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目男子哪见过这阵仗。


    看这女子这身打扮，分明是蜀山内门弟子的装束，他们作为凡人经商，经年背靠大树，更不敢得罪，忙变了一副嘴脸，陪笑道：“我说这是谁，原来是蜀山下来的仙子，失礼失礼，我这就让他们滚！”


    说完，一挥手，家丁护卫脸色一变，个个夹着尾巴后撤，只眨眼功夫便跑了个一干二净。


    白衣女子见缙云疏无恙，抱拳道：“在下楚云瑶，师从蜀山，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缙云疏只道：“今日有劳姑娘，只是你我素味平生，大名何须挂齿。”


    楚云瑶见此人端坐一方，虽然脸色苍白，像是久病未愈，但气度不凡，样貌更是世间无双，想来，他来此地的目的只怕只有一个。


    “阁下是否来蜀山寻医问药?”楚云瑶目光带着些许喜怯，心跳莫名快上一拍。


    缙云疏面色微变，未置一词。


    “正好家师擅长医道，”楚云瑶心下明了，眼中闪着光：“不如阁下随云瑶上山，云瑶为你引荐派中师叔伯，帮你医治。”


    缙云疏良久才道：“不必，我已有人先一步去往蜀山。”


    楚云瑶道：“不如我带你同去，与他在蜀山汇合。”


    缙云疏沉默半晌，未置可否，忽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跑过来，一把抱住缙云疏，对楚云瑶道：“这位仙子姐姐还是快走吧，我娘亲才不会丢下我们呢！”


    楚云瑶心里莫名有些烦，道：“你娘亲?你是他们的……”


    非宝撅起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她：“虽然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但也绝不允许别人将他们分开。”


    非宝自从吃下蛟丹，心智，身形、境界飞快成长，虽然只有六七岁模样，但俨然就像个小大人。


    楚云瑶张目结舌：“你这小孩，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呀？我和你爹爹素味平生……”


    “素味平生还要带我爹爹随你去蜀山，素味平生还要找你师叔伯帮我爹爹治病?”非宝气鼓鼓地道：“平白无故对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云瑶张大嘴巴：“你……你这小孩，未必把人想得太坏了吧！”


    非宝吐舌，给她做了个鬼脸。


    缙云疏拉下挂在他身上的非宝，道：“小孩子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如此，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


    蜀山。


    宋俞得知水弄芙是带人前来求医，便为她召集派中各大长老。


    “蚀骨融髓草之毒嘛……”一位须发全白的长老道：“也不是不可解，只是有些麻烦。”


    此位是派中德高望重的药老，秦长老，号称神医圣手。


    水弄芙道：“秦长老，如何麻烦?”


    “患者需到我伏羲鼎内上清池浸泡七七四十九日，进行易骨生髓，配合特殊汤药，”秦长老面色凝重道：“只是……”


    水弄芙忙道：“只是什么？”


    “其他汤药材料虽罕见，但我派都有，唯一一味……”秦长老叹道：“须得寻到一味特殊的药材，此药材只有药魍谷有。”


    听到此处，站在一旁的宋俞忙道：“师父说的药魍谷，是否是那专门做长生不老营生的邪医门。”


    秦长老颔首道：“姑娘可曾有道侣?”


    水弄芙沉吟半晌，道：“未曾！”


    宋俞急道：“这邪医门无耻至极，只要上门求药，须得奉上万计灵石，如若不然，就取女子元阴交换，万万不可行！”


    水弄芙未置一词，只问秦长老：“此药叫何名称?”


    秦长老手抚白须，郑重道：“紫河车！”


    “我去，不知……”


    “不可！”


    一个略带凉意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水弄芙。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颀长身影缓缓走来，他面色苍白，带着三分羸弱，像是随时能被一阵风刮倒，又像内里藏着一股韧劲儿，看着马上要死个人，却透着一股生命力。


    “中蚀骨融髓草的恐怕就是这位?”秦长老上下打量着来人。


    缙云疏虽然身中剧毒，身体羸弱不堪，不过身上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缙云疏见过各位长老，”他对几位会诊的长老抱拳见礼道：“在下身中剧毒，早已无药可解，就不要大费周章，去寻什么紫河车了。”


    各位长老面面相觑，秦长老突然一跃而起，并指为刃，点向他全身几处大穴、而后扣住他整个人，双掌在他身上游走一番，几个回合下来，痛得缙云疏额间沁出冷汗。


    “果然是中了蚀骨融髓草之毒，”秦长老摇头叹息道：”他全身筋脉骨髓已然坏死，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再晚，只怕是……”


    “缙云大哥，既然有一线生机，你可千万别放弃呀！”楚云瑶跟在他身后，不由劝道：“听秦长老说，你只要在伏羲鼎内的上清池浸泡，祛瘀生新期间我愿渡你灵力，助你早日易骨生髓。”


    楚云瑶说这话时，水弄芙察觉她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自己。


    她上下打量着这女子，面若芙蓉，鬓似流云，一身素缎白纱倒清爽，宛若一朵晨间白兰花。只不过细看下，眼尾略微上挑，带着一丝微不可查地狡俏。


    她朝楚云瑶笑了笑，算是跟她打了招呼，对方却回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


    “就不劳楚姑娘费心了！”缙云疏声音里的疏离感瞬间让人破防。


    楚云瑶脸色显然没刚才好看。


    水弄芙心里冷笑，都这个死样子了，还那么招女人！


    罢了！谁爱救谁救！


    本来，她寻紫河车的目的只是不让他死，他死了，她的魔咒也无解。


    好在宋俞为他们解了围：“今日你们初来乍到，我代表宗门在琼宇阁设下酒宴，以此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当晚酒宴，因为缙云疏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去了，水弄芙这才知道宋俞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是蜀山派掌门嫡子。


    就这层关系，蜀山派上下都不敢对他们怠慢，就连掌门都大驾光临，当面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理所当然，水弄芙便成了蜀山派的救命恩人。


    ＊


    夜里，万籁俱静，一阵夜行鸢的叫声响起，水弄芙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倒映在窗台儿上。


    “你不该来这里。”水弄芙穿上外衫，刚想系上绶带，就被一只大手拦下。


    水弄芙抬眼看去，一双深邃的眼睛印入眼帘。


    黑鸦整张脸颌骨分明，轮廓深邃，俊美中带着压迫，身着夜行衣，身形健颀，宛若从地狱出来使者。


    “怎么，后悔了?”水弄芙挣开那只大手，系上绶带，麻利地穿上外衣，道：“你当时就该教会我人事，现在……”


    “现在也来得及……”黑鸦说着向水弄芙出手，试图拉开衣裳上的绶带。


    “晚了！”水弄芙出手，几个回合，反手将他拿下。


    “几个月不见，竟然大有长进，”黑鸦喘着气道：“你可真让我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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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让了我三招，别废话了，有什么事?”水弄芙道。


    “把碎片交给我，”黑鸦道：”我带你回去，帮你解开魔咒！”


    水弄芙眼皮跳了两下，嘴唇发干，从桌上倒了杯凉水，仰头喝下，这才颤声道：“当真！”


    “自是当真！”黑鸦道。


    水弄芙仰头看进那双深邃的眼，半晌道：“回血刃再给你碎片！”


    临行前，她去了非宝的房间。


    山间夜凉，小家伙火气大，薄被也踢到脚下，露出圆圆的肚皮。


    水弄芙拉起被角，轻轻盖到他身上，掖好被边，压了压，见不透风，这才看向睡着的孩子。


    六七岁的小男孩，水嫩嫩地小脸睡得红扑扑，他双手投降状搁在枕旁，小手还像初生时紧紧攥着。


    水弄芙勾起唇角，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嘟起的小脸，非宝像是有所察觉，砸吧砸吧嘴，嘟哝着：“娘亲，别走。”


    水弄芙指尖僵在那，竟一时失了神，直到夜行鸢在窗外啸叫。


    门悄声无声息关上，非宝在梦里皱了皱眉。


    经过缙云疏房间时，她停下了脚步。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瞬间涌上心头，闷闷地，酸酸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肩膀颤抖着，只觉脸颊一片冰凉，触手一抹，竟是一手湿润。


    她咬了咬牙，擦干脸上泪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山道林间，两道身影迅速向山下飞奔。


    水弄芙怕被人察觉，特意换了身夜行衣，差不多到了蜀山脚下，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出了前面那座界碑，他们就算出了蜀山派管辖范围了。


    “这么走了，就不怕缙云疏死了?”黑鸦道。


    水弄芙不知道哪儿来的气性，用剑架上黑鸦脖子，将他抵在界碑上：“你要再提他，我就杀了你！”


    黑鸦却不以为然，道：“血刃出来的人，不能有良心。”


    水弄芙咬牙道：“闭嘴！”


    黑鸦嘲讽道：“那你刚才哭什么?”


    水弄芙怔住了。


    她哭什么?


    明明得救了，碎片得到了、魔咒有解了，她今生今世都不再与缙云疏再有任何瓜葛了，她马上自由了，她哭什么?


    这时，密林处传来一阵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跟踪他们。


    “谁?”


    “出来！”


    从密林里走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小身影，一看见水弄芙，嘴角一撇，大声哭诉：“娘亲，你怎么自己走了，呜呜呜……你难道不要非宝，不要爹爹了吗？”


    水弄芙睁大了眼睛，失声道：“非宝……怎么是你?”


    非宝鼻子一张一翕，委屈地道：“其实，你进我房间时我就醒了，感觉你今晚怪怪地，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扔下非宝，自己走了……”


    水弄芙想拦着扑进她怀里的小人，没拦住，只能任由非宝抱着她哭。


    她艰难地道：“大人有些事，你们小孩子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再跟你解释，你看好不好？”


    “不好！”非宝从她怀里抬起头：“你不要非宝，可爹爹呢？爹爹你也不要了吗？”


    水弄芙一下无从说起。


    她何止是不要，这辈子没了魔咒的约束，她终于可以离他远远地，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爹爹还病着，那么多人都想让他死，”非宝确实不像个六七岁孩子：“他只有我们了！”


    水弄芙脑海里突然浮现冰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