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纪竹韵就后悔了。


    “这就是你说的‘绝不可错过的音乐会’？”


    “首站即在肖·克莱斯基国际钢琴比赛取得好名次，这场又是她的首秀，难道不算‘不可错过’吗。”


    时觅云拽着她在二楼包厢坐下。


    这个位置对着钢琴的正面，正式演出开始时包厢里的人不会被演奏者看到。


    距离演出还有一会儿，偌大的观众席却早已人头攒动，剧院外还有不少人正在入场。


    早在两个多月前，叶羽心即将举行个人音乐会的消息就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下宣扬得人尽皆知，在B国的音乐人里头如果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的话，或许就只有前脚才下飞机，后脚就直接被拉过来的纪竹韵了。


    “她这个年纪，已经太迟了。”


    纪竹韵冷哼一声，轻蔑的语气让好友哑然失笑。


    的确，纪竹韵还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便已经完成了多轮音乐会的世界巡演，轻而易举地成为那些名流的座上宾。有如此珠玉在前，叶羽心取得的这些小小成就着实不值一提。


    “但一定很好听。”


    她不置可否，只是让目光陪着她一同停在那池座中。


    或许是票价较低的缘故，台下观众男女老少都有，其中占了将近三分之一比例的，竟然是那些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们。不过只要稍加思索便会发现这并不奇怪，毕竟那个年夜饭才结束不久，这些人也多多少少愿意还她一个人情。


    “这么舍得花钱，平账还是在转移资产？”


    或许是因为音乐厅还有些喧哗，纪竹韵说话的语气也沾染了些未消的怨气。


    “我就不能只是单纯的想做点好事吗。”


    时觅云没有被影响，只是轻笑道。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笑意收敛后，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眼神也随着动作的牵引最后落在她眼睛里。“就当是老师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她的钢琴难道不是你教的吗。”


    纪竹韵彻底坐下了


    “啪嗒——”


    全场灯光熄灭，暖色的追光灯下，叶羽心身着亚麻色长裙，繁杂的层叠蕾丝优雅而不失礼仪，腰间那件装饰性的纯白胸衣却又中和了缭乱的纷杂感，彰显着中式留白的独特韵味。


    迤逦款步，欠身落座，沉重的实木盖板被掀开，纯黑的亮面烤漆映照着她坚定的眼神。


    这次，一定可以。


    深吸一口气，《喷泉》的第一小节被她敲响。


    如果纪竹韵的记性够好，便能轻松认出这就是她16岁生日会的复刻。


    只可惜，她无动于衷。


    即便对音乐不甚了了，但也和身边的这个国际一流钢琴家相处许久，因此时觅云知道楼下的那位弹得不错。


    扎实的基本功，富有感情的演奏，缭绕在音乐厅的每一个音符，都让听众如痴如醉。


    时觅云偷看了一眼纪竹韵。


    此前的不耐烦已烟消云散，她也和其他听众一样沉浸其中。


    “你这个小徒弟，还不错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到这曲结束叶羽心对听众进行自我介绍后，才挑剔着开口点评∶“勉强能听。”


    可惜她的脾气早已被时觅云摸透。


    “能入得了你的耳朵，可见她弹得确实不错。”


    下一首是C小调奏鸣曲，悠扬的琴声里，时觅云注意到她的手也在座椅扶手上默默敲击。


    “即使是现在我还经常会想，如果我那时能陪着你，你会怎么样呢。”


    扶手上的音乐断了。


    “他刚去世，我知道你很痛苦。何况……那也是我自找的。”


    他们的蜜月旅行都没正式开始便遭遇车祸，新婚丈夫不幸去世，她也在ICU里住了半个多月。


    由于去世的丈夫是外籍，时觅云刚出院就不得不飞去他远在万里的祖国，处理那些头疼的财产分割以及股权转让问题，群狼环伺的时觅云身心俱疲。


    几乎是在同时，不愿再忍受催婚的纪竹韵决定和人闪婚，闪婚对象就是那个被她精挑细选的苏浩。


    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家里那些把钢琴当成信仰的人不同，音乐对她来说，只是接触更高阶层的跳板，给自己未来铺路的混凝土砖石。


    等到她有能力离开他们独当一面的时候，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在众多的候选人中挑选一人来当自己未来的合伙人，苏浩就这么进入了她的视线。


    有商业头脑，和她一样有野心，给她转让股份时也很果断，是名不错的合伙人。文与商，高雅与铜臭，再依仗着通过钢琴结识的人脉，她有信心能与他在商海大展拳脚。


    她会加入他的公司，他们会把公司经营得很好，在正式上市的前一天举行婚礼，相信股票一定会大涨。


    那时的纪竹韵，眼里只有蓬勃的野心。


    她想象得很美好，但她母亲仍旧不肯松口。


    她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凭借着青春期看小说的经验，选择了最容易想到的那种——怀孕。


    她当时还太年轻，低估了“怀孕”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等到她真正明白的时候早已后悔莫及。


    时觅云当时还在策划婚礼，因此她也没有找她商量。等到后来想找她求助的时候，她却已经遭遇了车祸。


    命运，再一次将世人捉弄。


    本以为自己搞定父母后便能轻松流产，不曾想自己却被他们囚禁，整日像精神病人一样关押着，清晰而又痛苦地感知着身体的每一处变化后，才终于明白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是，但是——


    一个孩子换取以后永远的自由，她愿意。


    她对自己这么说着，可指甲却要把掌心戳出血。


    孕晚期的时候，时觅云终于暂时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国来看望她了。


    只有对着她，在打开花洒的浴室，她可以允许自己短暂地软弱一下……


    幸好，就像觅云说的那样，她不会被打倒。那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纪竹韵，终于回来了。


    台上的人换了首轻快的小步舞曲，纪竹韵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复杂。


    正如她曾说过的，她还是恨她。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弹得是真的好。不是机械地按照乐谱，而是用热爱音乐的灵魂在演奏。


    有那么一瞬，她庆幸她没有死。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


    “我很高兴你没有走。”时觅云轻轻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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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上，至少有你一半的才华。


    纪竹韵那双手，是被音乐之神吻过的，这点所有听过她演奏的人都无从质疑。


    自从公司上市后她便忙得不可开交，巡回钢琴会顺理成章地无从谈起，只有出于商业联络目的的时候，她才会举行那么一场小型的个人独奏。


    时觅云可惜于她的才华，却又明白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恍惚间她牵过她的手仿佛就要吻上，吓得纪竹韵立马抽回。


    “你别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她反手轻拍了下，语气略有责备。


    “那也是因为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啊，所以说你也有责任呢。”


    时觅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还真的像个孩子似的撒起娇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胳膊肘抵在扶手上，时觅云双手撑着下巴。明明是在问纪竹韵，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羽心。


    看着她的这个动作，纪竹韵莫名觉得熟悉。想了许久才明白，这就是自己第一次开音乐会时，坐在第一排的她的模样。


    “……再听一首吧。”


    这“再听一首”，可就直接听到了最后的《花之舞》。


    临近尾声的时候，时觅云取出放在身侧的花束，准备下楼去送给她。


    纪竹韵和她一起离开，只不过二人的方向不同。一个朝内，一个往外。


    时觅云没有多说也没有挽留，她知道这对好友来说已属难得。


    刚下到一楼，纪竹韵就看到一个女孩也从音乐厅里出来，和她一起朝出口走去，同时还急匆匆地对着电话那头连连道歉，称自己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纪竹韵摇了摇头。


    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是这个将学习与实验摆在第一位的刻苦女生，在整个求学期间重心第一次的短暂偏离。手头上的实验已经进入关键时刻，她本不该离开实验室的。


    另一边的音乐厅。


    持续不断的掌声中，带着鲜花的叶羽心长长地鞠躬，感谢到场每一位听众的支持。


    时觅云已经离开了，芭蕾四人组的其他三人已经回去继续跟着各自的剧团到处演出了，还剩水清岚暂时还没回国，因此也只有她一人冲向后台送上最真挚的祝贺。


    坐在休息室里回顾这做梦般的音乐会，叶羽心既遗憾又满足。


    遗憾于她最后还是没能把苏文雪的半首曲子搬上音乐会，但又满足于她终于把对她影响最深的一次生日会重新举办成功了。


    这一次，她不是等待王子来拯救的迷途姑娘，而是可以自由徜徉在音乐世界里的公主。


    即便没有他，她也依旧有鲜花。


    苏文雪，既然我都能成功，那么你也一定可以。


    仰面，叶羽心眨了眨眼，自信地勾唇微笑着。


    与此同时，系统那冷漠的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原主的遗愿’，您可一个月内任意选择脱离该世界的时间。到期后若宿主仍未脱离，系统将启动强制脱离程序。”


    这么短啊，唔……好吧，我会利用最后的时间，带着她一起好好享受这个世界的。


    不过在那之前嘛……得先去会会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