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从渔网的缝隙中艰难地漏下来。


    又是一声哨响，渔网裂开，纷纷扬扬，散落成碎片，落在商场房顶以及过道的树上。


    “哇，好多鸽子！”


    行人驻足围观。


    “怎么感觉里面好像还有乌鸦？”


    “是那个人弄的吗？”


    方才的两道哨声过于突兀，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到卜思凡手中的哨子。


    周围的目光聚集而来，所谓如芒在背，万箭穿心，在这一刻都得到了不恰当的具象化。


    甘宁想找个地缝钻了。


    “老祖宗，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难道等你一个人磨到地老天荒？这个时候，就得上科技。”


    “……我从不知你有养乌鸦和鸽子的习惯。”


    “看清楚了。”


    卜思凡勾勾指头，便有一黑一白的身影扑腾到两人的玻璃桌上。


    两个小东西一看就被养得很好，身上的羽毛油光水滑的，甘宁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摸。


    可她的手还没有伸过去半公分，小黑率先发难，张开尖嘴就要啄，被卜思凡一把呵住。


    “宁，低头，看着它们的眼睛。”


    甘宁不敢：“听说鸟类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我的眼珠子那么好看，它该不会要叼了去？”


    “……你还信不过我？你要是害怕，就先看小白吧，小白比较斯文。”


    卜思凡见她犹豫，伸手擒住两个小家伙，说：“有我在，不怕。”


    甘宁心中狐疑，惊魂未定，可既然是老祖宗能控制的东西，老祖宗又对她这么好，想必也是有把握的。


    于是，她低下头，按照卜思凡的指示，盯住小白的一边眼睛。


    她曾寄住在农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鸟类，此番一瞧，不由心惊：这哪是禽类的瞳孔？分明就是两个摄像头。


    只见那摄像头往内收缩，随后扩大。


    ——滴。


    ——认证成功。


    “好了，轮到小黑了。”


    甘宁转向那乌鸦。


    乌鸦呱呱叫了两声，似乎是要反抗。卜思凡拨出两根手指，把住它的头，很轻地捏了捏，乌鸦瞬间乖巧，完成认证。


    “好了，现在是认主了，”卜思凡松开手，说，“你现在可以随便使唤它们，当然也可以随便摸。”


    随着这一系列动作，甘宁明白，眼前的鸽子和乌鸦其实都不是真的动物，而是卜思凡常常挂在嘴边的“破铜烂铁”。她的好奇不由更盛。


    她伸手往上面摸了摸……


    ……咦？


    期待中的柔软丝滑没有出现，只剩一手冷冰冰。


    “……呃……你们技术那么发达，不考虑连羽毛的质感也仿一下？”


    “有必要吗？一个视觉手段就能搞定的事情，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


    双标，在香云纱和高科技面前，老祖宗真真是双标。


    甘宁：“它们来做什么？”


    卜思凡：“你不是要做市场调研吗？让它们去就好了，它们可以帮你采集信息，到时候你进行汇总分析就可以了。”


    “这……会不会不太好？比如隐私问题什么的？”


    “它们只会去公开场合，就跟你在街上走差不多，室内以及其他未经允许的地方，它们是不会去的，高压线更是不会踩。你可以理解成……有很多个你同时在不同的地方行动，所受的行动限制都是一样的。”


    “哇，那行。这样的话，我可以拿到的数据范围就不用局限在这里了？”


    “那肯定的。小黑和小白是领队，你下命令之后，它们就会自己分工的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打开电脑，等着接收数据吧。”


    甘宁简单朝小黑和小白下了指令，也不知这两只电子鸟有没有听懂，只见它们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带队飞走了，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只小鸟负责这个区域。


    果然，很有灵性，不，应该说，很高级。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奇妙的内部信息，只知道一群鸟来了又走了，全凭两个年轻女孩的使唤，不由得啧啧称奇，就差围上来问个究竟。


    事实上，也有人正想这么做。


    在捕捉到这个苗头之前，甘宁拉起卜思凡，捧着两个急速融化的冰淇淋，跑了。


    商业综合体由无数座大楼组成，楼与楼之间街道纵横。


    一个不留神，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了一辆小绿电动车，差点撞到行人身上。


    “哎哟，你搞啥子咧？！”


    那是一对情侣，女生的裙摆被电动车延伸开来的把手勾住了一角，差点摔跤，幸好一旁的男生眼疾手快，将她的裙角扯了回来。


    小绿车上坐着一个小绿人，戴着一顶小绿帽，一看就是着急送外卖的。


    外卖员连连道歉，小情侣见没伤着，也不好说什么，便随便说了两句提醒的话，继续走自己的道。


    恰好，卜思凡不满甘宁突然把她拉走，站在原地不肯动，抱怨道：“冰淇淋都化了，你先等我舔干净好不好？”


    甘宁无语，见已经逃离了焦点，又看在卜思凡帮了大忙的份上，便随她先把冰淇淋吃了，自己也原地啃了起来。


    一边啃雪糕，无聊的视线便落在了外卖员和小情侣身上。


    眼看着小情侣走远，原本赶时间的外卖员却没有继续赶路。


    他穿着长裤、长袖外套，戴着口罩，头顶又罩着头盔，整个人密不透风。


    要是放在早上还好，现在可是三十多度的下午，光是坐着就能够大汗淋漓，更何况是他长时间在太阳底下跑动？


    只见他一个晃悠，人就倒了。


    我天！中暑了？


    甘宁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冰淇淋就已经塞给了卜思凡，人也跟着跑上前去。


    同时跑过去的，还有刚才的小情侣。


    甘宁和那男生合力，将外卖员搬到了阴凉处。


    男生帮他解开衣物，只见全身都是水。


    甘宁跑到最近的小商店，给他买了运动饮料。


    过了好一会儿，那外卖员才恢复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完了，要超时了。”


    “还说什么超时？”甘宁帮他拧开瓶盖，递给他，“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可是。”


    “还有，热了不会脱衣服？穿成这样，你不中暑谁中暑？”


    对方大概没想到自己遇上了好人，被说得迷迷瞪瞪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因为过于匆忙，他身上的外套被男生扯得凌乱，露出里面薄但不透风的底衬。


    她不由得上手摸了摸，很劣质，闷汗却不保温。


    还有里面的短袖T恤，薄，透，且不耐磨。


    对方大概也是舍不得换，频繁地洗了穿，穿了洗，领口已经脱线、磨损，锁骨处也出现了好几个小洞。


    小情侣看着她对一个外卖员动手动脚的，心道这人真是奇怪，却没一人敢吱声。


    外卖员却是红了脸，慌乱中把饮料放下，一把拉起外套，裹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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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宁还在醉心面料，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留意到对方看色狼一样的眼神时，才明白，自己的行动过于草率。


    “啊，不好意思，”甘宁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乱动，说，“我不是要非礼你，我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中暑的。”


    “没事，”对方低下头，“我没把你当色狼……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里面的衣服……丢人……”


    没了肥大外套的伪装，对方显得瘦瘦小小的，像个逃课的高中生。


    “喂，宁，你的冰淇淋还要不要了？”


    卜思凡的话打断了现场的尴尬，甘宁猛地想起来，她还有要紧事要办。


    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原本被局限的视线突然变得开阔，清晰。


    一道灵感在她的脑壳中炸开。


    她对外卖员说：“你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记得好好休息。”


    “啊？啊……谢谢你……”


    她跑回到卜思凡身边，将已经快要化成奶昔的冰淇淋解决掉，当真拉着卜思凡跑了。


    她的车速控制得极好，堪堪卡在限速范围内，一路向破烂小院飞奔。


    一回到家，甘宁便架起画板，开始在上面涂涂抹抹，写写画画。


    卜思凡知道她是有了新想法，没有打扰，自觉地继续看她的综艺节目。


    廊下，一人坐在老旧的木椅上，一人盘腿飘在半空中，不远处的小竹子沙沙作响，钻出来几只流浪小猫。


    完成工作的小黑和小白盘旋在半空中，在猫咪的注视下不敢下来。


    卜思凡随手撒下猫粮，又从院里的饮水机接来冷白开，隔空递到小猫跟前。


    等它们吃饱喝足，在走廊上睡得七仰八叉，小黑和小白才终于敢在枝头落脚。


    不多时，甘宁的设计图已经堆积出了小小一沓，废稿遍地。


    余光瞥到两只乖巧的仿生鸟，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从书房里拿出电脑，盘腿，席地而坐。


    咔哒一声，小黑和小白的尾部弹出了一个磁吸接口，甘宁按照卜思凡的指示，连接到电脑上，霎时便出现了两份数据报告，以及四份压缩包，包括原始数据，以及所采集到的图像资料，内容丰富，信息量极大。


    看来是没有余闲做饭的了，甘宁便把手机递给卜思凡，让她找家喜欢的外卖下单，自己继续专心处理工作。


    卜思凡哪家都想吃，什么都想点，结果什么都没有点。


    正纠结之间，家里的门铃响了。


    “我去开！”


    卜思凡飘到门前，透过猫眼一看，是隋小姚，手里还拿着国潮外卖袋，顿时心花路放。


    好咧，不用纠结了！


    “小姚！你来得正好！”


    大门一开，隋小姚却是一脸忧伤，问她：“宁儿在吗？”


    “在的，不过……”


    隋小姚不等卜思凡说完，快步走到玄关，换鞋，进屋，放下外卖袋，一气呵成，随后在饮水机前接了杯冰水，等稍稍缓过了劲儿，才轻声走向长廊，斜斜靠在门框上。


    甘宁再怎么专心，也在听到隋小姚的声音时，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情绪似乎不太好。”


    “听出来了？我明明很小心。”


    “你脚步乱了。”甘宁继续埋头敲击键盘。


    “……对不起。”


    “嗯？”


    键盘上的指尖一顿，回头间，便见隋小姚放下了玻璃杯，俯身环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