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还在继续。


    王珂珂蹲在暗处刻意放缓了呼吸，夏夜闷热，额心沁出的汗珠落入眼角。


    她盯着门口，轻轻地眨了眨眼。


    门外，敲门没得到回应的林玉皱眉嘀咕几句，脚尖一转，脚步声远去似要下楼。


    王珂珂默默松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外边的脚步声突然调转回来，一声叠着一声像在奔跑。


    林玉一股脑冲回来，抬手就压下门把，声音大到恨不得将所有人吵醒：“哥，别躲了！我进来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林玉疑惑地歪了歪头，走廊灯光顺着门口流进书房，映出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扇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窗户，雨丝飘进来，洇湿了半块地板，窗帘在夜风中轻晃。


    可她刚刚好像有听到动静。


    ——真不在这？


    林玉走进去转了一圈，最后踱步到窗边正要关窗拉窗帘之时，远处突然有车灯亮起。


    “哥？”她盯着楼下刚下车的男人，一时也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马上就跑下楼去了。


    无人注意处，窗帘微动。


    雨滴落在那仍有余温的窗台，晕开一片水迹。


    楼下。


    被雨水打湿额发的男人紧紧护着怀里东西走进门，边走还不忘边抬头往楼上看。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看什么。


    林玉忍了忍，没忍住：“你不是都给她做饭了吗？怎么非要你出去买？”


    林海摇头不语。


    本想进厨房热好饭菜送上去给王珂珂，却在路过镜子前时顿住脚步——


    雨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纱布，胶带固定不稳要掉不掉，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得很，确实不好看。


    而且，想来珂珂她也不愿意吃他热过的饭菜。


    林海苦笑着将怀里仍有余温的饭菜递给徐姨，拜托她热好饭菜送上去给她，自己则回房间洗澡重新贴纱布。


    被当做空气的林玉：？


    好气好气好气。


    她瞪着徐姨威胁她把饭菜交给她。


    徐姨没法，只能劝：“那姑娘也是被迫的，人被关着总不好不吃饭……”


    她这边话没说完，林玉连菜都没热，提着东西转头就上楼去了。


    徐姨无奈叹气：“……”算了算了。


    另一边。


    王珂珂坐在床边正擦着头发，便见林玉突然推门而入。


    年轻女生哼了下，将手里东西重重放在桌面，两脚一歪，整个人就毫不见外地坐在了那张床上。


    王珂珂手一顿：？


    感受到她投来的疑惑目光，林玉往桌面一指别扭道：“你赶紧吃，吃完赶紧给我滚蛋！别想赖在我家！”


    王珂珂笑了，“是我不想走吗？”


    “……要不是你，我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妈又怎么会把你抓过来。”


    林玉秉持着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的原则，情绪上头就开始指责：“如果不是你，我哥当年就不会被逼出国，你压根就不知道那两年我哥在国外是怎么过的！”


    啪嗒一声，门外传来细微响声。


    正在为自家哥哥鸣不平的林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动静。


    王珂珂几不可查地往房门看了一眼，又转回视线看着林玉，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噢，那你说给我听一下呢。”


    林玉将她这个表情自动理解为挑衅，一时之间怒气更甚：“我哥那时候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跟疯了一样，天天就念叨着给你打电话写信，还非说要和你结婚！”


    “哦。”王珂珂挑眉。


    “他还因为听说你和别人暧昧割了几次腕！你怎么对得起我哥？！怎么好意思撺掇陈哥来毁我哥的脸？！”


    林玉恶狠狠说完后停下来喘了口气，期望能在王珂珂脸上看到类似震惊后悔愧疚的表情。


    可是，没有。


    王珂珂表情没有丁点变化，仿佛她刚刚说的一切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管我什么事。”


    “又不是我逼他的。”


    “再说了，陈沉沐那就是个疯子，他做什么我怎么管得了呢？你太高看我了。”


    王珂珂起身，毫无心理负担地当着林玉的面打开饭盒慢慢吃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个恶毒的人！故意迷惑我哥和陈哥，完全就是个祸害！”林玉完全不能理解，原本对于王珂珂被迫困在这存的那么一丝丝同情全没了。


    她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不去死——”


    “够了！”


    林海突然推门进来，将林玉一把扯住就要往外走。


    “哥你别拦我！她这个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林玉不顾体面挣扎起来，看样子恨不得冲上来揍王珂珂一顿。


    “等一下。”王珂珂慢条斯理收拾好桌面，将没吃完的饭盒暂时盖住，免得等会全凉了。


    林海闻声停下。


    感受到来自王珂珂的目光后下意识侧了侧身——他刚刚只来得及更换纱布，还没洗澡换掉湿衣服，想来很不好看。


    王珂珂却径直路过他。


    指尖捏住林玉的下巴抬起：“你刚说我没有一点同情心，同情谁，你？还是你这虚伪恶心的哥？”


    “你闭嘴——！”林玉咬牙切齿。


    林海皱眉：“珂珂……”


    王珂珂视线这才往他这边偏——主要是盯着他制住林玉的手。


    林海轻怔，下意识松开手。


    谁知下一秒，林玉如离弦之箭唰的一下朝王珂珂扑过去！他瞳孔微震，抬手欲拦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林海以为王珂珂会被妹妹伤到时，妹妹林玉却在碰到她的瞬间就被珂珂反过来压制得死死的。


    他刚抬起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是他忘了，现在的珂珂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事事求他做主委曲求全的柔弱女人。


    “呃咳咳咳！”林玉被压得脸色通红，飚出几颗眼泪。


    王珂珂面带嘲讽地拍拍她的脸，居高临下道：“真这么讨厌我，就劝你妈把我放了。没那个能力放我，就别搁这叽叽歪歪，令人心烦。”


    说完，她果断地扇了她一巴掌。


    迎着林玉错愕不已的目光，王珂珂收回手直起身淡声道：“你妈你哥不会教你说话，我来。这一巴掌就当做你的学费了，不用客气。”


    林玉：“……”啊啊啊啊啊！


    她疯了般还想再扑上去，这次却被自家哥哥捞了个结结实实。


    “别闹了，跟我出去！”林海沉下脸，二话不说直接拽她。


    “你居然帮她不帮我？！”林玉踹他，却到底力气敌不过被带出去。


    出去之前，她急急回过头想瞪王珂珂一眼，告诉她她明天放学再来找她麻烦。


    却见对方悄然勾起唇角，慢悠悠朝她竖起中指。在林玉变得更炸毛之前，王珂珂唇瓣微微张合，无声念出三个字。


    *


    次日，艳阳高照。


    王珂珂一觉睡醒，刚打开房间门就和楼下买早餐回来的林海对上视线。


    ——真是晦气。


    她平静地移开目光。


    林海的目光不自觉追着她的身影，直到看她愿意下楼坐在餐桌上时才回过神，赶忙去将热乎的早餐包装盒打开。


    拉开座椅之前，他不忘看一眼王珂珂，见她没反应这才小心在她对面坐下来。


    有多久没和她这样面对面吃饭了？


    林海有些恍然。


    两世时光仿佛在此刻交错，他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曾经和珂珂的每一次用餐、聊天。


    那时候自己明明也是开心的。


    听她同他分享生活碎片，小声吐槽路上遇到的人和事，那时候的林海，是真的认为他和她能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可为什么到后面，他渐渐就不回家吃饭了呢？


    林海记不大清了。


    只是隐约记得，珂珂变得不再那么爱笑，似乎总在和他家里人闹各种小矛盾。


    他承认他有些不耐烦。明明是一些再小不过的事情，何必非要闹起来伤了和气呢。


    于是在珂珂再一次向他求助时，他选择了沉默。


    那时候年轻，并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只会盯着自己没有的东西瞧。


    尤其在陈沉沐对比下，未婚时那种惬意与自由仿佛离他咫尺之间，只要他一抬手就能碰到。


    ……陈沉沐，对，就是陈沉沐。


    是他引诱他，是他害他。


    林海眸光沉沉，思绪翻转间一个不留神打翻了桌上装有牛奶的玻璃杯。


    王珂珂朝他看过来。


    他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喊徐姨过来帮忙收拾，想到之前珂珂眼里的嫌弃，还是选择自己起身蹲下去收拾。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捡玻璃碎片时，忽地想起昨晚在门外听到的妹妹那番话，林海急忙想扯起袖口挡住腕口，却已来不及——


    “啊，居然是真的。”女生幽幽的声音自脑后响起，“真是好可怜呢。割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呀？”


    林海一愣，眸光微动。


    王珂珂蹲下来，视线扫过他那来不及遮掩的手腕，最后定格在林海这双特别的琥珀色眼睛上。


    她抬起手，指尖隔着段距离挡住他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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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海忍不住想要靠近时，王珂珂突然撤下手，语气骤然冷下来：“你知道吗，我当时小产，比你痛千倍万倍。”


    “……”林海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几秒，心脏才迟迟传来密密麻麻的酸涩，后悔与遗憾交织成网卷起铺天盖地的疼痛。握着玻璃碎片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与王珂珂对视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两颗泪便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王珂珂懒得看他，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下一刻，腿被人紧紧抱住。


    林海自下往上仰视她，“我错了，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


    “放开，我嫌脏。”


    王珂珂将人踢开，须得用手摁住胸口才将将压下那股恶心反胃。


    林海连忙摇头否认：“我不脏的，真的，我洗了很多很多遍手，而且这一次真的没有碰过任何人，以后也绝对不会……”


    “脏了就是脏了。”


    王珂珂用打量物件的目光扫视，从他的手滑到心口，到腹部，再往下——


    她掩了掩鼻子做出嫌弃的表情：“有些东西，不是洗多少遍、甚至重来一次就能变干净的。”


    “……”林海如坠冰窟，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门铃突然叮铃叮铃响起。


    ——林玉早就上学去了，而徐姨才刚出去买菜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回来。


    会是谁？


    林海眉心皱起深深沟壑，抹掉泪起身去看连接门铃的可视屏，谁料点开刹那，一张他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脸占据屏幕。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陈沉沐笑嘻嘻对着屏幕这边的林海说话。


    王珂珂离得近，听得自然很清楚。


    林海攥紧双拳，太阳穴一跳一跳，眼球几近暴突，缓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对王珂珂勉强笑了下，目光隐隐带着乞求：“珂珂，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好吗？”


    王珂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等我。”林海装作已经听到她的肯定回应，转头走出去还不忘跟院子里的保镖们叮嘱几句，而后站在院子里顶着烈日又回头看了眼她，这才真正迈出大门。


    人一走，王珂珂迅速行动起来。


    托昨晚夜探的福，不到三分钟，她人已经蹲在那个隐匿的密码柜前。


    密码有四位数。


    之前应该是林母在用，但近来她有意让林海逐渐接手公司事务，书房里的东西应该和前世一样都交到了他手里。


    那么，这一世的林海，会用什么密码？


    王珂珂沉下心，先是试了一下他的生日，结果显示不对。


    更糟的是，电子屏上赫然显示还剩两次试错机会，如若输错就会发出警报，自动锁起来。


    这就有点难办了。


    她想起刚才林海走前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忍着恶心输进前世两人的结婚日期——


    结果嘀的一声。


    [警告！密码错误！]


    王珂珂指尖一紧，不自觉咬住下唇。


    前世林海的所有账户都对她开放，密码不是他自己的生日，就是结婚日期，再没见他用过别的。


    而现在……


    难道是他恢复重生记忆的日期？还是她的生日？或者是前世他发现她死去的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时，楼下钟摆突然铛铛铛响起来，声音震得整栋楼都听得到。


    ——整点了。


    “王小姐？”楼下传来隐约人声，以及上楼的脚步声。


    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某个保镖。


    好个林海，敢情还让人定时确认她在不在。


    王珂珂暗骂一声，顾不上去擦鬓角汗水，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数不清的数字随机排列组合，却没一个让她敢下手确认。


    可是来不及了。


    耳边脚步声渐近，每一下都犹如踩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说不定已经到她房间门口发现她人不在了。


    鼓擂般的心跳声中，王珂珂极力稳住自己，强迫自己脑子保持清醒，在无数个可能代表特殊意义的数字组合中紧紧抓住那一个——


    忽地，她灵光一闪，想起高考结束那天，林海捧着花束来找她，想要和前世一样同她表白。


    而前世……


    月夜下少年男女的羞涩告白，那是她和他正式在一起的开端。


    王珂珂抿住唇，输入那个日期。


    下一秒——


    [滴！密码正确！]


    王珂珂还来不及反应，却听耳边脚步声一停。


    眼前密码柜自动打开的同时，书房房门被人从外向里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