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早高峰，N大前面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三分钟遇到五个红灯。


    南清喻低声唤开车的江惟，从后排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发尾翘起两撮压皱的卷毛。


    “哥，谢谢你送我去学校。”


    江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敲着秒。漠然撩起凤眼看向再次转红的信号灯，眉结轻蹙。


    7点55分，快迟到了。


    “……”南清喻乖巧地坐回去，降低存在感。


    寄人篱下应该多长出几分眼色，像今天这样因为熬夜看狗血小说睡过头，被迫麻烦异父异母、连户口本都不一样的哥哥当司机，实在僭越了。


    都怪家门口没有共享单车！！！


    很明显，江惟不喜欢自己。


    谁会喜欢准后妈带回家里的拖油瓶呢？


    南清喻每次小心翼翼叫‘哥’，完全得不到回应。


    更正，江惟恨他！


    幸好江惟没有被恨意蒙蔽双眼，准时把南清喻放到校门口。


    南清喻推开车门，抓起书包一路狂奔，总算踩着上课铃从后门钻进教室。


    “噗呲噗呲，小鱼~这边这边！”方瑜‘嘶嘶’发送暗号。


    南清喻猫着腰，鬼鬼祟祟溜到方瑜旁边，从两个空位中选了一个。


    “陈丕还没来吗？”南清喻扫了眼旁边的空位。


    “别提了，那个货昨晚熬夜打游戏，今早死活叫不起来。”方瑜斜了南清喻一眼，“跟你一个德性。”


    “我哪有啊？”南清喻心虚地笑笑，语气担忧，“等会儿点名他怎么办？”


    他们今年大三，如果挂科重修有可能延迟毕业。


    偏偏这门课的老师非常严格，不仅每节课点名、隔三差五布置论文，而且每篇论文都会查重。


    上次，方瑜偷懒‘借鉴’前辈的论文，结果查重率高达95%。被老师吐槽‘亲子鉴定都没你这么高！’、‘剩下的5%不喜欢吗？为什么不一起Ctrl+V？’。


    方瑜：“没事，陈丕雇了个代课。大一学弟，叫黎景煦。”


    “黎景煦？”南清喻陷入沉思，“我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方瑜嗤笑，“校草的大名，能没听过吗？”


    说话间，方瑜打开N大表白墙，10条里面至少有7条黎景煦。


    “等等，我们学校以前有校草吗？”


    南清喻明明记得，因为几个学院的院草颜值不分伯仲，所以连续三年没选出公认的校草。


    话音刚落，教室后面走进来一位高挑的男生，径直走到南清喻身边坐下。


    南清喻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晨曦自窗外洒落，他身上披着光，仿佛像单独开了滤镜。


    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很干净，靠近能闻到老式洗衣粉的香气。


    黎景煦仪态很好，坐姿挺拔，跟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南清喻完全不同。


    “你好。”学弟声线干净，很有礼貌，“这是陈丕学长的位置吗？”


    “嗯嗯，你记得替他答道。”南清喻点点头，说完打了个哈欠，顺势趴在桌上补觉。


    众所周知，早八专业课是大学生睡眠质量最好的时候。


    南清喻刚闭眼就睡得昏昏沉沉，陷入深深的梦境。


    .


    “黎景煦！”


    睡梦中，南清喻终于想起来——


    黎景煦，不就是校园狗血文《贵族F4的掌心宠》里面，被‘掌心宠’的主角吗！！！


    黎景煦出身清贫，成绩优异，破格成为书里‘最牛比的贵族学校’特招生，主要负责替学校提高升学率。


    他入学没几天，便陆续招惹了学校里的四位叱咤风云的校霸，简称F4。


    F4：他好倔强，好清纯，好不一样啊！


    成功被黎景煦吸引注意力的F4，花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今天故意踩坏他的手机，明天拿他当赌注打群架，后天带他去某特斯邦威……


    转眼间，高考临近。


    F4个个家里有钱有势，早早安排好出国留学，并且轮流警告黎景煦离开自家好大儿。


    黎景煦因为跟F4走太近，中学期间一直遭受同学霸凌，高考前一天被关进学校仓库。


    他伤痕累累的逃出来，发现自己准考证被撕得稀烂，绝望地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南清喻当时看到这里，扣起书缓了整整三分钟。


    他想不通。


    狗血文剧情如此抽象，为何会出现高考？！


    身处应试教育大环境下，很多人重生的第一选择就是带着答案参加高考，第二选择才是买彩票。


    碰到这种因为无聊的情情爱爱，影响高考的剧情，恨不得自己穿进去替他们考大学！！！


    拥有清北之才的黎景煦错过高考后，最牛比的贵族学校领导找上门。


    原来，校领导哄骗黎景煦奶奶签下保证书。如果黎景煦没考上知名大学，就要赔偿在校期间所有学杂费，林林总总算下来五百多万。


    五百多万。


    你们学校用沪币吗？！


    跟黎景煦相依为命的奶奶，原本指望孙子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结果没等到孙子金榜题名，反而被讨债团伙堵门、泼油漆、恶毒咒骂，气得她一病不起。


    巨额债务和奶奶的医疗费压垮了黎景煦，最终逼迫他向F4低头。


    F4轻蔑地奚落：


    “我以为你有多清高呢，结果还不是为了钱接近我。”


    “这些钱，够买你几夜？”


    “景煦，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只准玩一次。”


    “你已经染上我的味道，永远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F4替黎景煦还清债务，带他去国外留学，最终进入男主公司成为‘免费贤内助’，看似有个甜甜蜜蜜完美结局。


    读者们纷纷表示‘甜死我了’、‘黎景煦团宠万人迷，真羡慕啊’、‘清北也就那样，不如F4安排的国际名校’、‘F4绝世好男人’……


    然而在南清喻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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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期千娇百宠、满脑子只有跟主角团谈恋爱的黎景煦，已经不是前期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的人格死于错过高考那天，死在那个充满黑暗和腐臭的仓库里，连同一身傲骨。


    不远处的叫嚣声，唤回南清喻的思绪。


    “活该！谁让你拒绝F4，触碰到了他们的逆鳞！”


    “呵，你以为一场考试就能改变阶级吗？做梦！”说话人拿起黎景煦的准考证，横竖撕了两下，“我们要让你搞清楚，贱民永远是贱民！”


    南清喻总算反应过来，今天是黎景煦被撕碎准考证，错过考试的那天。


    他赶忙跑过去，大声呵斥道：“住手！”


    今天就算三体人攻打地球，也不能阻止黎景煦参加高考！！！


    .


    教室内，老教授讲得慷慨激昂热血澎湃。


    然而班里绝大多数同学的注意力，都落在后排的黎景煦身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代课还不忘做笔记？我被卷到了。”


    “啧啧，不愧是今年特招的高考状元。”


    “他好帅！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醒醒，就算没有女朋友也轮不到你。表白墙那么多人排队，你看谁追到了？”


    方瑜隔着熟睡的南清喻，偷瞄黎景煦，见他在空白笔记本上勾一笔，又勾一笔。再低头瞧瞧自己只写了两行的笔记本，忍不住疑惑。


    等等，教授刚才讲了那么多知识点吗？


    黎景煦不动声色低头，利用余光贪婪地观察南清喻毫无防备的睡颜。


    游走的笔尖勾勒出轻颤的眼睫，饱满的唇珠，卷翘的发梢……


    这是黎景煦第一次看清楚南清喻。


    但过往许多个日日夜夜，黎景煦曾在心底无数次描摹南清喻的模样。


    黎景煦永远记得，那天自己被关进狭小阴暗的仓库，周围弥漫着霉味和腐臭。


    他声嘶力竭呼救，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他用尽全力砸门，左手砸得血肉模糊。


    在最绝望的时刻，黎景煦终于意识到：世上无人救我。


    自己这一生，不过是三流作家笔下寥寥几行文字，按照既定轨迹堕落、堕落。


    所有梦想、努力、初心，还有清贵矜高的自尊，仅仅是为了破碎时更加动人罢了。


    正当他放弃挣扎决定屈从命运时，耳边响起一声‘住手’。


    宛如神谕。


    阳光和香气同时涌入，刺进他原本死寂无望的世界。


    可惜黎景煦推开仓库门，神明已经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黎景煦知道，在那个阴冷绝望的仓库，自己曾触碰到他一渺的光辉，真实和滚烫。


    黎景煦发疯似的寻找，暗暗立誓：只要能找到他，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终于……


    黎景煦最后一笔，落在南清喻眼尾的小痣。


    找到我的神明了。


    ——我会死死缠着你，不会让你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