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惊年没有再见过她。


    留芳斋的桂花香味熏人，卫醒时坐在廊下静静看着雨打桂花落，泥土的腥气混着残败的桂花香在空气中氤氲。


    惜月撑着伞进了院，裙角被泥水沾湿。


    她抬眼看见卫醒时单薄的身子，有些心疼：“姑娘怎么也不多穿些，就这么出来了？”


    卫醒时摇摇头，没有看她，问：“思危阁那边怎么说？”


    惜月迟疑一瞬，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说：“大人似乎还是没修养好。”


    她们心知肚明，这只是他不想见卫醒时的借口，卫醒时没说话，惜月便也沉默。


    她想了想，进屋拿了一件披风出来披在卫醒时身上：“姑娘小心着凉了。”


    卫醒时长长呼出一口气，说：“我要出府。”


    先去找扶音把话说开吧。


    她的确应该正视一下自己对扶音的感情、态度。


    惜月忙说：“姑娘想去哪？我准备准备。”


    “去致远书斋。”


    此话一出惜月心里就大致明白了三分，她恭敬应声，回到屋里给她准备外出的衣裳。


    卫醒时出府没有遮掩，宿惊年知道后什么都没说。


    扶奕问：“主子还不打算见幸莳姑娘吗？”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玉兰枯枝残败，池塘涟漪阵阵。


    “不见。”宿惊年站在窗边，长身玉立，他安静地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心中波澜也如雨一般不曾停止。


    时至今日，他若是还看不清自己对幸莳的感情，那才叫可笑。


    他的确......对幸莳有那么一点喜欢。


    是不是因为她的脸。


    喜欢她的鬼灵精怪，喜欢她娇气的性子，喜欢她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撒娇求人收拾烂摊子时的模样。


    可是他不应该，也不能喜欢。


    他如果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幸莳，那他根本无需在意她的想法，只需要强硬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叫她做自己的掌中雀。


    可是他对她一旦有了那么一点点喜欢，就会情不自禁地在乎她，想要她开心。


    可是他心里属于柔嘉的位置，他对柔嘉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爱恨交织的思念不断发酵，变得愈发浓烈。


    每每看着幸莳那张脸，他就忍不住恍惚。


    喜欢幸莳，也是对柔嘉的背叛吧。


    这样他既对不起柔嘉，也会辜负幸莳。


    那就干脆放手，他余生只想静静守着柔嘉，给她报仇。


    然后把这份从未对她诉之于口的爱意与他一同埋葬。


    “以后不必再和我说她的消息了，她来也不见。”宿惊年平静说。


    慢慢放手，给她找一个好归宿也未尝不可。


    扶奕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


    ——


    卫醒时撑着伞小心翼翼下了马车，怕地上的泥水打湿鞋袜，因此提着裙子走得轻慢。


    听春楼大门紧闭，她走上前敲门，不多时有个小伙计打着哈欠过来开门，眼睛都还没睁开：“客官回去吧，听春楼最近都不开了。”


    “我要见你们楼主。”她制止了伙计要关门的举动，说道。


    那伙计晃晃刚睡醒还比较迷糊的脑袋，仔细看她一眼，有些眼熟却没认出来，老老实实答：“我们主子不在听春楼，姑娘若是想知道什么消息，另请高明吧。”


    “你们管事呢？”卫醒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扶音并不像会因为她二人之间的矛盾就对百晓生撒手不管的性子。


    伙计答：“管事回乡省亲去了，姑娘还是回去吧，你瞧下着这么大雨呢。”


    卫醒时眼睁睁看着那伙计关上门，她有些茫然无措地走下湿滑的台阶。


    是扶音生她的气了，所以不肯见她吗？


    卫醒时不肯相信。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相府，惜月连忙替她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裙。


    “你......”卫醒时开口，又不知如何询问，想想道，“你主子最近可有给你传信？”


    惜月一脸茫然，她摇摇头：“没有，我不曾收到任何关于主子的消息。”


    “她不在听春楼。”卫醒时沉沉说。


    “啊？”惜月惊诧出声，她喃喃说，“主子的确没与我们说过，最近也好些时日没有主子的信件寄过来。”


    卫醒时欲言又止。


    她要怎么告诉惜月，自己是因为和扶音为了一个男人闹矛盾所以憋着气不想和她有信件往来？


    可这件事她也不能求助宿惊年。


    叫宿惊年知道岂不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了？


    那......对，她还可以进宫，找卫熙闻。


    不管如何先将扶音找回来。


    于是刚回府没多久，卫醒时就又悄悄摸-摸地偷溜出门进了宫。


    雨渐渐停歇，空气里是青苔和雨水潮湿的味道。


    卫醒时面无表情地坐在偏殿，等着卫熙闻处理完政务过来。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给她端上茶水，卫醒时忍不住发问：“陛下还要多久才过来？”


    小太监苦了脸打哈哈：“不是奴才不告诉您，只是陛下每日都忙，奴才也给不了准信啊。”


    卫醒时不耐烦地挥手：“滚。”


    “诶诶，是。”那小太监麻溜地退下去了。


    转头碰上宋安华，躬身行礼：“见过宋大人。”


    宋安华颔首：“下去吧，我来招待贵客。”


    “你怎么来了？”卫醒时看着宋安华走进来，没什么情绪地问。


    上次她自觉是把已经彻底话说开，如非必要想来宋安华不会热脸凑过来。


    果不其然，宋安华淡淡答：“陛下有急事正在和大臣商讨，叫我先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卫醒时轻声叹气，也没有去询问是有什么样的事，想了想委婉地告诉他：“我......我有个朋友，我之前与她闹过矛盾，现在想找她却找不着了，想叫陛下给我点人手我去找她来着。”


    “我给你安排人手，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的人就行了。”宋安华说。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以后若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卫醒时皱着眉刚要说话，就被他打断：“不要拒绝好吗，就当是我迟来的歉意。”


    于是她便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但宋安华的人依旧没有找到扶音。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偌大的皇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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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醒时同宋安华出了宫在一间茶馆等着，听见下属的禀告她明显有些慌了。


    “别着急，”宋安华适时安抚她，“你再想想，她还有没有别的可能认识的人，或是她离开了京城也有可能。”


    卫醒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在听春楼门前看见萧策陵的场景。


    “是他。”卫醒时呢-喃出声。


    “谁？”他问。


    卫醒时心头发紧，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了那一个可能：“是......萧策陵。”


    宋安华不明所以：“你朋友什么身份，能和萧策陵扯上关系？”


    那家伙就是一个疯子，如果真是被他带走了只会更麻烦。


    除了请陛下出手也没别的办法了。


    卫醒时缓缓起身：“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那便只能入宫请陛下了。”宋安华说。


    恰好入宫时卫熙闻已经处理完今日的繁杂琐事，在养心殿等着他们来。


    卫醒时犹豫了一路到底要不要将扶音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因为她难以确保卫熙闻听了以后可能不仅不会救扶音，还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罢了，不管怎样先救出扶音要紧，大不了她向卫熙闻和盘托出所有事，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


    但卫熙闻竟然没有多问什么。


    他只简单追问了两句“是不是确认人就在萧策陵府上”就没再多说，领着二人出宫去了。


    萧策陵的府邸离皇宫并不远，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说如果陛下有什么事传召他会很快赶到。


    青-天-白-日，萧府大门紧闭。


    卫熙闻没有走正门，带着二人走的偏门。


    他们来得突然，萧府阖府上下都知道卫熙闻的身份，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你们主子呢？朕有话要问他。”在去正厅的路上，卫熙闻语气平淡地开口。


    领人的管事忙叫了一个小厮去请人：“去请主子，说贵客来了。”


    卫醒时这下算得上是破罐破摔，光明正大地跟在卫熙闻身边，也不在乎会叫萧策陵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此刻萧策陵这边，他正哄着扶音吃饭，扶音彻底拿他没办法，半推半就地用了一些就不肯再吃了。


    “我记得你从前爱吃芙蓉山楂酥，我待会儿给你做一些？”他不紧不慢地将瓷碗放在一旁，柔声问着。


    “没什么胃口。”扶音近来情绪越发低落，每日不是在和萧策陵欢好就是在欢好的路上，情动之时分明也是快乐的，可精气神却愈来愈差。


    “过几日我带你出府去玩玩怎么样？”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他固执地不肯放手。


    扶音勉强对他笑笑：“不必了，懒得动弹。”


    萧策陵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甘心地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外头小厮的通报。


    能被府上下人称为贵客的也仅仅只有一人而已，萧策陵便放下她的手，道：“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扶音闭眼，没有说话。


    他走的急，依旧不忘低声吩咐下人看好她。


    扶音的视线落到还未收走的饭食上，瓷白如玉的精致饭碗上纹着烟青色的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