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斌心事重重，脚步匆匆，净抄小路。虽然行人不多，但巷子七拐八拐却也便于隐藏，所以他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有人跟随。


    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跟到了城门口，林潇月眼睁睁看着苏靖斌站进了出城的队伍。


    这是要去哪儿？出城连辆车也没有，是外面有人接吗？


    出城后官道宽阔，四个人尾随想不暴露太难了。


    “阿衡，你带出来的还有人吗？”潇月问。


    “有，早上刘师傅特地拨给我两个护卫，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我一直让他们暗中跟着了。”


    “苏老爷认识你，你让别的护卫去跟上他，暗中留下线索，另一个在中间接应。你去雇辆车，我们跟在最后，除非苏老爷是乘快马去了远处，否则我今天定要知道他去了哪儿。”


    “是！小姐稍等。”阿衡大步离开。


    不消片刻，阿衡驾着马车过来了，头上还多了一顶半旧的草帽。潇月她们上去坐好，马车慢慢地出了城。


    “阿左跟着苏老爷，阿右在我们前面，苏老爷一直步行，走得不快，似乎有些累了，脚步有些沉重，但没有要歇息的意思。”隔着车上的门帘，阿衡说道。


    这样看来，苏叔叔应是有什么心事。


    潇月沉思片刻，“我们保持距离，别让他察觉。阿衡，你多留意四周，有任何异常都不要妄动。”


    潇月的话让原本的平静陡然紧张起来，阿衡提高了警惕，忆棉和连云也紧抓着车里的扶手。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低沉的声响，车厢陷入一片静默，众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等待着接下来的发现。


    “小姐，我们已经拐出了官道，阿右说路的尽头有一条河，沿着河走到山脚下是一片密林，苏老爷要去的方向应该就是那里。”


    潇月没吭声，只是用手指把窗帘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外面田野青青，惠风和畅，不远处有赶着牛忙碌的农人，再远处，村庄依稀，露出白墙黛瓦。


    她不自觉地把帘子整个掀了起来，新鲜空气随之涌进来，让人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及笄前去栖影寺那天，走在乡间路上，那般欢快无忧，觉得整个春天，整片桃林，全都是她的。


    飞鸟婉转的鸣叫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到了那片密林，好像从山上倾泻下来的一般，与苍翠的山色融为一体，伫立山阴，一动不动。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心骤然提起，手紧紧攥着帘子，一瞬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心里全是慌乱。


    她想逃，想掉头回去，但另一个自己拼命与这个脆弱的自己抗争，百般撕扯，汗水顷刻而出。


    “阿衡，把车子停在桥这边，我们步行过去。”说出口的话无比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多艰难。


    阿右等在林子边，说密林里有一大一小两座坟茔，没有墓碑，苏老爷就停在了那里，应该是来祭拜什么人的。


    忆棉和连云不约而同地贴近了林潇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苏老爷偷偷来祭奠的人，她们都猜到了。


    连阿衡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也猜到了，但他猜不到小姐接下来要怎么做。


    “里面可有避身的地方？”潇月问，从她的语气里感受不到丝毫异样，但是她自己觉得声音空洞，好像说话的那个人有些不真实。


    “有几棵大树很粗壮，躲在树后，只要不发出声音，苏老爷应该发现不了。”


    “好，你带我进去，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吧。”


    “还是我带你进去吧，阿右带忆棉和连云去马车旁等。”阿衡到底是知情人，迅速做出了反应。


    在阿衡的帮助下，潇月顺利地到了离坟茔不远的大树后，她悄无声息地坐下来，野花杂草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形。


    阿衡做了个手势，悄悄地隐到了暗处。


    潇月把头伏在膝盖上，盯着最近的野花看，野花随风摇摆，绵延成海，她看得眼睛酸胀。


    她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不愿去看，一眼都不想。


    在她身后，是一身落拓背影孤凉的苏靖斌，还有——张惜玉和一个女婴的坟冢。


    她验证了预感，没有猜错。


    只是来得突然，她身不由己，惶惶不安。


    “玉儿，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女儿还活着，她叫月儿，定是你和师父的在天之灵保佑了她，让她刚巧就被二哥救下，二哥和夫人把她教养得很好。”


    林潇月一动不动，心里却在呐喊。


    我是她的女儿吗？大概是吧，不不不，也不能这么草率，也有可能不是呢？他们没有证据呀，总不能空口白牙，说是就是了。


    潇月瑟缩着，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飞走了。明明午夜辗转时她已认下了自己是张惜玉女儿的这个事实，包括在苏府，在张惜玉生活过的地方，当着杜瑾萱的面，她也是话里话外地认下了。可是现在，与她的长眠之地咫尺可见，她却不敢认了。


    “月儿比你聪明，比你坚强，只是......你放心，你的托付我没有忘，我会想尽办法的，不会让月儿受到牵连。”


    “你身边这个孩子陪了你这么久了，也是跟你有缘，还是让她在这里陪着你吧，这样也好隐藏月儿的身份。”


    “她的身世只有我们有数的几个人知道，都是她的亲人，会护着她的。现在包括以后，她都是林家二小姐。”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的玉坠找出来，还给月儿，此事朝廷也已经盯上了，现在不能让月儿知道。”


    “如果玉坠的出现会影响到月儿的安危，我只能舍玉坠保月儿，对不住师父的心血，罪过都在我，等我到了地下自会去向师父请罪。”


    “出了这么多事，不知道三哥会怎么做......”


    “若我哪天不能来看你了，二哥也知道这里，他会来的。”


    “不行，我得多撑一撑，还有好多事呢。”


    “你放心，我会撑到最后一口气的......”


    潇月默默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两遍三遍地重复，近乎麻木。此时此刻此景，她不敢动情，怕自己遗漏掉细微之处，还怕自己冲动之下跑过去追问一二。她努力箍着自己，像树长出了疤痕，藏下疼痛。


    玉坠？这又是哪一段公案？她有些茫然。


    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耳朵，再回想也想不起更多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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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她的记性一向还可以，肯定是没有人跟她细说过。听苏叔叔的意思这是玉姑姑的东西，很重要。这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她心中虽有千般疑问，但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等待时机。


    林潇月哑然苦笑，又是故意瞒着她的吧，略过了这一段不讲。


    苏靖斌念叨了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准备离开了，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待他的身影看不见了，阿衡急忙过来接潇月，潇月坐得腿都麻了，扶着树慢慢站起，固执地把头瞥向一边，连余光都可以避开那个方向。


    有时候，她也信不过自己的坚强。


    对不起。


    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手里抓着的花陡然落下，她慢慢远去。


    果然，苏靖斌拐过小桥沿着田间小路上了官道，朝着进城的方向。


    幸好阿右机灵，提前赶着马车躲了起来，所以自始至终苏靖斌未发觉有什么异样。


    待潇月休息了片刻，阿衡才赶着马车慢悠悠地往城里走，走上官道，阿衡依然没有让马加快步子。


    “小姐，有件事我得禀报您，那座密林里，暗中一直有一个陌生人。”


    “什么？”林潇月大吃一惊，“什么情况？”


    “这个人一直隐在暗处，还是阿左先发现的，甚至阿左故意惊了他一下，但是他并没有跑，只是躲远了一些。”


    “是跟着我们来的还是跟着苏老爷来的？”


    “都不是，他应该是一直都在林子里，不过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想跟着我们，被阿右给拦住了，阿左刚才赶过来说那人又钻进了林子。阿左和阿右是双生子，那人估计是把他俩当成一个人了，阿右逼了他一下，他也没有出手，但他肯定是个练家子，身上工夫不差。”


    怎么听着像是守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孤坟的？苏叔叔不是说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吗？就连父亲也是刚知道不久，那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潇月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一个谜还未解开，更多的谜接二连三出现，一团乱麻似的。


    “小姐，要不晚上我带人过来好好跟他比划比划。”阿衡很想亮亮拳脚。


    “不急，在不知道他确切的身份和目的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既然他没有什么敌意，我们且先暗中查，容我回去想想再说。”


    “还有，我知道你急于立功，我也很急，但是急没有用，凡事都得慎重，还有就是要保护好自己，我们的对手可能很不简单，也告诉阿左阿右，不要莽撞，不要无谓受伤。今天你们都做得很好，以后也要这样。”


    潇月掀起窗帘，没看到阿左阿右在哪儿，只见已离城门不远，便吩咐直接回府。


    帘子放下的瞬间，一匹快马从马车旁疾驰而过，已近城门，却不见减速，疾风带动帘子飘起，潇月低头垂眸，发丝拂动。


    伏在马背上的人刚好望向这一边，惊鸿一瞥，只觉轮廓熟悉，心里激起一丝涟漪，或许同样是四方的窗映着那张容颜，他鬼使神差想多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当时他回去打听寻找，都遍寻不着。


    只是一场茫茫人海淹没了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