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敛目粲然一笑，在勾心斗角的凡世混了一遭，他再也不是对着说书人童言无忌的幼童。


    他深知怎样能让人更心疼，更在意他。


    于是在许烬欢的注视下，谢临渊装作体力不支，猛然松了手，身躯直直往下跌落，坠入万丈深渊。


    原来坠落是这种感觉，少年谢临渊感觉自己的魂都快要飘了出去，心中同时升起莫大的恐慌，与奇妙的兴奋与快意。


    要么死，要么得到她。


    如果他活下来了，他一定要得到她的爱，她唯一的爱，她全部的爱。


    ——他已经没有力气活着了。


    唯有神明的爱，能让他重获新生。


    谢临渊闻到了一丝香气。许烬欢衣袂翻飞，尽数拍打在谢临渊脸上，带来痛意。


    法衣看似柔软如纱，实则坚硬如铁，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口子。


    谢临渊很想深深嗅闻那道香气，可他怕自己的行为受到不喜，于是他睁眼，目光纯净带着感激，如愿落入许烬欢怀中。


    他垂下睫羽，眼中落下感激的泪，借着泪水拂袖将脸擦干净，露出那张惊尘绝艳的脸庞。


    他红着眼眶，目光往许烬欢眼中撞去，果然看见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惊艳。


    “多谢仙人救我。”谢临渊呜咽着，拽紧许烬欢的衣袖，像一只迷茫可怜的小兽。


    他果然看见自己的神明露出心疼的神色，而远处的阁主满意离去。


    许烬欢伸手抚过他的脊梁，摸骨片刻后惊喜道：“虽为凡人却天赋异禀。小少年，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谢临渊讶异地眨了眨眼。


    据阁主所言，今日要等的此人仅仅是金丹期，年纪轻轻还不具备收徒的实力。阁主分明是让她带自己回去，然后拜入同宗门，成为她的同门小师弟。


    怎么她张口却要认自己为徒？


    然而阁主已经离去，谢临渊无从知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于是他甜甜笑道：


    “好呀，我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


    是他的师尊——


    亦是他的神明——


    “你叫什么名字？”许烬欢意外收了个徒弟，此生头一遭，她很是新奇。


    “我……我没有名字。师尊能为我取一个名字吗？”谢临渊失落地低头，敛下眼中闪烁在泪花中的精光。


    凡人捡到小狗，自然是对亲自取名的小狗更亲昵。


    “唔……你临渊而落，谢我救命之恩，那就叫谢临渊吧。”许烬欢随口道，“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名字太随意了？”


    “不会，多谢师尊赐名，我好喜欢您给我起的名字。”谢临渊扬起笑。


    “你喜欢就好。”许烬欢脸上有些发燥，她确实是随便想的，这少年真是乖巧懂事。


    于是，此后乖巧懂事的谢临渊就日日缀在许烬欢后头，初时，她还有些嫌他烦，可少年总是不知疲倦地缠上来，她也就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甚至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再也未曾收徒。她们之间似乎养成了未曾言说的默契。


    *


    许烬欢洞府内。


    “是被魔族诅咒导致的经脉不稳，故修为倒退。若是不及时找出法子，我也难以保证她最后会跌落到什么境界。”


    天机阁阁主对着谢临渊道。


    “咳咳……”许烬欢皱眉，迷蒙睁眼。谢临渊见状走上前来，脚步急促，面上倒是冷静，他唤道：“师尊，您醒了。”


    他扶着许烬欢自床榻上坐起。


    许烬欢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她身披长袍，将身段尽数遮掩，只能依稀看出身姿挺拔。


    脸覆青铁面具，瞧着年轻，却透着一股经过历久风霜沉淀的沉静气质，光华内敛。


    “您是？”许烬欢不解，转而看向谢临渊问他。


    谢临渊瞳孔微颤，显然没想到许烬欢会在这时醒来撞见阁主，不过他早就想好了说辞，于是沉稳答道：


    “她是弟子过去相熟的道医，师尊晕倒数日，丹峰长老亦束手无策。弟子特请她来为师尊诊治。”


    “原来是阿渊的友人，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许烬欢轻笑，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谢临渊，略带探寻之意。


    “师尊不也未告知弟子所有事吗？您可有想过，若是我晚来一步会如何？”谢临渊神情冷冽，眉心僵硬地紧皱了起来。


    “你来得如此及时，貌似不需要我特、意、告、知。”许烬欢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因为她联想到鬼影，心下对谢临渊产生些怀疑。


    谢临渊瞳孔极轻微地缩了一下，旋即恢复原状，薄唇紧抿成直线。


    针尖对麦芒，气氛一时之间僵持起来。


    长袍女子款款而出，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她面具下的唇角轻勾，微微一笑：“在下时爻月。想必我刚才说的，姑娘也听到了。”


    听到长袍女子开口，毕竟是有外人在场，许烬欢也不想给人摆脸色，于是绷住的唇角松懈下来，微微颔首。


    不过，她心底对这道医时爻月的遣词有些在意。


    修仙界中，练气期为修士，筑基期为尊者，金丹期为真人，元婴期为真君，渡劫期为道尊。


    修仙界中修士们常互称道号，譬如‘浮生道尊’；若是初见不知名讳也查探不出对方的实力，通常称之为‘道友’、‘仙子’或是‘阁下’。


    长袍女子时爻月这一句‘姑娘’，倒像是凡界的用词习惯，且她的语气是以长者自居，许烬欢甚至生出一种她对自己颇为亲近的熟稔感。


    她想要用神识探知时爻月的深浅，却被长袍所阻隔在外，仅仅能感受到对方周身强大的灵力，无法得知等级。


    “时道友可是自凡界来的？浮生有失远迎。”许烬欢半坐于榻，苍白的脸庞浮上些亲和的笑。


    长袍女子温润的笑有一瞬间皲裂，好生敏锐！许烬欢明明因为修为流失陷入虚弱状态，却三言两语间道出了她的来历。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长袍女子只是笑笑，她落落大方地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亲昵地拉起许烬欢的手。


    “姑娘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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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确实常年行走凡界义诊，所以染上了凡人的言语习惯。”


    许烬欢并未反抗，而是垂眸看向女子的手。这只手温暖干燥，柔软的皮肤保养得当，仅仅是接触的瞬间就让她心头少了几分警惕，莫名松懈下来。


    许是因为行医操劳，她指间的老茧厚实，触感粗糙，许烬欢竟恍神想到了大师姐。


    “意守空灵，心剑合一，剑指天地，身化清风——阿烬，你瞧好了。”


    云皎月身着一袭白衣于月下舞剑，剑随身动而身借剑行，起势磅礴然剑气却无踪。


    月下身姿如鹤舞清风，飘渺出尘。


    “你试试。”云皎月握着许烬欢的手教她练剑，许烬欢还记得，当时她掌心厚厚的剑茧，就如此刻般粗糙不平。


    她回过神来，就着时爻月先前所说发问：“时道友，你先前说我被诅咒，是何意？”


    长袍女子时爻月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传言，魔族中有一面容凶煞的魔祖，其名为鬼魔。


    鬼魔之咒，可封锁修士周身灵力。修士无法吸纳天地灵气，周天不转，长此以往，体内血脉滞涩，修为不进而退，境界跌落，直至血瘀灵力爆体而亡。


    越是高阶修士，吞吐灵力的速度越快，因此修为倒跌的速度便越快。”


    “时道友见多识广，敢问有何解决之法？”许烬欢意识到了严重性，往日轻松自在的神色不复存在。


    “道器或许可解。”


    道器？可巧，她的本命法器就是道器。


    许烬欢当即想要将颈间璎珞取下查看，可手伸到脖颈后却够不到卡扣，她迟疑地想着，要不请时爻月帮忙，毕竟大家都是女修，可大家才刚认识，开口似乎有点冒昧。


    正犹豫着，后脖颈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冷得许烬欢发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不少。


    初时像触碰到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然而指尖终归带着些温热，酥麻感像细密电流扩散开来，痒意中夹杂着舒畅。


    许烬欢下意识往前躲了一下，扭头看见谢临渊的手正僵在半空中，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那张冰山脸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时爻月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温柔如水。


    “阿渊，不必麻烦你了。”许烬欢心头猛跳了一下，到底是有外人在场，她们师徒毕竟女男有别，不宜过度亲昵。


    许烬欢抿了抿嘴，拒绝谢临渊的帮忙，正好通过这几日的修养，灵力恢复了一些，于是她催动丹田，浮生璎珞便自行卸了下来，稳稳落在手心。


    往日漂亮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珠玉，此刻浑浊无光，甚至生出了几丝棉絮状杂质，如云雾遮挡。


    时爻月见着浮生璎珞，面具下的凤眸划过一丝精光，她仅仅瞧了几眼，便斩钉截铁道：“我早有所闻，许姑娘的本命法器是件道器。


    道器掌管法则之力，巅峰时甚至有生人肉、活白骨起死回生之效，宝光湛湛，璀璨夺目，清除你身上的魔祖诅咒也是轻松无比。


    可如今宝物晦暗无光，莫非……是处于残缺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