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有人知道，闻雅第一次驱魂、为鬼魂消散执念的对象，是自己的父母。


    她对车祸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她在车祸发生前一秒钟都还在睡梦里。她记得，那天是爸爸妈妈带她去隔壁城市的一个度假山庄玩。


    在闻雅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母亲也十分温柔。父母感情很好，父亲会陪着闻雅玩游戏，母亲的手也温暖又柔软，在她的记忆中，提起父母，都和温情有关。


    母亲没能继承驱魂师的家传，外公没有说什么，直到闻雅天生阴阳眼的事情被发现，外公便开始着重培养她。


    她曾经也因为阴阳眼而害怕抗拒过，但那些害怕都被父母温柔治愈了。


    小的时候母亲常常抱着她，笑着逗她：“咱们小雅以后一定会是最厉害的驱魂师。”


    小小的闻雅会一本正经道：“嗯！我会帮外公把闻家发扬光大！”


    母亲就会笑得前弯后仰：“那妈妈就等着那天！”


    可后来，闻家依旧落败，母亲终究是没能等到她撑起闻家的那天。


    闻雅记得，那个时候隔三差五父亲就会带他们出去游玩。每当这种时候，闻雅都会很开心。


    而那天，白日里他们到达度假山庄时，还是艳阳高照，在度假山庄里玩了一天后，傍晚时分，他们吃过晚饭后赶回去天色就开始阴沉。


    夏季天气多变，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即便是天边黑云压城，闻雅的父亲还是打算开车上路。


    玩了一天，闻雅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之后的记忆，都如同被阴沉黑布包裹住的梦境，换乱又魔幻又阴郁。


    她记得她从尖锐刹车声音惊醒，然后妈妈的气息扑了满鼻，她意识到妈妈抱住了她。紧接着，她感受到周遭在旋转，碰撞。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便是妈妈搂紧了她，但因为惯性作用，她们都无法控制身体，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又飞到了哪里，只是撞击声伴随着疼痛席卷全身。


    小闻雅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随着车一起成为废铁。但很快，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她只能听见倾盆大雨的哗哗声，混合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小闻雅眼前还是黑的，妈妈的体温笼罩着她，可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空调温度太低的缘故，此时却不是温热的触感，倒有些发凉。


    小闻雅感觉有比妈妈体温更加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流在了她的头上，再从脸上滑落。她想抬手擦掉，可妈妈太重了，她被妈妈压着，手抽不出来。


    她小声喊道：“妈妈？”


    可没人答应她，她不知道那股液体是不是血，也不知道这血到底是谁的，因为她身上也很痛。


    她又叫道：“爸爸？”


    大约是她的声音比刚刚大了一些，所以被人注意到了，她听到有人隐约叫道：“里面还有孩子！快来人！”


    接着，更多的声音涌入。


    “报警了吗？救护车呢？”


    “打了电话！雨太大了，救人要紧！”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打滑了，我就跟在后面，看到这车突然左右摇摆……幸好我提前减速了。”


    “别说那么多了！先救人！”


    接着，小闻雅听见各种敲铁的声响，有人呼喊她，问她还好吗。


    她不知道是谁，只能缄默着。外头的人可能以为她不行了，声响更加急切。


    没过多久，闻雅感觉妈妈被人挪开了，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看着她睁着漆黑眸子，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狠狠松了口气，不知道冲谁说：“孩子还醒着！医生呢？？”


    不知外头的人回了一句什么，那男人动作轻柔，伸手来抱她，轻声道：“小朋友，叔叔来救你了，先出来。来，我抱你。”


    小闻雅只是转过头，去看爸爸。


    她上车后是和妈妈一块儿坐在车后座的，此时她发现车已经侧翻了，她看不到爸爸，只能在后座的那点缝隙里，看到一点染了血的耳朵。


    陌生男人见她没动，以为她受伤了动不了，怕贸然抱起来二次受伤，便叫来了医生。


    雨还没停，众人好不容易把小闻雅从车里弄出来，医生初步地检查后，才惊讶地发现，除去一些淤青，她身上没有受伤。


    周围的人惊叹之余，看到提前搬出来的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女人，已经猜到真实情况，不由又沉默了下去。


    小闻雅却是不声不响，直愣愣地望着救援人员在大雨里从已经撞得变形的汽车中将浑身是血的父亲抬出来。雨太大了，雨水混合着血水，形成蜿蜒的小河流到了小闻雅的脚边。


    这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是一个女交警。


    小闻雅抬头看她，女交警脸上有几分不忍，嘴上却语调轻快：“乖，别看。”


    没有人知道，小闻雅不是看父母的尸体，而是不远处的两只鬼魂。


    通常新死鬼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还不能相信。但闻雅的父母，毕竟都了解这个行当，当下只是愣了愣，然后一同望向了闻雅。


    小闻雅终于开口了，她轻轻唤道：“爸爸妈妈。”


    这把她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女交警扭过头看她，迟疑着道：“小朋友，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她应该是想说点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可面对小闻雅黝黑的瞳孔，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但小闻雅望着的是她的身后，她微微仰头，像是和谁对视。女交警疑惑回头，顿时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她身后空无一人。


    她看不见鬼魂，所以也不知道小闻雅父母的鬼魂就那样站在一旁，“他们”维持着车祸的模样，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父亲局促地拍了拍身上，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小雅，吓着你了吧。”


    小闻雅摇摇头，小小的她已经开始学习驱魂了，所以知道鬼魂生执念。她一本正经道：“爸爸妈妈也有执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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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笑了起来：“谢天谢地，你没有事。”


    小闻雅似懂非懂，但她感受到了父母鬼魂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消失了，是一种释然。


    那是闻雅头一次感受到鬼魂执念消散的感觉。


    父母的执念毫不费力，在看见她、确认她是安全的那一刻就消散了。


    他们飘在哪儿，深深地望着她，眼里是她从来不懂的眷恋。


    但是她还在想着学来的东西，道：“鬼魂执念消散后，得送入轮回。”


    父母一齐笑了，父亲点点头：“如果是小雅来送爸爸妈妈，我们会很高兴的。”


    母亲也跟着道：“小雅也会驱魂了呢，以后说不定真的会帮外公振兴闻家。”


    小闻雅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随后，她捏了个诀，第一次用了驱魂咒，将自己的父母送走了。她头一次清晰看见鬼魂被驱散那一刻化成碎星，然后飘散不见。


    只不过在一旁看了整个过程的女交警吓坏了，在她的角度，小闻雅就是全程都在神神叨叨，对着空气对话。


    她深信这是受刺激了，其他人听了后，都觉得小闻雅可怜。


    很快，小闻雅被送到了医院，做了全方面的检查。


    她是在医院见到外公的，那个时候已经深夜，她被医院折腾了一番，身上没有内伤，外伤只有一点淤青，心理方面也通过了各种测试，甚至比一般小孩儿还冷静懂事。但医院不放人，只说联系了她剩下的亲属。


    她唯一剩下的亲人就只有外公。


    他们一家发生车祸的地段不在本市，所以外公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略显风尘仆仆。看见她后，外公松下一大口气，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


    “没事了。”


    似乎每个人都在跟她说没事了。小闻雅抬着头看外公，没有忽略他的手掌微微的颤抖。她冷静开口道：“外公，我送走了爸爸妈妈。”


    外公愣了愣，点了点头：“也好。”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从此她便和外公相依为命。


    没人提过，她也没有告诉过谁，一开始，是她坚持要回家，所以一家人才会趁着大雨开上高速。


    闻雅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又看见了那雨水混合着血，如一条小溪一般，蜿蜒着流过她的脚边，她总是想，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啊。


    忽地，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师父？小雅？醒醒，我们到了。”


    闻雅缓缓睁开双眼，车窗外残阳如血，她有一瞬间回不来神，以为还在梦里。


    司木承以为她被斜阳刺得睁不开眼，抬手用手掌帮她挡住了太阳光。


    闻雅顿住，望着眼前修长的手指，为她隔开那血色，就好像，入了她的梦一般。


    “怎么了？”司木承笑着凑过来，“还没醒呢？”


    闻雅愣愣地望着他，他的狗狗眼还是湿漉漉的，笑得眉眼弯弯：“你这一觉睡得好久呀，没人陪我说话，我都无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