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女子脸上覆着张面具，轻柔的笑意透过面具缝隙展露，神秘长袍包裹着的身躯，萦绕着强大的灵力。


    “怎么，有了师尊，就与我生分了么？”她指尖无意识地扫过神火，似乎抽痛了一下，很快缩回袖中。


    “未曾，临渊感念您赐我与师尊这段师徒缘分。只是不知阁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谢临渊敛目回答，并未看到女子先前的动作。


    “我听说许烬欢病重，想必你这做弟子的焦心得很，于是特意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谢临渊抬眸，眼中亮起期望的光采：“阁主有法子治师尊的病？”


    长袍女子绕着烛台踱步，似乎有些畏惧烛火，她开口道：“你知我天机阁做的什么营生。天下间的消息，无我不知，无我不晓。一桩罕见病，我可能会有办法。”


    “多谢。那么明日就劳烦您，随我一道前去看看师尊。”谢临渊拱手道。


    长袍女子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然后走出了谢临渊的洞府。


    谢临渊站在洞府前，幽幽地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


    天机阁阁主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他从来没有琢磨出这个女子的用意，难道真是她菩萨心肠？


    他幼时被家族赶走，身无分文，于凡世摸爬滚打，某日淋了一场大雨后发烧，晕倒在了茶肆门口。


    谢临渊还记得那是一个多么阴暗的日子。


    天色晦暗无光，大雨倾然而至，青石板地面上水花四溅。


    路上的摊贩匆匆忙忙收摊，妇人们互相提醒：“下雨啦，快回家收衣裳！”卷起裤腿，拉起稚童，便迈着脚步往家中赶。


    头发扎起两个小角的小孩儿被他的母亲拉扯着，嘴角不谙世事地咧开，傻乎乎地张嘴接天雨，被发现的妇人抽了下嘴，他才吃痛瘪嘴。


    马车中穿着富贵的公子夫人，命丫鬟将卷帘放下，仆从拼命赶着车。谢临渊眼尖地看到，他们车中干燥无雨，舒适得很。


    街上的铜门、木门、柴门接连打开，又关上。


    街上无人，只有他一人依旧徘徊在雨中。


    他们都有家，可是谢临渊没有家。


    他无处可去，甚至连一个挡避风雨的屋檐都找不到。


    他没有鞋，雨水打湿的青石板湿滑，必须要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走，才不会狼狈滑倒。


    谢临渊抬起被雨水打湿得厚重的睫毛，脚步沉沉，慢吞吞挪到茶楼门前，因为那里还有一片小小的屋檐，刚好能遮住小小的他。


    茶楼里温暖干燥的空气逸出来了些，说书人嗓音抑扬顿挫，引人入胜。小谢临渊攀着窗台，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场景。


    因着突然下雨，许多行人进到茶楼中避雨，此刻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伙计忙不迭穿插于人群中，给每一位突然而至的客人分发干巾。


    众人便一边用干巾擦拭淋湿的衣襟与头发，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说书。


    说书人见观众成倍增加，愈加眉飞色舞。


    “传言修仙界有一天之骄子，那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其名为云皎月，来自天下大宗门——太虚宗。提起她的事迹，修仙界众人……”


    “我知道！”台下有人兴奋捧梗，眼中带着对修仙界的无尽向往，“她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多年未有人飞升，可她就在前不久，飞升上界！听说那接引的彩光铺满了整个修仙界，所有修士仙人都跪倒在地瞻仰。”


    “切，说得你好像亲眼所见似的。”一旁有人哈哈笑道。


    原本绘声绘色讲着故事的说书人却忽然停了下来，眉间不悦：“你懂什么？！我评说的是她先前的经历。”


    “什么飞升，那是陷阱！尔等凡人知需知道她的伟大，她那如圣人再临的高洁品德照耀着大地。”


    说书人脸上扬起奇异而癫狂的酡红，他昂着长颈对天长呼：


    “她被骗了！我们被骗了！啊哈哈哈哈哈***，你害得她好惨——”


    凄厉的悲鸣声响起，众人均是心中一悚，往台上陷入癫狂的说书人身上丢瓜果皮。


    “下去！下去！什么疯子！”抱怨的声音嘈杂沸腾，茶肆的掌柜慌忙过来处理，将那说书人请了出去。


    小谢临渊眨了眨眼，只觉得看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他吃吃笑起来，觉得心中萦绕的寂寥冲淡了些许。


    恰逢说书人垂着头从茶肆出来，他余光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趴在窗台边，他后半身淋满了雨，脸上却挂着笑意。


    他沉下脸，陡然问道：“小乞丐，你在笑什么？”


    小谢临渊抹开肮脏小脸上笑出的泪花，睁着大眼睛说：


    “我不是小乞丐，我有名字，我叫阿影。”


    “你一定很仰慕那个云皎月，我真羡慕心中有牵挂的人，哪怕看起来像得了癔症。”


    “我在世上只有自己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他们说的地方。但我很穷，应该只能去地狱吧。”


    “小乞丐，你不知那是怎样一种痛苦，深入骨髓肺腑之间，如何挣扎，都只是隔靴搔痒。


    若有来生……罢了。”说书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打伞，径直往雨中去了。


    谢临渊看着他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越来越模糊，眼前也渐渐昏暗起来。


    发烧多日，他终于病倒了。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她自称是天机阁阁主。


    小小的谢临渊不知什么天鸡哥、天鸭哥，他只知道跟着她有饭吃，于是住了下来。


    自幼被抛弃的经历，让他内心敏感自卑，只能拼命帮忙干杂务，以显示自己的用处。


    天机阁阁主请了夫子教他读书认字，教他人世道理，循循教导，可以说如同再造父母。小谢临渊一直很感念她，慢慢长成了一个小少年，然而，幸福的时光终有尽头。


    原来天机阁也只是民间一个刚起步的情报机构，这些年在凡间的布局完成，准备迁入修仙界扩大势力。


    谢临渊想正式跟着阁主做事，然而向来温润好说话的阁主却拒绝了他。


    漫漫长夜，长袍女子背对着他，月光轻柔洒在她冰冷的面具上，她嗓音温柔，却充斥着奇异的诱惑。


    “小阿影，你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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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奇缘，不该跟着我做事。”


    谢临渊执拗道：“阿影不想寻觅虚无缥缈的缘分，只想踏踏实实地跟着您，将天机阁发扬光大。”


    女子笑了，转过身来。


    “傻阿影，那是你命中注定的缘分，是你所盼所求的爱，怎么能放弃呢。再说，你抓到了那缘分，也可以继续为我做事。”女子呵呵笑着，有些奇异的兴奋，谢临渊皱了皱眉，无法体会她的意思。


    他只好从善如流道：“好。”


    于是谢临渊出现在了修仙界一处悬崖峭壁上。


    他死死攀着悬崖边上的枯木，而身后的鬼魅精怪邪笑着往上爬，枯瘦惨白的指甲伸了过来。


    在阁主的指示下，他以命搏取那段缘分。


    可他只是一介凡人，在危机四伏的修仙界，随时都会死。


    谢临渊这时才体会到阁主潜藏在和煦面孔下的疯狂。


    她是一个疯子，所以她积极拓取，短短数年，情报网便遍布凡界，甚至要将手伸到修仙界。


    谢临渊当时心中隐隐有猜测，阁主莫非是想要他接触修仙界高层，潜伏在身边？阁主并未明说，他只能胡乱猜测。


    少年谢临渊紧紧抓着枯木，身体悬空，手心出了一层滑腻的汗，阁主告诉他，要装就必须装彻底，不能仅仅做个样子，否则那些高阶修士会怀疑他的身份。


    他知道阁主正藏在远处悄悄看着这里，但她不会出来救自己——


    她们已经将他抛弃了，只有他吸引到那位高层，才能活命。


    谢临渊如坠冰窟，浑身冒着冷汗。


    他不恨天机阁阁主，是她救了自己。


    他只是笑，自己此生到底为什么活着，为何屡屡被放弃。


    也许是他不配，不配得到爱。


    弱小的凡人啊，他只能期盼着那宿命中的缘，也是他的命，将他从阴暗潮湿的沼泽中捞起。


    所幸的是，他终于等来了她。


    许烬欢乘着淡红色的重瓣莲宝座，途径此处。大师姐云皎月刚飞升离去不久，太虚宗风雨飘摇，近日不太平，她虽刚晋入元婴期，心下却始终烦躁不安，于是出来散心。


    天色不知为何比以往更昏暗，许烬欢心有所感，目光扫过下方，于峭壁上发现了一个小少年。


    他狼狈不堪，身上沾染着尘土与枯枝，显然是不慎从悬崖上落下来。如今死死攀在崖边枯木上摇摇欲坠，崖底是无数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明明年纪很小，身处险境，可他那副乌黑的眸子却无比澄澈，目光如破云之箭般直直射向她。


    [救我——]


    许烬欢感受到了少年的求生欲。她没有迟疑，脚下莲花座微颤，带着她冲向少年。


    谢临渊没有想到，他真的等来了他的救世主，那位修仙界高层。


    乌云散去，女子身影如同踏月而来，像一朵萤火，她朝他张开双臂，如同云端高洁神女奔向虔诚的凡人信徒。


    可惜他这个信徒，并不是焚香沐浴三日后前来拜见，而是故意将自己弄脏，祈求她的垂怜，怕是要将神女一同拽入肮脏的污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