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认识自己，尤知言拧眉努力去瞧，面前这人满脸络腮胡，昂着头一脸惊讶注视着他。


    “你是……凯哥？”他不太确定，两天来第一次开口却不料声音实在沙哑难听。听见自己发出的陌生声音，他眉头皱得更紧，捂着脖子急咳了两声清嗓，但是再次开口，嗓音却比方才更加嘶哑。


    周凯不料几日不见，尤知言怎会是这般消颓模样，听他废力地开口，也担忧地皱眉：“尤公子，现在全城上下都在搜捕你，你还呆在城中实在太危险了，我们不日便要返程，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尤知言整个人还在状态外，听他说一遭，瞳孔颤抖，想不明白其中原由：“不行，我还要找到昀燚他们，况且……况且，雪时还没下葬呢，我不能扔下她不管。”他越说越小声，直至最后根本没发出什么声音，垂眸推开了周凯拽着他的手。


    周凯不料他面对如此严峻的状况竟还一点不慌，听他这话，他似乎对这几天发生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他左顾右盼一阵，周围并没其他人，他拉着他到了一处更加隐蔽的位置，面色谨慎再次开口：“尤公子不知这几日城内发生之事吗？燊王殿下已经……被抓走了。”


    听闻这句话，尤知言心惊地抬头，满眼不相信，摇着头后退：“你在说什么？昀燚怎么可能会被抓走，我们再次保护了北境，他应该是功臣啊，怎么会被抓走呢？”


    周凯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恐他是被冲击得失了魂，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态来确认，结果发现他是真的一无所知，满眼惊恐仿佛第一次听闻这个消息。他压低了声音，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他。


    “前几日定风台倒塌，妖兽越境侵犯，城中不多时便生灵涂炭，神女大人降世再次筑起结界才终于平定下了这场风波……”


    “……我知道。”尤知言听周凯再次提起这噩耗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低垂着头，排斥着不想再听下去。


    周凯见他面容狰狞，虽不忍，但还是依旧往下说：“也是那一日，镇北军邓将领拿着圣旨抓捕叛贼，白大兄弟……云公子在抵抗中被当街斩杀……燊王殿下与安荣公主被判为同党被押送回都了……”


    尤知言如闻天方夜谭，捂着耳朵不愿再听下去，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是叛贼呢？他拼命摇头，只觉自己肯定是在做梦，望见远处的柱子便想一头撞上去。不是的，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的，一定是他疯了，他一定是在做梦。


    见尤知言忽而犯疯病般傻笑，捂着头往柱子那边冲，周凯明白他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些消息，赶忙追上去一把将他抱住，不听劝他：“尤公子，我知你难受，我们之前相处了一路，我们相信你们几人绝不可能是罪大恶极的叛贼，一定是误会，你别，你冷静一下，一定有解决方法的，你死了就真的无人翻案了……”


    听到这句，尤知言终于不再发了疯似地乱挣，整个人被抽走魂魄般怵在原地，被周凯搀扶着，腿脚软得不成样子，嘴里无声地碎碎念着：“我们是被冤枉的，有人要害我们，有人要害我们……”


    周凯听他独自胡话，却又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吃力搀扶住他，刚想侧头去问他在说什么，结果他身上一沉重，两人一同摔在了地上，他赶紧起身去拉尤知言，不料他已然昏了过去。


    车轮碾压碎石，车厢内颠簸，尤知言感觉自己全身酸软疲惫不堪，这感觉似曾相识，回想起某段往事，想起当初在驶往八星城的马车内，雪时挑起他的下颌仔细端详他的面目，他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她那张如画容颜。


    心脏剧烈跳动，他挣扎着从意识深渊醒转过来。用尽全力睁开双眼，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对上了车厢一侧抱着大米呆滞无神望着他的田倩的视线，田倩看着苍老了许多，额前多了几缕刺眼的白发，面无表情望着他出神。


    一旁的周凯听闻动静，将手中分好的干粮塞到了田倩虚握着的手里，然后回过了头，将另外一片馕饼递到了尤知言面前：“尤公子你醒了？赶快吃些东西吧，你恐怕多日未进食了吧？”


    尤知言垂眸捏着这块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掀开车帘向外眺望，眼前是荒凉的平原，乌泽雪山已落于他们之后，惊诧地回头：“我不能走！雪时还在春和巷呢！”


    周凯便知他醒来定会这么说，赶紧安抚他再次坐下：“你放心，你昏迷之时一直念叨着雪时这个名字，还重复了几遍春和巷这地名，我猜想定是你重要之人在那处……我已派留在城中的兄弟帮你将雪时姑娘的后事安置妥当了……”


    他先前还以为尤知言念叨的此人是他的友人，今日接到兄弟的回信才知道原来他念叨的这个姑娘已经辞世，原来他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后事。


    听闻此，尤知言无力地跌坐回了坐垫上，愣怔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干饼。他内心还是忍不住伤怀，雪时说谢谢他，可他却并未为她真正做过什么，如今连她的后事都无法亲临主持……


    “这是段蒙刚送到的回信，你若放心不下，便自己看看吧……他们置办得很好……”周凯从怀中摸出了那封今晨送达的信件，信纸折叠得很规整。


    尤知言接过信纸展开，信上说已将雪时安葬在雪山下，找了人为她祈福超度。知道这次是彻底告别了，尤知言鼻酸着读完了信，将这封信叠好与雪时的遗书一齐放回了怀中的口袋内。贴着心跳，仿佛她依旧存在。


    不比来时，回都城的一路上，尤知言都沉默寡言，准确来说，所有人都无言沉默着，共同经历了一次灾难，无人不受冲击，皆失魂落魄，更不要说失去女儿的周田夫妇了，那道伤疤不会因为时间而消淡，反而因为思念愈加鲜血淋漓。


    按照先前来时的路，他们一路行过了肃川城，城内到处都是从白照城逃难来的流民，原先肃静的城池充满痛吟，街道上随处可见无家可归之人。官府派了官兵疏散安置流民，主街上搭起了施粥布善的棚子，人们互相拥挤着抢最后几个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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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窝头。


    尤知言从未见过这般动荡的世面，原本安居乐业的百信一夜之间便失去所有沦落到街头流浪，这是他从未想象过，也无从想象的场景。如果原先听人说起，他恐还会认为是无稽之谈，然而现下亲眼所见，才知民间疾苦。


    他们如若见到伤残之人都会停下来帮助对方寻医治疗，一路走得很慢，行至春末才终于到达八星城。


    八星城离都城近，消息也更加灵通，城内流民没有肃川城这么多了，百姓像隔绝世事一般依旧生活得安然自在，就如完全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曾遭受过一场差点导致亡国的浩劫。人们坐在茶馆里仍旧听得是些儿女情长的戏文，口中嚼着的是最近哪家世家的丑闻荒唐事。


    他们连着行进了几日，到达八星城后便找了一处小饭馆充饥休息。尤知言坐在饭馆靠窗的位置上默默吃饭，但是注意力却停留在身后人们议论纷纷的话题之间。


    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原先的八星城首富陆萧便已携全家迁到了都城去，听他们说他如今谋得了一个六品的官职正式在朝为官，成为了公山则身边的红人，风光更甚一筹。


    这些闲话他本没放在心上，他人如何与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然而不料听闻他们之后的话，他却彻底坐不住了。


    “你知道么，与逆贼公山珩牵连的尤常两家也被连坐治罪了，尤老国师不服圣上对于公山珩的判决联合众大臣上书，却也被打成了反贼，原先都城的两大世家竟也在一夜间被连根拔起，真是让人唏嘘啊……”


    “哎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么，有什么好唏嘘的，蛇鼠一窝，这次一网打尽才让人痛快呢！听说不多日就要行刑处决了，尤老那个孙子倒是运气好，至今都没被抓到，也算逃过一劫……而且你听说了吗？之前那个安荣公主都被定罪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现在竟然进了陆家的门……”


    尤知言气得混身颤抖，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去找那人对质，结果他“啪”地一声拍响桌子，刚站起来便被身旁的周凯一把拽住了。


    刚才这么大动静，几乎惹得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周凯用余光瞥着四周，心虚地扯了扯尤知言的袖子，用气声安慰他：“尤公子冷静啊，你现在全国通缉，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可不要前功尽弃啊……莫要争眼前气，误了大事……”


    尤知言因被通缉，一路易容，此刻面上贴着假胡子，穿着朴素的灰衣，看着只是个个高的平常伙夫。人们挑眉注视他片刻便移开了视线，身后被他打断话语的人，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继续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有病……欸欸我说到哪里了？”


    再也无法等待，尤知言着急得饭也吃不下了，周凯见此也赶紧打包了吃食，一刻不停地重新上路。现在尤知言是众矢之的，一路都靠周凯夫妇为他编造的假身份蒙混过关，如今就算他再着急，考虑到这一点，还是不能独自先行，必须要倚靠周凯才能安全到达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