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横斜，透窗映入铜镜。


    朦胧清光里，双唇娇艳欲滴，衬得黑眸愈发清冷如水，深不见底。


    叩门声响起，执嫣回神，匆忙擦去口脂去开门。


    她今日似有几分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高骏一双眼盯着她看，她已越过他走向门外。


    一阵香风拂过，高骏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唇也比往日多出几分艳色。


    提步跟上，脚下猛然震荡起来。高骏伸手抓住执嫣的手臂，跑到空旷处伏倒。


    片刻之后，地面又恢复平静。


    二人起身对视一眼，拐过连廊，和抱着衣服出来的英娘装个正着。


    英娘见二人神色紧张，宽慰道：“地动是阴兵显灵的吉兆，不用害怕。”


    “每次地动，都会有阴兵显灵吗？”


    英娘晾起衣服，扯平衣角，笑道：“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反正能护佑因陈平平安安的，哪还管是不是次次都露面呢！”


    当初一场地动，二人误打误撞进了一线天。


    起先只知阴兵借道是有人故弄玄虚，却并未再遇见过地动。谁知地动时有发生，只是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故而无人提及。


    二人策马上山，一路不见异样。只下了一线天后，未再见机关箭雨，直入梓宫，堪称坦途。二人服了迷烟的解药，顺着素椁下了地宫。


    甬道深长，里面安静异常。执嫣正要迈步，高骏一把扣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小心有诈。”


    执嫣心头一热，颔首与他比肩。


    正过廊庑，便听内殿中传来争执声，二人当即闪身躲到立柱后。


    “孤让你做上金吾卫上将军的位置，让你统领北军，陪侍御前，不是让你来同孤作对的！孤苦心孤诣二十余年，眼看着已经掌握行州，只要攻略恒州，大破云州，入主胤京指日可待！这些年来的绸缪盘算，孤一手构建起来的天胤江山，不能毁在你一个人手上！”


    “圣主”怒气冲冲地从内殿出来，他一身便服，金色面具遮不住遍布满额的疤痕。面目一紧，矍铄的眼显得愈发狰狞。


    凤袭夜紧跟在后，神色焦急：“义父，硝石遇火即燃，宫中烛火众多，一旦走水，后果不堪设想！您难道忘了……”


    他冷冷地打断凤袭夜：“凤袭夜，孤能捧你上去让你受万人敬仰，也能让你跌落谷地受万人唾弃！届时，晏城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若你手中的兵马不能为孤所用，便是与孤为敌！便是没有你，光凭硝石孤也能将行恒二州夷为平地！”


    凤袭夜薄唇紧抿，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义父……您教我用兵取法，教我兼爱天下，只是为了颠覆风裔禹的江山吗？”


    “风裔禹的江山？他当得了皇帝，他的儿子也当得了皇帝，凭什么孤不可以，孤的夜儿不可以？”嘶哑的声音透着苍凉的底色，话锋一转，愈发傲慢张狂，“夜儿，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忤逆过义父，如今就要为了所谓忠义而背叛义父吗？你别忘了，天胤以孝治天下，即便你重兵在握，哪怕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有朝一日让人知道了你弑父杀君的丑事，一样坐不稳这江山。你乖乖听义父的，像小时候那样，义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绝无后顾之忧……”


    引信点燃的滋滋声响起，高骏耳廓动了动，辨别声音来处，眼见火信就要引到脚边，猛然揽住执嫣从立柱后出来。


    浓重刺鼻的硝石味在殿中逸散，执嫣抓过高骏的剑，剑尖一挑，将火光扫向二人。


    凤袭夜见状，即刻将“圣主”扑倒护在身下。


    “圣主”猛然推开他，如临大敌一般，颤着声勃然大怒：“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快去把他们两个杀了，孤的秘密不能被风裔禹发现！快，快去！”


    凤袭夜深深望了他一眼，跑到立柱后斩断即将引至殿外的火信，仔细探寻半晌，没找到火源所在，才大步跨出。


    高骏和执嫣一路出了地宫，正要离开一线天，凤袭夜已追出来。


    他神色冷淡，出手狠辣，直冲执嫣而去。剑尚在手，执嫣抵挡起来游刃有余，他却虚晃一枪，环首刀直向高骏扫去。


    高骏仰面躲过，拽过执嫣欲把她往上送，肩膀已被凤袭夜扣住。高骏曲肘革开他，他又调转攻势，对执嫣出手。


    高骏眉峰一敛，抽出执嫣腰间匕首掷入高处石壁，对执嫣道：“走！”


    执嫣把剑丢给高骏，找准时机，足尖借力点上匕首，手臂下挥来一道上抬的力量，助她出了一线天外。


    脚底刚站稳，执嫣来不及喘息，跳上白玉骢，策马撞开紧跟在后的凤袭夜，将高骏拉上马背。


    凤袭夜见二人远去，收起环首刀，微微眯眼看着白玉骢消失不见。


    他跳下一线天，飞身拔出石壁上的匕首，在自己臂上一划，才紧步回到地宫，接受“圣主”的滔天怒意。


    凤袭夜离开地宫不久，一人被一路蒙着眼，带到地宫殿内。


    “圣主”斜斜倚在金龙座上，戴着金尉的手一抬，便有人扯落来人眼上黑布。


    一双桃花眼缓缓睁开，在暗色中露出凛冽的琥珀色。


    “久仰圣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龙章凤姿、非同凡响。”


    “圣主”指尖拂过扶手，冷笑道：“宇文鸢，你几次三番从我手里抢人，还敢只身前来见我，不怕有去无回？”


    “圣主雅望非常，夙有容人之量，又怎会同我一个后辈一般见识？况且，虞锦程这样的鼠辈，不值得圣主大动干戈。”


    “圣主”不表态，只微微抬手。


    宇文鸢见左右退去，嘴角一动，上前一步，躬身揖拜，对座上之人行君主之礼。


    “曜辰宇文鸢，提前恭贺陛下，入主胤京。”


    “圣主”很是受用，只叫他平身，声音里的威严也松懈几分：“今日你来，只是为了恭维于孤？”


    “陛下本就是天潢贵胄，锦上添花不过画蛇添足。我今日来，是为陛下雪中送炭的。”


    “雪中送炭？”


    “曜辰客商在恒州被关押数日，遣送回国后，带来一个消息。恒州武备积极，即将送五千弓兵良马入胤京。”


    “圣主”微微直身，神色渐暗：“你想要什么？”


    “陛下助我的人入恒州，我给陛下带来消息，不过礼尚往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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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其他。”


    “若真不图其他，只叫那个姓程的蠢货带来消息便可，何须你亲自来一趟？”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宇文鸢淡淡一笑，温声道，“我只愿陛下荣登大宝之时，榷市常开，保曜辰一方安宁。”


    “械斗挑衅、假冒符牒，我都可以不追究，但你若想染指天胤，我第一个要灭的就是曜辰。”


    垂在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宇文鸢心中冷笑，却温声示弱：“曜辰已失向狄，再无猛将，若陛下执意要与曜辰为敌，只叫凤将军领兵天狼城，切莫伤无辜百姓。我定不遗余力，说服王上缴械投降。”


    “圣主”闻言，叹息一声：“难得你仁民爱民，却将王位拱手让人，不觉可惜？”


    宇文鸢怅然笑道：“仁民爱民又如何？拱手相让又如何？若不得王上信任，一切皆是徒劳……不像陛下，美人在怀，孝子承膝，教人艳羡。”


    “艳羡？龙生龙，凤生凤，养了再多年，也不过替他人做嫁衣。”


    凤袭夜还在襁褓之时，便来到他身边。他一手将凤袭夜带大，将他视如己出。为他易换容貌，陪他养伤，为他喂食。


    及其少长，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惜动用埋藏已久的暗线，将他送入胤京。如今要陈兵胤京，却换来他不遗余力的劝阻。


    金尉紧紧扣在扶手上，摩擦声咯咯作响。


    宇文鸢嘴角微抬，不过一瞬便压下来，垂眼失神：“近臣若生二心，不啻利刃悬于枕畔，此中滋味，如人饮水，难为人道。字字句句，悉出肺腑，情难自禁，让陛下见笑了。只愿陛下垂怜曜辰，莫使生灵涂炭、百姓流离。”


    他也曾在权利旋涡中世故周旋，如何听不出宇文鸢字里行间的挑拨离间。


    只是一根刺扎在眼里，若不剔除，便如他所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宇文鸢被人送到西关行馆，扯下覆面黑布，对上阿金忧切的神色，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俱是阴寒。


    “阿银呢？”


    自从知道他对宇文漪下蛇咒之后，宇文鸢对他已疏远许多。很多事情，哪怕假手阿银，宇文鸢也不愿让他参与。


    阿金自知理亏，只能尽力弥补，却无论如何也挽不回他的信任，只能一马当先为他披荆斩棘。


    他本该随着客商混入恒州，但听说今日宇文鸢要去因陈，实在放心不下，才候在行馆。准备等他安然回来，他再动身。


    阿金垂下眼，还未答话，银铃声颤，门已被推开。


    “哥哥还在行州？”一双琥珀色的眉目绽出讶诧，旋即蹙眉抱怨道，“在榷市闹了那么多次都没人管，看来天胤的确是有心言和。现在正是攻打西关的最好时机，殿下为何要冒险去与一个废物合作？”


    宇文鸢凝着她腕间银铃，淡淡开口：“榷市虽开，西关布防却有增无减，不能轻易冒险。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才能兵不血刃，坐收渔利。”


    阿金眼神一亮：“所以殿下才让我先去恒州，届时内外呼应，进可攻向胤京，退可据守行州！”


    宇文鸢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抽出一份清单交给阿银，让她送去因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