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宜嫁娶。


    大周国京城内，中书侍郎的女儿，裴令公的孙女裴明琬与顾国公小侯爷顾烨结两姓之好。


    俩家还是邻居，今日永兴坊内挂红结彩，来来往往皆是达官显贵，热闹得很。


    裴府后院中，裴明琬坐在镜前，全福夫人将乌发梳到底，看着镜中的裴明琬打趣道：“老身当过这么多次喜婆婆，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呢。”


    镜中的女郎穿着红色的嫁衣，肤若凝脂，精致的五官娇艳脱俗。听着这话佯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唇角微扬，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


    围在周围的小婢女们见状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倒也不惹人厌，笑声飘出了后院。


    只有一墙之隔的顾府中，顾烨仔细地穿上红色大袖披衫。


    他鼻高唇薄，鬓发乌黑似漆，眉目如画，纤长睫羽下一双桃花眼透出喜意，与头上幞帽两侧簪着的金色牡丹相互映衬，显得郎比花娇。更像是沉寂的美玉被拂去灰尘，一下子让人移不了眼。


    凌影本就性子活泼，看着眼前打扮得像是要与日月争辉的主子：“主子，您放心好了，今日保证让裴女郎移不开眼。”


    顾烨冷冷地盯着他的嘴巴。


    凌影反应过来，忙不迭打了一下嘴巴，笑道：“是主母，保证让主母移不开眼。”


    顾烨脸上冷意稍缓，满意地点点头。


    凌影一脸与有荣焉地看着主子，主子今年不过及冠之年。外头谁不知道顾家小侯爷生得容艳独绝，十八岁那年更是一人深入敌营，救回来被突厥抓走的边境百姓和巡抚。但也是那次救援，主子受伤被迫回京，从那之后身体病弱，甚少外出。


    外头都在说主子活不了几年了，稍微有些品阶的官员也不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主子，毕竟宫里还有皇帝和三位已经及冠的皇子。


    想到这，凌影有些忿忿不平，还是主子自己选的主母眼光好。


    顾烨戴上黑金革带，又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漆的眸中有些按捺不住，她会喜欢的吧。


    虽说嫁娶之地只有一墙之隔，但是顾烨还是打算从坊外绕一圈再到裴府。


    一路上，凌影和凌风跟在主子的马后撒下金箔彩锦，捡到的百姓好话说了箩筐。


    “顾侯爷和裴女郎长长久久！”是布坊的老板高声贺道。


    “哎吆，两位日后的的生活必定是甜甜蜜蜜。”是裴明琬常去的一家糖葫芦摊子的妇人打趣道。


    “……”


    顾烨素日不爱笑，他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含情，小时候总是被认成女郎。


    现在他的唇角翘起，素日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这人生三大喜事之一浮上丝丝红意。郎君身着红衣，高头大马，俊美非凡。


    凡是听到一句祝福的话，眼神就朝着说这话的街坊百姓移过去，含笑微微点头，任谁也不难看出新郎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周边的百姓也都被这笑容晃了神，争先恐后地冒出吉祥话。


    圣人赐下的傧相在后面暗暗道，这顾小侯爷一看就对裴家女郎情根深种。


    绕了一大圈终于到了裴府，裴明璟这个当阿兄的以及同胞弟弟裴明泽都守在府外。


    裴明璟早就知道今日这婚事的底细，也不想过分难为顾烨，且旁边还有两位傧相看着，免得落人口舌，传到圣人耳中起疑，只让顾烨做了一首催妆诗就进府了。


    裴明泽有些不平，但也知道今日是姐姐的大日子，跟在阿兄身旁忿忿地瞪了这个未来姐夫一眼。


    顾烨察觉到不善的视线，扫过来就看到了一双和自家妻子如出一辙的杏仁眼。这就是前两年一直在外学医的裴家三郎，琬琬的同胞弟弟。


    顾烨心下明了，随即绽放了一抹清浅的笑，眉眼微翘。


    在裴明泽看来顾烨就是春风得意，顿时更气了。


    裴明璟注意到俩人眼神官司，完全没往心里去，他也不愿意妹妹出嫁，但是不能再给妹妹添乱了。泽儿小孩心性，谁也不会怪罪的。


    却说裴明琬这边，裴夫人齐氏将全福夫人请去吃宴席，把其他小丫鬟都打发出去。


    带着裴修远进来，齐氏拉过裴明琬的手，“琬琬，你阿耶不放心你，要和你说句几句话。”


    “琬琬，我和你阿娘都没想到把你这么早嫁出去，也没想把你嫁给侯爷。嫁给顾侯爷虽是你自己选择的，但是阿耶也知道是形势所迫。”


    说着说着，向来在外情绪稳定已是四品大官的裴修远禁不住眼眶红了一大圈。


    这是他放在掌心上养大的宝贝女儿，要不是自己一家被皇子们盯上，牵扯到皇家父父子子之间的博弈，自己女儿怎么会牵扯进来，想着心里更难受了。


    裴明琬反而有些好笑，安慰道：“阿耶，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顾国公保卫边疆，顾侯爷虽然现在身体不好，当年也是少年将军，琬琬不亏。再说，我嫁人后也就一墙之隔，近的很呢。”


    齐氏在纳吉、纳征时都见过顾小侯爷，不过及冠之年，风姿卓越，就那张脸女儿也不亏。


    而且她趁机也把过脉，顾小侯爷的脉象看起来虚浮，但是这骗不过齐氏，实际脉象充实有力，沉取不衰，完全不似乎外界传言那样。


    于是齐氏反而在一旁看着丈夫，捂着嘴笑道：“实在不行，把你连同嫁妆也一起陪过去。今日女儿的大喜日子，传出去宫里又要起疑心了。”


    裴修远转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对着女儿郑重地说道：“琬琬，你嫁过去之后，自己过得好是最重要的。要是不舒心了，随时回家告诉阿耶和阿娘，圣人我们要躲，但是顾家，哼，阿耶就是不当官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本来裴明琬没把这次成亲当回事，更何况之前已经和顾烨见面商量好了，听到这话眼眶一下湿了，映出点点泪意。


    齐氏温柔地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意：“好了，今日成亲，琬琬要当最漂亮的新娘子。”


    把裴修远赶出去待客，齐氏亲自给女儿贴上额间的花钿，叫来喜婢随时侍候。


    刚收拾妥当，门外傧相高声响起：“吉时已到，请新妇升车！”


    朗朗声就像鼓槌咚咚咚地敲在了侯在门外的顾烨心里，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道隔着他和琬琬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把团扇，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露出来的肌肤莹润如雪，鹅寰垂鬓，态貌绰约，通身的气度光彩耀眼。


    顾烨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团扇上移开，看似守礼地落在早就铺好的红毡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却从红毡一步步爬向裙摆向上滋生，眸底满是深色，到晚上就好了，琬琬都会是他的。


    “请新妇升车！”


    顾烨随即反应过来，刚要挪步，就见裴明璟上前一步弯下腰，“琬琬，阿兄送你出嫁。”


    顾烨只好跟在右边，裴明泽见状不甘示弱地跟在另一旁，像是最忠诚的守卫。


    “阿琬，阿兄会护着你一辈子的，有什么事告诉阿兄，没事多回家看看阿娘。”


    “姐姐，还有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欺负你的。”说着斜了旁边的顾烨一眼。


    裴明琬趴在阿兄的背上，听着阿兄和弟弟的叮嘱，心下一片暖意。


    到了正厅，拜别父母后，裴明琬登上轿子。


    感受到底下传来的柔软，裴明琬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坐席竟是软垫做的。放下了团扇，裴明琬就看到右手边放有一个小方桌，上面摆着两碟子点心。


    瑞珠在一旁赶紧让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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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手，笑吟吟道：“顾侯爷可真细心，娘子要不要尝一尝垫一下肚子。”


    裴明琬摆了摆手：“不了，我还不饿。”


    回去的路上还是像来时那样在坊外转了一圈，外面街坊百姓的一声声道喜声穿过车幔进了裴明琬的耳里。


    此刻，终于有了要嫁人的实感。


    两年前，因为父亲调任京官，一家子从舒州搬到了京城。父亲因为和祖父不和，直接在永兴坊置办了宅子，刚好和顾国公府相邻。


    裴明琬在舒州就做着吃食的生意，本想来到京城继续，但是却因为那件意外和人合作。那人也怪，分成坚持三七分，裴明琬占了大便宜。


    今岁圣人身体开始不好，殿试后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三皇子开始频频向阿兄示好，话里话外想要娶她为王妃。裴明琬不愿意，且自家祖父是尚书令，父亲又是中书侍郎，按照圣人的脾气也不会答应。但是不知怎地，二皇子也来横插一脚，京中顿时有了几抹风言风语。


    迫于无奈，裴明琬只得想法子将自己嫁了，毕竟那两位皇子只在阿兄眼前递话，尚未传入圣人耳中。


    恰好，昔日阿兄的同窗好友，也是舒州如今的崔刺史家中嫡子崔望舒今年来京中了榜眼，现在入了翰林院做了七品学士，他见状向阿兄表明心意。


    崔望舒是目前人选中家中众人最满意的一个，他也答应裴父，放弃翰林学士，等婚后便申请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做县令。


    但裴明琬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直到阿兄无意听到提起崔望舒家里一年前来了一个远方表妹，平时二人关系亲近，阿兄又到舒州打听，得知此事八成是真的，便找理由拒了崔望舒。


    裴明琬听到这消息更多的是舒了一口气，她先前不好拒绝家里人的好意，她的确不喜欢裴望舒看向她的目光。


    而后便是接到了常合作的那人信件，说是要见面有重事商议。裴明琬来了之后发现见到的竟然是与自家一墙之隔的顾小侯爷。


    想到这，裴明琬眼眸低垂，纤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吉时已到，请新妇降舆车！”


    轿子停下，顾府到了。


    顾烨不露痕迹地擦了擦右手，本应是女傧相引导的位置，他占了去。


    递过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还带着薄茧，带着不容轿中人拒绝的姿态。


    裴明琬顿了顿，将左手递过去，顾烨虚虚地攥住，这一段不长的路，顾烨却走了整整你们两年。


    正厅里，顾老爷子向圣上请示专门从安北都护府回来，为唯一嫡孙主持婚礼。


    “请新妇却扇！一却团圆，二却吉祥，三却如意！”


    裴明琬移开了团扇，喜堂里喧闹的声音顿时一片寂静。


    怪不得顾小侯爷用自己身上的战功，还带着顾国公的面子去圣人面前求娶呢。


    这裴家女郎的容貌也太盛了些，往日里不爱走动，且打扮得向来低调。今日这盛装，如宝月祥云，又如明珠仙后。


    若不是顾小侯爷身体病弱，这是难得的一对璧人了。


    顾老爷子坐在上首满意地看向裴明琬，这两年孙子给的军费上涨了不少，多亏了孙媳妇啊！


    顾烨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明琬，裴明琬带着笑意，守礼大方。


    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顾烨心里涌上来不可抑制的占有欲，是我的琬琬。


    “行交拜之礼！”


    周围人反应过来，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更是因为这二人的盛颜比先前还火热了几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顾烨在低下头时眼里铺满了笑意，终于是我的妻了。


    “礼成，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