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区长，黎明小队队长乌云澈请求通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十三区天眼情报司总控中心，一旁听见声响的司长赵决英凑了过来。区长缪同光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下属，同意了来自杜松城的通讯：“喂，乌云。”


    “喂，是我，乌云澈。我们现在离北城防线很近，这一路的锚点都被拆除了，应该是一区的人干的。有几个一看就是新人的手笔，一区这次来了不少有背景的新人，让其他小队注意点。其他的我都让成美上传了。”


    “对了，转告天眼的人，之前情报失误的账还没算完。”


    赵决英倒是笑得阳光灿烂，仗着自己是个武力值极低的弱鸡，最大的爱好就是惹战斗员生气，“我已经被同光骂过了，你拨通讯总不会只是为了告状吧……等等，不会是肖戍她妹又出什么岔子了？”


    和区长打报告被正主听见的乌云澈骤然沉默了一瞬。


    “肖赴又不见了，今天早晨才发现……不过这次有长进，肖赴刚才给我发了条信息报备，具体内容我发给区长了。”说着，她竟然有几分欣慰。


    可见，要想开窗，的确要先把房顶掀了。


    缪同光和赵决英：“……”


    乌云澈也听出了二人的无言，得知不是只有自己对熊孩子的壮举感到无语后，她诡异地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只是她看不见，缪同光脸上没有熟悉的笑意，只有一副万里寒天。她原本沙哑的声音此时像从山谷深涧中传来般幽远，落在乌云澈耳朵中和追魂索命的恶鬼无异：“乌云，你不该有这样的失误。”


    通讯器对面的乌云澈咽了咽口水，没想到缪同光是眼下这个情况。她心里叫苦不迭。


    游劭看出乌云澈的为难，接过她手中烫手山药似的通讯器，“喂，区长，我是游劭。肖赴离开时和我在同一辆车上休息，据检测，我们身上都有被使用异能的痕迹——肖赴的异能在未经过系统训练的情况下，可以躲过我们所有人的察觉，很强。”


    “杜松城的信号还是不稳定，我的天眼看不清具体情况，让乔成美定位肖赴的动线。我让附近的其他小队注意一点。”赵决英看着状态明显不对劲的缪同光哭笑不得，她顺了顺区长的毛，又道：“别在意同光的话。”


    “肖赴这丫头行事虽然莽撞，却不会做无用功，心里应该有数。从哈德罗家小崽子那里搞来的资料只剩下特级加密的，已经让人加班解析了。如果是什么一区的重要情报……我会给她记首功。”


    缪同光语气冷得能掉冰渣，“尽量收服杜松那几个人才。收服不了也不能留给一区。”


    赵决英贴心补充：“最好捉活的。”


    乔成美再次施展【黄金之眼】，根据宋星云的描述，找到了肖赴离开时的情景。


    彼时天空呈现浓稠的墨蓝色，只有东方擦着一抹微微的红，浓雾中肖赴背着背包下车后直奔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辆看上去已经废弃的汽车。那辆汽车的状态看着比他们找来的还要破烂。对入夜前古董没什么研究的黎明小队队员们并不觉得这车还能用。


    只有游劭看出，这车并非入夜流传至今的遗老——


    风餐露宿破旧了些，大抵还是能开的。


    果然，肖赴检查一番便把丹尼尔拎鸡仔似的扔上车——


    扬长而去。从头到尾没给一日队友们一个眼神。


    “这丫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看倒真是……”听完乔成美描述后的赵决英不禁咋舌，她思考了一下措辞，又道，“真是和她姐一模一样，性急，还不长脑子。”


    缪同光用怪异的眼神斜了她一眼：“这句话你之前说过。”


    在得知肖赴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时。


    乌云澈察觉到缪同光的态度似乎有所回暖，默默问：“区长，那肖赴……”


    如她所料的缪同光笑了起来，颔首温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乌云、游劭的车技都是肖戍教的，肖赴应该也是。她倒是教出一双好弟妹。”


    “‘就地取材，因势利导，在机会降临时成为那个最先把握住的人。’这是肖戍曾经的原话。肖赴，很不错，有肖戍的风范。”


    缪同光这边都是大忙人，乌云澈的通讯很快便被挂断，她指挥黎明小队即刻按照肖赴的方向前往北城防线。那里有更多来自十三区的袍泽，操心肖赴的安危不如赶快汇合。只是当乌云澈踩下油门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了缪同光的话。


    “肖赴，的确非常不错。”


    肖赴并不知道前辈们的对话，好在，她收到了乌云澈共享的情报。


    作为深陷幻觉又清醒后直面杜松城的人，肖赴又是被怪物追，又是去伊刹那边走了一趟，后来和黎明小队当了一日队友，才有机会细想。其实她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


    杜松城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差得离谱。


    自从她登陆杜松城以来，除了外来的先袭者，竟然一个活人都没见过。


    身为附离城原住民的肖赴比任何人都清楚，有异能护身的异能者不容易受到污染的侵蚀，但普通的居民才是大多数。他们即使是在各种反污染装置的保护下也不能真的与污染抗衡。因此整个十三区，乃至于整片新大陆能达到杜松城中怪物数量的地方屈指可数，而且无一不威名在外——


    杜松城从未有过类似的传闻。


    更让肖赴感到疑惑的是，杜松城中怪物数量众多，污染程度正飞速上升，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产生副本。副本的危害性是怪物潮的指数倍，严重危害民众安全，再不负责任的政府都不会毫无作为。所以眼下的情况，究竟是深受爱戴的杜松市政府没有余力去治理污染，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治理污染呢？


    从肖赴的个人角度看，她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这一路走来，肖赴没有见过一座反污染装备。而杜松市虽然科技落后，但不至于落魄至此。更让她疑惑的是，公路边每隔几千米便会出现大型装置被拆除的痕迹。她疑心这些就是那些反污染装备。只是这想法，实在过于荒谬，肖赴不敢相信。


    但肖赴也没办法解释，一个会完全放弃抵抗污染的政府会做出死守阵地决不投降这样的决定，他们连民众的命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所谓的尊严。


    浓重到诡异的雾气、数量异常的怪物、强大的异能者、被拆除的装置、被屏蔽的信号、毫无作为的政府、觊觎杜松城的两个大区、一个活人都不曾出现的整座城市……


    这些线索在肖赴的脑海中乱成一团。


    肖赴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真相的一角，却怎么也看不见真相的全貌。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根据乌云澈提供的情报，这是一个人很少的隐秘之处。无论是会抓她回去的十三区袍泽，还是已经得知她是绑走丹尼尔大少爷的一区先袭者，都不会知道肖赴已经到达北城防线，离杜松城最后坚守的地方仅有一步之遥。而她来此处的目的，便是想要引杜松城的强大异能者出手。


    肖赴又放飞一只电子眼，这是乌云澈友情提供的尖端货，比肖赴的高级许多。


    距离肖赴不远处的那座灰色大楼以前是杜松城的电视塔，随着杜松城因为土壤污染导致的发展的全部停摆，这座堪称最豪华的建筑也逐渐失去了它的作用。


    肖赴从丹尼尔身上得到的信息被天眼的人破解，兜兜转转又由乌云澈分享给了肖赴。她也由此得知，这座大楼中和藏匿着许多异能者，算是整座杜松城的主力——


    尽管肖赴很怀疑，如今的杜松城是否真的能拿得出这样一只异能者队伍。


    太阳马上要驶至正中，快要到十二点了，肖赴一边疑心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其实杜松市政府只是单纯没有余力来管防线外所有人的死活，一边缓缓倒车打算离开此处。就在她即将踩下油门的那一瞬间，肖赴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波动。


    来了，那人终于有所行动，肖赴聚精会神望着窗外。


    浓雾像被扔了无数石子的水面一样缓缓荡开，溅起无数个细小的圆波纹，透过这些波纹的空隙能望见久违的湛蓝的天。阳光被雾气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拼尽全力也只能为杜松城描上一层贫瘠的金边——这样的景象维持不过几秒，或许不到几秒，只是肖赴一恍神的功夫，厚重的灰色又攀爬上了万物，仿佛一切都只是人的幻觉，包括那雾气中携带着的丝丝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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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缕的血腥味，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不真切。


    这是肖赴登陆杜松城的第十三天，她终于发现笼罩在杜松城之上的雾气并非自然。


    这似乎解答了肖赴的一些疑问，比如在雾气笼罩的潮湿环境中，高中生肖赴的房间内不新不旧的墙纸上不可能只有几个霉点，路边随处可见的听得到处都是的汽车也好电车也罢，都不可能仅仅损耗外表。肖赴这辆车甚至还能听音乐。


    既然不是自然现象，那就是……


    异能。肖赴的心沉了下来。


    杜松市政府的隐秘地下室中，看上去与一切都晦暗不明的杜松城颇为不相称的精密仪器正嗡嗡作响运转着，泛着无情反光的金属病床上坐着一个身穿蓝白病号服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有家族遗传的白化病，所以她整个人在仪器的微光下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小女孩紧闭着眼睛，不哭不闹，手中握着一支劣质水果糖。


    糖纸在这种苍白的衬托下显得愈发鲜艳无比。


    旁边的老年人用厚重的丝绒布将冰冷的仪器们遮了个严实，确保不会有一丝多余的亮光。忙完这些，宝恩才有时间爱怜地摸了摸女孩的头，“瑞尔兰，检查告一段落，下次暑假，你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睁开眼睛吧。”


    被称为瑞尔兰的小女孩乖乖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是极浅极浅的蓝色，浅到近乎透明。她将手中裹着水晶糖纸的，已经有些融化的棒棒糖举到老人面前，咯咯笑了起来：“宝恩奶奶，你看这棒棒糖多漂亮。我一直不舍得吃掉它，是木头姐姐给我的。我今天能够见到木头姐姐，或者姐姐吗？”


    宝恩揉了揉她细瘦伶仃的小手，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针孔，“瑞尔兰乖，瑞尔斯好木头姐姐都太忙啦，不忙的时候才能来陪你玩，宝恩奶奶今天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瑞尔兰噘着嘴把头偏向一旁，几秒后很快又小声道：“那好吧。我原谅木头姐姐了。今天我想听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故事。”


    宝恩温柔的声音响起在地下室，瑞尔兰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瑞尔兰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听完这个已经听过无数次的故事。


    “市长，一区的主力军已经被十三区拦截，现在不会有其他人能冲破这两方势力的封锁。我们是时候采取计划的下一步行动了。”一个和瑞尔兰一样浑身雪白的青年无声无息地来到市长办公室，“瑞尔兰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再不行动，或许我们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市长，不要再犹豫了。”


    被青年称为市长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她令两个大区首脑都渴望得知的真面目。


    女人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眼窝，眼珠浑浊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的红色。高耸入云的颧骨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女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蜡像光泽，布满了皱纹，像崎岖的山脉，又像杜松城坎坷的命运。她骨瘦如柴，浑身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显得原本正常大小的头颅大得吓人。褪色如杂草的发丝比杜松城附近的深海中最可怖的海藻还要难舍难分，让她活成了头重脚轻的具象化。任何人看见女人的第一印象都只有怪异或者……恐怖，根本无法用正常的形容词来描述。


    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类会有的状态。


    全金木的声音像灌满了重金属：“如果你们坚持的话，那就去做吧……”


    “我们生是杜松城的人，死是杜松城的鬼。”青年道。


    全金木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眼珠无端诉说着某种悲悯。


    “瑞尔斯，我们都活不久了——去看看瑞尔兰吧，她很想你。”


    “市长，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很多。”


    瑞尔斯离开后，全金木望向榉木办公桌上的相框。


    相框的材质很粗糙，但玻璃杯擦拭得光亮可映人影，被精心呵护的那张照片最中间有一个有着红色水藻般长发和火焰一样赤红眼眸的女人。她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和结实的肌肉，略高的颧骨让她看上去像入夜前那些神话史诗中英勇无畏的战士。


    一滴泪落在相框的玻璃上，不知道是不是杜松城在下雨。


    “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