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口气，为了将注意力从饥饿转移到别处，从自己的布袋之中拿出了一本书。书皮已经被反复翻得有些破旧了，书皮上几个大字却仍清晰可见。


    是一本《檀衡剑法》。


    檀衡是她那甩手掌柜师尊的名号，这本剑法据传是剑君所著。可这不是他传给她的，而是她在山下用灵石买来的。


    想起鸡肉粥，她舔了舔嘴，继续压着瘪瘪的肚子，趴在枝头上，看这本剑法中那代表剑君的小人比划剑招，似乎这样就能忘记腹中的饥饿感。


    呵，等她修炼到了妖王的境界，她一定要将他掳走好好折磨一番，教会他不能再看不起半妖……


    茂盛的树冠间，小狐狸蜷成一团，看着看着手中的书却趴在高大的树杈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芜……”


    昏昏沉沉之中，月芜似乎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唤着她。


    是谁？


    她分明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爹爹和娘亲很早就去了。她的族人们也一个个都嫌弃她是个残缺不能化形的半妖。


    而后，她竟感觉有液体落下来，冰冰凉凉，像是女人的眼泪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沿着皮毛渗进了去。


    “……娘亲？”她有些慌了神。


    虽然她从出生便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可是听见那道声音，她还是立即有种感觉：“娘亲！”


    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身下却骤然传来失重感，这种无枝可依的惊恐让她骤然惊醒。


    她睁开眼睛，高大的树杈在她上方，已经离她有十几米远。


    她竟然在睡梦中从树上掉了下来。


    还好这山林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还有松软的腐殖质泥土,她才没有摔成狐狸饼。


    "阿芜……”断断续续的声音竟然又断断续续从山林间传来，像是那梦中的声音，她侧耳细听，毛茸茸的耳朵却抖了抖。


    原来她是把狼叫的“啊呜啊呜”声，当成了在叫她的名字。


    至于身上湿湿凉凉的感觉，她扬起脑袋看向落在林间枯叶之上那串雨滴。


    尽管有树叶的遮掩，可是在树叶遮盖不到的地方还是有豆大的雨珠滴落在身上。


    她赶紧抖抖身上湿透的毛毛，从落叶堆之中爬了出来。而后三步并做两步，想要回到自己在霁月峰上暂时的住处。


    别的弟子都是师尊为其开辟洞府。然而月芜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尊，自然也没有自己的洞府。她被丢在空荡荡的霁月峰，只得自己找了一个石壁的凹处，用来遮风挡雨。


    可等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浑身已经被暴雨浇了个湿透。然而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那处避风不避雨的洞穴，不知道为什么被剑气削开了个口子。


    那个豁口光滑齐整，一看便是剑伤所致，


    应当是在这里练剑的师兄们不小心干的吧？她丝毫没有往别的方面怀疑。


    可是簌簌的雨水沿着石壁上那破开的口子落下，雨水沿着凹槽落进洞中，积了一小洼雨水，被她找来铺在地上的干草都已经湿透了。


    她在那湿透了的干草上仅仅趴了一会儿，便感觉浑身的皮毛被淋了个透顶。


    “嗷——”


    兽类的本能让她小小的叫了一声，随后她四肢着地，像一个湿漉漉的毛团子向着山顶处辉煌的大殿跑去。那里是她师尊的正殿。她虽然进不去，但是她知道一处地方可以暂时取暖。


    然而她却没注意到，乌云一直追着她，在她身后细细密密地压了下来。雨幕斜斜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天罗地网，慢慢将整个霁月峰都笼罩其中。


    此时的霁月峰后山上。


    原本应当在闭关的檀衡剑君白衣上血迹斑斑，衣料撕裂，露出深可及骨的剑伤。但重伤之下的男人仍然脊背挺拔，衣袖猎猎。


    后山向来是他的闭关之地，平日里禁止弟子进入。然而此时却有几道气息恐怖的万剑宗长老，结成密不透风的剑阵将白衣剑君围在中间。


    “咳——”


    他咳出一口血，鲜血又将发黑的衣襟染红一片，那片衣襟上早已凝固了不少的血迹。他身上有数道显眼的伤口，其中最为致命的一处从肩膀贯穿至胸口，几乎贯穿心脏。


    暴雨反复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然而那些人却贪婪地注视流淌出的那些血，仿佛是什么可以让他们突破的圣水。


    戚霁白觉察到这些贪婪的视线，面容苍白，唇角却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认输吧，霁白，你是逃不出万剑宗的。”万剑宗掌门手中持剑，对准了自己一直以来最得意的弟子。


    戚霁白不为所动。他的目光看向围着他的数位长老，这几位都是从小看他到大的师长，却没有想到，为了他身上的仙体趁他受伤偷袭他。


    他阖了阖双目。


    他知道仙体之诱人，世人趋之若鹜。可他没想到，他的师尊教他剑法，教他怎么提升实力，看护好仙体，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取最为完美的仙体。


    也难为他对他虚情假意百余年，直到他距离化境只有一步之遥才猝然发难。


    以他原本的修为，即使是这些人合力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他之前奉宗门之命带队去往魔界除魔，万剑宗的队伍内却出了叛徒，将他们引至万魔渊中意图一网打尽。为了救下队伍中的长老，他强行劈开空间裂隙，将队伍送出了万魔渊。他自己却被逆流的剑气反噬，这才回宗闭死关。


    却没想到掌门师尊竟然借着帮他疗伤的名义，趁此机会毁了他的经脉，他现在经脉几乎寸断。


    他抬起薄薄的眼皮，望了一眼，这里面甚至还有他之前救下来的人。


    再深想一层，为何魔族的奸细偏偏出在万剑宗的队伍中？那内奸，应当也是他们的人吧？


    恐怕从他一出生，他们便开始着手布这个局。而他的师尊，万剑宗的掌门，对他百余年悉心教导，也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他师尊直到现在还端着一副虚伪的面孔对他谆谆善诱。


    “霁白，你的剑法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你的一招一式我都熟稔于心。认输吧，我已经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


    他一边说着，一面向长老们使眼色，几人慢慢地包抄过来，剑气在剑阵中肆虐，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口子，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又被暴雨冲刷掉。


    戚霁白岿然不动，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掌门在触及到那片冷光时愣了愣，但是心知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强行劈开空间消耗了让他身体承受颇多，现在就是拿下他最好的时机。


    他克制着胸中夙愿即将得逞的激荡，他养了这副仙体百余年，现在终于是收获的时候了！


    然而他却猝不及防地听见后面长老的提醒：“等等，掌门小心！”


    觉察到危险，大乘巅峰的身体反应比大脑反应还要快。一道凌厉的风墙瞬间挡在了身前，将那束刺眼的剑光挡在了他前面。


    看见那道熟悉的剑光之后，万向峰喃喃，不可能，他已经确定他灵海枯竭，怎么还能用出这一招？


    这一剑甚至能顶的上他巅峰时期的全力一剑。


    风墙很快便被那道势不可当的剑光劈碎，差点让万向峰以为他根本就是假装受伤。他一连厚厚几道风墙叠加，才堪堪使得那道剑光被削弱了一点。


    可还是有无数剑光透了进来。万向峰提着自己的本命剑上前，硬着头皮咬牙抵挡下来的这一剑。


    “轰——”


    剑气与他的剑光相撞，霎时间后山爆发出灼热炫目的光芒，天地间飞沙走石，若非他们之前联手布下了结界，怕是这里的灵力震荡将传到千里之内。


    可是一道深深的沟壑还是出现在霁月峰的山腰上，像是要把这座山拦腰斩断一般。


    还好那道剑光只劈到了山体的山腰处，还留了一半，只是万向峰和那几位长老却十分狼狈。


    甚至有个没能躲开的长老，被剑光直冲胸膛，在胸口撕裂了一个大洞，现在已经进气多于出气。


    万向峰瞳孔微缩，该死的，这一招被他使出来竟有如此威力！


    难道他已经突破造化境了吗？


    不可能，传说突破造化境时会有飞升的雷劫，这道剑气虽然举世无双，但是仍与造化境有一定距离。


    而且……


    他看了一眼，他的好徒儿原本所站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是留下一个大坑。看来这招明显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可以动用的灵力，估计他也只能使出这一次，如若不然，他会将他们这几个人全部消灭在这里。


    他召集了剩下的长老，沉声下令：“追，趁他现在剑气逆行，又燃烧生命力挥出那样一剑，已经是重伤濒死的状态，应当逃不出万剑宗！”


    ……


    另一边的月芜在离那辉煌的大殿不远处扒拉许久，才扒拉出一个被杂草覆盖了的兔子洞，而后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没有办法，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兔子洞曲折幽深，而越是往里，她便能感觉温度在上升。她本能地向热源靠拢，最终从一个小小的洞口钻出来。


    谁知眼前却骤然开阔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屋子，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里面的炉火生生不息地燃烧着。


    难怪，这越往靠近这里越温暖呢，这里居然有个这么大的炉子，里面还有火。


    她悄悄打量周围，大气也不敢出。这间房屋宽敞干燥，房间里摆放了许多架子，架子上面还有一格一格的玉盒，因为架子太高，盒子又摞在一起，她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里应该已经进了师尊住的的宫殿中，可是月芜并没有发现那位如同神祇一般的师尊。


    他应该在某个地方闭关吧？月芜模糊地听同在霁月峰上的记名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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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师姐说过，师尊这次匆匆闭关，且进去前交代了这次他可能要闭死关。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一个半妖。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马撒欢似的靠近火炉。


    炼丹炉熊熊的炉火似乎生生不息，很快便将小毛团子身上的水烤干了，一只毛茸茸的白色毛团显露出来。


    她在温暖干燥的炉子旁烤了一会火，而后，又略微矜持地打了个小小的滚。


    反正没有人发现她，那她就偷偷在这里待一晚，应该也没事吧？


    就熬过今晚的雨去。


    可就在她精神完松懈下的时候，檀衡仙君的炼丹房的周围突然亮起了数道灵光。


    “终于抓住她了，偷丹药的小偷！”


    而后从天而降一道灵力编织成的大网，竟然将月芜罩在了中央。


    “呜呜呜——”


    月芜奋力地挣扎着，用爪子扒拉着那张网，但是那张网如重千钧一般，压在她的身上，月芜被压在地上，四条腿蜷起，紧紧贴着地面，几乎不能起来。


    “我不是小偷！”


    她抬起脑袋，尝试从网眼中看清到底是谁抓住了她，却看两张颇为熟悉的脸。


    萧妙和齐枫是檀衡剑君的记名弟子，平日里负责管理霁月峰的大小事宜，而剑君出关时会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他们看见她，也似乎十分地惊讶：“怎么是你？”


    月芜看着旁边围上来举着可怕的火把的弟子，急切解释道：“师兄师姐，我只是来这里躲雨，并不曾偷窃什么灵药……”


    可是，她没想到平时对她总是温和有礼的齐师兄面上却露出厌恶之色：“妖贪婪好偷，你虽然只是半妖，但果然还是本性难移。说，你趁仙君不在的时候从仙君的炼丹房里到底偷出去多少灵药？”


    月芜一边挣扎，焦急地解释，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都从网中竖了起来。


    “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来烤烤火……”


    可那些人并不怎么听，一个杂役弟子上前来，开始在她身上摸索，从她身上摸出来一块灵石。


    而后那块灵石被摆放在众人的面前。


    “这块灵石不是宗门发放的。是不是你把仙尊的灵药拿出去卖了？！仙尊对这些灵药视若珍宝，平时亦让人严加看守。却没想到你居然钻狗洞进来行偷窃之事！”


    火光照耀到他的脸上，齐枫对着她疾言厉色。


    “师兄，真的不是我。”月芜求救般地看一旁站着一言不发的萧师姐。她刚进门的时候萧师姐对她颇为照顾，只是当见过她变狐狸之后，才疏远了她。


    “别让她再说话了。”说话的是平日里看守丹房的杂役弟子，这位师兄是平时负责守丹药房，只不过师尊闭关的日子里他擅离职守的日子比较多。


    “直接把她押送到执法堂，丹房少了这么灵药，总要对师尊要有个交代。”


    执法堂？


    月芜曾经亲眼看见执法堂行刑时候的鲜血淋漓，有修为的弟子到了那里都得脱层皮。就算她是半妖，身体比普通人要强，可是还是熬不住执法堂的一顿毒打。


    她来万剑宗是为了学武艺，并不是为了送命的。


    她强烈挣扎着，却根本挣脱不开。毕竟她只是一只没有修为的小狐狸。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只狐狸竟然趁着他们带她出门时，一口咬在了那抓着他的弟子的手腕上。


    那弟子抓人抓惯了，因此并没有防备她的那口钢牙。一次她的尖牙一下子刺进了弟子的手腕，他的手腕上血流如注的时候，那弟子才开始觉到疼，且下意识地将她甩在了地上。


    “呜——”


    月芜的本体落在地上，呜咽一声，然后跑进了霁月峰后山的密林之中。


    “追上去！”齐师兄下了命令，而后那些杂役弟子全都一股脑地追了上去。然而齐枫和萧妙自己却没有动，一个没有修为的半妖而已，料她也跑不出万剑宗。


    这时候，萧妙却开口了。她面上略微有些担心，略微迟疑地问：“我们这样做没事吧？她毕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倘若她把真相说了出来，掌门如果细查的话，难免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齐枫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师尊对这些俗务本来就不会细查。何况她本来便是掌门硬塞给师尊的半妖，师尊根本没有将她当成过徒弟，更别说正眼看过她。她是我们最好的背锅人选。何况我们在炼丹房里抓住的这个小偷已经被大家看见了，也算是有个交代，剑君不会再怀疑到我们身上。”


    至于这个半妖，他不怕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毕竟有哪个修士会信一只半妖的话？怕是脑袋被驴踢了。


    何况……他看着手中剩下的一块灵石，那灵石上还粘着一缕白色的毛毛。他厌恶地将那白色的毛毛和灵石一起装在了一个乾坤袋之中。


    这便是她偷卖剑君灵药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