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 102 章

作品:《垄上烟火

    钱氏的一番唱念做打又挑起了众人的怒火。


    本来嘛,你钱家祖上又不是大户人家,跟大伙一样都是土里刨食的。因着懒惰比左右邻居还不如,常年穿的裤子不是露了腚就是脱了线。


    只因着舍了一碗馊掉的饭给当乞儿的李老爷子,便以恩人自居了,非但把女儿嫁进发达了的李家,后又把孙女儿也硬塞了进去。简直是把自个的脸皮扔在地上任人踩踏,好在李老爷子厚道,从没亏待过钱家,自来都是好言笑语相对。


    姑娘顾家,两边不发,李家娶了钱家的两个姑娘简直倒了血霉,这哪里是娶媳妇,就是娶了两个偷家贼。


    小的还看不大出来,万事有她姑姑冲在前头,她不用冒头,大的时刻惦记着娘家。


    恨不得把李家搬空了贴补她爹娘兄弟,不过李家三房差不多也给她掏空了。李老三不但要养着自个的儿孙,还搭着钱家的一家老少。


    怪道他成了那样混不吝的性子,任是谁累死累活挣不到钱,偷懒耍滑也饿不死,都会铁了心地混日子,左右看不到出头之日。


    钱家可倒好,趴在李家身上吃肉吸血还不够,还要敲断人家的骨头,吸食里头的骨髓,可恶至极!


    即便李老爷子能忍,他们也是忍不得的,这般为非作歹的人家,岂不坏了他们村的名头?


    要是传扬了出去,人人都说他们村里的女孩娶不得,娶了就要养着岳父岳母全家老少,这不是坑了他们村的姑娘一辈子?


    谁家还没几个女孩儿了,钱家这般做法摆明了就是只顾自家日子好过,不管他人死活。


    想通了这一点,围观众人个个脸色难看,你钱家的日子是好过了,他们是没吃着羊肉却惹了一身臊,找谁说理去?


    “钱老头,你都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你还想穿绸?你咋不上天呢?”


    “他倒是想上天来着,可惜吃得满脑肥肠飘不起来,谁叫人家养了个好女儿,日日孝敬不断。”


    “钱老娘,你的心可真黑,往常翘了手指头跟我们炫耀金戒指,还说是你家老头子买的,敢情是逼迫女儿送的。昧了人家多少好处,一见女婿遭了难就把人家往外撵,你们两口子真是缺了大德。”


    群情激奋,个个都在叱骂钱老爹两口子不做人,丧尽天良逼迫嫁出去的女儿尽孝,还把女婿逼得去赌,完了还见死不救,真真是心狠手辣。


    老两口被骂得百口莫辩,面红耳赤地解释在嘈杂的痛骂声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钱老爹尚且顾忌着男女有别不好动手,钱老娘就顾不得了。


    只见她猛地冲出来扑到钱氏身上拍打:“你这个赔钱货、丧门星,老娘倒了八辈子大霉生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老娘哪里对不住你,要你这样害我?我打死你个蠢货,你怎么不去死……”


    恶毒的诅咒自钱老娘嘴里喷涌而出,钱氏仿佛被打得狠了,虚弱地蜷缩在地上护着脑袋,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左邻右舍出离愤怒,还有没有王法了,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钱老娘就敢这般无法无天,私底下还不知道怎样猖狂。怪道钱氏见天的往娘家扒拉东西,不给不行啊,不给就要被打死了。


    几个婆子婶娘一把推开钱老娘,唾沫横飞指着她骂,伸出来的食指差点戳到她的眼珠子。


    钱家几人成了众矢之的,被围在中间骂得差点羞愧而亡,屋里乱糟糟成一团。


    “都给我住嘴,吵什么吵?”一声突如其来的吼声镇压了堂屋的嘈杂。


    众人回头,只见几个族老长者杵着拐杖慢悠悠走进来。


    头发胡子花白的村老发声:“大伙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大冬天的没事干了是吧?年货都准备妥当了?家里人的衣裳鞋袜都缝制好了?”


    屋里静悄悄无人应答,婆娘们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刚才的张牙舞爪早飞到九霄云外。


    “闹哄哄吵得方圆几里都能听到这里的动静,这是恨不得家丑传扬得不够远不成?谁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当你们一个个大动肝火的,大冷天的也不消停?”


    钱老爹张嘴刚想说话,最先给钱氏出头的妇人抢先一步开口,她口角利索,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钱老爹还在一旁垂死挣扎:“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是李老三他自个不学好……”


    村老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钱老爹讪讪闭上嘴巴,“这是钱家的家事,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都散了吧!这件事自有我们几个老头子做主,别挤在这里了,都回家去!”


    众人心有不甘杵着不动,看村老们没有妥协的意思,只得三三两两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钱家大门,小声嘀咕着钱家的处理结果。


    乡下地方远离官差衙门,最大的权威人物就是村长、族老等人,一切纷争他们都能做主。若是敢不听他们的话,村子里哪还有半点容身之处。


    等人走光后,村老清清嗓子,冷淡地问钱氏:“虽说不是你的本意,可你娘家被你搅合地沸反盈天。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着,要是行得通,我们几个老骨头还是能给你做主的。”


    钱家几口人仇视地瞪着这个大姑奶奶,往常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亏得他们对她恭敬孝顺,体贴周到。这就是一匹白眼狼,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黑得流油了。


    钱氏还伏在地上啜泣,听了这话慢悠悠起身,行到一半好像触碰到了伤口,疼得咧嘴吸气。


    村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钱老爹一样,不论怎么说,对一个外嫁女动了手脚就是他们村不对,纵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今天幸而李家的人没来,要不然就不是他们两家的事,而是两个村子的械斗了。


    钱氏缓一口气,垂着头小声道:“我没想怎么样,本来昨天回来就想跟娘说清楚,结果娘急头白脸给我一顿骂,就把我推了出去。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回娘家烦扰爹娘,可我当家的要给老爷子打死了呀!”


    她双手捂住脸痛哭,“是老三做错了事,是他活该,可他要是死了我怎么活?大家伙都在准备过年的吃喝穿戴,只有我们家在凑银子还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心思过年?”


    钱氏毅然放下双手,满脸泪水的望着她爹:“爹,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借我二两银子,就二两,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还……不,一定双倍还给您好不好?您就发发善心救救女婿吧,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着又趴在地上“哐哐”磕头。


    钱老爹气急败坏,浑身颤抖地指着不孝女:“你个混账东西,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村老叹一口气,抬手打断他的喝骂,叫一旁的小辈扶起钱氏坐在凳子上。他侧过身问钱老爹:“那些绸缎衣裳、金镯子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钱老爹大呼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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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赌咒发誓道,“我怎么可能对她说这种话,我自有儿有孙的,犯不着……”


    村老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钱老爹神色有片刻慌张,眼神躲闪:“……平日里家常闲聊多得很,谁还记得说过什么,兴许随口说过这么一句,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我还想长命百岁,升官发财呢,那也只是想想罢了,还能当真了不成?”


    村老叹一口气,白日做梦之语确实不必较真,可这个当口,这个节骨眼被捅了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就是现成的把柄,不论怎么说,钱家都应该给李家,给钱氏一个交代。


    “今天的事我做主,钱家不忍心看女婿受苦,自愿拿出五两银子给女儿救急。不要说什么借不借的话了,岳父母帮女婿渡过难关是理所应当的,这笔钱不用还。”


    钱氏心里一喜,垂着头不敢表露分毫,银子拿到手才是真的,空口白条可当不得银子。


    “凭什么?”钱老娘义愤填膺,脱口而出尖锐地骂道,“自来只听说过女儿孝顺爹娘的,还从没听过要爹娘刮骨切肉养女儿。何况她都出了门子,是别家的人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钱老爹亦是满脸愤恨:“就是,好心将她抚养长大已是恩情,她还敢肖想其他?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她,便是生了也应该扔进尿桶溺死,这样的白眼狼就该早死早超生。”


    钱氏伤心的趴在桌子上哭泣,虽有做戏的成分,心里不可谓不痛苦。


    这就是她的好爹娘,之前她得用的时候就是个宝。现下她家遇上了麻烦,就恨不得她立时跳河死了,死得远远的,不要玷污了家门口的风水。


    难怪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日里装得再好,到了关键时刻就会现行。


    “啪”村老用力一拍桌子,看着眼前两个贪得无厌的老厌物,他也动了肝火。


    “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不愿意就滚出这个村子,没得带累了村里的女娃娃嫁不出去。老头子本来是好心好意给你们解围,既然你们不领情,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本不想逼你们太狠,现下看来却不得不这般做了。”


    他阴森地瞪着钱老爹,冷酷地道:“今天你们两口子要么出银子,要么搬家,我就在这里等着看。谁要是再不服气……咱们就请了全村的人当面对质,是非黑白给大伙个交代。”


    其他老者纷纷附和,依他们的本意是偏着钱家的,一个外嫁女搅合得村子不得安宁,简直无法无天,合该吃些教训。


    可钱家实在太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处处给人留话柄,处处落入陷阱。


    他们给出的主意是最好的,既挽回了脸面,又笼络了女儿、女婿,还给了李老爷子一个交代。李老爷子纵是一肚子邪火也得憋着,继续跟钱家有来有往,做一对和好如初的亲家。


    钱家两个老吝啬鬼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口出狂言骂骂咧咧,这是生怕得罪李老爷子得罪的还不够?


    两个蠢出生天的蠢货!


    钱家老两口怒火冲天又无计可施,这些个祖宗谁都惹不起,只得嘟囔着回房商量,好半天拿出来五两银子。


    直到银子落入手,钱氏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才归了位,这场仗打赢了,当家的有救了。非但得救了,还多出了三两银子,他们家也能过个像样的年了。


    至于娘家……日后再徐徐图之,想必钱家也是不愿失了李家这样一门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