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周礼站在窗户边，她看着他的背影，先是没来由地笑了下，而后想坐起来，手上很疼，她低哼了一声。


    周礼忙转过身，坐在床边扶起她，第一时间就将人抱进了怀里。


    “你吓到我了。”


    吴念脸上的血迹早已被擦拭干净，脸色泛白，没什么血色，双唇干干的，她弱弱地说“想喝水。”


    周礼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一杯水很快见了底，他起身又去接了一杯，依旧被她一口气喝完。


    她渴坏了。


    “李姨那边何七交代过了，这两天她会帮你打掩护，你好好休息。”周礼缓缓宽慰她。


    吴念不知怎地心情很好，总想笑，也的确轻笑出声。


    “我以为你会很生气。”在警局报出周礼手机号后，她还怕他生气。


    周礼揉她的头，弯下腰亲了亲她的嘴巴。


    “这次做的很好，知道找我。”他夸她。


    “我哪一次不是先找你？”吴念笑着反问，根本不像是闯了祸，反而有点小骄傲。


    “我去见了小叔的妈妈，想问她小叔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开始给周礼解释。


    “问到了？”


    吴念摇摇头，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得很好，她竟然过那么好...”


    健康，富足，优雅，干净...


    “所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周礼问。


    “我生气啊，她怎么能忘！所有人都能忘，她不能！”吴念语气很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聊天。


    杨梅默认了自己儿子犯下的所有错，无视吴念这么多年的承受和煎熬，最后还将死亡的罪责推到她身上，甚至在吴世明死后忘记了所有，那她又算什么？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唯独杨梅不可以，她就该替吴世明好好看着自己，这个在灰烬里飘扬的一捧灰，是如何在余生中挣扎的...


    那是他们共同衍生出的罪恶，是共同的不堪，一个死了，一个忘了，凭什么？


    “好饿。”吴念从思绪中爬出来，带着一丝轻快，她几乎把天捅了一个窟窿，觉得很解气，哪怕这气撒在了自己身上。


    “想吃什么？”周礼拿起手机，想给她点外卖。


    吴念想了想，看着他的脸说“想喝咖啡，奶香味的，热的。”


    想尝口甜的，她习惯了那个口感，一杯咖啡，顶饿，还能让她放松下来。


    “好。”周礼有片刻的愣神，却还是答应了下来，给冯琦发去信息，让他去买速溶咖啡。


    “周礼。”她突然喊他的名字。


    “嗯...”


    “我想要一串珠子，张辰手里那样的，圆圆的，可以放在手里盘着玩。”


    “好。”今晚的周礼有些不一样，过于平静，很好说话，像没什么情绪。


    她当然不知道周礼在她昏迷的时候发了怎样的疯...


    即使是凌晨，老周也跟着冯琦来了一趟，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老周站在远处慢慢红了眼，何盛的寥寥几语，吴念数次的异样，他大概猜到了小姑娘经了怎样的事，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周叔...”吴念低声喊他。


    老周忍着泪走过去，抓住她的左手。


    “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跟你妈交代！”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他又想起那个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沉稳，安静，淑雅到极致的李之茹。


    吴念听懂了，一直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在老周面前又变成了那个八岁的孩子，她埋在老周怀里嚎啕大哭，唤着“周爸！”


    周礼和冯琦站在旁边亦是红着眼...


    老周回家后连车都没下，呆坐在车上直到接到冯琦的电话，说是吴念醒了，让他别担心，他单手抓着方向盘，脑海里全是何盛含糊的说辞，他说吴世明待念念不好，总欺负念念，他当时并没明白‘欺负’的意思，却回想到了周礼曾说吴念过得不好，他想救她...


    ‘救’？他不理解为什么是这个字，何盛又说吴世明是个畜生，该死！还说，念念那时还未成年！


    一把火越烧越旺，老周险些缓不过来，周家欠吴念的，何止一条命！


    吴念哭了很久，接过咖啡的手都在发抖，周礼细心地一口一口地喂进她嘴里，怕烫，怕撒，动作略显生疏，却尽是克制，他的姑娘终于多了一个又一个的亲人，身边终于不再只有他！


    男人之间没那么多话，安静地待在病房里，直到周礼把人哄睡后才悄悄离开。


    这一夜，吴念向前迈了一大步，这次，她身边终于有了亲人，真正的亲人。


    ......


    两天后，李之雅还是看到了吴念手上的伤，王山海提前提了一嘴，让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说是跟何七出去玩，手被车门夹了一下，何七跟何盛作为被告方，乖巧地站在门口躲着李之雅的视线。


    吴念晃了晃右手，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七七的事。”


    李之雅不能当面说何七的不是，被气得红了眼眶，外婆坐在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别吓孩子，伤总会好的。”


    何盛见李之雅憋着不说话，把何七往前推，低声说“你去给念念妈道歉...快去！”


    何七瞪何盛，心想本也跟她没关系！


    “快点！”何盛又催。


    无奈，何七只好迈着小步走到李之雅面前，弱弱地喊了一声“妈...”这称呼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念念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以后我也会孝敬你，跟念念一样，你别生我气了。”何七是会哄人的。


    外婆牵起何七的手哄“不气不气，小孩子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


    李之雅擦了擦眼泪，也看向何七说“小女孩不要总是冒冒失失的，记住了？”


    何七忙点头，应声“记住了，妈妈。”


    这声‘妈’倒直接把李之雅逗笑了，王山海扭头看了何盛一眼，明显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但他也不敢问，周礼之前答应过他，他能知道的事情，会主动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不要问...


    也是为了李之雅和肚子里的孩子。


    吴念回家的当晚，睡前给何七打了一个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还好吗？”


    简单的四个字，硬生生问沉默了何七，电话那边只听得到呼吸，没有其他声音。


    吴念耐心等着，知道这几天何七也不好受，与张辰的每一次接触，都意味着要去触碰她自己早已结痂的伤处，那滋味不好受，吴念在疗伤的过程中，何七何尝不是在隐隐痛着，怕着...


    “我去陪陪你？”等不到回应，吴念又问。


    “不要...”何七终是出了声，带着一丝湿润的腔调。


    “对不起。”


    “会好的，熬过去就好了。”何七的声音很快恢复了疏朗。


    “我还没告诉你，周礼那天差点动手打我，把我吓死了，两个人才拦住他，听我爸说他第一次见周礼发那么大脾气，你俩结婚之后他不会家暴吧，完全不讲理，还想动手打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电话那边说个不停，语气狠狠的。


    吴念沉默许久，轻声回她“我帮你骂他，你别气。”


    “嗯，狠狠骂，最好抽他一耳光，吓唬我！除了他，没人敢吓唬我！”


    挂断电话之后，吴念又换好衣服，趴在李之雅耳边说“我来例假了，去附近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李之雅怀孕后，家里就不备东西了，点了点头就同意了。


    吴念打了车，径直去了周礼家。


    老周正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听到开门的动静起身看了一眼“念念？”


    “周爸，周礼呢？”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有些着急。


    老周指了指楼上，一脸呆，见小姑娘跑上去，起身往前跟了两步，又停下了，脸上挂了笑，捡起茶桌上的手串开始搓，边搓边笑，渐渐笑声越来越大...


    “周爸...”


    “周爸...”


    “念念又喊我爸了...”


    周礼正坐在电脑前忙游戏，嘴边还咬着半截烟，只听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名字还没喊出口，嘴里的烟就被抽走，唇上一凉，他顺势将人揽入怀里，紧接着就站了起来，接过烟把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抱着人就往床边走。


    吴念被他实实压在床上，吻得很急，早已熟悉的彼此在这一刻连来意都用不着说。


    周礼的手难得老实，只禁锢着她的脸深深地亲，恨不得将她一寸一寸地嚼入身体里...


    亲累了，吴念开始挣扎，用力推开身上的人，一边喘气一边细微地发抖，说“何七让我来骂你，说你太凶。”


    这是来意。


    周礼把脑袋埋在她脖子里笑，闷声道“骂得好！”


    吴念被他的呼吸吹得痒，偏了偏头又说“我得回家了，不然会被发现。”


    她偷跑出来的。


    “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老周还在搓手上的珠子，满脸微笑，问“这么晚了还要回去？”


    周礼听着他如此刻意的话题忍了忍笑。


    “我妈还在家等着呢，走了，周爸。”小姑娘声音不大，却撩起了两个男人的心。


    夜色沉沉，周礼将人送回了家，再返回来时，老周还在刷手串。


    “你给念念录指纹了？”他问周礼，小姑娘分明是自己开门进来的。


    “没有...”周礼也愣在原地，他以为是老周开的门。


    老周听后，终于放下手里的珠子，走到门边开始改密码。


    周礼也还没反应过来，这门上的密码是刘鸽的生日，很多年了，老周说什么也不改，没想到今天倒是改的爽快...


    “好了，改好了，念念的生日。”，老周看着门锁点了点头。


    周礼回到电脑桌前呆坐了很久，他不知道吴念怎么会记下密码，也不知是何时看到的，更搞不清她知不知道那是刘鸽的生日...


    刘鸽这一页，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爷俩翻过去了！


    吴念记下密码，是在除夕夜，王山海带她来拜年时下车前说的...


    六个数字而已，她并不知道那是刘鸽的生日。


    一个无心之举，倒是莫名推了周家父子一把，曾几何时那般艰难的事情，竟也可以在一刹那被更改...


    朝夕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原以为怎么也过不去的坎，莫名其妙就被甩在了身后，任谁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