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解决掉方为文这个麻烦，甘宁发现卜思凡打瞌睡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天晚上，她甚至发现卜思凡看着看着电视在沙发上睡着了。


    叶雅苓还住在小院里，可蜚声贸易打来的电话越来越频繁，似乎正着急着要把她迎回去。


    甘宁一边看着卜思凡难得乖巧的睡容，一边低声问她：“你要回去了？”


    叶雅苓看了她一眼：“回哪去？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我的资产也解冻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付房费。”


    “……我又不缺你那点房租咯，”甘宁白了她一眼，“我是说公司。高志威他们不是因为经济问题被抓了吗？余党已经肃清，你不应该回宫主持大局？”


    高志威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大概没有料到，在他发难之前，阿曼达和纪妃茵已经查出了他的把柄，借着非法解雇提起诉讼的由头，顺势将他们也推到了审计的屠刀下，一网打尽。


    而他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的叶雅苓，从她爷爷那一辈就已经有资产隔离的意识，将个人资产和公司资产区分得干干净净，反而没有被查出大问题。


    蜚声内斗，伤筋动骨，最惨的除了基层，就是等着收钱的股东。


    三季度一开场就是雷击，若不赶紧找人回来收拾烂摊子，恐怕这一年的业绩目标都难保底。


    “阿曼达和纪妃茵已经提前回去了。让她们先打前哨战吧，等我玩够了再回去。反正高志威的股权我已经收回来了，我现在还是蜚声贸易最大的股东。”


    “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高志威，拜他所赐，你现在的股权应该超过百分之六十了吧？”


    “你不也是吗？”


    “你给我的那些书可不是白看的，哼哼。”


    “对了，”叶雅苓说话的时候同样压低了声音，“我把她抱回卧室吧，这里容易着凉。”


    “嗯。”甘宁点点头，有点担心地看着卜思凡。


    卜思凡睡得太死，她们聊天聊了这么久，她都没有醒。就连叶雅苓将她抱起，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叶雅苓：“她怎么比你还轻？”


    “哈哈哈，大概是因为她年纪小，还在发育。”


    甘宁知道外星人的身体构造特殊，和蓝星人不一样，想着也许是因为方为文的事把她折腾累了，过几天就能恢复。


    可一周过去了，卜思凡的嗜睡不仅没有好转，还变本加厉。


    趁着卜思凡清醒的间隙，甘宁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卜思凡只是摆摆手，往嘴里塞零食，说：“没什么，多睡一下就好。”


    又过了两三天，卜思凡的清醒时间骤降到了三小时，就连叶雅苓都觉察到了问题。


    虽然她们三人住在一起，但由于一直分房睡，只要卜思凡不到处乱跑，晚上乖乖躲在房间里，就没有人能发现她与众不同的体质。


    所以，叶雅苓一直把甘宁撒的谎信以为真，忍不住问：“是不是该送去医院看看？”


    甘宁沉吟一声，摇摇头：“再看看。”


    那一晚，她没有把卜思凡送回房间，而是把她放到了自己床上。


    半夜，卜思凡醒来，睁开眼的第一秒便看到甘宁躺在身边，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她难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甘宁抓住了双手。


    甘宁问她：“你身体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没有。”卜思凡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你该回去沉睡了，是不是？”


    “……”


    “不是说每隔一百年才需要沉睡一次的吗？这才一年不到，是不是因为我太乱来了？是破窗出来的时候受伤了对不对？”甘宁越说越自责，本就爱哭的双眼逐渐眼泪汪汪。


    卜思凡看不得她哭，只好说：“是隔一百年才需要沉睡一次没错。可我骗了你，我并没有睡够五十年。”


    “可你不是1955年就回去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途中飞船出了故障，我耽搁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才正式进入沉睡……”


    “那算起来的话，你应该最快也要到2035年才会醒来，对吗？”


    “嗯……”


    “但你中途强制唤醒了自己……”


    “嗯……”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思思……告诉我，好不好？”


    来了，又撒娇。


    卜思凡低下头，嘀嘀咕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已经说了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废的一代，比我的破铜烂铁都要废。


    甘宁惊觉：“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嗯……要是我2035年才回来，我怕你完全失去了心气，白白浪费人生，所以……”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卜思凡学会了阅读她的情绪，开始在意她的反应。


    她什么都不说，是害怕甘宁自责。


    甘宁明白这一点。可恰恰是因为明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沉默良久，她说：“那如果现在进入沉睡，来得及补救吗？”


    “不，我不要！”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会沉睡多久，万一你像师父那样，突然死了怎么办？”


    “我、我会注意不让自己死掉的。”


    “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离开没多久，她就死了……”


    滴滴哒哒的泪珠落下，这是甘宁第二次看到卜思凡哭。


    她抬起手臂，环抱住她瘦小的肩膀，有些无奈：“那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想看着你死掉啊……”


    “我不要睡觉……”卜思凡低声说着，像是要努力说服甘宁。


    “嗯……”


    “我不要睡觉……”


    “嗯，知道了……”


    “我真的很讨厌睡觉……”


    “嗯……”


    “我也很讨厌人类，为什么寿命这么短？”


    “……”


    “我还讨厌自己，为什么要活这么久，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要承受死亡带来的苦……我情愿死的是自己……”


    “嗯，我明白。”


    “宁，我不想和大家分开……”


    空调发出薄弱的嗡鸣，门外传来一声轻叹。叶雅苓打开了房门。


    “我就说你这孩子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藏了这么多心思。”


    哭作一团的两人愣住了。


    甘宁：“我、我们声音很大吗？”


    卜思凡：“我、我没说错话吧？”


    叶雅苓：“我可都听见了哦，外星来的老祖宗。”


    甘宁和卜思凡的眼泪同时刹车：完了，怎么办？


    也许是早已习惯了大风大浪，叶雅苓没有深究卜思凡的身份，更没有追究她们瞒着自己的原因，而是很直接地提出了可能的解决方案。


    她说：“既然你已经睡了四十年，说不定回去之后只需要再睡十年呢？”


    卜思凡一愣：“咦？”


    “打个比方啊，”叶雅苓坐到她们床边，“你有观察过我睡觉起夜的习惯吗？”


    卜思凡点点头：“你有时候会起床上洗手间，然后睡不着了，就开始玩手机，直到再睡着为止。”


    “没错，你现在就相当于是中途醒来，睡不着了，陪我们玩了几个月。现在你的困意来了，只需要接着往下睡就行了。然后等你睡完剩下的那十年，就可以完全清醒地醒来了。”


    “就像你雷打不动七点起床那样？无论中途玩了多久的手机？”


    “嗯，就是这样。”


    “哇哦，原来如此！”


    甘宁：“……”


    卜思凡不哭了，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雅苓，你说得很有道理！”


    叶雅苓摸了摸她正在变得毛躁的长发，说：“所以，你现在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吗？”


    “可以！我现在就去！可是……这十年……你们真的不会有事吗？”


    叶雅苓好不容易忽悠过去，不料她又突然绕了回来。


    甘宁见状，急忙加了点火候：“你不是把小黑和小白给我了吗？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咻地一声来到我身边啊。”


    “嗯……有点道理……我再给你们点东西。”


    卜思凡说着，从床上站起来，伸手摸着甘宁和叶雅苓的头顶。


    忽然间，两人都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头顶散开，笼罩住她们的身体。而随着卜思凡移开双手，这股能量又消失了。


    卜思凡：“从今以后，你们也是有防护网的人了。不过，因为不是正品，只是复制品，不能保你们毫发无损，但关键时刻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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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甘宁和叶雅苓同时一愣，随后笑道：“谢谢你啊，思思。”


    “那我现在就走！”


    卜思凡迫不及待地翻下床，跑回自己的卧室。


    她从床底翻出甘宁给她买的小皮箱，将甘宁给她做的衣服塞满，又塞进去叶雅苓给她买的旅游纪念品，隋小姚送的各种零食，还有沈晴山的一大堆鸭子，直到小皮箱再也装不下了，她才不舍地把盖子盖好。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帮我跟沈晴山他们说一声，就说我想家了，回国了。”


    老祖宗临走前还不忘圆谎。


    “嗯，”甘宁走到卜思凡身前，再次抱紧她，“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哦。”


    “嗯！”卜思凡用力点头，“雅苓，你也是！”


    叶雅苓：“好。”


    又和院子里的小猫道过别，卜思凡手腕一翻，霎时间，一道蓝色的亮光从她手中飞出，射向天际。


    不多时，飞船来了。


    本来归心似箭的卜思凡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几秒。可最后，她还是朝两人摆摆手，坐着她的破铜烂铁，化作一道星光。


    卜思凡走了，夜里的小院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蝉鸣和蛙声。


    甘宁看向叶雅苓：“你这话说得够有水平的，我都差点接不上。”


    “你刚才许愿了吗？”


    “啊？许什么愿？”


    叶雅苓一笑：“没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十年后。


    南州公墓，又是一年方景云的死忌。


    诺大的庙里，多了个新漆的牌位。


    在狱中的第三年，方为文就死了。临死前，他发了很久的疯，即使被移到精神病院也没有丝毫改善。


    临死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只有简单一行字：请把我的骨灰随便撒了。


    也许，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和自己的家人葬在一起，所以干脆不留骨灰，不立墓碑。


    方为文那一脉没有一双手是干净的。


    他们不仅是方家两件血案的从犯，还被挖出了其他犯罪证据，其中就包括撺掇甘家犯下经济罪。


    数罪并罚，牢底坐穿。


    方为文的孙子，甘宁的几位表弟因此和她结了仇，可他们无能为力。


    等资产被罚没得差不多，梁语棠和他们将剩下的财产分了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拿走任何股权，而是选择了现金和固定资产，最后，他们把能变卖的一切都变卖了，拿着钱出国，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梁语棠，手握一栋别墅和定期发放的零花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突然多出来的股权，于是想要转给方砚秋。


    绝对控股有碍于提前退休，方砚秋对此很是抗拒，于是拒绝了梁语棠的提议，把股权悉数转给了甘宁。


    方为文的执念终究还是变成了笑话。


    云涧实业经历巨变，急需一个掌舵人。甘宁一心只想做服装，对房地产和相关产业毫无兴趣，于是把实际工作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只负责收分红和出席必要的会议。


    等一切重归平静，接近85岁高龄的梁语棠于睡梦中安然离世。


    此时，她的牌位就放在方临溪的旁边。


    甘宁上前按入高香，身后跟着叶雅苓和宁莨云裳一行人。


    他们双手合十，虔诚三拜。


    起身时，甘宁扫过那个没有名字的牌位，想起了某个小巧的身影。


    隋小姚接了个电话：“我得先回公司一趟，晚上再见。”


    “嗯，我们也得回晒地了，系统得尽快完成检修。”沈晴山拍了拍甘宁的肩膀，“我们也先走了。”


    热闹的人群陆续离开，只留下两位老总。


    叶雅苓耸耸肩：“怎么显得我们好像游手好闲一样？”


    甘宁：“不，小院厨房的屋顶好像有些漏水。雨季来临前，你得负责修屋顶。”


    “云涧实业不是有装修公司吗？”


    “嗯……你就不能联系一下吗，雅苓姐姐？”


    “你！唉……”


    两人跨过大庙门口的门槛，走下台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名少女。


    她脚踩布鞋，白衣飘飘，留着齐刘海，柔顺的黑长直发垂在脑后。


    十年未见，她长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


    她笑着问两人：“嘿，晒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