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烟见苏巧儿的母亲大气直喘，全身颤抖着，赶忙跑过去抚着她的背，替她理顺了气，劝道：“婶子，消消气，别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话，那位妇人用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双手捂住了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污垢，正如她晦暗污浊的人生。


    她失声痛哭，没人能理解她一直以来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那种想要让自己和孩子摆脱苦命人生，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悲哀，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懂。


    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可换个角度想，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就此摆脱这些苦难，对她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就这么没了一个女儿，那个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偷奸耍滑、待人热情真挚的好女儿！


    与二女儿一样苦命的，还有她的大女儿。虽然不知道她被辗转卖到了哪里去，可仔细想想便知道，她此时定是在某个地方承受痛苦。


    苏巧儿不声不响地起了身，走到井边。


    “巧儿，你要做什么？”花如烟生怕苏巧儿想不开，又紧跟着跑到她身旁。


    只见她弯腰从井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冷水，径直冲到倚在柱子上酣睡的醉鬼老爹，一瓢水泼到他脸上。


    她爹似乎瞬间清醒了一般，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睁开眼看到竟是自己的女儿在泼他。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仰头问道：“巧儿，你泼我干嘛？”


    “让你看看自己干的好事！”苏巧儿气愤地扔掉葫芦瓢，将他揪拽起来带到棺材旁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女儿是怎么被你害死的！”


    “啊！”她爹惊恐地喊了一声，“真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拜你所赐，她投了河。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她身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你压榨了。”苏巧儿冷眼看着从自己爹的眼里流出的泪水，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她们都被他的泪水给骗了！


    这泪水总让她们姐妹几人看得心疼，即便再不情愿，最终依旧妥协，沦为被他压榨的工具。


    她上次就该想到的，一个酒鬼说的话怎么能信？她不该让二姐留在这看似温暖的家，她上次为什么没有想到？！


    苏巧儿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松开了她爹。这么想来，二姐的死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细细想来，二姐死前就在城里，她甚至都不来与自己见上一面，也不曾与自己道个别，难道是在怪她？！


    苏巧儿只觉得双腿有些疲软，两只手扶着棺材想拼命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身体。她就那样一点点地滑落在地上，心里止不住地埋怨着自己。


    花如烟见她难过不已，走过来，安抚道：“巧儿，别这样，你姐姐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苏巧儿的眼睛看着泥泞地面，眼泪不断滑落在脸颊，淡淡地问道：“我姐姐临死前也没有过来与我道别，你说，她是不是在怪我让她逃离一座地狱，又进了另一个魔窟？”


    花如烟的手抚上苏巧儿的肩膀，说道：“不，不是的。你姐姐定是过来看你了，只是你没发现。她不会怪你的，因为她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境地。她或许只是没有脸面与你当面告别，因为你好不容易才带她逃离了地狱，可她却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她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想不开？我好难过，好不甘心，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为何非要离开？”苏巧儿又大哭起来。


    花如烟一把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抚着她的背说：“我们没有经历过她受过的苦难和内心的折磨，又怎会了解她的痛苦？没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亲人早早离去，我想，她定是无法忍受了，才会离开吧！”


    花如烟稍微顿了顿，又接着说：“或许，对她来说，离开已经是最好的解脱了。虽然活着的人会很痛苦，可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她的决定，不是吗？”


    苏巧儿认真听着花如烟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二姐在短短几年间就经历了太多折磨，她的内心早就伤痕累累。回到家后还要遭受周围人的白眼，无情的指责和谩骂，她的内心早就绝望了吧！


    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人们也只能选择接受和遗忘。


    花如烟给了苏巧儿几天假，让她好生料理她姐姐的后事。


    酒楼的伙计和厨娘也纷纷前来拜祭。


    蒋青鸿得知此事，惊讶不已，差人打听了苏巧儿的住处，也来慰问。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当初若不是自己将苏真儿带到苏巧儿面前，那苏真儿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即便没有从风雅楼出来，但她好歹也会活在这世上。


    苏巧儿的家破旧不堪，灵堂也只能设在外边。好在近几日都没有下雨，这或许是老天爷对这个苦命女人的最后一丝怜悯。


    跪着的几人见到一身锦衣华服之人前来拜祭，纷纷抬起头看来者何人。


    蒋国舅？！


    苏巧儿只觉着诧异，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想看笑话？


    苏巧儿也不知自己为何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拿姐姐威胁过她？


    苏巧儿不自觉地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瞪着他，想以此警告他不要在灵堂上搞事情。


    只见蒋青鸿面色凝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看样子，他的确是真心前来吊唁的。


    苏巧儿瞬间松了一口气，也恭敬地回礼。


    “这位贵人是？”苏巧儿的爹见到此人衣着相貌皆非凡俗，立即两眼放光。


    “伯父你好，我叫蒋青鸿，是......”蒋青鸿原想说自己是苏巧儿的朋友，可仔细想想，好像还不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介绍。


    “你是蒋国公的儿子？！”苏巧儿的爹似乎并不关心别的，一听蒋青鸿这个名字，就觉得十分熟悉。随后脑子飞快运转，想起曾经喝酒时听说过蒋家的事。


    “哦，正是。伯父难道认识我爹？”蒋青鸿只觉得有些好奇，自己的爹平日里结交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为何会认识苏巧儿的爹？


    “不不不，我只是听过，远远见过。”苏巧儿的爹笑嘻嘻地望着眼前这人，看他英俊不凡，谈吐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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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自带馨香，简直如天上的神仙一般。


    “拜祭完了便走吧，多谢蒋国舅。”苏巧儿看出自己爹是什么心思，便冷声让蒋青鸿离开。


    “哦，那二老请节哀，晚辈告辞了。”蒋青鸿朝她父母一拜，转身离去。


    苏巧儿的爹见他要走，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扯着嗓门道了句：“国舅爷，我送送您！”


    左邻右舍一听“国舅爷”竟然来了，纷纷出来看热闹。见到一年轻男子，衣着贵气，身边还带了两个仆从，想来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真没想苏巧儿的老爹还认识这号人物，可真是了不得呢！


    众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交头接耳。目光和言语之中充满了羡慕、嫉妒，甚至还有恨意。


    “他家认识这号人不是很正常嘛，也不想想她那死去的女儿是做什么的！”一长脸高颧骨的中年妇女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哦，对啊！”众人恍然大悟。


    “有什么可显摆的，也不觉得臊得慌！”


    “嗐，晦气晦气，快散了吧，免得沾了霉运！”


    众人原本聚在村口，此刻都各自散去，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苏巧儿的爹旁敲侧击，得知蒋青鸿与自己三女儿有过几次照面，心下一喜，“我那三女儿脾气大，平日里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蒋青鸿态度谦逊，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傲慢。


    这态度让苏巧儿的爹看到了希望，他笑眯眯地说：“那往后还望国舅爷多多照顾一二，我与她娘都是不中用的，她在外受了欺负我们都不知道，也帮不上忙。”


    “好，伯父放心。”蒋青鸿没有多想便答应来了。


    “那国舅爷慢走，以后常来啊！”苏巧儿的爹朝他行了一个大礼，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窃喜。


    回去之后，他就凑到女儿身旁，笑着说：“巧儿啊，我瞧国舅爷不错，你可得盯紧些，抓住机会。”


    苏巧儿怒瞪一眼，喝斥道：“你在二姐灵前说什么胡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攀上国公府的大门！”


    “我是不行，但你可以啊！你如今在那京城最好的酒楼做账房先生，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怎么就不能高攀了？”


    “再说了，只有蒋国舅喜欢你，即便不进国公府又如何？跟着他保你以后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咱们苏家也该发迹了！”苏巧儿的爹瞬间挺直了腰脊，言语之中满是欣喜与得意。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还想让我给人当外室不成？！”苏巧儿大喝一声。


    “外室又怎么了，这年头能吃饱喝足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还嫌弃什么？！”


    “哼，我看你是想保证你天天都有酒喝吧！”苏巧儿也不给他留情面，当即拆穿了他。


    “我生你养你一场，沾沾你的光还不行嘛！”她爹理直气壮，没有半分愧疚地说出这句话。


    “你想都不要想，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以后我除了给你们每月的生活开销，旁的一分你都别想要！”苏巧儿想到此前她将每月赚的银子多半都贴补到了家里，顿时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