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宗外门弟子膳堂之中，月芜藏在斗篷下，偷偷看着那石锅里软糯金黄的灵鸡肉粥，忍不住舔了舔唇。


    自从变回妖身以后，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来一碗鸡肉粥。”排在月芜前面一名外门弟子将手中的灵石递出去，负责盛粥的弟子接过那外门弟子手中的灵石。


    “好嘞——”


    他一边应着，一边用长长的玉勺从那口石锅中舀出了一碗经过几小时熬制，被煮的软糯的鸡肉粥。


    “拿好，别烫着。”他还不忘贴心叮嘱着。


    月芜眼巴巴看着别人手里的粥碗。鸡肉粥的表面浮着一层金黄色，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那名外门弟子心满意足地端着那碗鸡肉粥出了队伍。


    “下一个。”盛粥的杂役弟子喊了一声，却发现他的面前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迟迟没有人上前。


    他抬头望一眼，队伍后面明明还有好几个人，可是却躲的老远，似乎在对他指指点点。


    “怎么不过来？”他有些奇怪，刚想喊后面的人过来。


    却有人提醒他：“向下看。”


    往下看？


    盛粥的弟子一愣，低头往下瞧了一眼，竟然发现他的面前的地上站着一只不及他腿高的小不点。


    那小不点打扮怪异，头上顶了一块花布做的斗篷，将自己的脑袋和身体严严实实的隐藏在花布后面。


    “你要打粥吗？”


    盛粥的杂役弟子迟疑地开口，心里却忍不住地猜测，这难道是哪个长老新收的师弟或者师妹？可是这么大点，这应该是只有几岁的小孩子吧？


    宗里什么时候可以收这么小的弟子？


    他一边好奇打量，可那花布斗篷却将月芜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一碗鸡肉粥。”


    他听见一个软乎乎的女声。


    月芜虽然想刻意压低声线使得声音低沉一点，可是却似乎生疏的很，甚至连发音都不怎么准确。


    “好的，师妹稍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舀粥，而后一块圆滚滚的灵石被递了过来。


    那杂役弟子下意识地想要顺手接过，然而余光瞥见花布下伸过来的“手”，他惊叫了一声，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而那勺本来要盛给她的鸡肉粥也被洒在了地上。


    斗篷下的月芜也被吓了一跳，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是看着洒在地上的鸡肉粥，她又觉得一阵心疼。


    那粥熬得浓稠，被切成细丝的鸡丝根根清晰可见。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粥上，却没注意到，一缕白色毛茸茸的尾巴尖，在花布下面悄咪咪地翘了起来，甚至掀起了花布的边缘一角。


    “妖——妖怪！”那杂役弟子惊恐地看着被花布包裹住的小不点。


    他刚觉接灵石的时候感觉到手上的触感异样，才下意识地看一眼，却看到刚才伸过来递给他灵石的不是小孩的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爪子。


    爪子上还带着肉垫。


    月芜听见杂役弟子的喊叫，有些慌张地将自己身上的花布扯了扯，将白色的毛毛藏了起来。


    她……她不是故意的。


    因为半妖化形的缺陷，她每个月都有几天会变成这样毛团子的形态。


    “你怎么了，没事吧？”旁边的外门弟子将那杂役弟子搀扶起来。


    他一边问着，一边眸光警惕地看向花布下面藏着的东西。


    虽然“它”极力的想把自己身上的毛毛藏起来，可是依稀还是可以看见花布下面露出来的白色蓬松的绒毛。


    “我，我，我不是妖怪，我是半妖。”月芜始终记得将自己白色的脑袋藏在花布之下，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渴望地看向那比她身高还高的石锅。石锅之中热腾腾的香气不断升腾。


    “对了，我想起来了，据说宗门前些日子收过一只半妖……”


    当时这件事情还引起了宗门内的激烈抗议。因为人间与妖界的关系向来不好，不管月芜是出于什么原因被收进来，都改变不了她血脉肮脏的事实。


    可是这件事最后却被压了下来，因为这只半妖被掌门丢进了弟子寥寥无几的霁月峰，宗门内的普通弟子很少有机会接近霁月峰，这件事才慢慢被人淡忘。


    可是今日一见，又勾起了修士对妖族的仇恨。


    “去去去，我们这是卖给人吃的，不是卖给妖狐的！”


    杂役弟子起身后，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妖族的血脉污浊不堪，而面前这一只半妖便是妖族血脉曾污染人类血脉的“罪证”。


    月芜披着花布站在那里，她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看着地上那一汤勺被洒了的鸡丝粥，恋恋不舍。


    可是她真的好饿，自从变成狐狸后，她就没吃过东西。


    本来想等自己变回人身之后，再去膳堂，可是却没想到足足等了三天，都没有丝毫变回去的迹象。


    可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


    于是她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将自己藏在一块碎花布之下，偷偷来膳堂混水摸鱼买上一份想了好久的鸡肉粥。


    见她杵在那里盯着地上的鸡肉粥久久，不禁有弟子开始恶意的猜测道：“这狐狸不会是想来偷鸡吃吧？”


    听见这话，白团子像是被刺激到了，她的爪子连忙举起手中的小块灵石，连小斗篷掉几乎被掀开也几乎浑然不觉。被扯掉的花布斗篷下面露出一个耳朵尖尖，然而那耳朵尖尖上毛发却有点参差不齐。那是新长出来的毛发。


    “我有灵石。”


    围观弟子惊讶地看去，却发现她毛绒绒的爪爪里却是一块货真价实的下品灵石。


    她手里的灵石，还是她用身上的长了许久的狐狸毛换来的。


    狐狸毛又软又长，她偷偷的去看过那些毛发，最后变成了一位富商妻子上的狐毛围脖。


    可那外门弟子一见她斗篷下的毛毛，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开：“去去去，别逼我们喊人来除妖。”


    旁边还有外门弟子顺势嘲笑：“谁家的妖兽背着主人偷跑了出来，还有灵石，这灵石不会是偷的吧？”


    看她手中的那块灵石杂质颇多，并不像是万剑宗发给弟子的月例。然而不是月例，她一个半妖又从哪里弄来的灵石？


    似乎察觉到她视线中的恋恋不舍，那盛粥的弟子戏谑开口，眸中闪过恶意：“你若能将这地上的鸡肉粥舔食干净，省了我打扫的功夫，我就给一勺鸡肉粥怎么样？”反正妖兽是茹毛饮血，连生肉都吃，泼在地上的鸡肉粥又算什么？


    “等等——”有人小心拉他，低声道：“她虽是半妖，可是她是剑君的弟子……”


    在万剑宗，甚至在整个大陆，能称的上剑君的只有那一位，檀衡剑君戚霁白。剑君是掌门唯一的弟子，也是万剑宗的顶尖战力，在宗门内几乎与掌门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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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剑君携仙体出生，擅长卜卦之术的无妄宗宗主曾经预言，他是百年内最有可能突破那个传说中境界的人，在万剑宗几乎是所有弟子们崇敬的的对象。


    杂役弟子倏然变色一瞬，但是看着旁边在这么多围观看热闹的弟子，他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已然无法收回。


    可是旁边接着有人质疑：“若她是剑君弟子，可是她怎么连辟谷都不会？”剑君的几位记名弟子都已经是金丹期，亲自受他指点的亲传弟子又怎么可能入门这么久了还是毫无修为的白身？


    那杂役弟子听到后眼前一亮：“对，剑君一向嫉恶如仇，为修仙界斩妖除魔日久，死在他手里的作乱的妖兽不计其数，又岂会真的收下一只低贱的半妖！”


    他越说心中镇定越甚：“剑君恐怕根本就没有认下这样一个弟子吧。不然，你给他发传讯符，他若能回应你，我今日便不为难你。”


    周围吵闹地厉害，似乎都在等着月芜联系剑君，证明自己的师徒身份。可是月芜根本拿不出与剑君的通讯符——可是她根本连剑君的面都见不到，更何谈会为她撑腰？


    小肚子瘪瘪的，还咕噜咕噜的响。属于妖兽的本能在饥饿的时候被无限大地激发出来，她的瞳孔此时在人类的和狐狸的瞳孔之间不停的幻化。


    可属于人的那部分本能在不断的训诫着她，让她远离那洒落的鸡肉粥。


    她终于抵抗不住那半勺粥的诱惑，“嗖”地跑进了旁边的山林之中。半块花布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花布的一角沾上了些许脏污了的鸡肉粥。


    是她没能吃上的美味。


    直到跑进密林深处，月芜伸出小爪子捂着自己仍在扑通扑通的心脏。


    她上面的尖牙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感觉到血腥味在口腔之中弥漫，眼神才渐渐清明，从妖兽的本能中脱离出来。


    她不是妖，至少不是完全的妖。


    可是她还不如当妖，她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毛茸茸的身体，以及小巧的带着肉垫而毫无威慑力的爪子。


    为什么她会是一只半妖？


    作为天生残缺的半妖，她在妖族中饱受排挤，因此她才来修仙界拜师，期待在这里学成本事，以后不会有人或者妖能欺负她。


    可没想到的是，人类世界对于半妖一样苛刻。小孩会对着她扔石子，上到师兄师姐，下到外门弟子，甚至是杂役弟子，见她化形之后都会开始欺辱她。


    甚至还有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师尊……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她却只在一次宗门盛事上远远见过他。


    檀衡剑君高高在上，一袭庄重肃穆的月白交领银丝法袍，坐在几乎与掌门等高的白玉椅之上，神色始终淡淡，垂眸看她时像是俯视蝼蚁的神祇一般。


    自那一次见面之后，没等她得以到他面前拜见师尊，他便又回了后山闭关。寥寥几次出关也从没理会过她，就好像他从没有过她这个徒弟一般。


    ——明明她一开始也没想过拜他为师的。


    她的人类父亲在梦中指引她让她来万剑宗，她本来想待在外门拜一个筑基期的弟子为师。却没想到万剑宗的宗主却将她丢在檀衡剑君戚霁白门下。


    月芜想不明白，檀衡剑尊这么厌恶她的半妖身份，不愿教她，那当年干嘛答应掌门收下自己？


    她瘪瘪嘴，揉揉自己扁扁的肚子。倘若要是让她能逮到机会，她一定要狠狠报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