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能惴惴不安地跟着首领前往。


    他怕极了。


    好在，那个人并没有为难于他。


    至少祂的眼神始终温和。


    妄冥想到那人的眼神，又抬头看了一眼少女。


    他们是很不一样的，却又莫名有几分相似。


    少女的笑像是清风拂过竹林，并不夹带冷意，只留淡淡幽香。


    而那人的笑，却是夜晚透过纱窗，浮动床帘的凉风，并不让人坠入森寒，却也显得不甚亲近，始终停留床帘半步之外。


    祂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那时的杨不勇，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答不知道。


    于是那人就不再问他东西，只是让他走了。


    临走前，祂问他叫什么名字，得到答案后，又说他的名字不好。


    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


    不勇，不勇，前世他的一生都被这两个字给羁绊，直至死亡。


    但现在名字对于他来说，是更深的牵扯，让他不至于忘了自己的归处。


    再后来，仙魔大战彻底爆发，他很害怕。


    同伴淋漓的鲜血总是让他避让不及，喷在脸上时，他浑身随之一颤。


    终于，他们所在的山关失守，魔族前后夹击，首领命令他们撤退，一批又一批的仙兵在前方为他们开路。


    “不勇，愣着干嘛，快走！”


    营中好友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落在了队伍后头，不由着急地伸手去拉他。


    魔气卷席而来，顷刻间，外围仙兵灰飞烟灭。


    那只手慢慢垂落，像是经风吹过的，便跟随风飘向千里万里，成为埋没于大地的一粒尘埃。


    不起眼，渺小至极。


    杨不勇抬头，他原本想着自己伶仃一人，只身在此，所以他谁都不在乎。


    他想着，他只在乎自己。


    但泪水，一滴一滴翻落眼眶，掉在手背，灼烧着皮肉，直至烙印出深深灼痕。


    于是他回头，魔气浸染过的地方，被黑色弥漫，他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但他能想象出来。


    那里面是数不清的魔兽，魔族士兵猩红着眼，啃食族人尸体。


    不见血色，但腥味久久不散。


    夕阳不再坠落，稳稳地升至天空，驱散无尽魔气，露出里面肮脏的，残酷的画面。


    他看向脚下，血液不知从何处起，连接至一处，流向山关口，绮丽而又绚烂，像是众多仙兵在为他们指点方向，于是他又抬起头来。


    一时间，残阳如血，未有尽头。


    祂问：“你想清楚了吗？”


    杨不勇说他想清楚了。


    死亡从不是生命的尽头，它可以是新生，甚至突破时间。


    不是吗？


    于是杨不勇死，妄冥生。


    后来他成为了时间神，掌管时间法则，成为桎梏仙魔两界和平的天平。


    他活了许多年，直到祂，也走了……


    妄冥翻着豆豆眼，黑色的眼珠聚集到眼睛上首，少女正用手捂着嘴巴，偷摸着打了一个哈欠。


    真好，他没死，祂也回来了。


    “你是不是对我别有企图，总感觉你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卖了。”


    宋莺时语气警惕，但面上却是一派轻松，歪着头看他。


    若不是身体被封印的原因，他一定会向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避开这个话题，问道：“下面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去赴任务之地。”


    宋莺时答得干脆，不带半分犹豫。


    “倒是你，你这段时间去干嘛了？”


    “取回一样东西。”


    宋莺时想问是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既然她问得时候，妄冥不说，那这样东西至少现在，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少女点点头，风中递来一片树叶，青翠，尾角微微翘起，像是一只小喇叭，精致可爱。


    宋莺时接过它，随后清脆的声音便灌入耳中：“明日巳时出发。”


    松知月还特意补充一句：“莺时睡晚一会会儿也可以的。”


    她轻笑，若是让仙尊知道了，松知月怕是又要挨骂了。


    “不痴，交给你一个任务。”


    不痴听见她的话，戒备地走过来，“干嘛？”


    “替我去送一封信，待你送完回来，我就将羽衣交予你，如何？”


    她会这么好心？


    不痴十分的怀疑，毕竟他一路上看到少女不是在坑人，就是在坑人的路上。


    而如此简单的任务，回报却如此之大，令他万万不敢相信。


    “我可立誓为证。”


    宋莺时的神情认真，弯起四根手指，对着天道起誓。


    天边划过一道白光，证明誓言的成立。


    不痴眼中顿时流露出些许复杂。


    他本以为少女只是哄他的，谁知道她竟然真的立誓。


    罢了，就是走一遭又能如何，总归还是自己赚了。


    “好，给谁？”


    “裴回，你见过的。”


    不痴走得干脆利落，似乎生怕少女下一秒就反悔不送了。


    “你坑他？”妄冥淡淡道。


    宋莺时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不，我这是提前让他见识什么叫人心险恶。”


    “他这一去，没个三年五载可是回不来。”


    妄冥了然：“你在信里做了手脚。”


    少女但笑不语。


    让不痴跟着，他们的危险性就会大大提升，那可是上古秘境出来的人，保不齐那些魔族的老不死就认得他。


    不痴要是被抓了，那她宁愿找块豆腐撞死，也不会去魔族地盘救他。


    无它——打不过。


    况且，他们的身边本就不安全，虽然不痴不说，但她感受到他的神魂不稳定，对比起修仙界，还是妖族更适合他稳固魂魄。


    “宋师妹。”


    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宋莺时循着声音探去。


    当然她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谢兄长。”她点头表示欢迎。


    “你的伤可有好些？”


    宋莺时并非是在找话题，作为他们团队的主力，她自然是希望谢长青痊愈的越快越好。


    这样他们的生命安全才会多一分保障。


    谢长青语气听不出情绪：“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忽然瞥见宋莺时手中的青叶，“想来这次的任务将会十分热闹。”


    宋莺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重新开启话题：“不知谢兄长此次前来是为了……”


    “只是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宋师妹。”


    她的心中警铃大作，从谢长青多次的反应，她觉得这人已经知道了她许多不得了的秘密。


    “谢兄长请讲。”


    默默做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准备，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盘问。


    “你的眼睛，可还疼？”


    啊？宋莺时迷茫了，凌乱了。


    就这？


    她犹犹豫豫地在心中挑选词句，最后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还……还行？”


    “我听家中长辈说，眼睛被魔气噬伤后，会出现短暂失眠，但服用清明草后，会缓解一二。”


    谢长青的话音刚落，手中就被踢来了一片柔腻，还向鼻尖散发着淡淡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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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


    宋莺时一时间有些失语，只能重复着说：“多谢。”


    “除了此事之外，我还想询问一道事宜。”


    果然要来了吗？宋莺时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耳边的话语不急不缓，就像谢长青本人一般平和，甚至说是古井无波，“师妹当日可是使用了树中草？”


    宋莺时点头，这事谢随泱与谢家大长老都知道，没什么可隐瞒的。


    “谢兄长可是要问它的出处？”


    她的脑海中急速运转，忽然恍然大悟道，“那是我从……”


    谢长青却止住了她的话语。


    木匣轻巧，但质感却是古朴，摸着便价值不凡。


    “这是我谢家所赠之礼，树心草，全当是对宋师妹救命之恩的谢礼。”


    不是？这人？这家族？


    这对吗？


    宋莺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难道还是她把人心想的太坏了？


    别看树中草与树心草只相差一个字，但却是珍稀与珍贵之差别，两者差了至少三个品阶。


    树心草不仅可以转换空间，甚至危急时，可以容纳一个活人度过三日。


    最最关键的是，它不像那些储存器物需要灵力，只要将它的末尾揉碎，便可使用。


    宋莺时处于震惊中，久久回不来神。


    妄冥却是看到了，少年身着白衣，风姿绝然，宛如天上白玉，不染半点风尘。


    他的视线在少女身上久久驻足，不曾转移，照射的霞光，让他一瞬坠落尘世，染上绯然色彩。


    “天色已晚，宋师妹早些歇息，告辞。”


    谢长青温润了嗓音，如同弦音泠泠，起身离开。


    宋莺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瞬间晃神。


    或许不是她将人心想的太坏，而是世间这般清风明月，姿容无双的人太少。


    不巧，谢长青正是其中之一。


    ……


    旦日巳时。


    “东边不是你们青芜宗的地盘吗？”


    松知月问得随意，谢随泱想了想，最后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实际上，我们那里的实力错综复杂，有不少门派在那里开门立派。”


    宋莺时仔细地听着。


    他们现在要去东边，据说是妖魔共同作乱，扰得百姓不得安生。


    不仅如此，仙尊还向他们提供了内部消息——青芜宗去探查的弟子皆连消失，不见踪迹。


    但奇怪的是，妖魔似乎并未打算杀他们，连接着心头血的长生灯并未破灭。


    东边啊……


    宋莺时想起书中的描述：


    大凶之地，积水成渊，孕魔育鬼，唯有净郁可破弥彰。


    她叹了口气，短短十二个字，竟一个好字都没有，足见其危险。


    宋莺时摸了摸佩剑，感受到惊春的震动回应，不由安心几分。


    “要我说，你们那里什么都好，唯独一点比不上我们合欢宗。”


    松知月的话勾起了谢随泱的好奇，他问：“是什么？”


    “自由！”


    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随泱想反驳，但回顾一遍宗门的规矩，又去回忆一遍合欢宗的规矩，倒是没有出口。


    谢长青笑了笑，“规矩有规矩的好，自由有自由的好，门派多，自然要有规矩的约束才能行远致稳，合欢宗不必与旁的门派过多交道，自由天性对于修行更有益处。”


    松知月低头，确实是此般道理。


    “兄长所言甚是，宋师姐觉得呢？两个宗门，你更喜欢哪一个宗门？”


    谢随泱将宋莺时一秒拉入群聊。


    “我……”


    “救命啊！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