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蛊与火蟠龙相冲一事，墨微辰知道得偶然。


    那时她尚在骑马奔赴龙华寺的途中，秦无瑕的幻影替她舒缓腰痛，嫌弃她接掌接得多余。原因是玄真再火，心中也是装着清悟这个宝贝师侄的，那一掌并不如看上去那般下了死力气。否则接掌的墨微辰至少得断一只手，哪里只是半边身子发麻而已。


    她和幻影吵起来，要他风凉话少说，那幻影却忽然变了脸色。


    “倒是你，”秦无瑕那双含情目中全是责怪，“你怎么就不注意点自己？”


    即便知道这是幻影，墨微辰还是被那双眸子中的星光吸引，竟有些不好意思：“接掌救人，迫在眉睫，当时哪来得及想那么多。”


    “我说的不是接掌...”秦无瑕将她的脸扭向前方，不让她看他了，“...专心骑马。”


    他嘴上要她专心，冰冷的脸颊却贴上她耳侧，说话时冰凉的气息吹动她鬓发：“我说的是冰魄蛊。你既然中了冰魄蛊，当初就不该跟着李庆年往有火蟠龙的龙华寺跑。你可还记得，到许州之后，我同你说过一个故事？”


    他讲话时下巴不时擦过她肩头，一触即离的感觉很痒，教人更难以集中精神御马。墨微辰嘴硬道：“去之前我哪知道自己中了蛊？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卖关子了。”


    秦无瑕在她耳畔轻笑，说了一桩西南传说。


    西南雾隐寨藏着一只千年冰魄蚕，每逢月晦吐丝，七彩蚕丝绕于亡者遗物，可令活人见魂三日。瘸腿张用亡妻银镯换得蚕丝，夜夜对空絮语，村人皆闻其与亡妻笑谈裁衣。


    第四日鸡鸣，他忽而赤身跃入后山沸泉。冷热相交，雾气成幻，而蚕丝遇热疯长，泉眼漫出蓝雾，银镯上浮起人脸虚影。村人闻讯齐聚，无人见瘸腿张皮肉溃烂，只听他癫笑高呼：“蚕丝能续吾妻之命！”


    当夜，全村三十八口尽赴温泉，冰丝缠腕，各见所念——亡儿复生、仇敌俯首、金银盈室。


    直到第七日。


    子夜惊变，泉池骤冻。冰层下苍白手臂如林，美梦皆化修罗地狱：瘸腿张怀中亡妻褪去面皮，露出森森头骨；猎户王遭虎噬心，虎首竟是被他玷污的邻村少女。寨老燃起祖传犀角灯，骇见冰丝裹村为巨茧，满村老小皆成丝中枯骨，那冰蚕已大如牛犊，面如人脸，口吐索命丝，养成了蛊王。


    原来冰蚕食人贪嗔痴三毒，七彩丝原是抽骨炼魂。从今往后，雨后山涧虹光隐现，樵夫都说雾隐旧址夜半仍有裁衣声，不知是蚕丝未散，还是执念未消。


    秦无瑕一说这故事，墨微辰便想起了来。她本有三分惧怕，但一想到当时这故事是秦无瑕为了阻止李妍儿邀请她去西南共游，又觉得不该被他吓怕了去。


    时过境迁，往事也好，幻影也好，她忽而有些分不清。只是混沌之中，她倒还记得，冷热相交、雾气弥散之时，便是幻觉升起时刻。


    墨微辰环视众人，并未在人群中找到那人，连他两个护卫也未见。望君山和少林向来信奉不同，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与印空有私交在后院见个面也罢了，在大庭广众面前出入佛寺大殿，多少有些不合适。


    再者，以他风姿，太过显眼，方才他在前院只是现了身形，便有好几人特地凑近去看，若不是霄飞霄莱及时阻挡，他的身份便要暴露了来。因此殿前院这么小的地方，他不进来，有益无害。


    没了秦无瑕解释冰魄蛊，她要说明雪夫人在龙华寺的做的恶便有些困难。不过好在她一开始便没将他的出现算在其中，早有准备——


    “杨老五，请你为大家解释一番。”墨微辰将位置让出，邀请岷山派的杨老五上前。


    那杨老五从地堡死里逃生，回程路上就已吓得魂飞魄散，看雪夫人更是跟看鬼一样。墨微辰那时看出端倪，便主动站到雪夫人和杨老五之间，轻声问过他，到底怎么回事。


    杨老五出身西南，却并非岷山派嫡传弟子，在加入岷山派重建之前，是个普通的采药人。他从小听过见过不少西南蛊事，雪夫人这冰魄蛊，却正好是最令他恐惧的一种。


    而他讲的，是二十年前西南大教教主入邪之后的可怕惨状。


    当年，传教众四处寻觅青壮，以活人制蛊，虫丝入肉生根，或成傀儡“耕田”，或为养料“种田”。“收成”日，老弱妇孺被推上祭坛，置于蛊虫口器之下，活生生任其慢慢啃食，称"饲王礼"。待蛊虫吃饱后蜕皮新生，便助教主神功一层，统治更牢固一分。


    “此等残暴酷刑，人们当合起来反抗才是，可民众身在其中，不但不抵抗，还争相而往。”杨老五惨笑两声：“连我那待产的妻子小月亦一门心思想成为‘饲王礼’。我想尽办法阻拦，却拦不住她一日日陷入魔障，终于在我出门采药的一日，她踏上了不归路...”


    说到此处，杨老五老泪纵横：“待我回来时一切已晚，只见血肉间蛊虫食胎露骨，而小月却面带微笑，要迎我归家...”


    此事当年轰动一时，老一辈听到此处无不动容，新一辈则无不咋舌。有大胆青年不解提问：“这是为何？”


    “只因此蛊钻了人性的空子。受此蛊之人，可看见心中最想见的人，成心中最想成之事。无论远行故亡、贫穷病弱，在蛊虫所造的幻境之中，均能得到陪伴安慰，获得人生中最大的满足。适逢连年战乱，家破人亡者众多，人生残怨便成了这蛊虫最好的养分...”


    杨老五抹去眼泪，忽对雪夫人露出凶狠之色：“我认得你！你便是那教中专司制蛊的妖女！若不是经人点拨，知你通宵返老还童之术，我还不敢指认！当年，你也是这般年岁，站在教主身后，眼睁睁看着小月被蛊虫吃了个干净！”


    他愤愤抬手指向雪夫人：“自大教被剿，我上山寻了三天三夜，连教主头颅也踹过几脚，唯独没找到你的尸体。想不到你藏了二十年，终于在此露出狐狸尾巴！我敢肯定，龙华寺僧人中蛊，定是你为了豢养地堡中那条吃人的蛊虫而做的准备！妖女，你敢不敢认下？”


    众英雄愕然看向雪夫人，不想身边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人，纷纷拿出最难听的词大声喝骂，雪夫人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墨微辰正担心她找借口推脱，毕竟返老还童着实匪夷所思。可那雪夫人却忽抬眼皮，微微一笑：“是我。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