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羡上前，抬手想宽慰她，却没有立场。


    她所经历的风雨，大半都是容家带给她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说：“劫囚的事，我无从辩驳。可叛国案，是朝廷斥候亲眼所见，非我父亲捏造。”


    “你说，一字一句地说。”


    江月见冷眼抱臂。


    “那时候，匈奴来犯，气势汹汹。听闻我军本胜券在握，决定发起总攻，结束战局。可谁知匈奴竟背地里与鞑靼勾连，一明一暗，联合奇袭，火烧江家军粮草。江家军被困城中，粮草断绝，命悬一线……


    其后五日，江家军继续死战，可匈奴竟派人日日在城墙下喊话，说只要骠骑将军和平南将军归顺匈奴，他们甚至愿意退兵。江家军深觉受辱，愈发英勇，只是后方无援，粮草断绝，马缓人疲。


    之后几日，朝廷再度就近拨粮，可就在运粮车抵达雁门关的当夜……我军斥候夜探敌营，竟见骠骑将军与其亲信十余人，轻骑入了敌营。


    斥候大惊，又怕骠骑将军另有计划，他若声张，恐会坏了大事。所以，他当即返回雁门关，欲与平南将军打探情况——可江颀风也不见了。


    正当他满军营找人时，粮仓突然起了大火。他闻讯赶去时，江颀风已被五花大绑押在帐前。长史有言，他亲眼见到江颀风放火烧了粮仓，人赃并获，任他再如何辩驳也无济于事。


    可怜江家军数十万大军，被困守多日，好不容易等来了粮草，却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斥候心惊，当即将骠骑将军率亲信夜探敌营的事一五一十说来。此战本就艰难，即便粮草抵达，也极难抵御匈奴与鞑靼两方攻袭，他们料定，骠骑将军父子……恐怕是真的投敌了。


    可匈奴凶残，带兵的两位将军若投敌了，匈奴又怎可能真的退兵？恐怕还会反将一军，将雁门关趁势打下！


    长史当即点兵，反攻匈奴大军。那一战，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最后……没了头领的江家军死战不敌，雁门关关城失守，骠骑将军于敌营中被重伤生擒。


    其后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副将李守一被推举为代将军，他派人将信息传递到了京城，皇帝震怒，下令……抄斩将军府。而摄政王，外击匈奴，重夺雁门关；内于朝廷斡旋，保住了将军府三日性命。


    但……后面出了江家军劫囚的事情，江伯父意外身故，江颀风坠落山崖。皇帝下令，将军府就地斩杀……”


    容羡的声音越来越低，话音最终被风吞没时，他垂首，望见江月见早已潸然泪下。


    他喉头哽塞，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


    “阿月，非我为父亲辩驳，只是叛国案他当真没有参与。”


    “是他没有参与，还是你不知道他参与了什么？”她的泪晶莹剔透，蓄在眼眶里，却死死地不忍落下。


    “我……”


    “阿羡，你不要自欺欺人。他既然敢设计劫囚，就敢设计捏造叛国案！他在我这里，就是罪人。”


    “我知道。”容羡回她，“雁门关，我本是也要来的。你想找的真相，又何尝不是我想找的？”


    只是彼此立场不同，若发现了父亲捏造案情的证据，他……又该如何？


    “你方才提到的长史，是不是沈遂？”她冷声问。


    容羡顿了顿，收回帕子，说：“正是。当时江颀风被认定火烧粮仓，也是因为……检举他的是沈遂——他的表舅。”


    沈遂，与江颀风兄妹的舅舅——户部尚书沈铎是表兄弟，只不过沈遂是个旁支生的庶子，算不得贵重。


    而他能在江家军任职，也盖因此身份，但江河治军严明，破格令他入营已是网开一面，更高的职位和宽待，自然给的有限。


    江月见又怎会不知道沈遂是什么人。虽鲜少得知有关他的信息，可他到底是沈家人，又怎么会冤枉阿兄？阿兄当日为何火烧粮仓，父亲又为何会带亲信深入敌营？


    可如今阿兄失踪，父亲身死，唯一的知情人，只剩沈遂了。


    看来，必须要和沈遂当面对峙，才知案情疑点何在。


    “阿羡，你愿意来雁门关为殿下作保，令他统领江家军，我极是感激你。可一码归一码，父亲的案子，你若胆敢插手搅弄，我绝不会饶你。”


    难掩的苦涩席卷了容羡，他抿唇，颔首说：“你放心，我说过的，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江月见又何尝不觉得苦涩。


    他要保护他的父亲，她也要为她的至亲找回公道，他最好保佑，他们俩所奉行的道，并不背道而驰。


    “你比预计的早到了一夜。”


    按原定速度估算，他们应当天明到达。


    容羡轻声说：“心向往之，虽远必达。”


    萧瑟的风呜咽着掠过山崖，可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声音回应他，他很快又说：“夜深了，去休息吧。”


    江月见也收了带刺的外壳，怆然回道：“大战在即，如何睡得着。”


    容羡默立着，想到从前年幼时，她夜里无法入眠，他都会站在她的门外，给她讲故事听。


    “你记得么？你及笄那年的花灯节，曾赠与我一包饴糖。”


    “嗯。夏姐姐、沈表姐也有的。”


    “阿月，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它视若珍宝。说来兴许你不信，那时你阿兄笑言，要我回去问过父亲，能否……能否向你提亲，我是问了的。”


    江月见没有说话，晶亮的眼神茫然望着黑夜，微微颤抖。


    “父亲驳斥了我，说，两大世家的子女，还想联姻，痴人说梦。自那之后，我再没被允许进过江家，又或许，不是不被允许，而是不敢。是我从前太过天真，以为只要彼此喜欢，别的都不算阻碍。”


    “……别说了。”


    “阿月，我知道我发现得太迟，又表现得太懦弱。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好……即便这一切，与我再无关联……”


    “阿羡。”她手指覆唇，打断了他的低语，“我很好，会越来越好。前尘往事俱往矣，我已忘怀，只盼你也别再挂念于心。夜半敌袭，我要去问问殿下是否准备妥当了，你也回吧。”


    他怔在原地，末了，抬了抬手，说：“无事，你去吧。”


    ……


    沙盘铺陈，谢徵玄俯首圈出匈奴大营布局图。


    “先锋队兵分两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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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制空，流火弓箭引爆粮仓。一路突袭，诱马群冲营，大乱敌方军心。”


    赵莽摩挲着粗粝的手指，突然看向营帐外。


    “但我们没有弓箭手，大军都被围困在关城内。匈奴八万大军，我们只有……八十二人。”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游隼厉啸，溯风快步出营，片刻后牵着一只遒劲的游隼进了来。


    谢徵玄抬手，游隼敛翅落在他小臂上，他从爪牙处拔出一枚密信。


    “我的三万亲兵到了，弓箭手已准备就绪。溯风，你去领兵，带着火油，绕至铁裹门北麓，等我号令。”


    “得嘞！”


    定山用力拍打溯风的肩，二人点头示意后，溯风才快步离开。


    “阿初，去叫容大人过来。”


    江月见点头，很快将容羡唤来。


    谢徵玄将作战计划快速与他过了一遍，之后道：“容大人，你乃监军。此计可否？”


    容羡垂首，道：“战场上一切事宜，但凭殿下做主。”


    “好。还有一件事，需容大人去做。”


    “殿下请讲。”


    谢徵玄附耳说完后，便遣定山跟随容羡快速离去。


    屋内便只剩了宋迁与赵莽。


    宋迁蓄势待发，但仍有不安。


    “四公子，八万对三万，我们胜算不大。”


    赵莽不满地拂手道：“疯刀，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匈奴那群龟孙，老子一刀砍三个！他们以平民性命相要挟，把大军围在城中，实非君子所为！若不是兄弟几个以前有做强盗的经验，也是要被他们困死在城中的！今日总算找到了机会，跟着谢将军，老子一定把他们全都砍死！”


    谢徵玄将密报掷入火堆，腾起的烈焰照亮他眼底冰封的杀意。


    “一个时辰后，自铁裹门发起猛攻。诸位，该启程了。”


    赵莽瞳孔骤缩，握拳的手骨节暴突。


    “走！江家军残部八十二人！听凭谢将军差遣！”


    “疯刀，一人一刀，听凭四公子差遣！”


    营帐外，江家军蓄势待发，以枪杆顿地应和。


    “我说过，此战，将由我亲兵作为敢死队。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江家军大军虽被围困城中，但仍有一战之力。我需要你们潜回城中，统领江家军，发动反攻。”


    “好！不就是再潜回去吗，这事儿我老赵擅长！”


    “是！四公子！”


    谢徵玄回望江月见，牵住她的手，问：“阿初，我让人送你去浔阳城，与何慈他们一处，可好？”


    她自然不愿离他而去，可谢徵玄是要深入战场亲自迎敌的，她怎能拖累他？


    他们有各自的战场。


    江月见当机立断，“定山还未走远，我随他们一起入城。殿下，你要保重自己！”


    时间紧急，没有太多的机会给他们伤春悲秋，谢徵玄将人带进怀里，重重揽过，附耳问：“若此战胜了，我有一心愿，你能否满足我？”


    “自无不应的。”


    “好。”


    谢徵玄松开他，出帐上马，将她送进定山与容羡的马车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