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 空即色来色即空4

作品:《樱笋时

    第59章·空即色来色即空4


    关于礼部侍郎张文澜与开封府少尹当街斗殴的奏疏,落到了北周皇帝的案头。


    御史大臣们次日便开始上书抨击。


    主要是抨击张文澜。


    毕竟,开封府少尹因腹部被张文澜刺了一剑,当夜就倒了。整个汴京的神医们都被急急召去,花了一夜才保住性命。满朝文武哗然,为少尹鸣不平,要皇帝严惩张文澜。


    而张文澜也上书,说少尹无故惊扰张宅,害他大兄惊而病倒,卧床病危。少尹在张宅如强盗般劫掠豪夺,损坏无数家中珍品字画,有许多,甚至是皇帝送来张宅的。少尹犯上肆意,张文澜气不过刺他一剑,有何不可?


    朝臣们惊了:怎么就无故惊扰张宅了?陈书虞可是报官,说张二少夫人是贼人假扮,少尹是去捉贼的。


    张文澜:证据呢?人证另说,物证呢?可否请高大郎出庭,证实张二少夫人的真假?


    高善声支支吾吾说不分明。


    北周皇帝李元微,一个端午节尚未过平安,便听了一嘴臣子之间的斗殴八卦。


    他略微头疼。


    高家大郎高善声眼见瞒不过去,私下里哭着向皇帝认错,只求皇帝为了妹妹名誉,不要宣之于众。高善声求皇帝出手抓捕贼人,救下自己妹妹。他同时承认,张二少夫人,很可能和贼人是一伙的。


    而张家大郎……许久不朝宫中递话的这位大郎,这一次托鸣呶,向皇帝求情。


    鸣呶也为小水哥向皇帝求情。


    李元微被他们弄得无语。


    他连夜将张文澜召入宫中,要张文澜反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张文澜如此不争气,才面壁了一夜,翌日便高烧昏迷了。


    得报消息,李元微:“……”


    一向肃冷严肃的君王,看着满案案牍,与下方内宦小心翼翼的神色,也撑不住笑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他都有些忘了。


    那可是张漠的宝贝弟弟——一个风一吹就灭、睁开眼就灼人的琉璃美人烛。


    李元微揉着眉心:“宣太医去吧。明日告诉百官,说张文澜也病倒了,估计是和少尹的斗殴中,被少尹捅伤了哪里吧……让那些大臣消停些。”


    李元微对宫中则下令,让太医把张文澜弄醒,弄醒后,让张文澜继续反省。


    皇帝如此作为,平息了些朝堂上对此事的关注。


    皇帝晾了张文澜五日,才在一日夜里,去见了张文澜。


    空旷高殿,炉香乍热。青年跪在青砖上,背脊挺如青竹,僵如老松。李元微在殿外看到时,难免晃了下神。


    他在年轻时,没有和张文澜共过事,却几乎每天都能从身旁一人的口中得知张文澜的只言片语。他在壮年时,张漠病倒,他不得不用张文澜,才知此人手段……许多脏的、累的、恶心的、世人嫌恶的事,都可以交给张文澜。


    张文澜其实比张漠更适合这个官场。


    朝臣总觉得李元微偏心张氏兄弟。


    李元微自己心中知道,张文澜这几年为自己背了多少锅。


    !


    如此一想,李元微更是心软。


    他进殿后,殿门关阖。


    李元微看到一张苍白如鬼、两颊烧红的青年面孔。


    张文澜跪在地上,许是烧糊涂了,他竟在察觉有人到来后,直直地抬眸看去。


    青年眼睛乌黑睫毛浓长,眼波带着一汪湿润水色,氤氲满目。即使病得这样憔悴,他除了唇色发白,面容仍是干净漂亮,官服仍是一丝不苟。


    李元微想,张文澜不应该做戏给他看,应该做戏给心疼他的女子看。


    满殿辉煌,过于空寂。李元微落座:“……所以,你为了一个小女子,折腾了这么一出戏。得罪开封府少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忘了我们的大计,忘了你对朕的誓言了吗?”


    他们的大计,是压下朝中和谈一派,毁掉霍丘和北周的和亲,警惕南周在此间有可能的间离,绝不把鸣呶嫁去异族。


    他们的誓言,是在张漠有生之年,平定天下,驱逐霍丘出中原。


    北周初建,刚经历战乱的北周朝臣,畏惧战争,想与霍丘谈和,将以云州为首的那部分国土,干脆送给霍丘,再将公主嫁去霍丘。如此,北周、南周、霍丘三足鼎立,北周可放心废战求和,好生治理这片支离破碎的国土。


    可同样刚经历战乱的北周皇帝,是用兵马打出这个天下的。他不愿意放弃军队,又不能被军队裹挟。他要拉拢朝臣,又不满意群臣的怯懦。他需要有一人,帮自己平衡这些。


    张文澜做的很好。可张文澜与张漠不一样。张漠从不被私情裹挟,张文澜却因为一个假二少夫人,而刺少尹一剑。


    “一切都可平衡,都会重来,”张文澜淡淡道,“可樱桃不可平衡,不会重来。”


    “哗啦——”


    李元微手中才端起的茶盏摔了下去。


    他直接下玉阶,长袖一甩,一巴掌就挥了上去。张文澜一掌便倒,李元微却寒着脸,仍是踹了好几脚。


    他俯下身,一把揪住张文澜的衣领,瘦白的面上因愤怒而几分狰狞:“都可平衡,都会重来?因战乱而死了那么多百姓的命可以重来吗,失去的云州城还能回来吗,你大兄的身体还能好起来吗……全都可以重来吗?!”


    张文澜被皇帝揪住衣领、掐住喉咙,看到这个一贯斯文的帝王露出这样一面。


    他痴痴地笑起来。


    他眸子空洞洞的,直勾勾的。


    他不避讳自己的疯狂与执拗,残酷与冷血。


    他在皇帝面前仰着脸,平直无比:“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道:“我在帮你们做事,实现你们想要的太平盛世。我自己呢?我只想要樱桃。官家,你下旨,把她送给我吧。你许我把她关起来,把她锁起来,那么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


    他的眸子亮起来,因为自己得不到的畅想而呼吸急促:“你们都觉得我不可救药,那就不要救好了。官家,这是多么好的买卖,你只要给我樱桃,你就会得到一条完全听令于你的狗……”


    “啪——”他脸颊再次被挥一掌。


    李元微:“这一掌,是替你大兄打的!你这样,迟!


    早气死他。”


    张文澜垂眸。


    半晌,他静静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他死了,我就能为所欲为。这世上,再没有束缚我的铁索了。”


    李元微心头骤然一空,他趔趄后退数步,才感知到心绞的感觉。


    他一时间忘了责问张文澜的放肆,他茫然看着宫殿金柱上的蟠龙,那象征帝王威严的古龙俯眼睥睨。正是天地浩大,人力渺茫,如尘如烟。


    李元微喃喃:“……他真的撑不住了?”


    张文澜脸色漠然。


    李元微:“他还能撑多久?”


    张文澜浑不在意一样:“好的话一年,不好的话半年。官家早做准备吧。”


    李元微撑在御座上的手战栗,绷着的脸上肌肉也在发抖。


    过去许多年,他和张漠总在一起。


    二人之中,张漠肆意潇洒,文武高强,李元微是那个婆婆妈妈跟在张漠身后的人。他们说好同甘共苦,风雨同舟。有朝一日,舟船破败间,他娶妻登帝,正值壮年。那为他的江山付出心血抛却所有的同伴,却在张宅躺了整整三年。


    李元微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张文澜脸上。


    他隐隐怀疑,张文澜提他兄长,是在博取自己的心软。这个妖怪一样的二郎,从来不吝于利用他身边的所有资源。


    那么,皇帝心软了吗?


    李元微垂下眼,世人皆有心,他尚未习惯孤家寡人的身份,他还是会被张文澜唬住。


    ……若是张漠死了,这便是张漠在此世间,唯一还留着同样血脉的亲人了。


    李元微靠着御座,一番谈话下来,他已身心疲惫。


    他冷冷道:“你做这么多,是想进开封府吧?”


    张文澜眼皮一跳。


    李元微嘲讽一笑,背身不看那个诡计多端的文臣:“少尹既然受伤了,这桩麻烦的事,就交给你吧。朕不管你怎么做,待你好了,你便去开封府暂领少尹之职,捉拿贼人,务必让高二娘子重现人间。”


    皇帝恶狠狠道:“不管你和那贼人如何勾结,都不可闹到明面上!朕绝不允许你欺压朕的子民……你的私情,不可影响公务。”


    如此,张文澜终于能进入他一直想进的开封府,他应该满意了。


    但张文澜反应平平。


    进入开封府,却丢掉樱桃。他难辨悲喜。


    --


    关于张文澜和少尹斗殴的消息,不光在朝堂上引起争论,民野间也争执不休。


    可爱的百姓们津津有味,将各种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有人说,两个男子打架,必然是争女子。


    也有人说,那个少尹都可以做张二郎的爹了,争什么女子?


    先说的人不服,古来尚有父子争女,这不是父子的,怎么就不能争了?


    大家便纷纷点头:张二郎长得那样英俊,可惜无法掳来美人芳心。


    而至于高二娘子是真是假,张二郎到底算不算成亲,百姓们在茶前饭后争得脸红脖子粗。他们不关心朝堂正事,只关心这些小道消息。


    桑娘将这!


    些消息传给姚宝樱的时候,


    还要多解释一句:张二郎那样俊俏,


    未婚时便是大家热烈讨论的对象。如今张二郎这婚事恐怕出了问题,大家自然再次心热了。


    桑娘,就是那被姚宝樱救了多次的少妇。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总在装可怜的少妇,她混迹民野,游走于多方人物之间,帮鬼市的江湖领袖传递各方消息。她算是一个探子,在端午夜后,被姚宝樱收服,如今听鬼市代坊主之令,替代坊主办事。


    端午那夜来杀姚宝樱的江湖人,也在这几日,被姚宝樱收服。姚宝樱顺着他们这条线,追到了坊主失踪后、鬼市自立起来的几位大人物之一,将这人收服。


    无非是些连蒙带骗、威胁与武力交杂的手段。


    虽然辛苦、吃力,过程艰难,但结果倒还不错。


    姚宝樱离开张宅,转入鬼市,认真当起代坊主,平衡收服多方势力,她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


    她只是让桑娘日日打听朝野上的消息。


    她并不提张文澜,但最近朝野上消息最多的,便是张二郎。


    桑娘打听了一嘴消息,与旁的江湖人一样,好奇地打探他们这位少年代坊主: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代坊主不就是那位假高二娘子嘛。


    如今开封府正在下通缉令,捉拿代坊主呢。也就是少尹倒了,没人主事,才给了姚宝樱可乘之机。


    姚宝樱听桑娘讲这些消息的时候,她刚刚从角楼下一民舍出来。


    张伯言的尸体被挖出来后,安放在那处。姚宝樱去帮人解了穴,恢复气脉流动,这人活了过去,却一直未醒。


    自然,姚宝樱那把飞出去的匕首功力是实打实的。昔日为了让张文澜相信张伯言死了,姚宝樱没少在那一刀上下功夫。


    只要张伯言醒来,他们稍加审问,就能拿到足以威胁张文澜的把柄了。毕竟,张伯言那样洋洋得意地回归,他那足以让张文澜下台的消息,绝不简单。


    威胁张文澜……


    姚宝樱想,她要威胁他什么呢?


    难道她还想与他有交集吗?


    桑娘离开后,宝樱独自坐在屋中墙角,抚摸自己腕上所戴的五彩缕。


    五彩缕染上她的体温,带着温热,她轻轻嗅去,时常疑心上面染了花香……那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沁人骨钻人梦的花香。


    张文澜,还好吗?


    他在巷口刺开封府少尹,是……为了让她走吗?


    他不是不想让她走吗?


    而今,他在朝堂,她在民野,宛如天堑相隔。她听说御史大臣们上折子要严惩他,而她想他会不会又病倒了,他那日在湖中泡了那么久。


    那日、那日……满堂画像纷飞,他站在水中,一步步走向她,一步步被湖水淹没。他盯着她,说喜欢她,爱慕她,不会放过她。


    姚宝樱捂住自己凌乱的心口。


    那是爱吗?


    竟有人因为爱她,而布置下这么多陷阱吗?


    竟有人因为爱她,而心跳如擂、自涉深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又开会,要命啊,状态不对,今天明天就更少一点,后天开完会就恢复啦


    第60章·空即色来色即空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