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我要你们不得踏入京城半步”，楚璟南呢喃着。


    刚刚那位炽大人走时，附在他耳旁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左一扯开楚璟南的衣襟，把剩下的半瓶金疮药涂了上去。


    “嘶——”


    楚璟南握紧拳，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夺过左一手里的药瓶和纱布，咬牙切齿道：“下手这么重你是想疼死本王？”


    “这不是......事出紧急嘛。”


    左一挠挠头，帮忙把纱布打好结。


    “宫里安排的线人如何了？”


    “殿下放心，万无一失。”


    *


    千药峰，寒冰窟。


    “师父，都已准备好了。”


    “嗯”，叶苓踏下台阶，来至寒冰床前，抬手抚上女子鬓边的碎发。


    和阿姐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让她有一瞬的恍然。


    “姐姐......”，叶苓呢喃着，而后又恢复平静，下了命令，“都出去吧，两个时辰内，无论何人都不得来打扰。”


    “是！”


    洞门闭合，碎冰坠下。


    沈卿垚躺在寒冰床上，好似睡着一般。


    窒息的感觉在逐渐减弱，空气一丝一丝的渗进，脖颈上压着的大手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不断握紧又松动，吊着一口气，生死反复。


    天堂和地狱，上下浮沉，浑浑噩噩。


    身子被人扶起，一双手稳当而有力地撑在后背，顺着筋骨缓慢转动。


    僵硬的躯体里骤然涌进一股暖流，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四处游走在体内。


    蓦得，血液如沸腾一般，熊熊燃烧起来，自心脏处燃至足底，五脏六腑都在拼命叫嚣着、扭动着，争先恐后地挤向那滚烫的来处。


    身体要炸掉了。


    即便如此，寒冰床上的那具身子仍旧是冰凉无比。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上面已然覆满了冰霜。


    冰霜之下的肌肤，布满曲折蜿蜒的紫红色蛛痕，还有不易察觉的液体从其中渗出，冻结于肌肤之外。


    两个时辰后......


    “呼——”


    叶苓放下手掌，调节着内息。


    “此毒果真是奇毒，竟然难缠至此，连这寒冰床都难以完全逼其出体。”


    用力地抹去唇角的血迹，将沾了毒液的冰霜刮入瓷盘，放进洞窟内的暗格。


    走出洞门，一眼便看到守在这里的男人。


    “师父，如何了？”楚璟南上前问道。


    他包扎好伤口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向师弟问过地方，就一直在此处等待。


    “尽力保下一命”，叶苓轻咳几声，继续道，“寒冰窟虽然能逼毒而出，但成效甚微，未达根本。若要彻底根除，唯有推转经脉，引剧毒入体，以毒攻毒。但此法只传于古籍，从未有人尝试过。”


    “毒之一物，蚀骨腐心，却也相生相克。”


    “南疆冥蝶一毒本就凶险无比，入体后拖的越久越有可能丢了性命。”


    楚璟南垂下眼帘。


    古籍之法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轻则四肢皆废，重则丧命。


    阎王面前耍心眼儿的事情，无人敢赌。


    倘若万一呢，九死一生也是有一命可活的。


    思量之下，横竖都是死，不如试一试这个法子，总归是一条生路。


    “剧毒之物我府上有些封存，不知师父需要哪种。”


    叶苓看向楚璟南，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至于结果，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嗯。”


    “离魂草。”


    闻之，楚璟南松了口气。


    既然师父能说出所需之物，那这毒就有一解之力。


    他躬身道：“多谢师父出手相助。”


    “无妨。倒是你自己的伤，记得找大师兄上药。”


    “好。”


    天色渐晚，霞光漫天。


    ......


    翌日。


    天高云淡，阳光正好。


    楚璟南带着府内侍卫连夜送来的离魂草，来至寒冰窟。


    沈卿垚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寒冰床上，任由肌肤被冰霜覆盖，周身弥漫着细细密密的一层白气。


    往前靠近几步，便觉寒意森然。


    他伸出指尖轻点上冰霜，所触之处融化后又迅速结霜，比原先的更加厚实而坚硬。


    叶苓将离魂草用石臼捣碎，混入清水中搅拌后，一点点喂入沈卿垚口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你来做了。”


    楚璟南后退两步，背过手。


    叶苓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干衣。


    “洞窟内我已备好药池，可补养内息，护心脉无虞。”


    “你只需用内力助她运转经脉，使两毒相融，辅之以她的药血便能毒解。”


    楚璟南艰难开口问道：“师父，我能拜托你吗？”


    “不能。你的内力比我更强，也更适合助她推转经脉。”


    楚璟南无奈只得接过干衣换上。


    深呼吸几下，打横半抱起女人，跟着叶苓来到洞窟深处的药池。


    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池中，直至池水淹没躯体。


    叶苓嘱咐道：“引毒入体本就不是易事，若有不适，也绝不能停下，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楚璟南点点头，闭上双眼。


    掌心触上女人冰凉的后背，冷不丁一阵颤栗。


    屏息凝神，沉掌运功，源源热意自掌中流向背心，沿着五经六脉延申至头顶、指尖、丹田。


    在温热的池水冲洗下，沈卿垚身上的冰霜逐渐松动。


    被冰霜裹挟的毒，冰冻着浮于水面，散落在二人周围。


    如此良久，骨血在某一瞬乍然凝固，烟花般四散开来，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


    肌肤表面渗出越来越多的黑色液体，随着冰霜坠入水中。


    楚璟南按着古籍中的指法，点上穴位，每一指都暗含着内力，直逼心脉。


    血中的两种毒液相互撕扯着，胸腔中的温度缓缓升高。


    沈卿垚的面色愈发苍白，两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随水流而动。


    体内的毒液逐渐交融，混着药血，在经脉中奔腾。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逆着压力通向四肢百骸。


    血线翻涌，心血相接，九九归一。


    最后一掌推上，水波荡漾，内息同震，池中的碎冰又多了若干。


    沈卿垚软软地向后倒去，靠在楚璟南的臂弯之中。


    唇角不断地流出黑血，被池水冲去。


    沈卿垚仰起头半睁开眼，努力动了动右边的手臂，嗓音沙哑微弱。


    “这里，有毒，用四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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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右臂被箭射中，拔出时她就有注意到箭尖处的不同。


    溅出的黑血，还有后来出现的短暂幻觉，极有可能是中毒后的前兆。


    “你说什么？”


    楚璟南低头侧耳，听清了沈卿垚的话。


    “四棱香？”


    “对。”


    楚璟南抱起沈卿垚上了池畔，回到寒冰床旁。


    放下沈卿垚后，问道：“师父，千药峰可有四棱香一药？”


    “有。”


    叶苓把棉被盖在沈卿垚身上，转过身来。


    不等楚璟南说明，便说道：“她要用四棱香治右臂的伤。”


    极其肯定的语气。


    从她见沈卿垚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右臂伤口处的毒，正好前几日她从后山新采了一批四棱香，用于解此毒再好不过。


    没想到，她们二人竟想到了一处。


    是个可造之才。


    若是阿姐没走，想必卿垚定然也是一位医术精妙的医师。


    叶苓道：“四棱香制解药，需现制现用，不能存放过久。”


    楚璟南自然的接过话头：“所以，师父的意思是我还得帮忙呗。”


    “孺子可教。”


    楚璟南深深地叹口气。


    好人当到底，救人救到底，他终究还是太善良了。


    认命般走出洞窟，去药库找药。


    ......


    “垚儿，你看这是什么？”


    “是海棠花糕！”沈卿垚欣喜地呼喊着，小心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好甜！果然是娘亲的手艺！”


    她又抓起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


    “再尝尝这个，娘新做的酸枣糕。”


    沈卿垚接过咬下一块，酸酸的，还带着些苦涩。


    “娘亲，这个酸枣糕不好吃......”


    却没等来娘亲的回答。


    抬头看去，身边却没了娘亲的踪影。


    “娘亲？娘亲？”


    她绕着小院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再一转头，便是护在自己身前的阿爹，一手捂住胸口，嘴角含着血，笑着倒了下去。


    “阿爹！”


    她慌乱的想要冲过去，又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娘亲！”


    娘亲冲她笑着，一支羽箭自胸前刺出，滴着血。


    “垚儿，保护好自己，活下去。”


    缕缕人影化作漫天血丝，覆在沈卿垚的眼眸之中，变得通红。


    “阿娘——”


    沈卿垚倏得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冷汗浸湿了长发，凌乱的搭在额头上。


    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走出。


    “原来是梦......”


    回过神来，注意到居所的不同。


    竹青色的帷幔，木制的桌椅，窗外晃动的枝干。


    陈设虽布置简陋，但配合着屋外的景色倒别有一番韵致。


    起身时，右臂一阵刺痛，低头看去——伤处也用白纱布包了起来。


    慢慢举到身前，有一股草木的芳香传来，淡淡的，沁人心脾。


    是四棱香，千药峰独有的一种解毒药材。


    那位楚辞公子果真没有食言，确确实实将她带来了千药峰。


    沈卿垚揉了揉眼，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小姐，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