2. 第 2 章

作品:《过度反应

    杨露虽然不怎么管苏夏,但觉得她如果考不上大学会很丢人,尤其是在陆家,连念书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大概也没什么前途了,陆老爷子还没死,就算陆镇安爱屋及乌,以后能分点什么给苏夏,那也得先过老爷子那一关,老爷子连她都容不下,更何况她和前夫生的女儿。


    和陆川搞好关系,也是一条捷径。


    但陆川连续很多天都没有回家。


    杨露也不是没有主动示好,只是陆川单方面拒绝接受而已。


    苏夏住在陆家,除了偶尔晚归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那天晚上陆川和她一起回家,杨露虽然当时没多问,但事后不止一次提起,苏夏只是说放学遇到了,她跟着陆川去见世面,忘了时间。


    杨露信也好,不信也好,她不可能去问陆川,苏夏说什么就是什么。


    肖齐最近一直都心神不宁的,蹭坏的车要赔,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几天过去了,没人去家里要钱,也没人去学校找他。


    他想起那个男人看苏夏的眼神,心里越发烦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索性翘掉晚自习,去找苏夏,可苏夏电话关机了,他等到学校大门关闭都没看见人影。


    肖齐不知道,苏夏是避开他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学校的,因为他在会坏事。


    天气渐暖,苏夏把校服裤子换成了裙装,这在贵族学校并不算特殊,大部分女生早就换了,有的甚至把裙子改短,虽然晚上的气温还是有点凉,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不爱漂亮。


    秦淮是典型的天秤座,十足颜控,交往过的每一个女朋友要么颜值高要么身材好。


    十几岁的少女安静地站着就很引人注目,校服裙摆下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白得晃眼,笑起来眼尾那颗美人痣格外勾人。


    “妹妹,”秦淮点了根烟,慵懒散漫地靠着车身,“你找谁啊?”


    苏夏记得他,上次就是他报的警。


    “我找陆川。”


    “找陆川啊,他忙着呢,你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还是单独跟他说比较好,能麻烦你帮我叫他出来吗?”


    “我可叫不动,要不,我带你进去?”


    秦淮忽然倾身靠近,苏夏也不躲不避,只是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


    秦淮站直身体,看着苏夏走远,不禁觉得好笑。


    还挺记仇。


    秦淮刚进去就有人开玩笑,“秦大少爷,你这才刚回国就有美少女找上门,魅力不减当年啊!”


    “我倒是想,”秦淮拉开椅子坐到陆川左手边,故作遗憾,“可惜,人家找的不是我。”


    “不找你找谁?”


    秦淮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旁边的人秒懂。


    “诶呦,陆导!!”


    “今天什么情况,铁树都开花了。”


    他们这样起哄不是没有原因,如果不是因为陆川以前有过女朋友,身边这些发小甚至会怀疑他有问题。


    一个成年男人,总是有生理需求的。


    娱乐圈从不缺漂亮姑娘,陆川什么样的没见过,虽然他去年才拍完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但之前没少拍广告,私生活却干净得让人误会那方面有问题。情伤倒不至于,当初他和前女友是和平分手,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多喜欢,分开了更不至于为对方守身,陆家个个都是薄情寡义的主,没听说出过情种。


    陆川烦他,“又来?”


    秦家家教严,每次秦淮在外面惹一身骚,女方找上门闹,他都往陆川身上推。


    “冤枉,真是来找你的,”秦淮笑道,“你自己招的桃花债,心里没点数?”


    男人之间百无禁忌,关上门什么话都能说。


    尤其是一向清心寡欲的陆导有了桃色绯闻,大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纷纷调侃打趣说一定要出去瞧瞧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厉害。


    然而当事人陆川却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真不去看看?”秦淮看热闹不怕事大,“这种地方人来人往,漂亮姑娘可是很容易被惦记的。”


    然而苏夏还没被谁惦记上,就被人堵在了餐厅附近的拐角处。


    站在前面的红发女生是几次三番把苏夏锁在洗手间的人,叫吴晴,和一家大公司董事的儿子青梅竹马,苏夏转到她竹马的班级,两人同桌,开学几天就有风言风语传到了她的耳朵。


    吴晴一下一下推着苏夏的肩,“这么巧,在这里都能遇到,有钱人都在七楼吃饭,你不是不要脸么,上去啊,站在外面恐怕钓不到凯子,哦,我忘了,这家餐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苏夏没有退路了,索性靠着墙壁。


    “说话啊,哑巴了?”吴晴嘲讽道,“都是出来玩的,你装什么可怜,这里可没有男人心疼你。”


    “是因为赵志么?”苏夏抬起头,轻轻缓缓地笑,“难怪他说,你不怎么好玩。”


    吴晴愣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附近的保安跑过来,大声呵斥,“干什么!再闹事就报警了!”


    吴晴扭头骂了句脏话,拉起苏夏,一只胳膊勾住苏夏的脖子,看似很亲密。


    “我们是同学,闹着玩呢,警察叔叔连这也管?”


    “闹着玩?”保安怀疑地看着苏夏,“学生,有没有人欺负你?”


    苏夏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笑了笑,“我们是同学,闹着玩。”


    “都说了是同学,真是的,烦不烦啊,”吴晴离开前,笑着对苏夏说,“苏同学,我们明天学校见哦。”


    苏夏也笑,“好,明天见。”


    吴晴那群人走远,苏夏捡起书包,蹲下去的时候膝盖有点疼,是刚才摔的。


    餐厅前台是个大学生,晚上出来兼职,很年轻,二十岁左右,苏夏轻而易举就从他嘴里套到话,陆川的车在地下车库,他带苏夏进去。


    车库里灯不多,光线不算亮,气温比外面低,苏夏没等太久,远远看见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从电梯出来,停在她身边的车也接连亮起车灯。


    陆川走在前面,和沈如归说着什么,他脚步突然停下来,眉间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是厌恶。


    人傻钱多的贺昭就是莽夫一个,别人都没动,只有他探出脑袋,似笑非笑地打量车旁的少女。


    “陆哥的小女朋友?”


    苏夏也不否认,只是看着陆川笑,眼里情意缠绵。


    老人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寡性。


    苏夏才不关心老话是否有道理,她只是在想,陆川的唇形应该很适合接吻。


    “还穿校服,学生啊!陆哥,我看错你了,你简直是人性泯灭!”


    “哈哈,小贺,你已经四岁了,别这么不懂事。”


    秦淮和贺昭两人一唱一和,变着法子地调侃陆川低调奢华一鸣惊人。


    沈如归也觉得新鲜,他认识陆川到现在,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陆川身边有过女人,至于那个活在朋友们嘴里的前女友,他也是只问其名未见其人。


    “小女朋友?”沈如归难得有兴致。


    有人已经上车,打开了车前灯,苏夏被笼罩在灯光里,光源在她身后,仿佛是她整个人在发光,耳边的碎发都被清晰勾勒。


    有那么一瞬间,沈如归以为自己看到了慕瓷,却又在下一秒否定那一瞬间的错觉。


    他的瓷宝贝没这么乖,只是眉眼有几分像。


    这姑娘也不是真‘乖’,绵里藏刀,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都到停车场堵人了,陆哥到底把人家怎么了?”


    所有人都盯着苏夏看,或调侃,或哂笑,眼神也不怎么干净,毕竟陆川没有护着,而且,他们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听秦淮说苏夏就是上次找陆川去派出所捞人的那个学生,就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


    男人之间向来荤素不忌,越说越离谱,苏夏只是笑,一幅纯良无害的模样,陆川冷眼旁观,目光淡漠,仿佛藏了刀刃,像是要将她的皮肉一寸一寸从身体骨架剖离。


    “陆哥要发火了,我们赶紧撤吧。”


    并排停着的车陆陆续续开出停车场,几分钟后,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苏夏还站在那里,双手提着书包背在身后,校服外套并不贴身,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就像树上的第一颗水蜜桃,即使知道会被表面的绒毛惹得浑身痒,还是会想尝一尝到底是甜还是涩。


    苏夏皮肤白,灯光照着她膝盖的擦伤就更明显,流血了,她没处理。


    陆川想起第一天在小楼客厅见到苏夏那晚的梦。


    没有别人了,苏夏朝陆川走过去,看她的口型是要叫‘哥哥。’


    “你叫什么?”陆川很反感那个称呼,在她开口前先说话。


    苏夏很是无辜,“哥哥啊,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哥不对吗?”


    陆川神色冷淡,“我是在问你名字。”


    苏夏愣了一下,又蓦地笑开。


    可真是伤自尊啊,连她叫什么都没记住。


    “苏夏,我叫苏夏,夏天的夏。”


    他没抽烟,也没喝酒,身上有种冷调香,很淡,让她想入非非。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有那么难记吗?”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在亲到她觊觎已久的薄唇之前被捏着手腕甩开,苏夏揉揉手腕,笑意不减。


    “好,苏夏,”陆川耐心有限,“在陆家聪明点,别动歪心思,该是你的都不会少,懂了么?”


    苏夏偏过头,笑意浅淡,“哥哥已经接受我了吗?”


    有点失望呢。


    “可那个家没有你,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她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野心,她是为他来的。


    “好吧,不说这些让你不舒服的话了,”她情绪变化很快,那点落寞转瞬即逝,“我只是很久没见到你……有点想你,你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来了。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惹你烦,我同学刮坏了你的车,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陆川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不是故意的,其实也是因为我,就算赔也应该是我赔。”


    “想说什么?”


    苏夏拙劣的演技被戳穿,她索性就直说,“我拿陆叔叔的钱赔给你,你会要吗?”


    陆镇安对她还算大方,没少给零花钱。


    陆川听了都想笑,“你拿陆家的钱,替别的男人给我付赔偿金。”


    “我刚才说了,他会刮花你的车都是因为我,应该我赔,”苏夏耐心解释,“你如果不接受,可以让陆叔叔不要给我零花钱,这样我就没钱赔了,当然,也有更省事的办法,打个欠条,就当我欠你的,等我以后有能力不花陆家的钱了,再慢慢赔给你。”


    陆川收敛笑意,重新审视面前的人,或许他一开始就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你哪来的底气跟我讨价还价?”


    “我没有底气啊,不确定你会不会答应,所以想了这么多天还是决定当面跟你商量,我同学拿不出那么多的赔偿金,你找他也没用,他家里不管他的。”


    “你把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叫商量?”


    苏夏沉默片刻,她走近半步,在陆川有所防备之前踮起脚尖。


    “那……这样呢?”


    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想了什么,她就做了什么,反正做不做都会被他讨厌。


    陆川脸色沉下来,手背擦过唇角,冷冷地看了苏夏一眼,直接开车走了。


    苏夏心情很好,从停车场绕出去,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陆家。


    她比陆川先到。


    主楼客厅亮着灯,有笑声,远远听着确实有几分温馨感。


    苏夏把书包提前前面,挡住膝盖处的擦伤,打开门,先礼貌叫了声,“陆叔叔。”


    陆镇安放下手机,“小夏回来了,现在高三学生的晚自习都要上到九点了吗?”


    “嗯,要补课。”


    “压力别太大。”


    苏夏点头说,“好。”


    一身洁白婚纱的杨露脸上显现出少有的窘迫,她避开苏夏笑意浅浅的目光,不太自在地整理婚纱裙摆,梁姨在旁边夸她年轻漂亮。


    杨露今年三十八岁,以前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没有让她受苦,家务活基本都是苏成新包了,所以她看着比实际年纪年轻很多,皮肤紧致,只有眼角有几条细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眉眼温婉优雅,这套带有复古元素的婚纱很衬她的气质。


    陆镇安和杨露的婚礼定在七月份,暂时还没有领证,一是不影响苏夏高考,二是陆家老爷子还没有回国。


    门没关,苏夏换好鞋,陆川走进来。


    陆镇安没想过到陆川会和苏夏一起回家,苏夏说,“我和哥哥在小区门口遇到的。”


    陆镇安点了点头,继续看财经新闻。


    杨露主动和陆川打招呼,“小川,晚上吃饭了吗?我下午做了点心,镇安说你小时候喜欢吃绿豆糕,给你拿几块当夜宵好不好?”


    “不用了,”陆川脚步未停,从杨露面前走过。


    父子俩没有一句交流。


    这是常态,陆镇安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


    男人背影挺拔,手腕上的银色手表露在衬衣袖口外面,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亮,他打开后门,渐渐没入黑暗,苏夏也自然地收回视线。


    杨露多少有些尴尬,脸色讪讪地上楼换衣服。


    陆镇安这次出差时间长,给苏夏带了礼物,“小夏啊,听你梁姨说你最近总睡不好,要不然晚上就不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个家教,在家里学,考不上也有考不上的办法,你尽力就行。”


    “哥哥比那些家教厉害多了。”


    说起陆川的成绩,陆镇安难掩骄傲,“他从小到大也就是学习没让我操过心,高考的时候还是那一年的高考状元,数学和理综全都是满分,但他那猫狗都嫌的脾气,嘴里没一句好话,你忍受不了。”


    苏夏笑笑,“陆叔叔工作忙,早点休息吧,我就在学校上晚自习,学校气氛更好。”


    陆镇安只是说说,苏夏不愿意,他也没有坚持。


    苏夏回到房间,手机开机后全是肖齐的未接电话,她把书包随手一扔,身体往后直直地倒在床上,看到后面的小楼亮起灯后才给肖齐回电话。


    “姑奶奶,你还知道联系我啊!”


    苏夏看着那盏灯,他应该洗完澡了,在书房做些什么呢?


    肖齐愁赔偿的事,担心车主为难苏夏。


    “烦不烦,都说了让你别管。”


    “……我担心你嘛。”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管好你自己,少惹事。”


    “听你的行了吧,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肖齐知道她要考大学,“最近还能出来吗?”


    对面那间书房的窗帘合上了,苏夏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坐起来脱衣服,“我妈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电话那边的肖齐嗤笑,“说得好像我妈很喜欢你一样。”


    苏夏脱得只剩最后两件薄的,“没事我挂了。”


    “诶诶诶别急着挂!再聊两句。孙浩不读了,准备去深圳打工,估计下个月就走,到时候一起送送他?”


    “再说吧。”


    肖齐东一句西一句,苏夏简单处理了一下擦伤,贴上防水创可贴,挂了电话去洗澡。


    苏夏那天没上晚自习,也没请假,被罚打扫泳池,夏天快来了,高一和高二的课表里有游泳课。


    苏夏每次生理期都很难受,吃药才能勉强缓解那种下坠的痛感。


    苏夏拎着扫把下楼的时候,听到操场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成熟男人和青涩的高中生站在一起,还是很不一样的。


    “班长,你跟着我干什么?”


    上次苏夏被反锁在厕所,帮了她的那个男生就是许景然,他是凭成绩特招进来的,学费全免,还有高额奖学金。


    那件事之前他们没说过话,那件事之后两人也没什么交集,苏夏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该交的作业准时交,上课下课都很安静,不拉帮结派,也不交朋友。


    “泳池太大,你一个人打扫不完。”


    “你帮我,别人会误会的。”


    “这个时间,大家都吃饭了,没人会注意。”


    “那……谢谢你。”


    许景然摸着发烫的耳朵,等苏夏走远了才跟上。


    下过雨,泳池里又湿又冷。


    苏夏就近开始打扫,许景然绕到最远的地方,他虽然长得白白净净,做事情还算利索。


    苏夏先看到吴晴,她那句‘难怪他说你不怎么好玩’把吴晴气得不轻,吴晴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当然不会就那么算了,她下楼前,吴晴就说了,让她等着。


    吴晴故作惊讶,“苏同学真是厉害,一天换一个,个个都跟丢了魂一样。”


    许景然起初没想理会这些人,但她们越说越难听。


    “苏同学身体不舒服,我只是帮帮她,你们别乱说。”


    “哦,苏同学身体不舒服啊,哪儿不舒服?上面还是下面?这位同学的脸怎么这么红,你也不舒服吗?没事就回避一下吧,我们女生之间的事,男生别掺和,”吴晴让一个朋友跟着许景然出去,“看着那个书呆子,别让他告状。”


    苏夏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无论吴晴说什么,她都是一张笑脸。


    赵志电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到苏夏的手机上,吴晴最熟悉不过的号码,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吴晴把手机砸得稀巴烂都不解气,“我警告过你吧。”


    苏夏笑了笑,“自己没用,怪谁呢。”


    她太懂如何自保,棉花再怎么捏也不会痛,这些人觉得没意思,也就过去了。


    现在和那天在餐厅附近一句话就把吴晴气得扭曲的动机一样,因为陆川会看见。


    苏夏不会游泳,不懂如何在水里憋气。


    泳池如深海,她好像……要掉下去了。


    “我们学校的泳池对外开放,很多人在篮球场打完球后都来这里洗澡换衣服,苏同学不是喜欢男人吗?这里是多好是地方啊,你身体不舒服,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吴晴鄙夷地俯视着苏夏,离开时后面跟了好几个姐妹,很像宫斗剧里正宫娘娘给死对头赐完毒酒摆驾回宫。


    浴室里安静空旷,只有滴水的声音。


    天色渐晚,学生们吃完饭都回教室上晚自习,球场没几个人,秦淮接到家里电话连澡都不洗就往回赶,他走了,陆川也没有再打一场的想法。


    他是这所高中毕业的,对这里很熟悉,发现自己存放衣物的隔间被人锁住了,就打电话找管理员来开门。


    管理员来得慢,到了之后发现钥匙不对,又折回去拿开锁工具,来来回回耽误好长时间,终于把门打开,被吓得差点丢了魂。


    隔间里有人。


    苏夏抱着膝盖缩到墙角,校服裙摆下大腿内侧血迹斑驳,她慢慢抬起头,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一双狐狸眼却弯成了月牙,轻声叫陆川,“哥哥。”


    陆川先反应过来,推开愣住的管理员几步上前,抱起苏夏大步往外走。


    “帮忙叫救护车。”


    管理员这才回过神,“好的好的!”


    “我没有受伤,”苏夏双手抱紧陆川的脖颈,贴在他耳边低声解释,“是……生理期。”


    男人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


    管理员的电话还没有拨通。


    陆川习惯性在车上放一套备用衣服,苏夏校服湿透了,裙子染了经血没办法再穿,陆川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外套丢给她,关上车门后走远了几步。


    他背对着车的方向,在抽烟,指间点点火光忽明忽暗。


    苏夏突然很想笑。


    陆川的本意是让她先用外套盖着下半身,但她脱掉校服后直接把那件西装外套穿在了身上,外套对她来说过于宽松,袖子要多挽两圈才能把手声伸出来,长度几乎可以当裙子穿,车里开着暖气,倒没那么冷。


    陆川抽完一根烟,转身走到车旁,抬手敲了两下。


    苏夏放下车窗,听到他说,“你在车里等,半个小时后司机过来送你回去。”


    “车里太冷了,我肚子疼,”苏夏打了个喷嚏,她拢起外套,脸色苍白的模样显得可怜兮兮,“而且,陆叔叔和我妈都在家,我不能这样回去。”


    她不打算告诉家里人。


    陆川想起上次她去找他的时候膝盖擦破了皮,校服也脏兮兮的,显然今天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不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知道又怎样呢,他们又不关心,”苏夏并不在意,“再过两个月,高考完谁还认识谁。”


    “随便你,”陆川语气平淡,“等司机到了,让他带你去买衣服。”


    他转身就走,苏夏心里一急,也不顾自己身上只披着一件外套,推开车门就追了上去。


    衣摆被人拽住,陆川低眸看着女孩纤细白嫩的手,心里莫名一阵烦躁,“还有什么事?”


    “你不是交过女朋友么,怎么不知道……不知道女孩子生理期……”苏夏低着头,耳垂红晕蔓延,“赵叔都四十岁多了,我说不出口,那个……卫生巾。”


    她不仅毁了陆川的衣服,还弄脏了他新换的车垫。


    陆川当着她的面拆掉副驾驶的坐垫,和她那套校服一起丢进垃圾桶。


    苏夏泡着热水澡,腹痛缓解了很多,浴室里热气氤氲,泡久了头有些晕,她回想半小时前陆川开好房间抱着她上楼的时候,前台看他的眼神,心情格外得好。


    外面隐约传来‘嘀’的一声,苏夏知道是陆川买完东西回来了,她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花洒。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夜晚成了最隐蔽的讯号。


    黑色的购物袋被扔在沙发上,从里面掉出一包卫生巾,陆川别开眼,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今天的第二支烟,他没有烟瘾,平时偶尔抽一支也只是为了提提神。


    其实她用的方式很低端,总是以猎物的角色出现在他面前,笨拙且直白,一眼就能识破,这样低劣的手段偏偏就让陆川记住了。


    见鬼。


    陆川抽完一根烟,准备离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浴室里突然响起玻璃杯破碎的声响,随后便是苏夏吃痛难忍的惊呼声。


    “好疼。”


    “陆哥哥,你在外面吗?我的手流血了。”


    “哥哥?”


    花洒还开着,少女低低的哭声隐隐约约传出来,陆川闭了闭眼,扯松领带,冷着脸推开了浴室的门。


    一条浴巾盖在头上,挡住了视线,苏夏微微怔住,浴巾掉下去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热水泡过,气色好了很多。


    她左手的食指割破了,还在流血,就只能用右手,很笨拙。


    “地太滑了,我没站稳。”


    陆川没说话,弯腰把她抱起来走出浴室,又给前台打电话,让她们送创可贴。


    苏夏坐在椅子上,右手按着左手流血的地方,头发还在滴水,裹在身上的浴巾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自己把衣服穿上。”


    “你要我怎么穿呀?”苏夏声音闷闷的,“真的疼,手腕都肿了,没有骗你。”


    房间很安静,浴室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就显得格外明显。


    她又说,“我成年了。”


    她之前耽误过一年的时间,就比身边的同龄人晚一年。


    至于原因,陆川现在就算问起,她也不会告诉他。


    “真的,我真的成年了。”


    两分钟后。


    陆川从袋子里翻出一件毛衣,苏夏看着他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把毛衣兜头套在她脖子上,握着她的手腕把胳膊从袖子里拉出来,另一只手也一样,绅士又冷漠。


    “下面。”


    陆川有些僵硬。


    苏夏轻轻踢了他一下,“要流出来了。”


    他全都买齐了,一次性内裤和卫生巾都有。


    “先拿一个出来,把塑料纸撕掉。”


    苏夏指挥陆川做这做那,配合着穿好了衣服。


    “明明可以请个服务生帮我穿的,陆哥哥怎么回事啊,”她娇声抱怨,“你都把我看光了。”


    刚才那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几分钟已经耗尽了陆川最后的耐心,他甚至不用半分力气,就足以让苏夏疼得神经末梢都被麻痹。


    “手不想要了?”


    “要冒着被拧断手的风险才能亲你吗?”她惊讶过后思索了一会儿,“那你拧断吧。”


    他抽过烟,气息间淡淡烟草味侵略性极强。


    有那么一瞬间,陆川好像回应了,苏夏来不及分辨是错觉还是什么就被用力推开。


    她摔在沙发上,后腰撞到了桌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只看到男人离开的背影,他掩饰得再好,也还是从急促的步伐中泄漏出几分狼狈。


    苏夏自己去医院。


    陆川在带她去酒店的路上就给朋友打过招呼,她到了就直接去找那个医生,医生叫程临越。


    他问,“一个人来的?陆川不是说家里的司机带你来吗?”


    苏夏说,“他生气了。”


    “没别的意思,就随便聊聊,你和陆川是什么关系?”


    “兄妹关系。”


    程临越听完就笑了,“陆家这一辈就没有女孩,你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苏夏也笑,“就……那种妹妹啊。”


    “你在追他?”


    “他太难追,都有点想放弃了,”苏夏毫不扭捏,“你们是朋友?”


    “算是吧,认识得早,同学过几年,”程临越给她开药,“想从我这里套话?”


    “因为你看起来脾气很好。”


    “干这一行,脾气不能不好,”程临越笑道,“你怎么把他惹生气的?”


    苏夏无奈地摊手,“我亲了他。”


    程临越都想关掉电脑站起来给这位勇士鼓掌,“你和他前女友在性格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别的我也没什么能透露给你。”


    “你知道他最喜欢什么吗?我次次都走偏了,投其所好说不定还能给他留下点好印象。”


    程临越认真地想了想,这么回答:“男人都好色吧。”


    苏夏忍不住笑,“你竟然这么说自己的朋友。”


    程临越很坦然,“我说过了,我不了解他。”


    “那有没有办法让他来医院接我呢?”


    “劝你松一松,追太紧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吧,谢谢你。”


    梁琴告诉苏夏,陆镇安带杨露出去了,还没回来。


    苏夏自己回房间复习,她习惯把窗帘拉开,对面小楼一直都是黑漆漆的。


    第二天早上,杨露才发现苏夏下巴破了道口子,“苏夏,我最后再说一次,不准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天天带着一脸伤,别人会怎么想,我和你陆叔叔虐待你了?”


    早饭是杨露做的,陆镇安还在楼上,苏夏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别人如果问,我会说是我自己摔的,跟你没关系,不会影响你当豪门贵太太。”


    “我是这个意思吗?”杨露一跟她说话就控制不住要发火,“怎么就生出你这种没用的祸害。”


    陆镇安下楼了,看起来心情不错,杨露没再说什么,盛了碗粥给他。


    “小夏的脸怎么弄伤了?”


    苏夏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注意别感染,”陆镇安简单关心了两句,转头问梁琴,“陆川还没起来?”


    梁琴叹气,“小川昨晚没回家。”


    “又没回家,真是不像话!你打个电话让他晚上回来吃饭,不回来以后就都别回来了,我死之前别想要家产。”


    杨露打圆场,“他工作忙。”


    “你不用替他说话,惯得他,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谁是老子。”


    苏夏等他们聊完才开口,“陆叔叔,我想住学校宿舍。”


    “住宿舍?”陆镇安放下筷子。


    杨露瞪了她一眼,“苏夏,你陆叔叔对你不好吗?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哪点不如你的意,你又闹什么脾气?”


    陆镇安倒是温和,“小夏,怎么突然想住宿舍了?”


    苏夏说,“我在家,你们不方便。”


    陆镇安笑笑,“都是一家人,哪里不方便?”


    “前天晚上你们在露台,我看到了,”苏夏语气平淡,“不小心的。”


    陆镇安想起什么,面露尴尬,杨露也说不出话,陆镇安喝醉酒后和平时不太一样,也更难满足,她刚搬到陆家,处处都是新鲜的,听几句情话,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让他胡来。


    苏夏拿起书包,“妈,陆叔叔,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先去上学,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学校有宿舍,生活用品我会自己买好。”


    行李箱放在门口,只是杨露没注意而已,苏夏上周就在学校申请了住宿。


    晚上陆川准时到家的时候陆镇安还觉得很稀奇,平时叫他回来吃顿饭比什么都难,“还知道回来。”


    “小川回来了,”杨露很高兴,从厨房端出来一盘切好的水果,“累了吧,先洗手,晚饭马上好。”


    梁琴接过陆川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周五学校不上晚自习,早过了放学时间,陆川在门口多停留了几秒,鞋架上没有苏夏的鞋。


    陆镇安上楼接电话,杨露在做晚饭,梁琴泡好茶就准备去帮忙,新太太只能做些简单的菜。


    餐桌上只有三副碗筷。


    陆川问她,“苏夏呢?”


    “小夏搬去学校住宿舍了,下午打电话说周末补课,不回来,”梁琴看杨露还在厨房,就小声多跟陆川说了两句,“她在家里估计是住不习惯吧,我看她每次吃饭都只夹摆在自己面前的菜,不说话也不添饭,跟她妈妈关系也不好,这个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容易多想。”


    陆川神色如常,也不知道听没听。


    杨露把汤端上桌,她提前问过陆川的口味,桌上都是他喜欢的菜。


    “梁姐,叫他们吃饭吧。”


    梁琴尴尬地说,“小川走了,说是在外面吃过晚饭,回来拿点东西。”


    杨露难免失望,“这才六点,他吃那么早。”


    陆川这个时间回家,杨露以为他就是回来陪陆镇安吃晚饭的,她来这么久,还没和陆川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算了,日子还长,一会儿镇安问起,就说他突然有急事,不然又要发脾气。”


    后妈都不好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秦淮看到陆川走进包厢,就知道他又有心事,平时最难约的人就是他,“不是回家应付你爸么?怎么又出来了?”


    “待不下去,”牌桌上空了个位置,陆川补上。


    “照我说,不如搬出来单住算了,眼不见为净。”


    程临越提醒秦淮,“荔枝上火,吃多了小心流鼻血。”


    秦淮吹了声口哨,“上火怕什么,有泄火的办法。”


    “我接个电话,”陆川只打了一圈。


    包厢门关上,秦淮跟程临越两个人随口聊聊,“这事够膈应他一辈子的,别看他什么都不在乎,但真要看着另一个女人搬进他母亲的婚房,住在他母亲住过的房间,不介意才怪。”


    程临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如果只是因为这事,他今天一开始就不会回家。”


    秦淮听出了点言外之意,“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一个女孩去我那里开药,是他提前打过招呼的。”


    “什么药?避孕药?堕胎药?”


    “就是普通的消肿化瘀药,你猜她说什么?”


    “别卖关子了,赶紧的。”


    程临越还记得那女孩的长相,“她说她在追陆川,因为亲他一下惹恼了他。”


    秦淮眯着眼,“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比她漂亮的没她胆大,比她胆大的没她漂亮,比她漂亮比她胆大的没她那么会来事儿。


    程临越笑问,“你也见过?”


    “见过两次,印象很深。”


    “不简单吧。”


    “何止是不简单,说起来,最近确实没在陆哥身边看到那姑娘了,哪有这样追人的,一点都不上心,”秦淮拿起手机,“来吧,咱们赶在陆哥回来之前问问那姑娘在哪儿。”


    “你连电话都存了。”


    “没存,我存她电话干什么,”他想找个电话号码还不简单。


    没过多久,就有人把苏夏的号码发到秦淮手机上,他拨出去,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终于打通了,挂断前几秒钟才接。


    “你好。”


    “晚上好啊……挂了?”


    秦淮刚开口苏夏就把电话挂了,再也打不通。


    程临越远远看着,“被拉黑了吧。”


    “诶!我今天非得问出来。”


    选择住宿的都是同一类学生,家境一般,但学习成绩优异。


    苏夏的三个室友性格都不算开朗,她们会在休息时间给家里打电话,说到委屈的事会哭,也会跟家人撒娇。


    周五不上晚自习,苏夏回宿舍放东西,发现桌上多了一份炸鱼块。


    对床的女生朝她笑笑,“我妈做的,今天刚托亲戚带到学校,分给你们尝尝,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苏夏在宿舍住了快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或者图书馆,回宿舍洗漱完就睡了,和室友没说过几句话。


    桌上空落落的,那份炸鱼块很显眼。


    苏夏拿了一块,鱼刺多,鱼肉也干巴巴的,只有咸味。


    “谢谢你,很好吃。”


    室友有些腼腆,“不客气,我妈怕坏了,盐放得多。”


    “我口味重,觉得正合适。”


    苏夏又吃了几块,室友去阳台洗衣服,苏夏从抽屉里拿出几块巧克力放在室友桌上,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人际关系。


    肖齐和孙浩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面馆等苏夏,还有另外两个朋友。


    周五放学时间,陆陆续续有学生离校,接送的车一辆比一辆贵。


    孙浩往碗里加了一大勺辣椒,几口吃完一碗面条,“齐哥,你想过以后去哪儿混吗?”


    他们都不是学习的料,每天在学校也就是混日子,高考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


    “没想过,”肖齐擦掉溅在手臂上的一滴油渍。


    隔着马路,他看见从校门口出来的苏夏,嘴角上扬,“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苏夏只是出来吃个饭,没带什么东西,在人少的地方给肖齐打电话,还没拨通,抬头就看到肖齐在马路对面朝她挥手。


    他就坐在那辆旧摩托车上,一件纯黑色的T恤,运动裤,短寸头,嘴里咬着根烟,在来来往往的富家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坏得让人兵荒马乱。


    高中生对肖齐这个名字都不会太陌生,职高最出名的人。


    有女生去找他要微信,苏夏等她们走了才过去。


    “刚才那可是班花,你怎么不把微信给人家,不就是你的菜吗?还不好意思啊。”


    肖齐把头盔丢给苏夏,笑着骂了句,“狗屁。”


    他说,“比你差远了。”


    这句彩虹屁苏夏很受用。


    “吃什么?”


    “烧烤?”


    “吃了一碗面还能吃得下烧烤?”


    “我没吃,空着肚子等着陪你吃,孙浩也是先垫垫,他怕待会儿上桌五分钟就□□趴下。”


    孙浩就是典型的人菜瘾大,“今天必须一雪前耻,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行啊,爷爷等你磕头认输。”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


    晚上夜市热闹,七八家烧烤店都开在一条小吃街。


    孙浩父母都在工地干活,家里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初中读完就进厂打工了,二姐学习好,在读大学,据说年年都拿国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保送研究生。


    肖齐也意识到这是他漫长人生里最后一个可以肆意潇洒的夏天了。


    “剩那么多准备带回去养鱼呢,孙狗,你是不是玩不起?”


    “先存着,”孙浩脸皮厚,能赖一次是一次,“再来。”


    “来啊。”


    路上买了副扑克牌,抽牌比大小的酒桌游戏全靠运气,孙浩就是菜,相比之下苏夏简直就是欧皇附体,她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听出是谁后就挂了。


    “谁找你?”


    “诈骗电话,问我买不买保险。”


    孙浩说,“我一个亲戚去年就上当了,那点养老钱全被骗光光。”


    “嗯,我拉黑了,这花生不错。”


    肖齐喊了一嗓子,“老板,再来一盘花生,毛豆也加一盘。”


    孙浩问苏夏,“新学校还习惯吗?”


    “就那样,”苏夏专心剥花生,“你哪天走?”


    “14号的票。”


    苏夏14号有月考,“可能没空去送你了。”


    “没事,还有肖狗呢。”


    “我送你?你想得倒挺美,”肖齐笑道,“先叫声爷爷。”


    “你这孙子一天不占我便宜心里不舒服是吧。”


    “谁让你菜。”


    这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就能扭打在一起,打完拍拍屁股又坐起来该吃吃该喝喝,苏夏早就习惯了。


    秦淮没有再换手机打过来。


    旁边的客人换了一桌又一桌,孙浩还在为了半杯啤酒耍赖皮。


    “上次那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车主一直没找你?”


    肖齐摇摇头,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是看着苏夏的。


    苏夏也不避讳,“我认识车主。”


    “修车得不少钱吧,亲兄弟都要明算账。”


    “算呗,我等着他算好账找我赔,”苏夏转移话题,“姜瑶还来不来?”


    孙浩早早就剥好了一碗小龙虾,姜瑶最喜欢吃这个,“悬,估计是被她妈盯着呢,就她那成绩,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也没用。”


    这个时候,高三学生都在紧张的复习。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学习是一条成本最低的捷径。


    苏夏就只有三杯啤酒的量,她说了句什么,周围太吵,肖齐的脚勾着她的椅子,拉近了听。


    从远处看,像是在接吻。


    “你们俩干嘛呢!”孙浩不怀好意地起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亲亲我我有伤风化!”


    肖齐故意抬起一条胳膊搭在苏夏身后的椅子上,“怎么着,嫉妒啊。”


    “有本事热吻十分钟,别来这些虚的,谁怂谁是孙子。”


    “靠,你懂不懂文明礼貌。”


    苏夏擦擦手,“全是油,我去洗洗,你们俩别打到其他人。”


    苏夏刚走,肖齐就踹了孙浩一脚,“你这孙子是不是欠抽!”


    “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吧,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装个屁啊,”孙浩天天跟他混在一起,对他那点心思了如指掌,“苏夏跟我们这些臭鱼烂虾不一样,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以后不会留在江城的,说不定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你能追她三年五年,能追十年吗?”


    肖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


    高考对于苏夏来说就是鲤鱼跃龙门,过了那道坎,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烧烤店里的厕所不分男女,苏夏顺着路边走了几百米,拐来拐去才终于找到没人排队的洗手间,刚洗完手出来,忽然被人从后面攥住手腕,很疼。


    她扬起手,巴掌落到对方脸上之前,双手就被折到身后,下一秒就被粗暴地推进角落里。


    “苏夏。”


    路灯不算亮,但足够苏夏看清对方轮廓分明的五官,她放软身体靠着墙,就这么一直看着陆川笑。


    然后就听到陆川又重复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苏夏。”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


    “玩儿我呢?”


    苏夏很困惑,“陆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陆川当然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和他什么关系?”


    她雾蒙蒙的双眼越发茫然,“谁?”


    “不止一个?”


    “哦……你是说肖齐啊,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苏夏穿着运动鞋,又站在坑坑洼洼的地方,有明显的身高差,“你弄疼我了。”


    陆川丝毫没有退让,“疼能醒酒,疼着吧。”


    “我没喝酒,清醒着呢,”苏夏偏过头,眼角突然落下一滴眼泪,“一厢情愿得不到回应,等了也是白等,我没那么不要脸,反正你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我做什么都没用,你回陆家住吧,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家,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你觉得我不回去是因为不想见你?”


    “难道不是吗?”


    他沉默许久,才给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你说是就是。”


    “干嘛学我说话,”苏夏试图推开他,然而用尽力气都没能将他推开半步,她明知男女力量悬殊,却还是做出了抵抗挣扎的姿态,其实就是想知道他能失控到哪一步,跟着她来这里就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我不姓陆,以后也不可能改姓,我说我不是贪图陆家的钱,你不信,我说我为了你才搬进陆家,你还是不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陆川几乎就要相信了。


    这一个月来总在深夜跑到他梦里作祟的苏夏像个妖精一样缠着他,现在真实地在他面前,却又想跟他撇清关系。


    脑海里闪现出她和那个男生靠在一起耳鬓厮磨的画面,陆川瞬间清醒,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骨节都泛着白色。


    “好痛,你轻点,”苏夏示弱,声音低低的,“那天在酒店是我不知深浅,我道歉,你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没办法,亲都亲了,你再生气也没办法,你总不能亲回去。”


    苏夏说完这些,再次在陆川眼里看到了厌恶,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忽然就笑了。


    “不过,陆哥哥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这里又脏又吵,从旁边经过都能染上一身烟酒味,你不会是跟着我来的吧?”


    她越靠越近,没有给陆川丝毫喘息的时间,像是在逼他承认什么。


    “原来马路对面那辆车真是你的,盯着我看了很久吧,是陆叔叔让你来找我的?他做那种事被我撞见,现在应该没脸叫我回去,我妈就更不可能了,那就是你自己想要找我,我搬出陆家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发脾气?我只是和同学一起吃顿夜宵而已,你就算是我哥哥,也没必要管这么多,更何况咱俩又不是真兄妹,能不能当继兄妹都还不一定,或者……你是吃醋了?我和你什么关系呀陆川,你吃哪门子的醋?”


    苏夏眼角流露出得逞的笑意,对着陆川宣判:“陆川,承认吧,你已经没办法无视我,并且,会想我了。”


    这样的烧烤店开到凌晨都还很热闹,苏夏回烧烤店拿手机,姜瑶还没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好找,排队的人也多,就多等了一会儿,你们吃,我有点事先走。”


    肖齐嘴里的肉串还没咽下去就跟着起身,“我送你。”


    苏夏摆摆手说不用,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宾利,他往哪里开,你就往哪里开。”


    出租车司机看苏夏这个年纪,也不像是正宫出来捉奸的,“不敢跟太紧,万一碰着了算谁的,那么好的车,我可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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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跟丢了就行。”


    不算高峰期,道路通畅,几乎绕了半座城市,出租车司机看了看计费表,越开心里越没谱,十一点半左右,那辆宾利终于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下了。


    出租车刚停下,苏夏推开车门就往前跑,司机怕她逃单一直注意着,很快反应,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陆哥哥。”


    陆川被迫停下脚步。


    苏夏双手缠上他的手臂,半弓着身子大口喘气,“我没带钱,你借我点。”


    司机在后面喊,“六百八十八块七,不给钱我就报警了!”


    这家酒店是秦淮家里的产业,陆川在这里常年都有房间,泊车小哥认识他,场面一度很尴尬。


    陆川神色冷漠,“放开。”


    “我放开你就走了,”苏夏抱得更紧,“手机没电开不了机,不信你检查。”


    陆川推开她,对司机说,“我不认识这个人,要报警就快点。”


    “小气鬼,你先帮我垫付,我冲上电开机了再还给你行吧,”苏夏这次直接绕到前面,双手抱住他的腰,“我为什么会花这笔冤枉钱,还不都是因为你把我扔在马路边不管我,我们是一家人,谁付不都一样。”


    僵持五分钟后,陆川败给了她的厚脸皮。


    司机收到转账才离开。


    “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苏夏笑盈盈地看着陆川,“他骂你呢,骂你人模狗样始乱终弃是个渣男。”


    陆川扯开缠在他腰上的手,迈步走进酒店。


    苏夏跟着进电梯,跟着走到房间门口,还要跟着进去,被陆川推了一下,顺势跌坐在地上,走廊铺着地毯,摔不疼她。


    “学校门禁时间过了,我没地方睡。”


    “去找你男朋友,别烦我。”


    “他不是我男朋友,就只是之前学校的同学,”苏夏抱着他的腿,“我可以睡沙发,打地铺也行,求求你了。”


    陆川用她说过话的质问她,“我和你什么关系,你要进我的房间。”


    “现在确实没什么关系,明天就不一定了,”苏夏直接从他腿边的缝隙挤了进去,“毕竟一个晚上足够做很多事情,我先去洗澡啦。”


    她一身烧烤油烟味,在夜市闻不出来,换了个环境就很明显了。


    手机被她丢在沙发上,没过几分钟就开始响,陆川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撒谎,听到震动声也没太在意,只是对方打了一通又一通,几乎是震动声刚停下就又响起,他才过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备注是:肖齐。


    陆川想起那个桀骜不训的少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回过神时,已经按下了接通建。


    “姑奶奶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差点以为你上了黑车被拉到没人的地方勒索敲诈,到学校了吗?”


    “她在洗澡。”


    “……”电话那边安静的几秒。


    “操!你他妈谁?敢动她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浴室玻璃门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陆川挂断电话,关机后把手机扔回原来的地方。


    “洗完了?”


    “谁洗这么快,”苏夏只是以为他发现她的手机有电,没有想别的,“地好滑,你帮我拿双拖鞋。”


    陆川看都懒得看她,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再重新开一个房间。


    他没有理会,苏夏就只好自己出来找拖鞋,“再开一间多浪费,这么大的床,再来两个人都睡得下,你走了我多孤单。”


    “把你那两个同学叫来一起睡就不孤单了。”


    “闻到酸味了吗?”苏夏在空气里嗅了两下,“好酸呀,也不知道是谁又打翻了醋坛子。”


    她只围了条浴巾出来,脸上还有水珠,陆川垂眸凝视着那双狐狸眼,心里翻涌的浪潮慢慢归于平静。


    找到了。


    从那晚一场香艳诡异的春梦开始,连续失眠这么多天的原因,他找到了。


    她还不知道收敛,“这么酸,不洗洗吗?一起洗比较省水,也省时间。”


    “再不把嘴闭上就出去。”


    “好吧,”苏夏耸耸肩,穿着拖鞋进了浴室。


    她洗了很长时间,陆川不懂是不是所有女孩子洗澡都这么慢,还是她故意的,在特定的环境下,那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也成了催化剂,寸寸灼烧着房间里的氧气。


    浴室里只有简单的洗漱用品,但也够苏夏用了,她吹干头发,把贴身衣物洗干净,其它能机洗的都一起扔进洗衣机,站在镜子面前看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我洗好了。”


    陆川没有要去洗澡的意思,他坐在沙发上,腰腹肌线的轮廓显现出来,衣服虽然薄,但也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旁人窥探不到半分。


    真可惜。


    “我还要继续住在宿舍吗?”


    “随便你。”


    “那就随便我了哦……”


    苏夏话音未落,就被陆川扔到床上,陆川看穿了她的意图,比她先一步行动,捡起领带三两下就把她绑在床头,然后粗鲁地扯开被子甩到她身上,从头盖到脚。


    她试着挣脱,除了把手腕勒出一圈红痕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绑着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就是想亲亲你,至于吗?你给我解开,我保证不靠近你总行了吧。”


    陆川甚至能百分百确定解开领带的那一刻她就会扑过来,“你的保证坚持不了三分钟。”


    苏夏折腾出一身汗,头发也乱了,“不能怪我,谁让你是我喜欢的人呢,我不止想亲你,我想得多着呢,比如……别走别走!我不想了,求求你快帮我解开,这样我睡不着,我明天还要复习。”


    她最擅长装可怜。


    上一秒还在挑衅他,下一秒声音就软了下来。


    陆川关掉屋里的灯,这才回头看了看她,“还知道学习。”


    苏夏长长地叹了声气,“不能想你,就只能想学习。”


    陆川差点被气笑。


    “解开一只手总可以吧,一只手也对你做不了什么,”她不死心,“血液不流通,手好麻,再绑几分钟,我真的要瘫痪了。”


    无论苏夏怎么说,陆川都没理她,她都做好心理准备就这样被绑着双手将就一晚上,陆川静静地走到床边,手指在她腕间缠缠绕绕,解开了那条领带。


    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体僵硬暂时动不了,她一定会吻他。


    “老实点。”


    “我已经很老实了,”她满足地闭上眼睛,“陆川,晚安。”


    这一次她没再耍心眼,说睡觉就真的睡觉,房间里没开空调,她大概是觉得热,被子全踢到旁边。


    陆川几乎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他最近抽烟频繁,像是上了瘾。


    早上六点,秦淮享受完夜生活回来补觉,他也住这里,房间就在陆川对面。


    秦淮站在走廊,手插在裤兜里摸房卡,陆川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早啊陆哥,诶?你昨天晚上九点就撤了,身上烟味怎么比我还重?操!门卡丢了,陆哥,我先去你屋里睡会儿啊。”


    他刚要进去,门就被陆川关上了。


    “重新开一间。”


    秦淮愣了几秒,论占有欲和胜负心,身边那些兄弟们当中沈老板排第一,陆哥紧随其后。


    无论是人是物,但凡是打上这两人的标签,别人碰都不能碰。


    “你这不太对啊陆哥,”秦淮突然反应过来,昨晚他打听到苏夏在哪里之后,有意无意地说给陆川听,没过多久陆川就找借口先走了。


    秦淮把陆川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虽然看着既不像吃饱喝足,也不像欲求不满,但以他敏锐的洞察力来看,肯定有问题。


    他笑着挑眉,眼神意味深长,“里面有人?”


    陆川面不改色,“有你妈。”


    秦淮,“……”


    怎么还骂人呢?


    苏夏睡醒后屋里没人,她睡得好,不知道陆川是几点走的。


    手腕还有点疼,陆川对她动手的时候是半点怜香惜玉的觉悟都没有。


    衣服都干了,苏夏换好,离开前留了一件在房间里。


    “夏夏,”司机看到苏夏从电梯出来就迎上去。


    “赵叔?”


    肯定是陆川让他来的,苏夏心想,还算有点人性。


    司机说,“先吃早饭,吃完我送你。”


    苏夏笑了笑,礼貌道谢,“好,辛苦赵叔。”


    一楼餐厅人不多,穿着校服的少女坐在靠窗位置很显眼,秦淮蹲了一个小时才蹲到夜宿在陆川房间里的人,果然如他所料。


    “啧,陆哥是真的狗,未成年都能下手。”


    “秦先生不要瞎说,那是我们家新小姐,还在上学呢,”赵叔小声道,“您可别开这种玩笑,万一被别人听到了,会说闲话的。”


    “谁?”秦淮睁大眼睛,“你说她是谁?”


    “夏夏是新太太的女儿,很懂事,以为少爷不回家是因为她,所以搬去学校住宿舍,她来找小川,应该是想让小川回家吧。”


    秦淮心里万马奔腾,原来她是陆哥的便宜妹妹,白激动了。


    苏夏没有去陆家,回了学校。


    她在教室学习不怎么看手机,也就没注意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关机的,晚上回宿舍之前才开机看了眼时间,几十通未接来话提醒,还没来得及细看,杨露的电话就打过来。


    苏夏顺手接了,“妈。”


    “苏夏,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在一起玩,你全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糊弄我?”


    “我没有。”


    “没有?那个姓肖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撒谎!管不了你了是不是?明天把上次月考成绩带回家,我倒要看看你学了些什么。”


    电话挂断,苏夏点进通话记录,有三十七通肖齐的未接电话,苏夏回拨过去。


    “肖齐,你发什么神经。”


    “我张季,”对方打断苏夏,“齐哥手机在我兜里,苏夏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肖齐手机怎么在你那里,他人呢?”


    “我跟齐哥都在配出所,你昨天晚上电话一直关机,也没回学校,齐哥以为你出事了,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就……就惹了点麻烦。”


    张季在派出所外面等着。


    看到苏夏付完钱下车走过来,心里虽然有怨气,但也没敢说什么,他们这群人,谁不知道肖齐从初一开始对苏夏就死心塌地。


    “来了,”张季简单打声招呼,“齐哥去厕所了。”


    “他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因为你……算了,我懒得多嘴,你自己问他吧。”


    张季跟肖齐说了一声就走了,昨晚一晚上没睡,脑袋都是疼的。


    肖齐坐在台阶上,苏夏轻轻踢了他一下,他没动,也没说话。


    苏夏看得出他情绪很糟糕,“你在跟我生什么气?”


    肖齐想起昨晚那通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在心里骂自己自作自受。


    “不说话我走了。”


    苏夏刚走出半步,就被扯着手腕用力拽回去,后脑勺撞到墙,苏夏痛得叫出声,“神经病。”


    “对!我他妈就是有病!”肖齐双目腥红。


    他死死盯着苏夏,发了疯似地想质问她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跟谁在一起,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质问她的身份,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肖齐一拳打在墙上,转身大步离开。


    苏夏也被他气到了,朝相反的方向走。


    十分钟后,又原路返回追上去。


    “你又跟谁打架了?”


    “不用你管。”


    “去医院。”


    “不去。”


    “不去以后就别找我,永远别再找我。”


    一句话就肖齐再也迈不开半步。


    他也想有点自尊,他也想洒脱一点,可他没有办法,一见到她,就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


    都是皮外伤,医生就只开了些药膏。


    晚上医院人少,苏夏帮肖齐擦药,眉骨的位置一大片乌青,嘴角也破了,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别扭地低着头,不知不觉间目光又粘在了苏夏脸上。


    “嘶……”


    “疼?”苏夏故意使劲摁了两下,“不,你不疼,你哪知道疼。”


    肖齐疼得龇牙咧嘴,她还关心他,多少有点心理安慰,“我怎么不知道疼,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知道疼还惹事。”


    “你先说你昨晚跟谁在一起。”


    苏夏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你别管。”


    “是那天的车主吧?苏夏,我就算再没用,也不会让女人替我还债……”


    “乱说什么,”苏夏打断他激动的话。


    肖齐心里不舒服,越想越难受,苏夏看他又开始闹别扭,没好气地往他脸上肿着的地方摁了一下,肖齐顿时‘嗷’的一声大叫,从椅子掉了下去。


    他揉着脸控诉,“苏夏,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你最好长点记性,再有下次,你就算缺胳膊少腿了我都不会来看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几米远外,陆川冷眼看着他们。


    “啧啧,小情侣就是黏糊,”一声调侃传来。


    苏夏抬头看过去。


    秦淮站在陆川身边,手指勾着一串车钥匙把玩,“晚上好。”


    “你来干什么!”肖齐顿时就要冲过去打人。


    “来陪医药费的啊,现在的学生脾气怎么这么大,动不动就挥拳头,”秦淮拿出一张银行卡,拍在肖齐身上,“拳头解决不了问题,懂?”


    他这种行为有侮辱人的意味,肖齐捞起旁边的垃圾桶就要往对方身上砸,苏夏心里一急,没想后果就跑过去挡在秦淮前面,最后一秒被陆川拽到身后,动作快得秦淮都没反应过来。


    垃圾桶砸到墙角,发出刺耳的声响,果皮纸杯到处散得都是,走廊一片狼藉。


    苏夏扑到陆川怀里,手还被他握着,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秦淮嫌弃地站远了些,“年轻人就是冲动。”


    肖齐朝他竖了个中指,伸手想要把苏夏拉过去,“苏夏,我们走!”


    下一秒就被一股力道隔开。


    掌心空无,肖齐回过头,男人袖口露出一只银色手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是他。


    秦淮把陆川护着苏夏没让肖齐碰到的那一幕看在眼里,后背突然有点发凉,意识到陆川迟早会报他那句‘小情侣’的仇,赶紧想办法挽救,“陆哥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看在你们是同学的份上,上次的事和这次的事都可以不计较,以后最好还是少联系。”


    妹妹?


    肖齐知道苏夏的妈妈要嫁进豪门了,所以苏夏才会在临近高考三个月的时候突然转学。


    眼前这个男人,是苏夏在那家的哥哥?


    陆川身高将近一米九,完全隔开了苏夏和肖齐,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指腹压着苏夏手腕缓慢摩挲,然而看着肖齐的目光却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


    “吃晚饭了么?”


    苏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川是在跟她说话,“还没。”


    “回家吃。”


    “啊?哦。”


    “夏夏,”肖齐眼睁睁地看着苏夏被带走,着急了,“我药还没擦完,你不管我?”


    然而回来的人是陆川。


    他挽起袖口,随便翻了翻塑料袋里的药膏和棉签,“坐着,我给你擦。”


    肖齐,“……”


    秦淮快笑吐了,骚还是陆哥最骚。


    肖齐搞不懂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不用你。”


    陆川认真地说,“放心,我比她专业。”


    肖齐刚才喊疼喊得那么凄惨,是因为给他擦药的人是苏夏,换成其他人,他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都说了用不着,烦不烦。”


    陆川擦擦手站起身,“既然不需要,那你就自己处理吧。”


    苏夏乖乖上车,关上车门的下一秒就变了样,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你怎么会来医院?”


    “安全带。”


    “哦,”她低头系安全带,“又是跟着我来的?这么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啊。”


    陆川目不斜视。


    苏夏才不会轻易放过他,遇到红灯,车停下来,她又继续问,“不是跟着我来的,那就是知道我在医院,特意找来的,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她说的是早上故意落在酒店房间的那件贴身衣物。


    陆川还是不理会苏夏,就像车里没她这个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没有吗?可我怎么记得落了一件,”苏夏故作惊讶,“你不会是想私藏吧,陆哥哥还有这种癖好?”


    陆川清隽冷漠的脸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夏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挑衅他,她解开安全带,靠过去,慢悠悠地在他耳边说,“你有一种方式很简单的方式就可以让我闭嘴,要不要试试?”


    然后一件外套就罩在了她脑袋上。


    陆川始终不为所动,苏夏玩累了就消停了。


    “真没情趣。”


    杨露和陆镇安去参加酒会,都还没回家,梁琴简单炒了两荤两素,她陆家做了十年的饭,对陆川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陆川难得回来吃顿饭,她很高兴。


    有苏夏在,梁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就问了问他的工作和身体。


    “不算忙,身体也挺好的,”陆川不嫌她唠叨,态度始终耐心温和。


    梁琴帮他添饭,让他多吃点。


    忽然,他夹菜的动作僵了一瞬,筷子‘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我再去给你拿一双干净的。”


    苏夏趁梁琴不注意,朝他眨眼。


    她是在报复回来的路上陆川对她的冷淡。


    梁琴又煎好几根香肠端上桌,“夏夏,尝尝这个。看你瘦的,学校食堂没营养,周末回家吃饭多好,我今天去超市买菜,听她们说这个肉肠不错,小孩子都爱吃。”


    “谢谢梁姨,”苏夏夹了一根,她吃过几块辣椒,嘴唇呈现出饱满鲜艳的红色,一口还没咬下去就被烫到,“好烫!”


    “刚煎好的。”


    “……好像烫出泡了。”


    梁琴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餐桌旁,“我看看。”


    苏夏乖乖地仰着头,舌头伸出去。


    “没事没事,没起泡,晾一会儿再吃。”


    陆川放下筷子,梁琴知道他的习惯,洗干净杯子泡茶,“小川,天气热了,你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少抽点烟,我闻着你衣服上的烟味可比以前重。”


    他只是点头,“嗯。”


    苏夏关心地问道,“陆哥哥有什么烦心的事吗?你以前很少抽烟的,最近怎么了?”


    陆川看着她,平静的眼眸里多了层隐蔽的暗色,表面却依然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工作是重要,你们这个年纪也正是奋斗的时候,但是小川啊,你能谈女朋友了,遇到合适的就试试,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还是不一样,天冷了有人提醒加衣服,工作太晚有人让你早点睡。”


    “好。”


    陆川向来沉默寡言,即使跟秦淮那种性格的人在一起,一天也没几句话,回家了更是如此。


    他对梁姨倒是耐心。


    苏夏在旁边听着,等梁姨进了厨房,才又开始作乱。


    “你理想中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她背地里的小动作放肆又大胆,陆川从容应付,丝毫不显狼狈,“就那样。”


    “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年轻的,漂亮的,身材好的,会撒娇的,”她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就用那根手指指着自己,“像我这样的。”


    她又说,“但我不是那种天冷提醒男人加衣服,男人加班提醒他早点睡的类型。”


    陆川配合地问,“那你是什么类型?”


    苏夏看向厨房,确定梁琴不会突然出来后,笑盈盈地对上陆川的目光。


    “我是天冷天热都要男人脱给我看,早睡晚睡都得先跟我睡的类型。”


    梁琴看见陆川竟然笑了,心里还有点怵,她在陆家这么多年都没见他笑过几次,“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夏说,“我们在聊哥哥以后会和什么样女生的谈恋爱。”


    梁琴笑笑,“谁看好都没用,他自己喜欢才行。”


    苏夏赞同地点点头。


    梁琴看她背起书包,“夏夏,你还要回学校吗?都这么晚了,今天就住家里吧,小川,你说呢?”


    苏夏停下脚步,回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川。


    陆川起身穿过客厅,朝后面的小楼走去,“随便她。”


    “梁姨再见,”苏夏关上门。


    家里的司机给陆镇安开车,苏夏刚好在大门外遇到应酬完回来的陆镇安和杨露,两个人都喝了酒,心情也不错。


    杨露早忘了昨天打电话命令苏夏把月考成绩带回陆家给她检查的事,她不年轻了,但不能否认她依然是漂亮的,如果身体允许,她甚至还想再给陆家生一个孩子。


    “回来了怎么不在家住一晚?”


    “明天要上课,住学校方便。”


    “吃饭了吗?”


    “吃过了,梁姨做了很多菜,我吃得很好。”


    陆镇安没多说,只是吩咐司机送她一趟,“老赵,你送夏夏去学校。”


    苏夏也不拒绝,“谢谢陆叔叔。”


    路边的梧桐树比她刚来的时候更茂盛,路灯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影子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