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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江南裁缝日志

    第101章 第 101 章 杂衣时报


    林秀水的话语很有蛊惑人心的味道, 总有十八位小娘子答应,过完元宵再来试试,要不要当个裁缝。


    到夜里回家去后, 灯火爆竹炸响,小荷捂耳朵在王月兰身后左右逃窜,王月兰则拿起备好的大红烛, 到偏屋的神龛前,让林秀水用发烛点燃。


    “这点蚕花灯火可不能耽误,”王月兰推林秀水上前,其实她自己从前点的不多, 毕竟不靠养蚕桑为生。


    养蚕人家点油灯或是红烛,等到正月初一熄灭,这样蚕花灯火在除夕新旧交替间, 祥瑞会一直延续下去。


    自打林秀水靠蝶恋花出名了后,王月兰就一头扎进了求蚕神拜蚕花娘娘,偷摸烧许多的纸钱,让林秀水的娘多多保佑,她还会去庙里,什么神仙都拜,总想着万一有用得上的呢。


    林秀水拿她没法子。


    第二日正月初一, 天气阴沉沉, 下了小雪, 林秀水穿上绸红的新衣, 许多人早早过来跟她拜年。


    一堆熟面孔里,有两张生面孔,戴一顶褐色的恹(yān)耳帽,两侧翻下来护住耳朵, 一身黑色绵裘的男子,左侧肩膀背着一个书箱,站他旁边的女子看不清长相,蓝绿色的风帽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秀水送别汪二娘等人,到院子只剩小荷时,两人终于跨过门槛,走到门里来,先是行礼,那男子表明来意。


    “我们两个是干小报营生的,”汪定躬身上前说,他很诚实,“我这大名不大响亮,大家都叫我狗牙。”


    一是他姓汪,二则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旁边是他的妻子,名字文雅得多,因为人家真姓文,叫作文琳。


    两人靠写些小报为生,可基本卖不出去,什么大内密文,朝廷政要,各处瓦舍、地方花边新闻,总是比别人慢几步。这汪定甚至为了博取官府的消息,别人打探消息上瓦房,他钻狗洞偷听,还被抓个正着,打了几大板子。


    文琳则有才女梦,总觉得要用文采征服世人,两人的爹娘都不愿搭理,丢死个人,还肯给些银钱供给,就当喂狗了。


    林秀水听后,暗自生出两人绝配的念头,等泡好茶水,她端到两人跟前,微笑发问,“所以呢?”


    “我们小报想写你。”


    文琳摘下她的风帽,露出清秀的面容,她说话很轻,“我们都看过你的衣裳,你说你的剪刀有名字,叫作裂娘。”


    “实在不俗。”


    “裂字还有其他可解的意思。”


    “裂也可称作列衣。”


    文琳对林秀水傩礼所做衣裳很感兴趣,林秀水又是近期桑青镇出名的人物,要能写一期她的小报,不怕没有风头。


    她来前已经想好,此期小报可以叫作列衣万象。


    林秀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她挺欣赏文琳的锐气,并没有两人想得那样,需要不断游说,或是直接拒绝,而是很坦率地表示,“好啊,我很愿意。”


    “列衣万象这个名字很好。”


    文琳那一刻就发誓,势必要写好这篇小报。


    林秀水花了半日工夫,跟两人商讨,期间汪定一直蹲着,他说太过于光明正大,他不习惯,而文琳则是笔速飞快,弯腰书写,头一刻不抬。


    这两人从前就是捕捉各种消息,为了抢占时间,雕版印刷没有采用木板,都是用一种蜂蜡和松香做的蜡版。


    于两日之内,在百姓沉浸于拜年、休息、玩乐中,关于傩礼服饰小报横空出世。


    “列衣万象,”拿到这卷黑白小报的男子嘀咕,翻开来一看,怔住细看。


    什么叫作衣物榜上有名,不分高低,包罗万象。


    甚至第一个大字黑色标语,为春神句芒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屑,却又不忍挪开眼。


    他娘子在一旁好奇,“什么不为人知?”


    看到那篇幅,只见纸上写到春神游街时,头顶硕大的花枝,其间有几十种花卉,真花诸如腊梅,来自镇里东西南北四个园林,绿香、白水仙、绿萼梅等等则来自各处百姓家中,其余花卉为罗帛像生花,为面花行制作。


    包括如何抽绿罗作为苔藓、鸟面人身到底选用什么鸟面等等。


    往下看,还有标题如为扫晴娘的生辰未解之谜,是灵姑也是女巫,飞越三江口的长尾绿蚕蛾,蓬山有路出青鸟,猫猫狗狗人口粥,以及最后用剪尺针线逢时运作为收尾。


    通篇很吸引人,比如扫晴娘诞生于每个雨季,止雨求晴,她跟雨其实相伴而生,所以她上衣的红是水红色,袖子两侧绣有旋涡纹,近似于水涡,像雨滴落到水里而震荡开,涡纹象征生生不息的水纹,又如同光明而燃烧的火纹,因为扫晴娘的最后都是投于火里而消失。


    见巫为女,巫的深青色来源于曾经的楚地青铜绿,巫风盛行,身


    上的花纹是绣制的符咒,以及祝福交织而成,青、蓝、黄、红几色绣眼睛线一根根绣上,符咒驱鬼神,而祝则用言语愉悦鬼神,是以巫服繁复。


    青鸟的衣裳则全用羽毛沾染,共用大小羽毛一千多片制作而成,背羽、腹羽、额羽、尾羽,包括眉毛。


    最后林秀水还借此感谢大家厚爱,她说自己的成就很小,服饰的来源生于万物,是以列衣万象。


    小报一般都是消遣用的,最多卖十文,可这篇小报要价二十文,仍旧被抢售一空,在各大坊间、富贵人家间流传。


    洋洋洒洒数千字,当天傩礼只能走马观花,并不能细致地上前观看,所有未能被大家知道的细微之处,和许多裁缝的用心之处,全都被描述了出来。


    “我就说,今年社首请对了人吧,”和林秀水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娘子振振有词,她将这篇小报轻轻捧在手里,反复观摩。


    她萌生个念头,真想做个这样的裁缝啊。


    这种想法不止在她一个人心中发芽。


    随着小报越传越广,做衣背后的故事被众人知晓,水记已经不是生意好那么简单了,而是在桑青镇绝大部分人心里,刻下一个烙印,那就想做好衣裳,就去水记。


    也有更为看重林秀水个人的,想用重金请她一个人上门做衣裳,被林秀水一口拒绝,那几个娘子还不死心,不断加钱,已经加到了五六百金,她也不为所动。


    最后拿她没办法,气哼哼地定了十几件衣裳,给了一大笔钱,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林秀水。


    林秀水只想说,多来点。


    小报的流传,对于林秀水而言是好事,可对于顾娘子来说,她坐立难安。


    终于在初六这日,登门拜访林秀水,甚至等不到初八上工。


    林秀水出门回来的时候,顾娘子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手边的茶水一口没喝。


    她看见厅堂里的顾娘子,面色有些诧异,转而又笑道:“怎么娘子你今天大老远过来,要是早知道你要来,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门的。”


    顾娘子说:“今年好菜好肉的,可我当真吃不下,也睡不着,想想还是过来一趟。”


    林秀水了然,“看来是因为我了。”


    “我们之间,就不用太过客套了,”顾娘子扶着黑漆方桌起身,“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会离开顾家裁缝作吗?”


    其实从去年底蝶恋花盛行开始,顾娘子就曾想问出口,反反复复斟酌,最终没有开口,即使林秀水说要走,她其实也无法挽留。


    哪怕林秀水站在门口,背着光,她的眼神依旧很明亮,语气轻柔,话语却并不是,“会。”她确实会离开顾家裁缝作。


    林秀水却又道:“娘子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会离开裁缝作,但不会是今年。”


    “娘子你对我有知遇之恩,裁缝作我也无法割舍,我都记得。”


    林秀水总是这么坦诚,“可我也有野心,我想之后以后大家提起来裁缝来,能把我们相提并论,至少可以称作北顾南林。”


    顾娘子的心落了下去,她轻笑一声,“或许,是南林北“固”。”


    “后日来裁缝作的时候,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林秀水的以后不可小觑,顾娘子深刻清楚,从未有人只一年光景,在裁缝这行展露锋芒,种子飞越万重山,落地扎根便成林。


    正月初八那日,林秀水坐在顾娘子的面前,这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这间宽大却又置物名贵的屋子里,跟顾娘子平起平坐。


    顾娘子的脸色如同寻常,但林秀水仿佛看见,她当初满池娇在临安失利之后,顾娘子也是这样宽厚而又包容,她都记得。


    “我确实还是没有办法心怀坦荡,”顾娘子叹一口气,“我非常想要留住你。”


    “当然我也很清楚。”


    顾娘子说完后,将一封红底的契约缓缓推到林秀水面前。


    林秀水的右手放在红契上,慢慢捏住一角,翻过来握在手里,低头细看。


    等她的目光触及到纸上的几行字时,眼睛微微闭合,嘴角渐渐抿起,她抬头看向顾娘子。


    纸上写着用顾家裁缝作一年的收成,分作五份,其中一份聘请她为裁缝作的合伙人。


    下面写着顾娘子的名字,顾岚。


    裁缝作去年的收成,大概有几万两银子,光是林秀水的满池娇和抽纱绣的收成,便有几千两。


    谈感情很伤情分,顾娘子选择用最实惠的方式,她也承诺,即使以后林秀水离开顾家裁缝作,自立门户,这个依旧有效,只要她可以每年为顾家裁缝作出点新花样。


    林秀水没有答应,她知道的,合伙在以后也会散伙。


    她却说:“在实现北顾南林前,不如固北。”


    顾娘子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而林秀水却在月底,出了一篇杂衣时报。


    这篇小报不同于年初的列衣万象,它附带了宋朝当时非常少见的,全彩色的衣饰图样。


    杂衣时报的第一篇为胜轻纱——


    作者有话说:以后更新时间调整为晚上十一点,不好意思。


    红包[比心]


    第102章 第 102 章 胜轻纱


    在整个江南生产蚕桑的地界里, 纱织技术很成熟,上贡的纱种类有天净纱、暗花纱、栗地纱、茸纱、素纱、花纱、绉纱等等,其中最出名的基本都为轻纱。


    胜轻纱这名字带点轻狂, 人们喜欢谦虚、和煦、有礼的,而非张扬的,没上之前就无法忍受开始批评。


    不过林秀水取名为逊轻纱, 那更是一场灾难,都比轻纱逊色,还造出来做什么。


    当然桑青镇有些人,嘴巴毒得很, 说瓦罐跟瓷罐虽然都是罐子,米跟糠即使总是相连,那也不是同个质地。


    轻纱跟胜轻纱自然也不是。


    小报跟杂衣时报也不是。


    就差告诉林秀水, 不是个东西。


    在杂衣时报出来前一日,林秀水听到这些言论,难得翻了个白眼,她回赠了一句话,“不是东西,就是南北,我东西南北都能走。”


    她把路堵死了, “还有上下前后, 里外左右, 春夏秋冬。”


    林秀水忙得很, 她不再多费口舌,杂衣时报虽说建立在列衣万象的基础上,她雇用文琳,买了汪定的雕版蜂蜡, 邀请思珍,还加了新的木板年画套色技术。


    本来林秀水在抽纱绣推出胜轻纱前,并没有想要用时报来表现,比她做一件衣裳还费时费力。但小报出来后,大概有几十位娘子跟她说过,她们有些就算不识字,可听到街边有人念的这篇小报内容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有个娘子读了点书,识点字,早年间也很乐意花点钱去买小报,只不过后来她就再没买过了。


    她那天来水记定衣裳时说:“刚认识字的时候,我那会子看什么都很乐意,小报也时常买,可那些小报上写的都是家国朝廷、天下大事,什么科举中榜,还爱用各种史料,我就算能读懂,想跟身边的人说道谈论一番。”


    她说到这里便苦笑,“一个人都没有。”


    没法跟身边的人,谈论那些小报上,只可被男子意会,而不能为女子言谈的天下大事。


    可眼下,这年余四十的娘子又忽而笑出声,“不过你那篇小报出来,我总算出了风头,买了好多卷送人。连过年都有了谈资,我有五六个姐妹,聚在一块就讨论你说做得那些衣裳,我可以一字一句念给她们听。”


    “你有一句话我始终记得,吃饭穿衣共为人生大事,所以针线上从无小事。”


    没有人知道当时她在小报上看见这句话时,内心受到了多大的触动,尤其这是用字刻印出来,专门发表的。


    如果说衣物做得精美,能够让大家喜欢并掏钱的话,那么文字所记录的衣料,比起史料来,有了另一种抚慰和共通,让她为此流泪。


    所以林秀水花费了很大的工夫,想更换掉只有文字的雕版印刷,在宋朝不比以后有更多的技术,在后世,大家想要什么布料和印刷都可以更新迭代。


    她想要印刷其他的颜色,最好把服饰的色彩和细节印在纸上,能让不识字的女子都看懂,非常困难。


    眼下只有年画才有红、绿套色,也叫木板年画,临安这边叫作花纸,这两种颜色套出来,朱砂太红,绿色太浓,原本两色就是用在蚕母纸马身上的,红绿配很受大家喜欢。


    林秀水没法用来套色,而且胜轻纱这一款基本为镂空白色图案,需要用白色,白颜料多用蛤粉来画,铅粉有毒,已经不太使用。


    想了很多法子,她的套色印章想法得到了不少木板年画匠人的认可,每一套衣物的服饰部分,都可以分开在木板上雕刻。


    比如整件褙子、衣物上的花纹、上面的衣领,人物的发髻和脸、整条褶裙等等,全部拆开进行一套细致雕刻,再逐渐用调和过的黄、丹、红、紫、墨、青,最后套印墨线,粉纸印刷。


    特殊的白色编织镂空花纹,林秀水花费了将近一百两银子,请专门


    的画匠用颜料来勾勒填彩的。


    完全不同于年画的喜庆,这种衣物套色印章颜色很轻柔,并不像大红大绿一样突兀,上面的蓝不是深深的墨蓝,都是更接近于雨后天青色,绿色如同柳叶的新绿,哪怕深一点都是树叶绿。


    杂衣时报排版完成,最先在顾家裁缝作里被传阅。


    有裁缝放下手里针线,看到第一眼就仰头望天,看看地与天的距离,又忽而转变心态,暗恨老天不公,只给林秀水天赋算什么。


    算她厉害。


    这份时报不像小报一般很大一张,需要卷卷卷,分成了三本书页的大小,纸张很厚实,白色底,总共有三页。


    最上面的杂衣时报不是单一的黑色字迹,而是统一用绿色盖印,报字还做了特别处理,从报字中间穿过去一根长长的针,线迹弯弯曲曲,从左到右穿起杂衣时报四个大字。


    哪怕不识字,都能够认出来。


    开篇叫作年年针线做光景。


    一群裁缝拿着这份时报,脑袋挨着脑袋,聚在一起看,全都先看到很突出的空窗。


    在江南风景园林中,空窗是掏空墙壁,只留下窗型而没有内里做雕花镂空。


    有五朵花瓣形、圆形、扇形、宝瓶形、方形等等,园林通过空窗,欣赏伸出来的花枝,独树一帜的风景。


    裁缝或是做针线的,却从这里看到自己的年年光景。


    每一个纸上花窗内里,有裁剪、缝衣、刺绣,虽然用的颜色并不丰富,刻画也不多,却让人心生共鸣。


    不用一句话,便让人明白,这就是针线做光景。


    也许杂衣时报第一页让人触景生情的话,那么翻过来一页的胜轻纱,则真的不由自主感慨,都是用一根针做针线活的,林秀水像是用八根针做的。


    “她的针法怕是在我之上,”蓝衣裁缝娘子勉强承认。


    旁边几人异口同声,“说点别人不知道的。”


    她恼羞成怒,“我的裁缝功底在她之下行了吧。”


    “确实”“本来”“实话”


    大家三言两语,盖章定论,不再搭理她,又低头看起时报来,而让大家爱不释手,凑近脑袋细看的胜轻纱,哪怕只是用水蓝套出一大块底,蛤粉做白底勾勒出形状,都能够让人感叹其做工的精致。


    展开的图案里,那种属于轻纱薄而透的质感,并不刻板,轻盈飘逸扑面而来,上面所绣绽开的白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并没有因所用全为白色而失去光彩。


    而且当这种纯白大块绣工的料子,镂空的地方增添了许多光影,又被缝制成披帛,挂在画中人物的肩膀上,绿色抹胸黄裙子,一条如同天河飞溅的轻纱料子从肩膀到胸口慢慢垂落下来时,画的独特纹理,和保留的垂落下坠感,更加让人低呼惊叹。


    做惯了衣裳的裁缝尚且如此,其他女子更不用说。


    平常总是男子聚堆的供朝报摊子,杂衣时报出来后,挤满了女子的身影。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说,女子看不懂小报。


    她们看得懂。


    甚至可以抬头挺胸,很骄傲地跟所有人说:“你根本不懂,我才知道,这上面用的绣样是抽纱绣。”


    也可以拿着时报,行走在人群里,跟同行的闺中密友讨论,“它这个上面的绣工我倒不大确定,我学的是苏绣,也不像齐针、刺针等针法,比那些要更厚重一点。”


    “我倒觉得这一块不太厚重,我有一条抽纱绣出来的领抹,晚些你到我家中来瞧瞧,非常轻,她们抽的线一点都不多余,绣上去的花样子根本不寻常,”额间涂着花钿的小娘子很兴奋,手差点戳到对面行人的嘴巴上。


    她急急忙忙收回手,面色羞赧,又在谈论到领抹上,恢复刚才的激动,“像我们很多衣裳缝了刺绣以后,拿在手里会变得有分量,她们这的就很轻。”


    “我说叫胜轻纱没有一点问题。”


    她强调,“一点都不轻狂。”


    “我要是有林秀水一半的本事,我横着走。”


    等她说完,她身边不远处陌生的小娘子突然转过身来,难以控制地说:“你也喜欢林秀水!”


    “我也是!”


    又引发五六人回头,结果大家都是同好。


    “她的裁缝铺都在招人,已经招了二十来个人了,我堂姐就招上了,她回来就说水记工钱给得特别大方,刚进去都有两贯钱,还不算每个月的补贴,晌午吃的也很好,定的孙记正店的饭食,”其中一个小娘子不乏艳羡,又压低声音说,“我堂姐还说,要是月事来了,疼得慌还能休息,白领三日工钱,不用上工呢。”


    “等我绣工再有长进一点,我肯定要去水记里当裁缝的。”


    “那样我以后不靠别人吃饭,光是一个月的月钱就能养活我自己了。”


    这已经成为她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念头,水记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认为缝补、做针线活,只是一项再寻常不过,不足以为被称道的事情,那么在它能赚钱以后,甚至出时报后,称赞其年年好光景后,不再那么被轻视。


    在杂衣时报出来,大家也开始期待林秀水,二月底的胜轻纱秀。


    当然更期待下一期的杂衣时报。


    林秀水也接收到了大家的喜爱,她跟思珍说:“怎么样,你要不要再来做第二期的时报?”


    这一期里,杂衣时报几个被人熟知的标题就是思珍写的,里面编纂的文字是她跟文琳共同的手笔,花窗的设计来源于她。


    也是她跟林秀水一块想出来,针线勾勒出年年光景的。


    而那时思珍却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好。


    她总是说山外还有山,一山放出一山拦。


    现在她能够很肯定地回答:“好。”——


    作者有话说:关于类似蕾丝服饰在国画中的呈现,可以参照元代的鱼篮观音图。


    第103章 第 103 章 已经走到大家面前


    杂衣时报试水成功, 隔天晚上,林秀水请思珍、桑英和小春娥,在食铺里吃饭。


    林秀水点了罐里爊鸡丝粉、鳗丝、羊鹅事件、杏仁膏、椰子酒。


    春寒料峭, 刚下过一场小雨,几人坐在屋内挺暖和,桑英喝了一口酒, 脸在最近的风吹日晒里,晒得有些黑。


    桑英有些许郁闷,这两个来月为了米行收糯米转卖而在外奔波,刚从板桥镇收米回来, 错过了许多热闹的事情。


    “天呐,怎么这么不赶巧,早知道有这么多看头, 我肯定不管什么圆糯米,长糯米,”她真为自己感到惋惜,“那时候我竟然心思都放糯米上,真是不解米情啊。”


    “我看你挺了解米的啊,”林秀水拆穿她,“也没见你少吃八宝饭、糯米藕、醪糟、 赤豆糯米饭啊, 还为了一袋金钗糯跟人抢起来。”


    桑英嘿嘿笑一声, “这米酿酒一绝,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 替你们的口福着想。”


    “快说说,我刚回来没多久,从清河坞上船亭那开始,都在叫卖时报, 我当时还纳闷了,结果才知道是你们几个出的,实在厉害!”


    “别,是她们两出的,”小春娥吃了一口烧鹅,连忙摇头,“不过我姚某人心服口服,承认阿俏跟思珍确实厉害。”


    思珍哈哈大笑,“等我真跟阿俏一样出名,再来夸我也不迟,我还是个半吊子呢。”


    “我知道的,”林秀水边吃边点头,丝毫不谦,“我不会骄傲自满的。”


    三人齐齐看她,林秀水说:“要钱没有。”


    切,这里面最有钱,最富有的就是她了,身家上千两。


    林秀水举起酒杯,“我很荣幸,毕竟从前最穷的也是我。”


    她自夸,“我真是中看又中用。”


    小春娥噗嗤笑出了声,又急忙捂住嘴,桑英唔了声,“说的是你的钱袋子吗?”


    思珍补上两个字,“实用。”


    “我之前总有个朴实的愿望,那就是当金银交引铺的钱柜,”小春娥将手挨在林秀水的胳膊上,她笑嘻嘻地继续说,“可是那离我太远了。”


    “我眼下认为,还是当阿俏的钱袋子更好。”


    “顿顿都有钱。”


    屋里当即笑成一片,笑声轻快而活泼。


    吃到最后,林秀水挨个发了一张邀请帖,“最先发给你们,到时候留出时间来啊。”


    小春娥接到邀请帖,仔仔细细看过后,突然怪叫道:“天呐,你在北瓦子最大的看棚里的牡丹棚里包场了吗?”


    北瓦舍和南瓦舍可大不相同,南瓦子地处比较偏,看棚所要的价钱最多不会超过一两,即使去年林秀水和汪二娘几人的蝶恋花盛行,引来许多看客,但终究无法和北瓦子相比。


    有诸多来自临安的名角在北瓦舍里出演,内有五座壮观的神楼,七八个大看棚,来往人数繁多,又以牡丹棚所容纳人数最多,总共可以坐下一千多人,有八座小楼相连,中间构成台面循环相连。


    小春娥很清楚,倒不是她去牡丹棚里看过,而是那些对她十分出名的杂剧、小唱、杖头傀儡戏、说书、散乐等等名角,都常驻在牡丹棚里,名噪一时。


    她几乎要踢掉椅子站起来,举起手来为林秀水欢呼喝彩,她知道林秀水以裁缝


    的身份,走到如今的不易。


    不过能够将春日新款,安排到北瓦子里,并非林秀水包场和出钱,她即使到日赚百两,也舍不得包下几千两的看棚。


    而是北瓦子的人请林秀水去的,出了上千两的价钱,想她给杂剧的戏台子杨从宜和唱赚李恩期做两套衣裳,最好别具一格,林秀水还没有答应。


    她要先将胜轻纱的事情忙完,还有杂衣时报,招更多的裁缝,不少想请她做衣裳的,她都将排期往后延,她需要很充裕的时间赶制胜轻纱压轴的服饰。


    在制作成衣期间,林秀水将邀请帖逐一送到她熟识的人手里。


    先给了已经被调派到望火楼上的张木生,他接过的时候,手里的黑灰都没有擦干净,捏住一角,另一只手使劲往衣裳上蹭,结果越蹭越脏。


    他只好往脸上抹,再双手接过,以彰显自己的重视,“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打小就喜欢看些衣裳服饰。”


    “别看我这一年登上了望火楼,站得更高了,我骨子里可是一点没有变。”


    林秀水从下到上打量他,眼神盯着他鬓发里露出来一抹红,有点难以言说,确实没有变。


    谁家好人当上了潜火兵,还是一样喜欢大红簪花呢,甚至还是牡丹花。


    林秀水自己只插了几朵小桃花,她不止一次说张木生是个行走的花架,总能在他脑袋上看见一年四季时兴的花。


    可惜不大能带着眼睛看。


    要鼓起嘴巴,需要许多勇气。


    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张木生,想从嘴里搜罗些许词汇,也同样夸赞他的着装,没有想出来,只好说:“你又高了。”


    “我已经三个月没长了,”张木生实话实说。


    林秀水说:“记得来看,人挤一挤说不定又蹿了。”


    “嗯?”张木生不理解。


    他顶着张糊满黑灰的脸,穿平底的靴子,满面轻松地说:“我已经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意了。


    人不会执着自己拥有的东西。


    “我到时候肯定会去的,”张木生站在望火楼下,跟林秀水挥手,又跑进楼里,在蜿蜒而上的楼梯里逐渐走得更高。


    林秀水慢慢从望火楼走出来,路上有人认出来,跟她打招呼,“阿俏,早啊,新衣裳做好了没?”


    “这一期时报写得相当好,下一张什么出?”


    “水记还招人吗?”


    她一个个回复,还碰见行走如风的张牙郎,他在林秀水这里发了不小的财,看见她跟看到金光闪闪的财神。


    “林东家,哎呀,怎么就这么巧在这碰上了,你看看,最近有没有要买房廊的,”张牙郎见她满脸堆笑,手已经准备伸到腰间拿地经了,他给林秀水看好了全桑桥渡空置的房廊。


    好像林秀水发了天大的财。


    林秀水说:“便宜点。”


    “十两银子就买。”


    “不行就算了。”


    她不管有钱没钱,倒都确实没有变。


    赶着去送下一张邀请帖,接过张牙郎手里的地经,盘算在哪怕买地皮,会更适合她开个裁缝作,这地皮相当贵,起码五百两银子。


    林秀水也很敢想,她一路想,一路走到桑树口,在缝补廊棚里挨个送出帖子后,又往老桑树里走。


    陈桂花的洗浴营生搞得如火如荼,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要在南货坊那买一间专门的门面来干洗身子和洗头的行当,就叫陈桂花香水坊,另外雇几个人一块跟她梳头编发髻。


    林秀水看到她时,她在院子里给年轻小娘子梳发髻,手里套了两个银镯子,高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枚包金的梳背儿。


    陈桂花梳完发髻,收好手里的木梳,转头看见门边的林秀水惊讶喊出声,“秀姐儿!”


    她急忙道:“我家里贵客来了,梳完这个就不梳了,大家见谅啊。”


    等人陆续走后,陈桂花关上门,林秀水说明来意,她一拍手,“好,那天我说什么都不赚了,也得过去捧场。”


    “我最近挣得可不少,你瞧出来了没?”


    林秀水看她刻意提起来的右胳膊,故意将精光的鬓角,没有一丝一毫的碎发挽到耳朵后边,露出银晃晃的镯子。


    她喝了一口陈桂花泡的茶,点点头,“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对了,我跟你讲,俗话说财不外露,她们有的人金包银,”陈桂花得意地晃晃自己手里的镯子,“我陈桂花可跟别人不一样,我这是银包金。”


    “谁能想到,我这里面是实心的金子。”


    大概真的有人,林秀水想到她姨母,王月兰也有这种欺人却不欺自己的行为。


    跟陈桂花一样,生怕别人惦记上她的钱,毕竟王月兰如今也是个月入过五贯,加上有个很有钱的外甥女。


    她更绝,过年时林秀水给她买金簪子,她要人给她包层铜的,给她做衣裳,锦面绸面的穿里面,至于别人知道她有钱,要跟她借钱,她谁都说好,谁都不借,再问就是买房屋亏了。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戴羊皮金边头箍,还有羊皮里的鞋子,她说大家没那么识货,偶尔也要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林秀水不管对于王月兰,或是陈桂花的行为,都有点想说怼,因为对字从心不从口。


    陈桂花送她出门时,一口保证,“我穿好点去,肯定不会给我们桑树口出来的人丢面子。”


    “你看看能不能给我插个空,做套新衣裳呗,我看你姨母穿的那件花青罗褙子就挺好,我也不学人样,给我做身牡丹花罗的就成。”


    林秀水很给她面子,“行。”


    “下回你铺面买了,我再给你做身。”


    “秀啊,你说说你,”陈桂花感动,“我可就等着了。”


    林秀水朝她挥挥手,“我觉得很快。”


    以陈桂花如今的本事,又很能吃苦,一个人能挑起全家的大梁,她认定陈桂花发家路虽然走得艰辛,可自己能靠得住。


    能靠自己,就是最大的福气。


    这句话同样很合适苏巧娘。


    苏巧娘的布袋木偶已经在多个瓦舍里出演,比起以前来,已经有很多的看客,徒弟也收了五个。


    虽说规模无法跟她从前待的傀儡班子相比,可跟她自己比的话,她一年胜一年。


    林秀水到苏巧娘门前时,她在院子里雕刻木偶,脸上沾了不少的粉屑,手里握着刻刀。


    “好啊,我很早就等着了,”苏巧娘放下刻刀,接过这封邀请帖,当下就拆开来看了,她惊叹,“北瓦子,牡丹棚,阿俏你真的很有本事啊。”林秀水此时倒挺谦虚,“我们两个都挺有本事的。”


    她说:“跟你一样,我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苏巧娘此时却不如从前那样,说着很漫长的十年二十年,而是很从容地说:“可你已经走了不少路。”


    已经走到了大家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我预计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完结了[红心]


    谢谢每个人[比心]


    红包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