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压正常，精神力低于正常水平，血压偏低，被污染度:0％。”


    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站在床头汇报情况，韩年双腿交叠，手指轻点膝盖。


    他摘下了那双黑手套，似乎怕被人揣测他的手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女人的视线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扫过，狰狞的褐色伤痕犹如瓷器上绽放的裂痕，乍一看显得突兀恐怖，后背突然一凉，女人抬眸，撞进一双森冷的眸里。


    “测过细胞因子活性了吗？”韩年冷哼一声。


    女人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捻到耳后，抱住报告的手臂轻微颤抖，“自从十年前那个事情之后，细胞因子活性检测就变得困难，流式检测难以为继，且就算能够侥幸检测，也只能反应部分因子状况，相比之下，神经元数目检测更加高效。”


    韩年翻过手背，顺势从口袋里拿出黑皮手套，把那伤疤遮挡住。


    “神经元里可能掺杂感染细胞突触，难道你有排除感染细胞的技术？”


    “……没有。”女人低下头去，她作为雇佣兵基地唯二的医生，除了这个心高气傲的雇佣兵首领，没有其他人敢这么对她说话，这个人一字一句间都不会给她留半点情面。


    赫弄溪躺在病床上，病床之间用一块帘子遮挡。


    她悠悠转醒，余光发觉帘子后方有一道人影，侧脸宁静，胸膛微起伏，应该是睡着了。


    赫弄溪不关心旁边病床上的人是谁，但韩年在，她不得不多想一分。


    “醒了？”韩年瞥了一眼医生，医生噤声，把报告放在床头转身离开。


    韩年并没在意旁边床位的人是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凑近弯下腰去，抬手触碰她的光脑，光脑上还有残余的血迹，他面露嫌恶，手指飞速点过。


    “戴着手套也能触碰光脑吗？”赫弄溪开口询问，声音沙哑非常，喉咙撕扯出一阵难忍的痛意。


    “你的光脑定位不对，我这次给你调试后会更精确……对了，如果你不想住在那个地方，我可以勉为其难答应你，让你住在其他地方，放心，那里绝对不会再闯入什么该死的疯子。”


    没有回答，赫弄溪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韩年没待多久，抬手掀开帘子，帘子清透，可以看见另外一边的影子，不过看不清具体长相。


    赫弄溪听到韩年含着嘲讽的笑声，作战靴踩踏在地上，片刻后再次停下，“别想着一死了之，当然了，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自杀这种愚蠢的事情。”


    “照顾好你的病友。”


    对方没有回应，韩年耸了耸肩，眉眼微弯，赫弄溪看到那总是浮现出的讥讽笑容，寻思韩年是不是不嘲讽就会死。


    脾气古怪，放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词。


    不对，是具象化。


    赫弄溪调整了一下睡姿，脖颈处伤口被一层层纱布紧紧包裹，有些过于紧了，捆得生疼。


    她一声不吭，呼吸沉重。


    脑海里的欢乐童音叽叽喳喳响起，【宿主宿主，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细节，我放映给你看】


    ‘不用给我看，韩年的伤疤不是他的弱点’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直戴个黑手套，去哪儿都不轻易摘下，这不就是在顾忌什么吗？很明显的在意啊】


    ‘你也说很明显，不过说是弱点也能沾到一点边’


    ‘他在意的不是伤疤，是造成伤疤的过往，他不想面对的东西，但我认为他更怕的是血腥’


    赫弄溪心里的话音落下，系统就发出疑问，犹如十万个为什么，嘈杂难听得紧，【为什么？】


    努力把涌上心头来的无语压下，赫弄溪抬眼看天花板，视线掠过放在床头上，一半处于悬空状态的检查报告。


    ‘自己猜去’


    她突然转变了想法。


    与其随便因为系统随便一句就被套出话来，她还是不要在这里混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失忆？是因为过去创伤，还是因为实验后遗症？’


    ‘你掌握世界剧本，又为什么不知道我的过往？’


    ‘如果这么多为什么你都能给我解答，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赫弄溪学着韩年的嘲讽语气，发觉这种说话方式用起来格外舒坦——在恶心别人的时候。


    因此赫弄溪扶住脖颈扭过头去，正对隔绝两张病床的帘子。


    “我知道你没睡。”赫弄溪开口。


    对面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直到赫弄溪扬唇，露出了然神色，“邓薇小姐，你为什么睡不着？”


    见赫弄溪也发动十万个为什么的主动技能，系统在她脑海里长叹一口气，感觉原本可爱的女童音都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沧桑凄苦。


    眼前帘子猛地被拉开，赫弄溪神色茫然，一头对上冷漠的脸。


    果不其然，正是邓薇。


    她的高马尾散下，一齐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到肩头，增添了一些柔和亲近感。


    邓薇的声音因为病气少了清亮音色，但神情依旧冷漠，“安琼小姐，如果你想要早点恢复，找的应该是医生。”


    言外之意，不要来打扰她。


    可赫弄溪偏不。


    她眯了眯眼睛，挤出无辜眼神，声音沙哑的同时声量细弱如蚊蚁，没有异变之前的蚊蚁。


    邓薇在心里补充一句。


    她做事一向严谨，从11区政府调派过来一年多没有犯过错，安琼·戴维斯是唯一变故。


    安琼·戴维斯拥有家族传承的特殊发色，墨绿色发丝和碧色眼瞳就是他们家族的标志性特征，他们家族的血液里流淌着杀人如麻的特性。


    安琼·戴维斯本应该像她的父亲一样冷漠无情，却出人意料的脆弱和“多愁善感”，这种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至少邓薇认为，对他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迫害。


    到时候被人杀掉，自己是受害者的同时也是加害者。


    “我不想恢复。”


    带着委屈的声音在旁边传来，邓薇稍一动弹就感觉浑身被再次撕裂，剧痛席卷，冷汗一瞬间流下。


    一滴汗水流进眼睛，她抬手揉了揉，神色冷漠，“你想不想恢复和我有关系吗？安琼小姐。”


    “我很疑惑，你是忘记我当时拒绝你的帮助了吗？我并不需要你的关心，也不想和你有任何交流，需要我说到这里你才能懂吗？”


    【完啦宿主，邓薇生气了！！】系统咋咋呼呼，炸得赫弄溪脑海一疼。


    ‘首先，我没完，其次，她没生气’


    “她是烦躁”


    【烦躁和生气差别似乎不大】


    ‘小孩子多吃点盐去吧’


    赫弄溪用她那双被系统赋予了光亮的碧眸直视邓薇，她轻轻眨眼，代表着无辜茫然的水光闪烁，“我以为你不想让韩年看见你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绕是邓薇自认情绪调节能力强，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是真蠢还是伪装得好，不动声色把她不承认的事情往韩年上引。


    这位首领暗中监视，不知道看到这一幕时会作何感想呢。


    邓薇突然觉得有些期待。


    旁边这个看似无辜的花瓶小姐，好像还有隐藏的另一面。


    是错觉吗？


    袖子被轻轻拉扯，动作非常轻，弧度快要看不见，邓薇侧首，看见花瓶小姐把身子挪到床边，半个肩膀都裸露在外，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糖，放在手心递过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星星落入明亮眼眸，增添了更多美丽。


    她额头伤口还没愈合又增添新伤，像是瓷器上的丑陋裂痕，张牙舞爪，狰狞非常。


    安琼小姐言笑晏晏，声音略低，“邓薇小姐，我也可以照顾我的病友，吃颗糖吗？”


    这位被邓薇视作花瓶的安琼小姐仿佛天生情感迟钝，似乎听不出她话里的排斥。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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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像是故作不明。


    “不用了，安琼小姐伤势更重，留着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丝甜味吧。”邓薇语气平淡，没有接她的糖，递过去的糖被原封不动推回来，赫弄溪抿唇，心下冷笑但表面装作失落。


    真是应了系统的话，可以去当明星了，专门演戏的那种。


    这种职业在末世降临之前很吃香，虽然有些考验建模，但赫弄溪自信，自己的脸怎么也不算差。


    邓薇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把小刀，小刀刀片不算锋锐，削皮都有些费劲，但若是力气大些，或许能有其他用处。


    小刀被一根金属锁链连接到墙壁，不能取下，墙壁端有一个智能控制系统，屏幕可供监视，屏幕旁边的按钮按下就会发出警报，会紧急联系医生到来。


    ‘你能控制这些程序吗？’赫弄溪的目光扫过，没有半分停留，系统装置在眼里一闪而逝。


    童音多了几分严肃，赫弄溪还能听到它的自得语气，【那当然，我的系统绝对可以凌驾于这些低等系统之上，侵蚀低等系统如入无人之境】


    得到系统的肯定，赫弄溪把身体从床边缩回来，攥住那颗不受邓薇待见的糖果，拆开糖纸吃下。


    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血腥混杂着糖的甜，有些古怪。


    邓薇被那把不锋利水果刀折腾到无语，削削到一半，邓薇随手把小刀丢回去，小刀在床头柜弹起，刀柄转到床头柜边缘停下。


    赫弄溪抬手，手指把小刀戳回去，锁链垂下，发出轻微的脆响。


    邓薇咬下一口苹果，没有水果应该有的脆声，她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不满，一看就不好吃。


    夜晚在邓薇的小口咀嚼里降临，地下城的夜晚主要是由灯光控制，说是夜晚，其实并没有实际的月光照耀。


    灯光模拟月光透过玻璃照进病房，像是特意被安排在一起的两个人呼吸几乎快要融合在一起，赫弄溪眼睛微微眯起，灯光刺眼，这种人造月光并没有真正月光的柔和。


    只剩下一片机械造物的冷硬。


    ‘与其费尽心思去模拟月光，不如想想，怎么把人类的栖息地搬回地面。’


    ‘而不是各方争斗，斗得死去活来，最后世界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不存在月光的时刻。’


    熟悉的牵引感觉传来，脑海中的杂念被驱散，身边的场景变换，高大的铁门替代了被人造月光笼罩的病房，尖锐的骂声灌入耳膜。


    “安琼·戴维斯，你这该死的丫头，谁让你现在拿起勺子的？现在还不是用餐的时候。”


    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坐在矮小破旧的餐桌前，盯着桌面上的餐碗咽了咽口水，瘦小的手指紧紧攥住勺子，餐碗里只有一碗粘稠的不明液体。


    散发出些许热气。


    一只大手伸出，端走了小女孩面前的餐碗，还一把夺走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勺子。


    “这就是你不听话的惩罚，今天别想吃饭了。”


    另外一道骂声传来，是沙哑的男声，身形高大的男人把小餐碗里的东西倒进门口的盆栽里，盆栽闪烁几下，光芒在他不停的咒骂里熄灭。


    “没用的投影仪，应该换一个了，就说这些孩子想要在吃饭的时候观看育儿视频。”


    被拿走了食物的小女孩眼神木讷，没有反抗，没有哭泣，只是呆愣着坐在椅子上，在一道“开饭”的声音落下后，听着周围的咀嚼响动身体微微颤抖。


    最后猛地倒到旁边，从座椅上滚下。


    一行用红色书写的大字映入眼帘。


    “星星繁育院”


    血红大字流下可怖液体，映入小女孩呆滞无神的眼眸里，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淌到地面上。


    她流泪了。


    无声地流泪。


    像是闪烁的星星。


    血色是对他们的控诉。


    控诉的是什么呢？


    她也不清楚，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