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开端(四)

作品:《白日梦也要拯救世界

    派出所的白炽灯大亮,空气沉闷。


    两旁的铁椅被白炽灯的灯光自上而下地照亮着,正对着大门处,冷白色调的墙上挂着大色的红色字体:为人民服务。


    威严又冰冷。


    陈元音站在门口走了一下神,恍惚间觉得自己梦到过这么个场景。


    两个姑娘到达北湖区派出所已经差不多快十点了。这其中出了一点小差错,她们先去的是导航显示最近的派出所,结果被告知事发地为非管辖区域。于是她们又找了半天才找到那边警察所说的更大一些的派出所,正属于陈元音父母小区管辖区,名叫北湖派出所。


    该派出所看起来挺大,里面亮堂堂的挨着墙放了两排椅子。左边一排最靠外的座位上瘫了一个醉汉,头顶明亮的白炽灯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眠,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犹如交响乐,指挥着彼时乱成一团的大堂。


    这一列再往里点是几个男人指手画脚、口齿不清地在和一位穿制服的警察说些什么,路过的陈元音听了一耳朵,无非是些酒后矛盾。


    右边那列只坐了两个人,一位年轻的女警和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抛开派出所庄严的背景来看,这里和市区随便一家商场地没有什么区别,一伙人由一位制服人员对接,“销售”、“客户”界限分明。


    值班室坐着一位男警,眼底略黑,眼泡虚浮,他耷拉的眼皮左右一看,一手指着面前的座位,示意俩人坐下,扭头对着值班室里面房间大声喊,“小宋!来记笔录了!”


    “来了来了沈哥。”


    被喊做小宋的是位年轻的男警官,他看陈元音和谭琳琳坐在那里一怔,有些惋惜地问,“报案啊?”


    陈元音点点头。


    “需要做验伤吗?”警官小声问的问,小宋警官轻车熟路地打开做笔录的笔记本。


    “那倒不用……”陈元音摇摇头,“我是被跟踪了。”


    沈警官和小宋警官交换下眼神,肩膀都放松了下来,小宋警官把笔往本子里头一夹,后背靠在了椅子上,人明显轻松了很多。


    “继续。”沈警官问:“在哪?什么时候?”


    “第一次是北湖公园西侧的小路,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遛狗的时候感觉有人跟着我。”


    “有看到是谁吗?”


    “没有。”陈元音摇头,“今天我和我朋友吃过饭在路上走着,也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


    “只是跟踪?”


    “对,只是跟踪。”


    “那有点难办啊。”沈警官抓了抓后脑勺上乱糟糟的头发,面露难色。


    “什么意思?”谭琳琳拧着眉头问。


    “没有构成实质性犯罪,我们警察连上门警告的权利都没有,更别说你都不知道尾随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小宋警官闷闷不乐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们警察就什么都不能做?”谭琳琳厉声质问。


    小宋警官耸耸肩,被沈警官拍了下肩膀,人耷拉下来,沈警官看着陈元音说,“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再想一想呢?”


    没有了,脱离被跟踪时的恐惧后,陈元音一开始也担心还不是自己想多了疑神疑鬼,但是手臂细小的生理反应告诉她就是这样,绝对有个人在一直跟着她,无论是下班还是遛狗,独自一人还是和朋友一起,有一个人一直在对着毫无反应的她。


    咔嚓。


    现在人们用手机的频率变高了,自拍他拍风景拍到处都是,直到在黑暗的、空无一人的小巷中,陈元音才确认,这个一直跟踪她的人,同时也在偷拍她。


    只是可惜没有当场抓到他。


    一想到这个人跟着她下班,跟着她挤地铁,甚至刚刚和谭琳琳一起吃烧烤的时候可能坐在一个空间里。傍晚的烤肉在小腹翻江倒海,她忍住胃里的恶心急匆匆来到这里,只得到了一句“我们也没有办法”。


    恶心顿时升级为愤怒了。


    “不是有监控吗?”她听到谭琳琳的声音在问。


    她好像和所有声音隔了一层膜,耳鼓处在突突地响,隔了很久陈元音才发现,这些突突的声音其实是她的心跳。


    “那如果我抓到人了呢?”眼见谭琳琳几句就要和警官杠了起来,陈元音赶忙拉住生气的谭琳琳,问道。她站着的时候比窝在椅子里的沈警官高出半个身子,白炽灯的光线被遮挡住,对面人只看到她坚定的眼睛像一个蒙了尘的夜明珠,在灰扑扑的询问室里头透着一抹亮。


    “如果我抓到现行,是不是就可以逮捕他了?”


    小宋警官被她的语气唬住了,“可以抓,但是……”他挠了挠头,“但其实这也就蹲15天最多了,而且容易激怒……”


    “那就行。”陈元音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我会抓住他的。希望到时候你们不会再有借口敷衍我。”


    沈警官答应了。


    要去抓住一个只敢玩跟踪的缩头乌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首先你要从下班高峰的人流中分辨出究竟是谁在一直跟着你,这一步很好做,女人至今未被科学证实地对危险恶意的第六感帮了大忙。


    有调查问卷显示,有六分之一的女性和十九分之一的男性在一生中至少遭遇过最少一次的尾随或者跟踪,在各国数据中,女性的受害比例明显高于男性,受害者无处不在,数量只高不低。


    而始作俑者几乎没有任何惩罚。


    陈元音憋着一口气,在手机上敲字,她换了个新的手机壳,手机的上方有一处小小的隐蔽的镜子,背面也有,方便她随时观察身后。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掏出手机,一边看电视一边小心地移动着看向身后。


    ——找到了吗?


    是谭琳琳的信息,她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远远地盯着这里。


    ——没有,这里人太多了,不太好找。


    她回复道。


    回头的时机很重要,你不能让跟踪者发现你发现他了,这是一种奇怪的博弈,对方可以挑衅很多次,而你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抓住他。


    陈元音想了想,起身下了地铁。她故意逆着下班后的人流,去了公园,


    ——有十几个同车厢的人也下车去了公园。


    谭琳琳远程报。


    这时候人们大多都去吃饭了,公园里人不算多。天将暗成深蓝色,路灯还未开启,散步道上昏昏暗的。


    面前的樱花开得正好,她掏出手机转动着角度拍了一张。


    咔嚓。


    当我照相的时候,他好像看到我了,陈元音想。


    她知道那天晚上的那片衣角是谁了。


    她果断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那里是一片樱花树林,有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地上,看见她走来,憨厚的脸上露出讶异,“这么巧?”


    这声音熟悉得很,前不久她还在和这个人在咖啡厅喝咖啡,回家还在夸他这个人老实,被拒绝了还腼腆笑着摆手说没关系。


    “不巧。”陈元音微微一笑,“我就是来找你的。”


    吴翡,之前和陈元音相亲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伙子,在陈元音话音落地后,脸色一讪,站了起来,“怎么了?是之后阿姨又找你了吗?”


    “别转移话题,今天和相亲没有关系。”陈元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伸出手来,“相机给我。”


    这句话简直是把吴翡钉死在那里,厚重眼镜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元音,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样撕破脸了,后面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相机的照片打开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陈元音也不笑了,她冷哼了一声,就要上来夺。


    吴翡微胖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他居然灵巧地躲开了陈元音的每一下!两个人的争执过于明显了,周围很快围了起来。


    谭琳琳没挤进来,只能在外围和路人大声讨论,难为她平日清冷模样,这时候像个辣妹子高谈阔论说这个男的跟踪陈元音好几天了,今天还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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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拍!


    “好你个小子,长得老实巴交人模狗样的,竟然搞跟踪这一套!”路人阿姨对着他指指点点,给被抓到现行都没承认的吴翡说得腾一下子脸色红温了。


    “我们是……我跟她是,是……情感纠纷,对情感纠纷!”吴翡结结巴巴地喊,对人群喊的时候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要点,狰狞的面目有了底气,“关你们什么事!”


    声音大得一点都不像那个下午坐在必胜客里客客气气的腼腆小伙子。


    陈元音被气笑了。


    一回生,二回熟,陈元音钳着吴翡的手腕不让他跑掉,果断报了警。


    因为是被警车带来的,吴翡在路上很老实。警局里依旧乱糟糟的,陈元音被撂在那儿,左边是醉酒闹事被带来的,右边是打架在做简单的包扎。


    她强忍着不悦走到前台,问吴翡这种情况要关几天。前台忙到飞起,匆忙给他指了指里面的询问室。


    隔着玻璃看,里面已经进入一种男性社交友谊的模式。


    她敲了敲门,昨天见过她的小宋警官还惊讶了一下,很快指着里面反应过来,“你送过来的?还真抓到啦?”


    她点点头,小宋警官竖起拇指,接着说道,“笔录还且等着做呢,你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她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正要离去,从隔壁间走出一个男人,一边出门和她同时叹出了一口气,一边对着手中电话说话。


    路过陈元音的时候,她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昨天晚上北园湖的录像下午必须看完。”


    陈元音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光听声音就起了一层冷意。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男人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那种事情就让他去找别的引路人去吧。”他点了几下自动贩卖机,咣当一声掉下一瓶可乐,陈元音没听到他的下一句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


    那个男人弯下腰拿出可乐,咔的一声单手打开,飞速的汲取奋勇而出的泡沫,他对电话那边又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郑裴情绪不好,他追着残念到北园湖发现女尸报警到现在,只有一个遛狗女孩一个线索,还没找到人在哪儿。这小派出所里只有几个年轻警官在,对他拿出的证件左看右看,好像他是个假冒的一样。


    郑裴极少出外场,这次要不是残秽有那个人的影子,鬼才来这种破地方!他咽下满腹牢骚,最终还是半夜里摸进去现场,找了一天北园湖什么都没找到,残秽线索只在尸体上,尸体还在法医那里排队等待解剖。


    即使是他,自出生就是顶端的灵能者,无数富豪掷下千金想要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在这萝卜所也要等那几个小警察逐级汇报……


    真是再好的脾气也要磨爆炸了。


    一晚上足够一个男人变得不修边幅,在河堤弄的袖口和裤脚鞋上全是泥点子,随着他一口一口地可乐喝下去,泥点子突然在某一刻突然消失了。灰扑扑的衣物瞬间光鲜亮丽,像是上一秒刚从干洗店拿出来似的,周围人浑然不觉,好像这个男人本就该如此。


    可是这种长相的男人出现在这里无人在意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郑裴正在打电话的声音一顿,以他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在有人偷窥的第零点零零一秒就即刻感知,平日里没人闲得偷看他,组织内部的那群老头子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而灵力太过低于他的人不敢直视他,因为他们会因为差距而本能地产生畏惧。


    敢偷窥他的,这么多年了也只出现过一个。


    他向那个地方投去冷淡的一瞥。


    本应该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因为随意的一瞥而顿住。


    “怎么了?”谭琳琳刚赶到警局,还没从气愤中走出,又因为陈元音突然的刹住脚步停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撞到她的后背。


    因为一直看着那个男人,陈元音没有注意到身后好友微微变了的脸色,自顾自地小声说:“我好像见过那个人。”


    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