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杯盏

作品:《驯狗日札

    卫遮进来没故意收敛动静,是以姜嫮一转头就看见了他。


    脑子还在兴奋明日回门的事情,白天的尴尬早就忘的一干二净,姜嫮向他招手:“卫遮!”


    她半个身子都坐起在床榻上,“你做什么去了?你阿妹喜欢何物?我们明日要带些什么回去?”


    她噼里啪啦一下子问出了好几个问题,卫遮走到离姜嫮床榻一丈的地方停住。


    采薇也没离开,站在榻边掰着手指记姜嫮要带的东西。


    卫遮皱眉,往常这个时辰他回来后根本就不用看见她,榻上小姑娘乌黑的长发柔顺的铺在肩后背部,一双眼睛盈盈如水,肤若凝脂。


    但卫遮突然觉得厌恶。他去哪里了她不是该最清楚的吗?


    姜嫮没听到卫遮回答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地回答,“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花,明天我再带几朵牡丹过去。”


    她院子里的牡丹最是好看了。


    采薇待姜嫮一一说完了后又尽数报了遍,“小姐,就是这些了吗?”


    她记性不错,报了有十来件,样样都会是小姑娘家喜爱的物什。


    姜嫮点头,“就先这些吧,明日我再向阿娘讨些东西带上。”


    这下她终于有空抬头好好看卫遮了,面前的男人离她一丈远,微微垂首,双手也搭在身下一副卑微恭敬的模样。


    从姜嫮的角度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绯色的唇,黑鸦的发有几缕落在肩前,映在灰色朴素的衣襟上莫名地有些勾人。


    姜嫮吞咽了下喉咙,有些渴。


    她想让采薇给自己端杯水来,可采薇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他们今日还一句话没说呢。想到这儿姜嫮就仰着小脸冲卫遮说。


    “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面前黑影动了动,然后一杯茶盏稳稳地递到姜嫮面前。


    卫遮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茶水有些烫。”


    院里对姜嫮的照顾很细致,屋中的茶水也是时时都温热着的,不过此刻或许是才换的缘故,茶水的温度还是略烫的。


    姜嫮颔首道了句“谢谢”,然后双手正碰到杯盏欲接过来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卫遮的。


    ——“哗啦”一声,杯盏掉在了铺的厚厚的床褥上,瞬间湿了一大块。


    略烫的茶水也立即四散,姜嫮的腿上也被溅到几滴。


    ……


    寂静。


    静到姜嫮似乎能听见水在被上濡湿而发出的声音。


    卫遮迟疑几秒跪下,没有说话。


    姜嫮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此时朱色的唇也好像有些苍白,还被她咬出了浅浅牙痕。


    半晌姜嫮才慢慢动作,她低下头,素白的手掀开湿润的被褥,一边将它卷起一边问道。


    “卫遮,你……很讨厌我?”


    方才她接过茶盏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卫遮的,而下一瞬自己便感觉到他松开了茶盏,如同避让洪水猛兽般收回了手。


    姜嫮拿帕子擦向床褥,水迹印得太深,于是又掀了一层。


    动作缓慢又迟钝。


    卫遮跪下后,身子仍是高于床榻,他的视线中能看见姜嫮的手慢慢叠着被褥。


    粉色的锦被上绣的是大团锦簇的牡丹,上面的每只蝴蝶都绣的栩栩如生,蓝色的翅膀恍如银河。


    很讨厌吗?


    或许是吧。


    卫遮闭眸,乌黑的长睫垂着抖落了几下,他正张了张口要回答,姜嫮却突然发声。


    她的声音有些高。


    “我知道了,是杯盏太烫了。”


    卫遮头微抬,做好的拱手回话姿势僵在身前。


    “……”


    “对不起。”姜嫮这句声音很轻,但足够卫遮听见。


    她将叠好的被子放在了最里侧,也没想让采薇他们进来收拾了。


    室内的暖香在氤氲。


    卫遮视线完全抬起,眼中漆黑一片看不清目色。


    姜嫮慢慢躺在少了两层被褥后变薄变硌的床榻上,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盖的严实。


    转过身,声音藏在了被子里,瓮瓮的。


    “我要睡了。”


    “……”


    卫遮跪下的姿势未变,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起身,这次他跪下的时间没有上次罚跪的时间久,可这次站起来后他竟觉得有些发晕。


    乌黑的眸子扫过榻上裹着被子的少女,卫遮将罗帔一层层放下,遮掩住了里面的人。


    接着,又去了外间,复倒了杯茶水等了会儿然后走进去,放在了床榻边的小案上。


    他低声道:“小姐,还要喝水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应答。


    姜嫮也是有脾气的,她眼睛已经闭上在酝酿睡意了,舔了舔唇,她心想,自己就算是渴死也不会喝卫遮的水的。


    卫遮等了等,又道:“那小姐夜间若是想喝水便唤奴。”


    奴奴奴,又是奴。


    姜嫮有些生气,其实她刚刚不仅生气还失落,现下那一点失落都没了,只剩下生气。


    她不是不知道原因,关于卫遮讨厌她、对她恭敬又拒她千里之外的态度的原因。


    身为一个七尺男儿,竟做了赘婿,或许就是最大的侮辱了,不知道父亲是许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甘愿入府。


    身后传来渐远的脚步声,是卫遮去外间休息了,姜嫮知道他走了后那一点失落好像又慢慢地回归了。


    她真的已经在很努力地对他好了呀。


    -


    翌日,风和日丽。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棂处射进来,姜嫮这日醒的很早。


    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姜嫮没叫丫鬟进来,自己起身慢吞吞地穿好衣服。


    衣服是昨日就备好的。


    一袭雪锦缎所制的天青色宽袖衫,诃子裙上纹绣着艳丽娇美的牡丹,腰身处剪裁合乎,葱绿丝绦束带将她的腰勾得盈盈一握。


    恰好此时,卫遮推门进来。他对姜嫮的早起有些惊讶但却没表现出来。


    “小姐,要梳妆了吗?”他问。视线瞥过床边的桌案,上面是他昨夜倒的茶水,七分满,与昨夜一样,分毫未动。


    他目光凝了凝,又去外间端了杯水进来,恰好的温度,无声地送到姜嫮的面前。


    姜嫮没理他,穿好衣服好她就坐在了床榻上用手梳着自己的发。


    显然是还在为昨夜的事生着闷气。


    室内一片安静。就在姜嫮以为卫遮离开了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把黄杨木梳,是她常用的那把。


    梳篦被卫遮骨节分明的右手握住,依稀还能看见他掌内那道长疤。


    姜嫮莫名泄了气。


    但动作还是顿滞地慢慢移到梳妆台处。


    卫遮也跟着来到,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乌黑柔顺的长发扑在肩后,有几缕被顺在耳后,更衬得她耳骨小巧,剔透雪白。


    身上各处,真是无一不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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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姜嫮感受着自己的长发被慢慢梳动,她其实有些紧张,自己是第一次被男子梳头,而且还是昨日闹过别扭的。


    想到这里,姜嫮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卫遮手上动作一顿,刚刚他见到她的唇瓣已经干的泛粉,微微起皮。


    “昨日是奴不小心碰到了茶盏,小姐还未责罚奴。”


    他嗓音淡淡,姜嫮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主动着讨罪受,莫不是有病吧。


    她望着镜子中的卫遮,但因为他太高只能看见他到前襟的位置,瞧不见脸。


    “你说过以后不自称‘奴’的,”姜嫮也压着声音,又舔舔唇,道:“而且,你现在帮我梳发…不觉得讨厌了吗?”


    “……”


    卫遮只沉默了一息,便再次跪下。


    姜嫮听得一震,怎么会有这么有病的人,换作是她,膝盖和地面能碰撞发出这么响的声音,她怕是半辈子都要走不了路了。


    她板着脸没叫他起来。


    卫遮垂眸看着排列整齐的梳齿,面色平静,仿佛并未察觉到膝上的疼痛,也没有觉得下跪的耻辱。


    像是一场拉锯,昨夜室内点的炭火已经悠悠燃尽,不知过了多久采薇采竹他们进来,在床榻处没见到小姐,反而在梳妆台边看到了跪着的卫遮和静坐的小姐。


    气氛说不出的紧张。


    采薇采竹按下其余跟过来的丫鬟,两人轻声走到姜嫮身旁,只话未说,从妆匣里又拿了把绿檀木梳,比卫遮手上那把要金贵许多。


    镶在梳上黛色的宝石闪过镜面,姜嫮眨了几下眼睛。


    采竹动作很快,浓密的发被她梳成了云鬟,插了几根垂丝牡丹玉簪,本就娇美的容颜又盛三分。


    采薇忍不住夸赞道:“小姐美若天仙!”


    往日姜嫮听到这些夸她的话定会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但今日她却仍是冷着脸。


    知道他们两人闹了别扭,但却不知道因何闹了别扭。


    采薇再不敢说什么林家公子更好的话了,拽了拽身旁采竹的衣袖。


    采竹悄声叹了口气,然后又拿起妆匣里的镂雕双凤采莲玉佩递到姜嫮面前。


    “小姐,您昨日是说要将这个玉佩送给姑爷的妹妹吗?”


    这句话终于唤回了姜嫮的精神,她视线瞥向地上微弓腰跪着的卫遮,吐出两个字。


    “问他。”


    卫遮身形未动,但眸色一下子暗了,府上看似对他全无安排,可实际上四处都是眼线,将他看得紧紧。


    他几乎整日里都待在姜嫮身边,寸步不离。


    而上次的那张字条……


    须臾,卫遮缓缓答道:“谢谢小姐。”


    这便是去的意思了。他挺直腰,“我自知身份低下,所以不敢与小姐多亲近,是我的错。”


    这句话有七分真。


    卫遮挺直腰背后能看清镜面里映出的姜嫮模样,但姜嫮却看不见他。


    于是卫遮便望着镜子,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昨日的确是奴不小心,……觉得杯盏茶水烫,亦是我的错。”


    这句话五分真。


    “小姐容貌是这扬州城中最漂亮的,且为人善良,只会有人喜爱您。”


    不会有人讨厌她。


    “那你呢?你也是?”姜嫮这句话回得飞快。


    卫遮黑鸦的睫毛轻抖了下。


    缓缓答道:“……我也是。”


    假的。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