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偏头，向发出声音的那人看去。那人似乎感受不到大家倾注的目光，坚定地往前迈步，走到了殿堂的最中间，再一次重复方才的话语：“我来应对师姐。”


    “汤穗穗，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率先反应过来的人皱着眉摇头，不认可她的决定。


    虽然汤穗穗的实力有目共睹，但姬忘尘曾经偏偏是宗门最强者。


    有些人回过神来，将视线转到坐在最上方的宗主秦无纪身上，希望从她的身上听到反驳的话语。然而秦无纪依旧平静地坐着，望着正中间的汤穗穗沉默不语。


    “应对师姐，我确实没有百分百的信心。”汤穗穗将那些质疑的声音听了进去，她抬眸紧紧地盯着上首的秦无纪，“但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姐……包括师傅。”


    她的话语再一次在殿堂掀起低声议论的浪潮。诚然如汤穗穗所言，以往的姬忘尘独来独往、鲜少与人合作，即便是稍微亲近一些，譬如蓝鄞也说不上对她了解程度多深。而众所周知，几乎是姬忘尘“牛轧糖”的汤穗穗，也正是这里所有人中最了解她的人。


    从这方面来看，最了解姬忘尘弱点的人，也正是汤穗穗。


    “可是，即便是知道了她的弱点，难道你就是她的对手了吗？”成洱不认可地上前，望着秦无纪提议，“我们没有人是姬忘尘的的对手，我建议多几个人一起，这样胜算才更大些。”


    “师姐不会动手的。”汤穗穗没有打断对方的提议，但她笃定自己的对师姐了解，“她……是来送死的。”


    “她会失控。”沉默许久的秦无纪终于开口，语气平稳，“面对失控的魔物没有绝对的武力压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是姬忘尘也一样。”


    在在拘魔阵中剥离姬忘尘体内的魔气时，对方随时会被魔气影响思维，变得失控。正因如此，现在才需要有人在拘魔阵中琐事控制住对方。


    对于这一点，也正是在场所有人今日商议的最大难点：面对姬忘尘，她们能有几成把握？倘若在人数上占据优势，她们又该选谁面对姬忘尘？


    议事堂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有些人不想对姬忘尘动手；有些人不敢对姬忘尘动手；除了……


    “我想试试——不，我要做到。”即便是知道姬忘尘身上的风险，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选择。


    从接受了师姐入魔的事实之后，汤穗穗便深深地知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随着师姐入魔的时间越来越长，再算上上回偶遇师姐的经历，更让她确定：师姐体内存在的魔种因为一直没有被祛除，作为“容器”的师姐已经到了极限。倘若师姐体内的魔种再不解决的话，携带魔种的师姐外溢的魔气会让她所到之处的灵气越发稀薄，随时可以夺走寻常生灵的生命。


    接下来她们要做的，就是想白宸计划中的那样——将师姐杀死，净化她体内的魔气，释放更多蕴养生灵的灵气。


    在知道师姐要回宗门的时候，汤穗穗心中是十分开心的。对方的这个举措就代表着，师姐直到现在还没有丧失理智。如果她们真的有刀刃相向的那一刻，她希望师姐能够看到自己现在的成长。


    ……即便她并没有实现对师姐的许多，她找不到拯救对方的方法。


    每当想到这里，汤穗穗觉得自己愧对师姐。


    “如果是出于愧疚，不需要。”垂眸注视着汤穗穗的神色，秦无纪看出她脸自然流露的神情。她压下脑海中还在翻涌的情绪，面色严肃地望着汤穗穗：“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这不是儿戏。”


    “我知道。”汤穗穗瞬间抬头，又往前迈出一步，仰头望着秦无纪，“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我知道的，但——”汤穗穗平视着前方，但她现在看到的并非是议事堂中的众人。


    她回到了两年前的那棵熟悉的桃树下，面前站着面色如常冷静的师姐，她玉白双手紧握的枝条，似乎也如随身的弯刀般，在阳光之下闪着锋利寒光。


    同那时一样，面对几乎称得上毫无胜算的局面，她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又再次睁眼，抬眸望着上方，“……师姐就一定不可战胜吗？”


    议事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细微。她的话语就像是一枚钢针坠落地面，静得甚至听到了回响。


    许久之后，秦无纪才打破殿堂中的沉默。在最后，她还是准许了汤穗穗的行为。当然除汤穗穗之外，还集齐了宗门当前的最强者，一同在拘魔阵中负责控制失控的姬忘尘。


    离开议事堂的时候，汤穗穗沉默地走在路上时，肩头被人轻拍。


    “……穗穗……”方才也在殿堂中的唐澄澄，现在终于走到好友的身边，“你还好吗？”


    她向来是不善言辞的性格，在方才那种情境之下，大脑霎时变得空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再回过神来时，宗主已经做出了她的决定。


    “放心吧，我没事的。”汤穗穗笑着摇摇头，望见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神情，沉重的心又放松了几分，“别担心。”


    “可是忘尘师姐真的很强……”唐澄澄咽下口水，咬着下唇，她不希望好友出事，“穗穗，真的可以吗？”


    “我可以的。”汤穗穗抬手按着对方的肩膀，望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放轻了声音，“对吧？”


    汤穗穗不疾不徐的声音似乎带着神秘的力量，就像体内运转周天时的灵气安抚着唐澄澄的内心，也给了后者相信的决心。


    “对。”唐澄澄直视着对方，认认真真地点头，“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


    “当然啦！”汤穗穗就等着她的这句话，按着对方的肩膀转过身来，推着她往前走，“大战在即，我们肯定要好好休息。”


    其实汤穗穗的力气并不大，但唐澄澄还是顺着对方的动作往前走。后者沉默半晌，背对着好友开口：“穗穗……”


    “嗯？”


    “不想笑的时候，其实不需要勉强自己的。”唐澄澄背对着她，低垂着脑袋咬着下唇开口，“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袒露一切真实的情绪。”


    话音刚落，唐澄澄感觉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下，又像只是自己的幻觉。她依旧伸出左手，搭在右肩上的手背，将掌心的热意传度给对方。


    落后她半步的女子什么话也没接茬，她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离开前，唐澄澄抬头看了眼天色，今天依旧是个明媚的好日子。倘若她记得没错，现在山下又到了春末时分。


    ……兴许忘尘师姐回来的时候，应当还能看到的沿途盛放的繁花吧？


    十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快得让汤穗穗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来到姬忘尘约定的日子。秦无纪将今夜子时安排了任务的众人再次召集起来，作为宗主的她，也会来到现场作为最后的防线。


    只是秦无纪还是没忍住将视线放在人群中，扫过眼神有几分游离的汤穗穗，眸光柔和了几分。


    但很快她闭上眼又睁开，重新变回那个毫无私情的秦宗主，点了对方的名字一再确认：“怎么样，汤穗穗，需要改主意吗？”


    虽然知道汤穗穗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秦无纪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口。


    “不用。”被对方点名的汤穗穗瞬间回过神来，锐利的眼眸坦白自己的心意，“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因此，秦无纪没有再费口舌，转向每一环的安排人员询问。确认进展无误后，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今夜，辛苦诸位了。”


    这一场集会并没有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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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的时间，以至于汤穗穗离开议事堂的时候，天边还挂着炽热的太阳，……山上似乎总是这样明媚的日子。


    鬼使神差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汤穗穗盘腿靠坐在墙角，望着面前随风摇摆的树丛和悬挂天上的太阳。


    她坐了还没一会，身前站了一个人，日光将那人的影子落在身前。对方冷淡的声音，打断汤穗穗游离的思绪：“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坐着。”汤穗穗摇摇头，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所以她就这样做了。


    “我知道了。”那人这样回答着，却也坐在了她的身边。


    “蓝师姐……”


    “看我做什么？”蓝鄞盘腿坐着，合目背靠在墙上，一只手臂还盖在自己的脸上，“这里阳光还挺刺眼的。”


    “没什么。”汤穗穗摇着头收回视线，垂眸望着地面眨了几下眼睫。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写好了几位前辈，最近有些静不下心来，就搁置了。”


    “行。”身旁的蓝鄞就只是随口问话，缓解两人中停滞的气氛，“你会做到的，对吧。”


    “我会的。”即使对方没有看过来，汤穗穗还是点了点头。她沉默半刻，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蓝师姐，你期待着今晚吗？”


    “当然。”蓝鄞理所当然，“要不是我还得负责阵法，不然肯定会争取战斗的位置。入了魔的，肯定要被我除掉。”


    这个回答很有对方的风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汤穗穗却觉得对方的声音闷闷的，夹杂着她听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蓝师姐，你……还恨师姐吗？”她低着头下意识攥着腿上的衣物。


    她还记得在立石村郊外，蓝师姐对师姐那番直白的话语。入了魔的师姐并未像她们所想的那样，做出伤害百姓的行为；不仅如此，她甚至依旧承担起了宗门中的除魔责任。


    “恨她？呵，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蓝鄞轻笑着，音量却放轻几分。缓慢地将手臂放下，睁眼对上灿烂的白昼，“她不都是一样的招人恨吗……”


    话音未落，蓝鄞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不明显地颤抖，眼眶也变得湿润。她不自然地颤着眼睫抬头移开目光，努力深呼吸想要压抑这股翻涌的情绪。


    汤穗穗好像没有发现对方的小动作，学着方才对方的模样闭上眼：“蓝师姐，你后悔有过师姐这个朋友吗？”


    “为什么会后悔——不对，我们……是朋友吗？”


    其实蓝鄞自己也不知道她们算不算朋友。


    因为她们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这件事，也没有确认过什么。……只是看起来，她们确实又比寻常同门更亲近些。


    这样的她们也能称得上是朋友吗？


    “不是吗？”汤穗穗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


    “我、我们是敌人……”蓝鄞脑海中找到她们更准确的关系，出口的语气变得急促，又重复着，“对，我们是敌对关系。——就这样最好，在宗门我永远不会再有对手……”


    她们是……敌对关系吗？


    耳畔还有蓝鄞压低声音、听不太清的碎碎念，汤穗穗她睁眼皱着眉眨了眨，心中充斥着疑问。她转过头下意识张口，却只看到对方通红的脸颊和泛红的眼眶。


    就在两人对上视线后，闪烁的眼神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情绪。蓝鄞抿着下唇，她不自然地别开头移走目光，率先开口：“好了就这样吧。”


    周围的空气再一次陷入沉默，望着对方的后脑，汤穗穗也没有开口再追问下去。她转过头靠在墙壁，望着依旧随着清风徐徐摇摆的树丛，和背后依旧清澈的蓝天。


    ……“敌对关系”的背后，或许只是藏着两颗不敢坦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