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信使带来了奥赫玛北部的一座小城被黑潮吞噬的消息。虽还不至于打破「永恒圣城」的坚壁，但城门口涌入的灾民还是在城中掀起了一阵阵海浪般的流言。


    涅斐勒原本出神地听着奥赫玛人讨论黑潮淹没脚下城邦的可能性，被忽然出现的格尔达拽着加入到了救助灾民的队伍中。身边陡然提高的人群密度让来不及适应的涅斐勒紧张地拉低了兜帽。


    “我觉得我还是在后方做事比较好，万一被认出来一定会惹不少的麻烦。”


    “没事的，涅斐勒大……咳咳！我是说，富商「维奥蒂亚」先生，只是出于善心给投奔奥赫玛的人们提供一些帮助而已，这对你的事业和名声绝——对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格尔达夸张地暗示道。


    “格尔达，只是一个假身份是很容易被识破的，我在悬锋城就体验过一次像这样自作聪明的后果。”涅斐勒看着手心手套的褶皱，现在他全身上下都穿着从阿格莱雅那里定制的服装。品味和体面是一方面，他也确实需要一套符合“维奥蒂亚”的新身份并且不过分惹人注目的穿着用来掩人耳目。就是不知道这次尝试的结果如何。


    “放心吧，维奥蒂亚先生。”格尔达眨眨眼，“阿雅会处理好的，大家会相信阿雅说的话，而且，除了某些疑心病作祟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看着整洁又大方的人是历史课本里几千年前的坏蛋的。”


    “你不要恭维我，我还是不去。”涅斐勒只一眼就看穿了格尔达的小技俩，在少女失望的“欸？！为什么！”声中坚决地说。


    在少女的拖拽下，涅斐勒站在原地，稳如泰山。


    “来看看吧，你真的会喜欢的！”


    “说得好，但是我拒绝。”


    他受够动不动就要蹲大牢的日子了，所以现在涅斐勒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会冒。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朝自己投来诧异的视线，没准备真的让涅斐勒出丑的格尔达讪讪松开了手。


    “好吧……那维奥蒂亚先生不可以走哦！一定要好好看着我们和阿雅哦！”


    涅斐勒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真的看到了人群里阿格莱雅的身影。


    金发少女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几秒钟后，对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涅斐勒艰难地答应。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涅斐勒看着蓝发少女招着手飞扑到阿格莱雅身后，被后者以一个优雅而不着痕迹的动作扒了下来。


    ……格尔达，你知道你现在扑过去的“阿雅”是敢在奥赫玛这座圣城筹备逐火之旅弑神的女人吗？


    救助会在城门口举行，参与者无数，举办者之一似乎是站在人群前方的阿格莱雅。


    “维奥蒂亚……先生，是吧？”


    一位拿着名单的年轻人走走停停地老到涅斐勒身边，比对着使者的衣着面容和和名单上提供的信息，皱了许久的眉忽然展开，堪称突然开朗。


    “……我是？”呃，他是……吧？


    “太好了！就差您一个了。”年轻人收起名单，灿烂地笑着握住涅斐勒的手，不停地上下摇晃。“阿格莱雅小姐和格尔达小姐都推荐了您作为这次救助会的赞助人。实不相瞒呀，看您这仪表堂堂的样子，充满气质的服装，您绝对是个既智慧又慷慨的人！”


    涅斐勒露出看透一切的眼神，忽然知道格尔达那些小把戏是受谁影响学到的了。


    “你这话是不是也跟其它赞助人说过？”


    “啊哈哈哈。”年轻人笑着，“维奥蒂亚先生，您可以叫我海迪。”


    涅斐勒——也许此刻应该称其为富商维奥蒂亚，就这样被海迪笑嘻嘻地领到了一群身穿华服彼此交谈的男人女人之中。


    “各位，久等了。”海迪大大方方地和每个对他问候的人致意，看起来极为适应这种场合。


    “看起来，我们终于可以开始宴会了！”


    涅斐勒：“……”


    涅斐勒像顺着水漂流的浮萍般一路跟着有说有笑的人们来到了另一处地方，一处露天的布置了鲜花放好了餐点的地方。


    涅斐勒坐下后，立刻在人群视线的死角寻找起海迪的位置。但他很快发现那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早就被一众男士女士包围抽不开身，就连笑容都在劝阻的手势中变得有些尴尬。


    涅斐勒的心里涌起怜悯。


    他都自身难保，就别让他救自己了。


    “咳咳。”一道低沉的咳嗽声在涅斐勒面前响起，涅斐勒发现一位端着酒杯的男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好。”男人板着脸打量了一下涅斐勒的穿着，矜持地举起酒杯。


    “你好。”


    涅斐勒站起身，飞速回想着已经全部还给老师的礼仪课课程，用最标准的姿势拿起酒杯，微微倾斜，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与男人轻轻碰杯。


    涅斐勒的表现让男人感到了满意，举杯向他致意，仰头饮酒，小半杯葡萄酒很快下肚。男人放下空空如也的金杯，示意涅斐勒继续坐下，自己也坐下。


    他一开口就报上了涅斐勒的假名：“维奥蒂亚先生是生面孔。是第一次参与阿格莱雅小姐代元老院组织的救助会吗？”


    “是。”涅斐勒说，“所以，有什么地方做得欠妥，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言过了，维奥蒂亚先生。”男人顿了顿，笑起来说：“听说，维奥蒂亚先生此前一直在悬锋城一带做着武器与珠宝生意，有一些细节实在是让我这个同样做生意的老东西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为我解答。”


    涅斐勒摇头。


    “但说无妨。”


    “那就好。”男人将身后的侍从叫来，“去后厨点一些年轻人喜欢的点心，不管要点什么，都记得算上我的那一份。”说完，他重新看向涅斐勒。“不介意我来请客吧？维奥蒂亚先生？”


    涅斐勒回答不介意。


    在之后的几十分钟里，男人一直在用各种绕着弯子的办法试图从涅斐勒这里挖出一些信息，来验证涅斐勒到底是一个真正有能力在城邦间的荒野地带来往的武器与宝石商人，还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冒牌货。所幸，过往的流浪经历起了作用，涅斐勒对每一个指向以悬锋城为中心的一带区域情况的问题对答如流。


    男人败下阵来，喟叹道：“人不可貌相，维奥蒂亚先生。没想到你看着年轻，居然货真价实。只不过，你绝非商贾之流吧？”


    “为什么这么说？”涅斐勒没露出一丝慌乱，稳稳当当地拿起摆在鲜花边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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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去那一片掉在葡萄酒中的玫瑰花瓣。


    “因为，即使维奥蒂亚先生有好本事，能在流寇般神出鬼没的悬锋人手底下辗转于城邦之间，涉足那条没有几个外来者敢踏足的商路，可是，你的仆人呢？”


    男人慢吞吞地说。


    “生意中的琐事，可不是维奥蒂亚先生一人能料理清楚的。但你居然连随从的仆人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你要么没带他们同往，要么说明你没有真的做过生意。”


    涅斐勒没有反驳，模仿着方才一瞥时看见的贵气女性的样子，摇晃着金杯中的葡萄酒。


    “我也可以是没带他们一起。”


    男人没忍住笑了，看着涅斐勒的眼神带上调侃和慈爱。


    “维奥蒂亚先生真会开玩笑。就算你这么解释，为什么在刚才的问题里你从没提及过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呢？”


    涅斐勒不说话。那是因为那段日子和他一起同行的人只有一个绝对不能暴露关系的悬锋城王储。他生怕藏得不够严实，又怎么会专门提出来让别人知道？


    他放下酒杯，“您说的对。”这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经过了伪装。


    “那么，维奥蒂亚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也好让我看看，我的眼力有没有下降。”男人说。


    “……”涅斐勒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我是阿格莱雅在佩拉斯人当中的远亲，我的母亲是她父亲的兄弟的祖母的外孙女的第二个妹妹。”


    “……确实是「远」亲。”


    男人沉默了一下，在心里思量到底是眼前的年轻人在无视阿格莱雅的面子胡扯，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层奇妙的远亲关系。


    “所以，维奥蒂亚先生的意思是指，你是祭司世家的儿子？”


    “我是。”涅斐勒的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去天空神殿参拜艾格勒的神像。


    男人松了口气。


    “呼……果然如此。那就不奇怪了，祭司家族底蕴如何，我们这种人可无从知晓。”


    在男人自以为剥开「维奥蒂亚先生」神神秘秘的伪装，露出敞开心扉前的放松神情时，他对面的维奥蒂亚先生忽然停住了，看向石柱上悬挂的绿植，层层绿叶间停着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小山雀。小鸟儿歪着脑袋，啄啄羽毛，又拍拍翅膀，原地跳了跳。


    “那么，我想和维奥蒂亚先生谈谈在奥赫玛和悬锋城之间合作开辟新商路的计划……”


    涅斐勒突然站起来。


    “抱歉，这位先生，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商人，就该清楚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他追着小山雀飞走的方向，回头对男人说：“这件事，请您找我的表姨阿格莱雅谈吧。”


    男人愣了一下，压根没想到铺垫已久的最终计划却在涅斐勒的一句话后泡了汤。


    “老爷，您点的蛋糕。”侍从端着两盘蛋糕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看着他，“你吃吧，我吃不了这东西，你是知道的。”


    男人捡起桌子上从红酒里摘去的玫瑰花瓣，丢到了手边的地上，默默起身准备前往其它受邀请的资助人聚集的位置。


    年轻人可能是缺少耐心，下次和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谈生意，还是开门见山吧。看着涅斐勒留在原地的酒杯，他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