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夜雨像被人不耐烦地关了水龙头，留下半湿不干的空气，透着一股让人想翻旧账的黏腻。


    手机一开机，她就收到了周聿衡的消息：【怎么离开得这么突然？】


    庄宥宁的情绪也像申城的雨一般不爽利，没回复他。


    只是将自己困在后座，处理着最近的文件资料，想到董事需要品酒把关就一阵头疼。


    车子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手机一阵振动。


    是于茵，声音里带着三分酒意和七分“求救”。


    “庄庄，求求你来接我，好让我找个理由离开，我可不想在这儿坐满一整场。”她声音里透着几分被迫营业的疲惫，“本来我就不该来，结果局里的人临时拉我替人，真的服了。”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21:23，因为天气不好航班晚点，她也刚出机场没多久。关闭正在看的文件，合上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也没多问，只叫她将地址发过来。


    Fusion是申城出了名的法餐，格调奢华，灯光泛着琉璃的温度，映得人脸色比实际多情缠绵。


    人声酒意里，于茵从半开放式的包厢门口里看见她，连忙站起来朝她招手，说是兴许若狂也不为过。


    包厢很大，但灯光偏暗，中央长桌围坐着十几人，多是轻熟商界面孔，谈笑声此起彼伏。推杯换盏，香水和红酒混杂成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她一进门就闻到空气里的酒香与香水味混杂，那种热闹中带点压抑的氛围。


    于茵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了酒，脸色有些红，眼神却还清明。此刻正笑着和人哈腰道歉，一脸讪然，嘴里说着些什么，而后拿起包朝她奔来：“庄庄！你可终于来了！”


    碍于人多，于茵还要面子，没直接扑上去搂住她。


    “你要是再晚五分钟，我可能就要圆寂了。”于茵低声吐槽。


    庄宥宁明显一笑：“哪能啊，圆寂讲究诸德圆满，你还差很多呢。”


    于茵嘴一噘：“好啊，你竟然调侃我！”


    有好奇的人目光一转，落在庄宥宁身上。


    她一如既往地穿得极简单，修身外套，长发后束，气质克制又冷淡。与这样的场合有些违和，但站在那里，却意外又有不怯的意味。


    棠越最是眼尖，笑着迎上来：“于小姐有事要先走一步吗？”而后视线一转，“这位是？”


    男人的声音温润又带点世故的懒调，礼貌却带着某种天生的游刃有余。


    一听见男人的声音，于茵就开始装醉。棠越看在眼里，但没有戳破，眼里依然含笑。


    她将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西装，衬衫扣子开到第二颗，头发后梳，五官漂亮得不正经。此刻端着酒杯，眼角藏着笑。


    “我是这场饭局的东道主。”他知道对方的意图，也不扭捏，笑着伸手，指节骨节分明，“棠越，科多维的CMO。”


    科多维——Kedovi。


    “庄宥宁。”她的语气依旧淡漠，只是出于礼节，“抱歉，我朋友有些不舒服，我们该走了。”


    “嗯，要不我找人送送你们？两位这么漂亮的小姐，我肯定会不放心。”


    “多谢您的好意。”她的手被于茵捏着，“但不必了。”


    被严词拒绝后，他才补了一句，“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


    她搂于茵的手往外走，转身的那一刻，棠越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侧脸上。


    就在她低头侧身让路时，灯光从头顶落下，照出她下巴一处极浅的痣，几不可察。


    棠越眯了眯眼睛，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没从两人的背影上挪开。


    他站在原地，步子没动，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眼神意味不明。


    一出Fusion的大门，于茵就缓过劲来了，掏出包里的口红补妆。一边走一边说：“还好你刚刚没跟那个男的说话，油嘴滑舌的。”


    庄宥宁没有评论：“那不是人际交往技能点满了吗？”


    “可是虚伪啊。”于茵一语道破，“嘴里便宜占完，其实什么也没做。”就像刚刚说找人送她们，却愣着没有行动，也没有提前准备，虚情假意。


    “总之，跟这样的人相处，一定要多留心眼。”两人坐到后排，于茵还在自言自语。


    *


    为了寰宇高高在上的企业形象，庄宥宁还是没拒绝去参加南城商飞的研讨会。


    会议厅在索斯茂的22层，光线克制，装潢偏硬，层板的天花映着钢铁色的反光，像是特意为飞行工程设计的舞台。


    庄宥宁到的时候，会议刚开始不久。


    在这种过于专业的场合，她一向擅长做背景板，即便她是此次“酒店方协办”身份，在这样一场由南城商飞主导的技术研讨会上，没有人真正注意她这个坐在角落的“合作方”。只是她偶尔看看这次的布置，好为南城商飞下次的新品发布会做更精进的准备。


    可她注意到了他——江寒烬，站在主讲区，身侧两名副工带着图纸，投影切换的瞬间，整幅结构图亮了出来。


    南城商飞和科多维有紧密合作，能遇见也不算巧合。


    他全程没拿稿件念，底下的人也听得认真，只是那些专业术语她听得就不真切了。


    坐在她前面的人有些细节没听懂，但也不敢问，因为江寒烬讲得太自然——不是炫耀，而是熟悉。


    简直烂熟于心。


    他一只手插在裤袋，另一只在图纸上轻点，语调平稳偏冷，像在讲一组普通数据。


    可会场就是安静，一种“他一开口，别人最好闭嘴”的压场感。


    南城商飞几位研究所的老工程师频频点头，座下年轻人不时记笔记。


    “江工讲得挺清晰了，目前这个项目这样就是最优解。”


    “但结构偏差呢？引进新算法吗？”


    他略一颔首，声音没温度：“是，内部算式优化了几轮。”


    坐在后排的庄宥宁抬头望着那道高大的剪影，一瞬间像被飞行器投下的庞然投影罩住了呼吸。


    一个带着南城口音的声音突然从她身边响起：“庄助理——庄总。”


    她转头，是沈飞，肃城见过，扯着唇礼貌示意。


    可沈飞又补了一句：“抱歉，上次你跟江工一起出现，我还以为你是他那边的员工，所以一时改口有点难。”


    直到南城商飞去跟寰宇谈合作，才知道对方才不只是什么助理。


    她的唇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前方一阵骚动，她下意识转头。


    一个身姿懒散，但穿着得体的人晃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柠檬水。


    研讨会告一段落，大家零零散散地商讨着，


    “哎，于小姐的——朋友。”棠越声音带笑，不疾不徐地靠近，一手撑在沙发椅后，“巧啊，又见面。”


    她蹙蹙眉，微微偏头：“棠先生。”


    “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见，于小姐呢？”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她有事，这次并没有一起来。”


    “哈哈哈，研讨会很无聊的，于小姐没来算赚到了。”


    庄宥宁不置可否：“嗯。”


    两人礼貌笑谈，全落在某人眼里。


    下一秒，她忽然感到空气一滞——


    是棠越的目光停住了，含笑的眼神愣住，一直看向她身后。


    她回头。


    江寒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穿着白衬衫和深色裤装，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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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起，额前有一缕发微微散着，神情没什么起伏。


    “你在这儿干嘛？”他问的对象是棠越，语气平常，却莫名有种钝刀划肉的气势。


    棠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笑得像什么都没看出来：“我遇见朋友过来聊两句，顺便跟你打个招呼。”


    “打到了吗？”江寒烬看了他一眼。


    棠越看了看庄宥宁，再看他，眯了下眼，笑着往后退了半步，说：“应该算吧。”


    她没留在原地，转身准备走。


    江寒烬没拦她，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从她踏出会议厅那一刻起，他一言不发。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


    “啧，”棠越轻声开口，“寒烬，你看见我那个朋友下巴没？”


    江寒烬没理他，只淡淡开口：“你嘴闲的话，去讲一个项目进度试试。”


    棠越挑了挑眉，笑着退开，眼里却带了点微妙的不确定。


    他忽然发现，刚刚那个女人离开时，江寒烬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想伸出去拽住什么，又收了回来。


    掏出手机，棠越给关默打了通电话：“关默，微信名改成‘棠越我大哥’并保持一周，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怎么样？”


    “……”关默一阵无奈，“我挂了。”


    “真的不要吗？”棠越有些震惊，又喜滋滋地透露出一点点，“关于寒烬哦。”


    “……”


    *


    Osmose的甜点，一开始的宣传语就是“舌尖也是爱的心跳”，所以有很多情侣慕名而来，所以常年预订排队。


    而且这里视野好，能看南城城景，桌距也设计得刚好能让情侣贴近低语。


    庄宥宁从三十二层下来，就来了Osmose。刚坐下没多久，前方一道熟悉的侧影映入眼帘。


    她几乎一眼认出来，毕竟刚刚还在主讲区众星捧月，此刻他袖口挽着，正低声跟对面的人讲话。而他对面坐着的人身着深蓝西装裙，外表精致知性——关颖，周聿衡律所下属，也是他亲自带的学生。


    两人靠得并不近，甚至中间还隔着茶点和纸张，但那画面在这家情侣餐厅里，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熟悉且默契”的错觉。


    服务员递来菜单，她接都没接，只轻声说：“就要牛排，待会儿送到房间就好了。”


    转身走出Osmose那片昏黄吊灯下的走道时，她的脚步稳得不可思议。


    关颖是慕名前来Osmose的，上次因为不想跟着周聿衡来，这次好不容易被别的律师借来出差，跟同样出差的男友约完甜蜜的午餐和甜点之后，就约了江寒烬和棠越聊合同。


    “寒烬哥，这份合规说明我们律所帮你们科多维更新了四版，”关颖语调干脆，“我哥说的结构问题也已经让合作那边补文了。”


    科多维最近才和乾州律所达成合作。


    江寒烬没看她，视线落在文件上：“备注那行加上就行，其他别动。”


    关颖干脆应声：“好。”


    棠越从那头走近两人，想起刚刚遇见那位朋友，他的眼睛轻轻一亮。


    关颖一眼看见他：“棠越哥。”


    江寒烬察觉他站近了，抬眼：“工作聊完了你来了？”


    棠越没理会他，笑道：“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他爱卖关子，江寒烬也没搭理，把合同文件递过去。


    棠越接过的同时，目光淡淡扫向不远处：“我那位新朋友，你知道吧？”


    江寒烬一顿，指节下意识收紧。


    棠越再次开口时，语句说得轻巧，却又带着故意刺人又像真关心的笑。


    “对——就是刚刚在研讨会跟你有一面之缘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