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徽墨城变

作品:《破重山

    “姑娘,前路叛军踪迹犹新,须得绕行。”青柳策马靠近肖灵音,语声压得极低。


    肖灵音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封灵籁挺直的背影上。


    封灵籁略一沉吟,声音轻似风中游丝:“走西边小径。虽多费半日脚程,胜在安稳。”


    马蹄踏过龟裂的焦土,扬起滚滚黄尘。道旁饿殍渐多,腐臭熏天,或已白骨森森,或面目狰狞,凝固着死前的惊怖。封灵籁目光如铁,一一扫过,将那惨状刻入眼底心间。


    “阿姊,莫看了……”云萝颤声递过一方素帕。


    封灵籁抬手挡开,语声沉冷:“他们曝尸荒野,片席无存。你我尚有命在,有何资格嫌恶惊惧?”


    云萝眼圈一红,默默收回手。另一侧,赫连真遣来的护卫暮七,右手始终不离腰间刀柄,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四野。


    暮色四合时,遇上一群流民。褴褛的身影在荒原上蠕动,形同游魂。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突然扑出,跪倒在封灵籁马前:“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孩子……孩子快不行了……”妇人唇裂渗血,怀中婴孩气息微弱,连哭声都发不出。


    云萝不待吩咐,翻身下马,急急去取行囊中的干粮水囊。


    “小萝!”封灵籁欲阻。


    云萝抬眸,眼中尽是哀恳:“阿姊……”


    封灵籁与她目光相触,终是轻叹一声,亦翻身下马。她蹲下身,小心喂妇人饮水,又将面饼细细掰碎,以水化开,一点点哺入婴孩口中。四周流民眼中绿光浮动,渐渐围拢。


    “呛啷!”青柳与暮七刀鞭出鞘,瞬间结成犄角之势。


    封灵籁缓缓起身,环视那一张张绝望枯槁的脸,胸中如压巨石。


    “分一半粮秣给他们。”肖灵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斩钉截铁。


    “姑娘!”暮七急道,“前路尚远,我们……”


    “分给他们!”肖灵音一字一顿,眸中寒光不容置疑。


    暮七与青柳只得依命。流民们叩头如捣蒜,嚎啕之声撕破暮色。


    肖灵音紧攥掌心,指甲深陷。这点施舍,杯水车薪。明日朝阳之下,这哀鸿之中,又能活下几人?


    重新上路,气氛更显凝滞。


    封灵籁打破沉默:“心善无错,然此乱世,慈悲有时反成催命符。”


    肖灵音苦笑:“若连这点慈悲都吝惜,与那搅动乾坤的豺狼何异?”


    封灵籁默然长叹。


    夜宿荒驿,残垣断壁,门窗尽失。众人草草清理,燃起小小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摊开的地图。徽墨城已在不远,那是入京前最后一道雄关。


    “明日日落前当可抵徽墨,”肖灵音凑近低语,“然探报有异。守城乃赵贵妃母族,盘查森严,已悬尸百具于城头,皆冠以‘逆贼’之名。”


    “赵家?”封灵籁蹙眉。


    “正是。”肖灵音颔首。


    火光摇曳,在封灵籁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她略一思忖,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玉佩递与肖灵音:“令暮七持此玉速往美人城,自有人接应。”


    忽而,一阵哀怨箫声破空而来,如泣如诉,萦绕于死寂夜色。其声飘渺,时如幽魂低语,时如夜枭泣血,闻之心悸。


    封灵籁蓦然收声,侧耳凝听,眸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影。她朝肖灵音微一摆手:“你先歇息,我去看看。”


    语罢,循声而去。


    枯叶在脚下碎裂,夜风卷起衣袂。出驿站西行不远,月华如练,泻在一片空地上。一株虬枝盘曲的枯树立于中央,枝桠狰狞如鬼爪。


    树下,素衣少女背对而坐,青丝如瀑垂落月华之中。纤指按着玉箫,那断肠之音正自唇边幽幽淌出。


    封灵籁驻足,静静凝望那孤寂背影,眼底泛起怜惜。她知道,那是云萝。


    箫声渐歇,云萝缓缓放下玉箫,指尖抚过箫身纹路,转过身来:“阿姊来了多久?怎不出声?”


    封灵籁走近,唇角微扬:“怕扰了你。”


    云萝仰首望月,语声空茫:“清静?这浊世,何曾有过真正的清静。”


    封灵籁在她身侧枯木上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见她眉间锁着浓重郁色,叹道:“愁绪郁结,可与阿姊分说?”


    云萝指尖一颤,沉默良久,方低声道:“阿姊,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河清海晏?”


    封灵籁一怔,望向远处山峦焦黑的轮廓。这问题太沉,压得她喉头发紧。


    云萝自顾低语:“幼时,阿娘总说,世间本不该如此……”声音轻如呓语,“她说从前有座城,春日里杏花如雪,纸鸢漫天,茶肆琴音袅袅……”


    封灵籁见她攥着玉箫的指节已然泛白。


    云萝继续道:“我九岁那年,杏花方谢,南魏铁蹄便踏碎了城门。那日清晨,阿娘还在院中老杏树下教我辨五音,她的指尖拂过琴弦,惊落残红点点。”


    “琴,是父亲予母亲的定情物。可后来,父亲在母亲怀胎五月时离去。再后来,琴碎于铁蹄之下,落花尽作火中飞灰。”


    “大火是夤夜燃起的。阿娘将我塞进地窖,她腕上的翡翠镯也磕在地上,应声而碎。‘数够一千个数才许出来。’这是娘亲最后对我说的话。待我爬出地窖,长街已成火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焦甜——后来我才知,那是人油混着槐花蜜的气息。”


    “我在余烬中找到了娘亲半截焦黑的簪子,簪头曾嵌珊瑚珠,如今只余一个扭曲的小坑,像一只泣血的眼。”


    “后来呢?”封灵籁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后来啊……”云萝轻笑,眼角却闪着碎光,“后来才知,阿娘说的,不过是戏文里的痴梦。这世道,何来杏花,何来纸鸢……”


    夜枭在枯树上厉声啼叫。


    封灵籁忆起青峰山上的自己,也曾这般天真烂漫,向往江湖。到头来……尽是欺瞒……利用……


    这江湖,这世道,惯会编织锦绣牢笼,诱人跌落,再行绞杀。


    望着云萝哀戚的侧影,她仿佛窥见昔日的自己。然而,从何时起,她的人生便只剩了恨?父母双亡?师门倾覆?抑或……生来便带着这烙印?


    一股无名酸涩涌上喉头,封灵籁忽不愿见她如此沉沦。她按住云萝微颤的肩:“会有的。”


    云萝茫然:“什么?”


    “杏花会再开,纸鸢也会飞上青天。”封灵籁望进她通红的眼眸,一字一句,“但非此时——此刻,我等须先令执刀者弃刃,或……”她顿了顿,眸中寒芒一闪,“我等,执刀在手!”


    玉箫之上,一滴夜露凝结,悬而未落,似离人泪。


    *


    翌日黄昏,徽墨城。


    当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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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耸如铁幕的城墙刺入眼帘时,封灵籁勒马驻足,心头警兆骤生。


    这座墨香流韵的古城,此刻城堞之上,悬尸累累,风干如腊,成了最可怖的装饰。城门处人龙蜿蜒,守军如狼似虎,推搡喝骂不绝于耳,夹杂着痛呼哀告。


    “畜牲!”云萝掩口惊呼,眼见一老者因动作迟缓,被兵卒一脚踹翻在地。


    封灵籁按住她肩头:“噤声。”


    她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浊气,脊背挺得笔直:“记牢身份,不惹事端,亦不必折腰。暮七,前导。”


    队伍缓缓挪向城门。


    距离愈近,城头景象愈发骇人——白骨森然者有之,尸身未腐者有之,鸦群聒噪,啄食腐肉。每具尸骸胸前皆悬一木牌,血书“逆贼”二字,触目惊心。


    盘查漫长如刑。


    终至近前,一满脸横肉的守军队长横刀拦路:“何处来?作甚去?”


    暮七上前一步,递上备好的路引:“我家小姐乃北境卢阳封氏之女,往都京投亲。”


    队长狐疑扫视,忽地伸手欲掀车帘。


    封灵籁轻咳一声。


    肖灵音适时现身,袖中令牌于队长眼前一晃即逝。


    队长脸色剧变,谄笑堆满横肉:“原来是……小的有眼无珠!诸位请!快请!”


    入得城中,昔日繁华已成断壁残垣。街市萧条,商铺紧闭,行人寥寥,目光躲闪如惊鼠。焦臭混着血腥,弥散不去,墙角暗红斑驳,皆是无声血证。


    “先寻落脚处。”封灵籁语声低沉,“灵音,徽墨你熟,何处尚算安稳?”


    “城南‘听雨轩’,掌柜是我师弟,可信。”肖灵音道。


    听雨轩是座二层小楼,虽显陈旧,在此疮痍之地已是难得的齐整。


    掌柜是个精瘦中年人,见肖灵音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诧,旋即平复,引众人至后院一处僻静独院。


    安顿毕,封灵籁独立院中老槐树下,仰首望天,只见被高墙切割的灰蒙一方。徽墨,比她记忆中更衰败百倍。去岁途经,尚是墨客云集,弦歌不绝之地,今朝竟成人间炼狱。


    “无名姑娘,”青柳悄至身后,“我家姑娘有请。”


    肖灵音厢房内,新铺的地图摊于案上。


    “情势危殆,远超所料。”肖灵音面沉如水,“赵家不仅控死徽墨,更在入京要道连设三卡。原路不通了。”


    封灵籁眉峰紧锁:“可有他途?”


    “有,翻落雁山。”肖灵音的师弟指点地图上一条细弱虚线,“然山路艰险,匪患横行,至少多费四日光阴。”


    “好过闯赵家的鬼门关。”封灵籁决然道,“就走山路。”


    话音未落,院外陡起喧哗。


    肖灵音师弟的心腹疾步闯入:“公子!城防军挨户搜查,言称缉拿逃犯!”


    封灵籁与肖灵音眼神一碰,俱是凛然。


    “戒备!”封灵籁令下,疾步回房。


    搜查兵丁汹汹入院,领头者正是城门那队长。此番更为嚣张,目光猥琐地在封灵籁身上逡巡:“这位小姐,有人告发尔等夹带违禁!得罪了!”


    侍卫“唰”地拔刀相向,气氛一触即发。


    肖灵音再次亮出令牌。


    队长脸色变了变,却未退缩:“上峰严令,今夜全城客栈必查!谁的面子也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