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 101 章

作品:《垄上烟火

    钱氏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回娘家借,虽说自打她嫁进李家,向来只有从李家往娘家提东西,大包小包没断过,从没有往回拿过一针一线。


    谁叫李家富裕钱家穷呢,姻亲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要不怎么叫亲家。现今自家遇到了困难,回娘家借些银子周转也是理所应当的。


    无奈钱氏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钱家这种能把女儿嫁到男方家,后又死皮赖脸定要把孙女嫁给外孙的人家,用乡里人的说法就是上赶子,连脸皮都不要了。


    这种人家怎么可能讲道义,进了钱家的门,不论是人是物,只能姓钱,断不能再拿出去,借也是不行的。


    钱氏满面春风回娘家说明来意,迎接她的是钱家寒冬腊月里的风刀霜剑。


    钱老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们不指望你提携,可你也不能有了祸事就往家里引吧?谁不知道你男人欠了一屁股债,你家老爷子都不想管了,你可倒好,还有脸回娘家要钱?”


    想起老头子骂她生了个没用的女儿,更是怒火中烧。


    “女儿就是赔钱货,出了门子就是别家的人了,别老想着回娘家嚯嚯爹娘老子。快走,快走,别把霉运带到我家里来,现成的山头不知道去拜,还想要老娘的钱,痴心妄想发什么美梦。”


    钱氏愕然地望着钱老娘,她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女人嫁到别人家就是外人,一屋子都是一个姓的,只你一个外姓,不欺负你欺负谁?


    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就不一样,男人就算想打你,也得掂量掂量老丈人、小舅子的拳头能不能吃得消。


    娘家就是女人的靠山,娘家好了女人才过得好。之前她就是担心李家强过钱家太多,变着法的补贴、帮衬娘家,指望着他们能给她撑腰。


    结果却是她才踏进娘家的门槛,她娘就把她当瘟神似得往外撵,容不得她说半句辩解的话,只恨不得她原地遁走才好。


    被拒之门外的钱氏站在寒风料峭的冬日里,浑身发抖。


    今天的风太冷了,风里生出无数细小的尖刺,她苍白的面容和干枯的嘴唇被刺得体无完肤,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一尊雕像。


    夜里躺在床上,钱氏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太过分了,她娘家太过分了!


    钱家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冤大头么?


    有用的时候就是亲亲热热的好女儿、好姑奶奶,哪次回娘家不是捧了她上座,端茶倒水好不殷勤。人人凑到她身边喊得热切,纵是嫁出去几十年,她也是钱家当之无愧受宠的第一人。


    当然,每次回去她绝不会空手就是。


    现下她们家还没怎么地呢,只不过在外头欠了一点债,老爷子还没发话把他们逐出李家门。钱家可倒好,倒打一耙把他们挑了,恨不得他们有多远滚多远,滚得越远越好,最好连他们钱家的门槛也不要挨着边。


    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她钱氏就算舍了一身的肥肉,也要撕下娘家一层皮,好叫他们知道,她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钱氏躺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白天是她大意了,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她娘赶了回来。走着瞧,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钱氏特意吃得饱饱的,肚子撑得溜圆,今天可是要打一场硬战,不吃饱不行,气势上不能输。


    她雄赳赳气昂昂回娘家,一进了村子立马变了一副面孔,边走边哭,从李老三那里得到了灵感,也跟着二伯哥唱起丧鼓来了。


    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如雷贯耳,真可谓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不得不说这两口子还是有点本领在身的,平日里窝囊自私,半点指望不上。一到了关键时刻,那真是十八般武艺附体,样样拿得出手。


    甭管什么歪门邪道,能用上就是好招。


    见她哭得这般哀恸欲绝,自有那好事的妇人上前询问:“钱家妹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李老三……走了?”


    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只听说李老三被打折了腿,没听说送了命啊?


    钱氏的哭声一顿,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会不会说话,你家男人才没了,你家汉子才是个短命鬼。


    要是往常旁人这般说,她早就跳脚开骂了,今时不同往日,小不忍则乱大谋,钱氏开导了自个一番,继续做出一副哀伤模样。


    “我家老三是个实诚性子,他赌博欠债被老爷子打断了腿,这都是他该得的,谁叫他不争气呢。可婶子你知道吗?”


    钱氏哭得不能自已,鬓发凌乱:“老三当初是不赌的,要不是我爹……都怪我,这都怪我啊,我实在没脸呆在李家……”


    说着一脸悔不当初,无脸见人般埋着头往前跑。


    被落下的婶子嘴巴大张,瞳孔震惊,她听到了什么?


    李老三染上赌瘾是因为钱氏……不,是因为钱老爹,我的个乖乖,钱家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亏得李家对这个亲家体贴周到,钱氏见天的往娘家扒拉,李老爷子从没二话。


    敢情钱家就是这么回报李家的?


    这不是亲家而是仇家啊,坑了别人的儿子还过得好好的,真是个白眼狼,白白便宜了他家。


    回过神的妇人只打了个盹,立时挥舞着右手跟在后头跑起来,神情亢奋:“钱家妹子,等等……钱家妹子,你话还没说完呢,李老三是不是被你爹害的?你爹怎么能害人呢,还害的是女婿?”


    好家伙,这话一出,不亚于平静的水面落下一挂炮仗,顿时掀起滔天巨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


    “嗬!”冬日里正在外头晒太阳拉家常的男女老少纷纷侧目,等听明白只言片语,呼啦啦跟着跑起来。这还没到大年初一呢,人人跟喝了鸡血似得癫狂,有好戏看了,钱家要出大乐子了。


    钱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不理身后的呼喊,只管蒙着头往家跑。到了钱家门口,一家子刚吃完早饭,桌子还没收拾干净。


    来得正好,今天人倒是齐全,钱氏狠下心冲进门双腿一跪,边哭边喊:“爹、娘,求求你们了,救救女儿吧,爹,求你了,救救你女婿吧。”


    一屋子人给这姑奶奶惊呆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钱老爹眉头一竖,嘴巴一张就要破口大骂,还不等他开口,门外呼啦啦紧跟着涌进来一群人,个个神情亢奋,呼哧喘气。


    钱老爹:“……”


    他家挖出金子了?


    钱家有没有挖出金子外人不知晓,方才出口的妇人不等喘匀气就开始打抱不平:“钱老爹,您这么做可就过份了,李家好歹是您的姻亲,李老爷子待您向来不薄。李老三可是您亲女婿,再怎么不满也不能把女婿往沟里带啊!”


    “可不是,您家里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姑奶奶拿回来的,她每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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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家大包、小包从不空手,咱们大伙都看在眼里。”


    “咱们做人得讲良心,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比不上儿子得用,可您不能眼睁睁看女儿、女婿遭了殃就袖手旁观吧,人家可帮了您家不少忙。”


    钱老爹将将咽下嘴里的呵斥,就听到一连串的指责,个个都在骂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是怎么说的?大家伙是不是误会了,女婿家赌博欠债已经好几个月了,亲家老爷已经答应帮忙还钱。我家里什么情况,大伙都清楚,家底子单薄,便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切”一声,一脸鄙视,钱老爹还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若说李老爷子第一次还钱时,人还不知道他的打算,第二次要是还不明白,那可真就是长了副猪脑子。


    再不然就是如钱老爹这般,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嘴上偏偏不说出来,哄哄小孩罢了。


    仗义妇人又开口,义愤填膺道:“钱老爹,李老三沾上赌瘾是因为你吧?您可真是害人不浅,自个儿子看得死死的,却把别家儿子往死里坑,这还是亲女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仇家。”


    “就是,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您看他不顺眼好好教训一顿就是了,怎么能叫他沾赌呢?这不是害了李老爷子全家,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


    即便是有天大的冤仇,你两家都成了亲家,还嫁了两回女儿,有什么是解不开的,何苦做这断子绝孙的行当?”


    “胡说八道什么?”钱老爹勃然大怒,这时也顾不上甚体面了,一双脚跳得老高,“谁害李老三了,我女婿他……他自个跑去赌博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怂恿的,是他自甘下贱……”


    “爹呀……”钱氏一声尖锐的哭嚎打断钱老爹的辩驳,“都怪我,是我没用,上次爹爹生辰,老三准备了酒水点心,布匹衣料。是我,是我跟他说……”


    她哭得不能自已,双手拍打自个的脑袋,痛不欲生地道:“说上次送给娘亲的生辰礼太单薄了,爹娘很不满意,爹爹想穿绸子的衣裳,娘想戴金手镯,一个金戒指不顶用。


    我逼他去找老爷子要钱,他没办法,这才铤而走险,受人引诱去赌博的,就是想着能赢点钱给爹爹置办寿礼,没成想……”


    “嘶!”堂屋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扭头看钱家老两口,满眼不可置信。


    可真敢想啊,绸缎衣裳、金手镯,李老爷子夫妇都不敢这般穿戴,这是一个住在乡下地方泥腿子该有的打扮?


    镇上的地主老爷都不敢这般奢靡,怕是县里的官爷们才有资格穿绸戴金吧?


    难怪李老三要去赌坊了,老岳父岳母狮子大开口要寿礼,连金戒指都不稀罕了。把他全家老少卖了差不多能凑齐,不去赌一把哪还有什么办法?


    而且这种事是不好找他亲爹要钱的,李家又不欠钱家的,凭什么买给他家,李家又不是钱多得没地花。


    人群里啧啧咂嘴,多是鄙夷轻视钱家老两口,别人拿他们当亲家,他们拿人家当摇钱树,做人太不厚道了。


    钱家老两口被这个不孝女气得目眦欲裂,几欲昏厥,钱氏重新趴在地上哀求,求爹娘救救她男人。


    一时屋内唾沫四溅,指指点点,谴责声、打抱不平声不绝于耳,钱家热闹得堪比过年,想必过年都没这般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