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穿着夹袄，走过游廊，她刚去驿站取了信回来，正往院子赶。


    路上刮来的风，叫她想起前些日子听人说，今年天气怪的很，明明还没入冬，可有些地方却已经下了雪。正因为这，渔阳那边递来的信就晚了些日子。


    翠竹越走越快，她想，小姐盼着何家的信已经很久了，今天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到地方后，不必她多言，守门的小丫鬟立刻拉起门帘让她进去。


    走过小客厅，再绕过一面画着空白的九九消寒图的大屏风，她看到何辞盈在看书。


    “小姐，老家那边的信递上来了。”


    总算是来了，何辞盈放下书，接过翠竹手里的信封。


    来侯府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周明安的事，让京中各家好好看了一场戏。接着他的生母妙姨娘也疯了，侯夫人念她失去儿子，又是二房的老人了，就送她去庄子里度过余生。


    之后又是皇子之间的斗争，也是因此，四皇子来侯府做客时，阴差阳错让她发现了可疑之处。


    与这两桩事相比，小六周岁时的闹剧和府外的一些事都算不得什么了。


    自从发现了忠顺侯对四皇子的过度关注后，她就写信寄往渔阳，动用前些年她发展的人手来调查忠顺侯。查他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才会觉得皇帝更看重四皇子。


    最开始查到的都是些流于表面的，比如忠顺侯曾是皇帝的伴读之类的。后来她转换了思路，既然忠顺侯这里查不出，就去调查皇帝登基前，还是齐王时的消息。


    皇室的消息很危险，可这许多年前的事就没那么敏感了。


    昔年，皇帝封号齐，在太宗皇帝诸子中并不出彩，出身也一般。


    他能娶到韩皇后，一是当时初代韩国公已离世，新继任的韩国公却只想明哲保身，对军权放了手；二是韩皇后自己真心喜爱齐王，一个姑娘家亲自请求太宗皇帝赐婚，太宗甚喜韩皇后大气爽快的作风，就将其赐婚给齐王。


    二人婚后，鹣鲽情深，一年就生下了嫡长子秦嘉禾。


    到嫡子满了三岁，齐王府都未再有婴啼，因而齐王就有了几个侍妾，其中一位侍妾就是未来生下平郡王的江淑妃。其余的侍妾身份都很一般，齐王登基后得到的位份也只是美人一流。


    后来，夺嫡之争越发惨烈，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波及，秦嘉禾八岁时，突发急症，不到一月就病死了。


    齐王夫妇日夜悲泣爱子早逝。为了安抚齐王，太宗先后赐了好几位侍妾到齐王府，最后甚至把世家大族程氏的嫡女安排给齐王为侧妃。


    程侧妃入府后对齐王妃恭敬有礼，对有子嗣的侍妾们照拂有加，感动了齐王，很快便生下了五皇子秦昭。


    大楚的太祖皇帝出身低微，登基后特意下旨，让后代不必拘泥于字辈给儿孙取名，只要不跟长辈重名，想取什么样的都行。


    但秦氏为皇族，常与各家大族联姻，受影响颇多，虽未特意排字辈，同一辈的子嗣名字里大多有相似之处。


    齐王前面的四个儿子都以双字取名，再在名字中辅以五行补全，如禾属木，泽属水，偏偏到了程侧妃所出的第五子取了个单字昭。


    这也是为何朝堂上多少官员认定储君之位当属五皇子。


    可惜，最后的黄雀是三皇子秦舜华，何辞盈想，说起来华字好像也是属木来着。


    关于齐王嫡长子秦嘉禾的死因，朝廷给出的定论是当时最有优势的两位皇子，为了铲除其他兄弟带来的威胁，把手伸进了他们的后院。


    这两家王府如今已然不复存在了。


    忠顺侯的破绽没发现，如今的皇帝反而疑点颇多，何辞盈想，当时的齐王，母家孱弱，本身也不被太宗宠信，处境好比如今的平郡王。


    不，甚至不如平郡王，太宗长成的孩子多啊。


    竞争力这样小的齐王，其他皇子真的有必要对他下手吗？


    如果是出于不为人知的什么原因，硬要下手，为什么不对齐王本人动手，偏偏是齐王的嫡子。


    嫡子这种存在，美其名曰是王府根基，可没有嫡子，庶子一抓一大把，照样承袭王府。


    这种收支不成正比，伤鸡皮却用牛刀的手段，真的是站在夺嫡大舞台决胜局的选手能做的出来的吗？


    谁收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在这件事里，齐王失去了一个孩子，但他得到了皇父的怜惜，普罗大众的同情，还有背靠大族的侧妃，同时削弱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能当皇帝的人，果然都不简单。


    这么盘下来，三皇子的靠山不但要能与程家抗衡，还能干涉皇帝的决定，何辞盈用手勾勒着信纸的边缘。


    是她吧，同样出生名门，失去了亲子因此不得不扶持别人的孩子，被妃妾觊觎凤座的韩皇后。


    含章殿


    韩皇后看着彤史，后宫有一位近几月比较得宠的美人遣了她的丫鬟给她报喜，说有孕已经月余。她正要核对太医脉案上给的时间，看是否与彤史上的时日对应。


    确认时间能对上后，韩皇后就让人开了库房，按例给这位美人送赏，再让人去禀报皇帝。


    阖宫内外都知道皇后贤良，后宫子嗣众多，宫里有喜信是常有的事，故而含章殿的宫女们都习以为常。


    赵嬷嬷知道皇后近日又想起大皇子，就刻意跟皇后说些闲话，希望能转移自家主子的注意力。


    “说来，这位美人的皇嗣若能顺利诞下，是皇子那便排行十八，是皇女就排十三了呢。”


    韩皇后在心里算了一番，这几年后宫妃嫔诞下的孩子越发多，她都要算一下才能确定。


    “嗯，确是如此。”


    “这几年，五皇子越长越大，程贵妃倒也大方起来，前些年，真是恨不得把有孕的妃嫔都打杀了。”


    提起程贵妃，韩皇后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她当然要严防死守，若不然一个不小心，叫别人学了她的本事，小五可怎么是好。如今儿子也长大了，她可不得开始贤良淑德了。”


    赵姑姑心道不好，连忙转移话题。


    “娘娘前些天叫奴婢去打听一下三公子到底心仪谁家女子，奴婢有些信儿了。”


    韩皇后知道身边人的想法，加上与程贵妃也斗了十多年了，不在意这点口头上的爽快，就也由着赵嬷嬷把话头拉走。


    “是谁家的姑娘？”


    “娘娘，不是别人，正是忠顺侯家的大小姐。”


    韩皇后唇角微扬，“我就知道，往日里他哪会关心这些。”上次谈及秦舜华跟忠顺侯女儿的婚事，韩英的表现太不对劲了。


    “哎哟，我的娘娘，您就不担心三公子因为这儿得罪了三皇子？”赵嬷嬷可有些急。


    “他这边我倒不担心，”秦舜华心思没那么浅，她如今担心的是忠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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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我是担心周家。”


    她也算认识忠顺侯好多年了，对这人的作风还是有几分了解，再加上他家闹出的事儿，韩皇后难得有些头疼。


    “本宫原是不在意将来英儿媳妇的家世的，再贵还能贵过皇家吗，总归要低娶，那英儿喜欢也就可以了，可怎么就瞧上他家了。”


    听韩皇后考虑的是这方面，赵嬷嬷也跟着回忆，这一想，当真觉得不太妥当。


    “是啊，一家之主在场，也能闹出抱错孩子这样的事，再加上他家还有庶子谋害嫡子这样的事，这样的家风，真叫人担心那姑娘的性情。”


    “性情还得从她自小长大的地方看，我记得那姑娘长大的人家仿佛也不算差，这样，你派人去查查，”韩皇后揉揉额头，“倘若英儿真的就认定那姑娘了，本宫为他使使劲也可以，不过如今且不到那个地步呢，咱们先防患于未然吧。”


    “奴婢明白。”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千秋宴，这宴会年年有，家家办，可总会在宴会上发生些意外，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日子还早，可韩皇后已经感觉累了。


    被皇后念叨一通的何辞盈，这时候想的和她们是一样的。


    又是宴会，自打来了京城，不算小规模的，拢共就两场大型宴会。一场是看曹家人的乐子，另一场她给别人当乐子，下月的千秋宴，更是重量级。


    毕竟是在皇宫，要么无事发生，一旦有事，那乱子就大了。


    何辞盈瘫在小榻上，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手里还捏着早上到手的信。


    这信里还给了她一个好消息，熊嬷嬷和她的家人已经找到了，人多数还活着，只是劳役太苦，需要精心照料一段时日才能上京。


    她们如今被安顿在渔阳，这封信没有把熊嬷嬷口述的细节写上，只说了一句熊嬷嬷保证她绝对没有把孩子抱错，她是被忠顺侯派人严刑拷打才画押的。


    有细节的信在珍品坊，翠竹担心进府的过程中出现纰漏，没敢让碧水一道带来。


    好吧，如今也算是人证物证具在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再等一段时间，出府把信拿回来，等熊嬷嬷养好身体上京，然后摊牌吗？


    仅凭熊嬷嬷的一面之词，真能让人信任吗？


    按理是应该再细细斟酌谋划一番，可何辞盈却没有耐心了。


    忠顺侯的心思，她大概猜到一点了。


    靠他和侯府的力量把四皇子捧上皇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可他又不能确保这个选择万无一失，所以他还得保留一条后路。


    很明显，后路就是让她和周怀瑾其中一人嫁给三皇子。


    这个做法是真的好，前提是一切能顺忠顺侯的心意发展。


    若是她嫁给三皇子，那他大可在四皇子登基后再说抱错一事是误会，借此与三皇子一派切割，避免新帝心有芥蒂。若是怀瑾嫁，那就更简单了，人尽皆知，周怀瑾是抱错的，周家只是不忍把养了多年的孩子送回渔阳罢了。


    可惜了，事情没能按他的设想发展。


    好恶心啊，何辞盈想，这个地方，明明这样的繁华，这样的富贵，可这里的勾心斗角，却让她难以忍受。


    摊牌吧。


    当然，对象不是忠顺侯，这么坏的一个人，她要是贸然行事，保不齐直接就被物理闭嘴了。


    她得找能对她的处境有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