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赴到达基地时和她同行的队友已经全部到齐。


    为首的是个严肃的男人，看着介乎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皮肤黝黑，长相凶悍，身材高大，像块不苟言笑的磐石。他手上戴着一块一看就是入夜前遗老级别的老式机械腕表，正不时低头看时间。


    “报告，新秀肖赴，申请入队。”


    男人看了她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肖赴从小闯祸太多早已无师自通读人眼色，她下意识又喊道：“来的路上遇到超大型交通事故，我的紧急通行令还没审批完毕没办法越行。”


    男人闻言拧起了眉，“归队吧。”


    “是！”肖赴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男人的脸色和缓了两个像素点，“既然你们被分配到我的队伍，凡事都要听我的。分配给你们的任务就好好做，积分方面不会亏待你们——”


    “都别愣着了，赶紧上飞舰。”


    飞舰上设有许多单独的隔间安排给各个小队，肖赴跟随队伍进入一个，她注意到门上有个特殊印记。


    落座后，一直没吭声的戴着眼镜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开口道：“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欢迎仪式。来之前你们应该都已经收到咱们小队的信息了，这位是咱们队长，杨宇荫，我是你们的副队长，单津，叫我单姐或者津姐都可以。”


    单津长着一副堪称和蔼的面容，说话也是温柔和气，和杨宇荫的气质截然不同，她扶了扶镜框，又笑道：“咱们宁湖小队这次有三位新人，在整个新秀考核中都算接收多的，但是你们无需因此有过大的压力，我和你们杨队也不是吃素的——”


    她又讲了些鼓励人心的话。


    肖赴感觉自己上次被这么鼓励还是在上小学前。


    宁湖小队，也算“赤霄”部队中的老牌小队了，队长杨宇荫和副队长单津都是十三区攻略者排行榜排名一百名左右的强者。宁湖小队常驻人员有五人，除正副队长和医疗员外，还有一个战斗员与一个科研外勤。只不过这次行动前战斗员还在医院住院，所以这次肖赴并没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而分配到宁湖小队的三名新秀中，除了肖赴的定位还不确定外，另两名都是毫无争议的战斗员，一女一男，肖赴都不认识。肖赴比他们的优势在于，乌云澈承诺给她的杜松城行动也算在新秀考核中，等天眼那边核算完就可以直接加在她的积分中——


    肖赴对此相当满意。


    “这次我们将要进入的副本代号为丁叁陆贰。入夜九十九年，也就是三百二十年前，它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陨星研究院曾和十三区攻略者进入其中寻找核心，遗憾的是，无人生还。”单津默了默，又道。


    “随后这个副本也陷入沉睡，直到两个月前重新开始异动，并表现出强污染性。它距离最近的城区只有不足五十公里，怪物已经严重危害民众的生存。”


    “我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找到并摧毁它的核心。”


    每个大区都有自己对于副本的独特代号，十三区使用的是使用天干与大写数字来命名。丁叁陆贰，说明这个副本曾经的评级是丁级的第三百六十二个副本——肖赴皱着眉，心想，丁级副本，危害性和规模都不算大。可是从这次任务发布的紧急性来看……


    “津姐。”肖赴道。“它的这一次异动评级有没有变化？”


    “这也是我想说的。”单津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奔流陨星分院观测到这个副本的污染程度正极速攀升，几乎已经达到丙级，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月或许会达到乙级。所以这次行动，时间紧，任务重，我不希望任何人掉链子——”


    单津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她冷下脸来的威压并不是几个菜鸟新人能承受的。肖赴起码在缪同光的【嗔身】的威压下坚持过的，所以她只有些面色苍白。


    单津知道肖赴的颇有背景，所以对她也格外关注些。肖赴的表现不错，她还算满意。而让单津感到惊喜的却是另两名新秀中的一个。那名新秀长相平和俊秀，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种稳重。


    “这次行动我们将在奔流城落地。”上了飞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宇荫也开口道，“落地后会有专人将我们送至副本境内。你们都是从军校毕业的高材生，让我看看你们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究竟有没有成为攻略者的资格——”


    肖赴闻言多看了他两眼，杨宇荫的措辞很微妙。


    单津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她连忙露出一个微笑，道：“从踏上飞舰的第一秒开始，你们的所有表现都会纳入新秀考核。所以，努力吧，新秀们。”


    “我们很期待看到你们的成长。”


    宁湖小队所有成员全副武装，很快落地奔流城。


    奔流城与肖赴的家乡附离城一样都是边境城区，但奔流城远离海岸线，受到污染侵袭程度低很多，很多民众一生都未见过真正的怪物——但奔流城也绝非平稳之地，因为毗邻其他大区，还是和十三区关系不怎么样的大区，奔流城的军事部署堪称十三区前列。


    奔流城的风土人情与附离城、定寰城都不同，若不是任务在身，肖赴是希望能在当地逛一逛的——这个念头在她乘坐木船沿河而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是你们第一次坐这种船吧。”


    负责接送宁湖小队的是个皮肤粽褐的青年，她双手遒劲有力，胳膊上也满是虬结的肌肉，“外地人坐这船总是不适应，有的甚至吐一路呢。”


    宁湖小队的几人还算幸运，没受到太大影响，其中尤其以杨宇荫反应最重，硬生生让他黝黑的皮肤都白了几分，看着和掌舵青年的肤色差不多了。


    “这河有问题。”肖赴蹙着眉道。


    她的反应也不算轻，整个胃里都在翻江倒海，脸色比杨宇荫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是肖赴此前从未晕过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


    “我们管这条河叫颠倒河，顾名思义，在这条河上，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颠倒的。”青年笑眯眯道，“你们之中反应最大的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反应最小——这原本是我们的母亲河，自从污染降临后，母亲就从亲人变成仇敌了。”她脸上笑意像描上去的。


    “不用紧张，很快就到了。”


    的确很快就到了。从船上下来时，肖赴的腿都是软的，但当她的脚落在松软土地的那一刻，翻滚的胃瞬间安静下来，脚步也从虚浮变得平稳。而原本没有像肖赴和杨宇荫一样受到折磨的宁湖小队其他成员，此时却纷纷出现了晕船的症状，大汗淋漓，头晕，天旋地转。其中身体素质最差的科研外勤人员，一个一看就和安教授同款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弱女人，直接扶着树吐了起来。只吐出些酸水来。


    “我……我就不该来这一趟……”夏庐断断续续道。


    “可惜，已经晚了。”单津一边晕头转向一边笑眯眯道，被女人用白眼鄙视了。


    “原地休整十分钟，所有人调整好自己状态。”杨宇荫下令，“肖赴，保持警戒。”


    肖赴一边给单津顺气一边点头，“队长，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宁湖小队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茂密的深不可测的森林，入夜前就少有人类踏足，入夜后虽然设置了一些观测点，但还是荒无人烟。参天的老树拔地而起，硕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形成了巨大的墨绿色的穹顶。日光被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不知名的各种苔藓沿着石头，土地，爬上树身。蕨类植物肆意疯长，还有野草开出了堪称凄惨的孤零零的花——肖赴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太安静了，竟然连飞鸟飞虫都没有。”


    浓重的露水滴在肖赴的作战服上，穿不透防水面料，却依旧让她感觉到彻骨寒意。


    “我好像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后半句肖赴没明说，生怕自己的乌鸦嘴又显灵，真给宁湖小队带来不可说的厄运。


    “是副本。”杨宇荫经验丰富，进过的副本不计其数，他将目光投向西南方，那里隐隐泛着血红色，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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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很不祥。“这里离副本不足十公里，距离太近，污染带来的胁迫感会给人类带来本能的恐惧。”


    他看见肖赴愈发凝重的表情，找补一句，“以后见的副本多了就能习惯，不要紧。”


    话是这么说，可肖赴初出茅庐，还没修炼出这种心大，表情难看得让杨宇荫疑心自己半截身子已经入土，肖赴带着人在此地哭丧的程度。他皱着眉，决心转移话题，“这里的确安静得不正常——所以，拿出你的污染检测仪，它会告诉你答案。”


    肖赴照做，巴掌大的污染检测仪上红灯闪得像血一样红。


    “污染程度越高，影响的生物就越多。动物比植物更敏锐，所以它们都逃了。”


    “你也可以理解为，动物长腿长翅膀都逃了，就剩下这些不能动的苟延残喘。”


    单津终于摆脱了糟糕的感觉，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抹掉渗出的生理性眼泪——


    “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休整后，只有科研外勤夏庐还略有不适，宁湖小队几人沿着污染最严重的方向前进，血红色越来越重。肖赴抬头时，似乎看见一轮红黑色的月亮，只是当她仔细看时，月亮又消失不见，像幻觉一般。


    “到了，收步。”杨宇荫出声提醒。


    肖赴这才收起已经迈出的左脚——


    这是肖赴第一次见识真正的副本。从前在附离城，怪物也好，副本也好，不说时时见面，也称得上司空见惯，但那时的肖赴是老幼病残的“幼”，是疏散人群时最先离开的那批人，是被所有人保护的，未来的希望。她终于站在了儿时一直渴望站到的地方。


    肖赴打量着面前的环境。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分割线将副本内外的森林隔开，副本外的森林郁郁葱葱，而副本内部的森林……肖赴看不太清，或者看清了只是大脑无法成像。


    副本内部的景象，树木乌黑干枯，枝叶边缘都是模糊诡异的马赛克，画面加载不出一样，闪烁着故障的光芒，在惨淡日光的照耀下像一条条蠕动的毛虫，看久了让人直犯恶心，散发着强烈的不详气息。


    “现在把该完成的准备都做好，进了副本就相当于主动走进另一个异空间，任何通讯方式都没办法联系，更不会给你们求救的机会——”


    “尤其是遗嘱一定要提前准备好。”


    单津脸上一派温和，嘴里的话却瘆人又残忍。但没人质疑她的话，就像她说的，进入副本就相当于把命押在阎王殿，有本事的能取回来，没本事的……


    和自己送死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


    肖赴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遗嘱——与其说遗嘱，不如更像是告别信。她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在她主动走进副本后失去生命体征的下一秒，这遗嘱就会长翅膀一样飞向所有她在意的人的个人终端信箱。


    只是这些人中优先级最高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宣布阵亡，另一个在肖赴进副本之前就被拐去执行任务了，说不好谁先接到对方的遗嘱——


    肖赴在此刻忽然特别想念游劭。


    游劭打了个喷嚏。好在他控制住了喷嚏的音量，没引起不远处的半人半熊模样的怪物。他架着火箭炮，不惜轰碎整栋写字楼也要全歼这群踩雷怪物——


    “游劭，你别冲动，看我发现了什么。”


    女声用气音说道，她手里是一枚亮晶晶的宝石胸针，雕刻成了蜂蜜罐的样子，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女人打算用这个胸针吸引熊人的注意力。游劭对此持有怀疑态度，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女人的计划——他不由得非常想念鬼点子最多的肖赴。


    忽然，游劭心中一窒。


    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逆流了一秒。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另一道气音问。


    游劭摇了摇头，这感觉消失得太快，就像幻觉。


    “没事，只是感觉不像只是丁级的规模，不愧是档案加密的副本——丁叁陆贰绝不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