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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错招反派当夫君》 第61章 第61章“沈昭予沈昭予沈昭予!……
【61】
“不可以亲亲哦。”
宋星糖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因刚哭过一通,眼尾似揉开一抹胭脂。有泪珠挂在睫毛上,悬而未落,再配上初醒时的懵懂表情,显得她更加柔弱可欺。
沈昭予低笑了一声,在她掌心逐渐加深这个吻。
宋星糖起初没有感应,茫然得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的绢人娃娃。
等到手心里的痒意传到心里,她才后知后觉,自衣领内涌上来一股热气,将她的双颊蒸得通红。
她不自在地躲闪着目光,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撤回。
可撤了,他万一亲上来了可怎么办呀?
鱼鱼曾说过,亲吻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她已写下休书,撇清关系了,不算夫妻,自然不能再做。
可……不躲开,他又要一直亲。
真难选。
沈昭予自然从她眼中的挣扎,看出她心里的每个念头,于是变本加厉,在她掌心若有似无地进行撩拨。
面对心上人,男人总有些劣根性。
可惜面前这个是个不懂风情的榆木脑袋,丝毫领会不到男人眼底的情意,只觉得他的目光他的唇,都烫得吓人。
宋星糖恼了,“你!不知羞!”
好吧。
沈昭予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习惯性地给她理了理头发。
“做噩梦了?”
说着,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宋星糖点头,将昨天白日的事道来。
唯有面对沈昭予时,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坦诚。
“可能我没表现出害怕吧,她们都以为我没事。”宋星糖恹恹地道,“其实我心里很怕,握着彩砂的手都在发抖。”
但她们都忙着吵架,没有人注意到后知后觉才害怕的她。
“这也不能怪别人,正常如李嬷嬷那样,真害怕当即就会被吓倒了,哪像我……”
事发时大脑一片空白,等到过了好久好久,浑身才密密麻麻爬满鸡皮疙瘩,身体一阵针发冷、发抖,心底是无尽的惊惧与彷徨。
“对不起。”
沈昭予自责不已。
这件事是他思虑不周,处置欠妥。他应该早点将小环处理掉,不该留着这个隐患。
宋星糖摇摇头,她想开口叫他一声,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只能免去称呼,拉了拉他的袖子,才道:“这是她心肠不好,与你无关。”
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道:“你经常做那种事吗?”
不敢说出残忍的词,只能在自己身上比划,一边比,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那些酷刑用在她身上似得。
沈昭予没忍住笑了声,“嗯,常做。”
他观察她的表情,试探道:“会觉得我过于心狠手辣吗?”
宋星糖茫然摇头,“你抓的都是坏人,对待坏人,自然要凶一些!”
不给人吃点苦头,哪能乖乖就范?
“书上说,人都是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昭予好笑道:“看来闲书也有真理。”
“昂,那当然啦,书哪有坏哒。”
沈昭予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没反驳。
“对了,我……嗯……”
宋星糖支支吾吾,手指不住地勾他袖口,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没什么。”
沈昭予忽然灵光一现。
他犹豫着,试探道:“我不在家,糖儿自己处理了突发的意外……”
话音未落,他隐约看到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下。
若她头上长耳朵,那双耳朵多半会兴奋地抖上三抖。
沈昭予心中稍安,顺着她,继续试探:“不仅已能独当一面,并且竖立了做主子的威严。”
这下连胸膛都挺起来了。
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我厉害吧”的讯息。
沈昭予笑叹道:“很厉害,很棒。”
被夸的小姑娘顿时双目泛光,想忍着,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忍不住骄傲了一下。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棒极了!”
沈昭予看着喜欢得不行,忍不住又要俯身探去。
一只小手又抵着他的唇,将他的脑袋推开。
沈昭予气不过,张嘴咬住她的手指。她约莫是嫌他,委屈地瞪过来。
他无奈,松口替她擦干净,又给她吹了吹,她才勉强满意。
“再睡一会?”
说着,正欲脱去外袍上榻。
宋星糖歪着头,奇怪道:“不是夫妻,
能躺在一张床上吗?”
沈昭予:“……”
他不计较,不代表他忘了。
总提是怎么回事?非要他跟她算这笔账?
沈昭予努力维持冷静,“糖儿为何要将我休弃?”
宋星糖果然是个直爽的性子,坦诚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兜兜转转,还是老问题。
生怕他又不答就跑掉,她两只手扒着他的手腕,说道:“我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忍了阿许很多次,这次我跟她说,我哄不好了。”
沈昭予无奈道:“究竟是说她还是说我?”
宋星糖回答不上来,只一味用指甲抠他的手腕。
这次沈昭予没有再避而不答。
“我的确不叫赵鱼,入赘时所陈述的来历,虽不尽然全假,但大多数都与我的真实经历毫不相干。”
他想起临行时,与青鸾的一番对话——
“本王树敌太多,如何能告诉她真实身份?”
“可她根本不在乎您是王爷还是侯爷,她只想知道——你是谁。您也不必打算再用别的名字糊弄她,因为若再对她有所隐瞒,她只怕永远都不会信任您了。”
的确,坦诚相待以后,若是遇到任何危机或是困难,都该是他来考虑的事。
他不应该担心破坏大局,或是给她带来灾祸,就选择隐瞒。
若他无法尽善尽美,那只能证明他能力不够,错也不在她身上。
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正应该牢牢把握住吗?
能解释的时候就要抓住机遇,否则等他做好准备,她也转身离开,再不会听了。
在沈昭予主动坦白时,宋星糖却不再吭声。
她没安全感地缩在床头,抱着膝盖,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像一只刚受过伤的小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露头,只能静静观察眼前人,判断他是否会对她伸出善意温暖的手。
沈昭予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抓住她搭在膝头的手,握在掌心。
谢天谢地,这次没有再听到她说:“我们不是夫妻,你不要碰我的手。”
“跟我来。”
“教你写我的名字。”
一听这话,宋星糖顿时双眼绽放出更明亮耀眼的光芒。
比方才听到夸赞时更甚。
她甚至等不及穿衣,只穿着一件肚兜就要往外跑。
玲珑有致的身子打眼前一晃,沈昭予的耳朵泛起红来。
他抿着唇,脱掉自己的外袍,给她罩在肩头,又拽着两边的衣襟往里拢,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牵着她的手往书房走。
他按着人坐到椅子上,而后从她背后拥上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只毛笔,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沈、昭、予……”
宋星糖喃喃道。
很奇特的感觉,明明是头一次听说,却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悄悄告诉你,除你之外,几乎没人敢叫我的名字。”
宋星糖诧异道:“真的吗?沈昭予?”
沈昭予笑着应下:“嗯。”
“沈昭予沈昭予沈昭予!”
“嗯,嗯,嗯。”
宋星糖疑惑道:“咦,我也没死呀,这三个字又没毒,那他们怕什么?是你的官位太大,他们心里害怕,一张嘴就会咬到舌头?”
沈昭予趁她思考,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可能是他们胆子小吧,以为我很凶,所以不敢叫。”
“我就敢叫。”
“所以说,糖儿最厉害。”
“嘿嘿。”
“昭予,赵鱼……”宋星糖又盯着纸上那笔力虬劲、龙飞凤舞的大字看了半晌,仰起头看他,“好像没差多少嘛。”
沈昭予微微颔首,见她没怎么排斥,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他笑道:“懒得想,就随口起了一个。”
她也笑,“你也有懒的时候呀?”
“当然,我也是人。”
宋星糖却不赞同,“就算是人,你也是最厉害的人。”
她对他的倾慕,依旧能透过眼睛表露出来。
她真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心软最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沈昭予心念一动,勾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认真问道:“那我是能够得到你原谅的人吗?”
他说这话时,挨她极近,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边,眼睛里满满的专注与深情。
宋星糖耳廓微热,别过头去,嘟囔道:“那等你用这个名字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以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吧。”
她的性子总是这么软,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哎,不对!”
宋星糖垂下头,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只怕等不到原谅你的那天了。”
沈昭予蓦地收紧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嗓音也因紧张而发哑:“为何?我难道就这么十恶不赦?”
宋星糖摇头,难过道:“你要走了,要回到京城去。而我会一直在这里,一只到死,都见不到你了。”
沈昭予沉默了会,缓缓松开怀抱。
“也许,你有必须要同我离开的理由。”
“嗯,是什么?”
“你的父亲,宋鸿宋将军,”沈昭予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寻到他的下落了。”
第62章 第62章“今天就收拾行囊,随你……
【62】
与沈昭予率领的镇西军不同,宋鸿效力的军队驻扎在南方。
南面的战局不如西边紧张,所以朝廷的主力并未放在那边。
宋星糖的父亲宋鸿于两年前被派往南方边境,今年战事大捷,可许久没有再收到来自边境的家书。
沈昭予问她:“你们何时与他失去联系的?”
宋星糖记不清日子,急急站起身,跑到书架前翻了半晌,抱出一摞家书。
太多抱不住,沈昭予从她身后接住,又帮她提了提滑落至肩头的外袍。
宋星糖翻出最新的一封,给沈昭予看。
“去年冬月……”他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他或许根本都没收到过你母亲亡故的家书,就已经不在南境了。”
李夫人亡于立冬那日,而宋鸿早在那一个月前就“失踪”。
他到现在可能都不清楚妻子已经亡故。
宋星糖急切道:“那爹爹真的还活着吗?他到底去哪了?为何不回家?为何连信都不回?”
她急得眼圈泛红,叫沈昭予看了于心不忍,手掌安抚地落在她肩头。
“冷静一些听我说,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宋星糖哪还记得先前的别捏,忙不迭点头,两只手都抱着他胳膊,恳求道:“最相信你了!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沈昭予揽着她的肩,轻声道:“首先,将领临阵脱逃,是很恶劣的罪行。”
宋星糖眼睛瞪大,“那我爹爹他……”
“此前并未收到过任何处置你爹爹以及宋家的旨意,所以可以断定,他并非是临阵脱逃。”
将领无故擅离职守,这事绝不可能瞒过沈昭予的耳朵。
在此之前,在来到宋家之前,沈昭予从未听说过宋鸿叛逃,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活着”离开的。
“他是‘阵亡’了。”
宋星糖怔住,红唇慢慢张开,刚酝酿出半声哭腔,没等眼泪流出来。
便被沈昭予趁人之危,在她唇上飞快地轻啄了下。
宋星糖:“……呜,唔?”
见她呆呆的,一些情绪都被他的吻打乱,什么声音都戛然而止时,沈昭予忍不住笑了一声。
而后他敛起神色,郑重
道:“他并非真的死了,而是假死。”
“由于你父亲的职位并不高,且为了稳定军心、防止敌方窃取军情,将领身亡通常不会立刻发丧。冬月他假死脱身,丧报于今年三月底传回京城,快的话,再过些日子就会到越州。”
“那你又如何知道——”
“我为何笃定他为假死,理由有三。”
“其一,当时那一仗,我军优势极大,你父亲作为一个多年领兵的老将,他不会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这是我对他能力的信任。”
“其二,他作为将领身亡,还有两名心腹参将也身亡了,除他们三人之外,再没有牺牲,这是极其异常的现象。”
战场上牺牲最多的,应该是打头阵的小兵,而不是身居后方的将领。
“出于我对你父亲能力的肯定,这第二点我也将其归为——他是故意为之。”
宋星糖听得专注,见他停顿,催着问:“第三呢?”
沈昭予盯着她的脸微微出神,半晌才道:“我来了宋家以后,便命人去暗中调查你父亲的下落,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去哪了?!”
“他一路往北去了。”
宋星糖灵光一闪,“他去了京城吗?”
沈昭予思忖片刻,摇头,“不一定。”
若宋鸿当真冒着假死的风险,也要离开南境,那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且南境对于知道了秘密的他而言,是龙潭虎穴,十分危险。
他要逃亡,或是去伸冤。
往北去的话,不会是逃亡。
如果一路直奔京城,那就是去告状的。
如果半途改道往西去……
沈昭予抿唇叹道:“也没准,是去找我的。”
宋星糖听不懂了,疑惑地瞧他,“找你?爹爹认识你吗?”
“素不相识。”
但总该听说过他的大名。
若真是去找他的,那就代表着,宋鸿已经发现了朝廷内部的衰败与腐朽,认为皇帝靠不住,才会去找他。
“可惜,他不知道我早已离开西北。”
宋星糖似懂非懂,悟出一个结论:“看来你的官,真的很大!”
沈昭予:“……”
他摸着她的头,失笑道:“这样说也没错。”
“那爹爹假死,不会被人发现吗?”宋星糖担忧道,“你不就发现了?他会不会被人捉回去,严刑——”
“不会。”
宋星糖期待道:“真的吗?”
“丧报既然已经送到京城,就说明你父亲的计划很周全,并未叫人发现纰漏。”沈昭予欣赏道,“有勇有谋,又有丰富的经验,只是一军的副将太过屈才。”
他感慨完,垂眸对上小姑娘茫然懵懂的目光,不由得又是一笑。
不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他问:“现在可愿跟我离开?”
宋星糖态度大转变,点头如小鸡啄米:“要的要的,今天我就让人收拾行囊,随你北上!”
沈昭予苦笑一声,他果然比不过人家的亲爹。
多亏了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否则还真不知要如何把她带走。
因为记性时常不佳,所以宋星糖养成了不拖延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得趁着还没忘,立刻去做。
说走就走。
沈昭予靠在椅子里,手撑着头,唇角含笑看着她在房中打转。
“这个得带上,这个也要。”
“爹娘的家书很重要,带上带上。”
“蒙求,九章算术,都带上!哦!还有话本!”
“算盘要不要带呢?我还不太会打,带上吧,到京城再学!”
沈昭予轻轻笑起来,低声唤她:“糖儿,以后再说正事时,你不要总用那种眼神看我。”
宋星糖忙着抱书,过了足足有十个数,才回过头,施舍他一点回应:
“嗯?哪种眼神?”
沈昭予:“……算了。”
是他心不静,满脑子都是下流事。
最初还不太适应她只能单一处理某件事的情况。
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问她:“为何每次你在做别的事时,我同你说话,都要过上好一会,你才回我?”
当时宋星糖看上去比他还茫然,“好一会吗?没吧,我听到就立刻反应了呀,应该很快吧?”
沈昭予:“……”
后来他发现,她的脑袋真的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
手里忙活着,耳朵获取声音再做出反应的速度就会变得很慢。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脑子里想着别的事,嘴巴、耳朵还有手,就都罢工了。
沈昭予可以“一心多用”,并不能体会到只能“一心一意”的人是什么感受。
不过好在他如今已经适应了。
“对了,我要带谁同去呢?”宋星糖犹豫道,“青鸾……她还回来找我吗?”
青鸾去给沈昭予送休书,一去不返了。
沈昭予唇角微勾,“你想她回来吗?”
“当然想啦!”她猛猛点头,“青鸾最招人喜欢了!”
沈昭予:?
他是最信任。
李嬷嬷是最最信任。
现在又多了个“最喜欢”。
无论怎么听,这个“最喜欢”都更好吧。
沈昭予冷笑一声,“我的下属倒是很会讨糖儿的欢心。”
比他这个夫君还讨人喜欢。
宋星糖不知道他怎么又忽然生气了,如实道:“青鸾会的多,说话也好听,人还漂亮,最重要的……”
她脸上浮现两抹可疑的红晕,“青鸾力气很大,抱着我时,很有安全感。”
比起沈昭予,青鸾这个女孩子身子更软,陷在她怀里时,不会硌到。
沈昭予:“……”
宋星糖眼睛往上看,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全然没感觉到男人周身散发着愈发冰冷的气息。
她弯着眼睛,笑道:“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是你派来的呀!我最最最喜欢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蓦得双手捂住嘴巴。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我还生气呢,没那么好哄!”
说着也不去看沈昭予骤然发亮的眼睛,抱着怀里的东西匆匆忙忙往外跑去。
沈昭予怔在原处,忘了去追。
他久久地坐在椅子里。
半晌,抬手扶额,轻轻笑了。
**
大小姐要离家北上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内传遍宋府上下。
秦知期匆匆赶来时,只见到了沈昭予在院里喝茶。
沈昭予眼睛没抬,淡声道:“坐。”
秦知期不敢坐,站在一旁,犹豫半晌。
“想替秦知许求情?”
秦知期苦笑道:“她是我妹妹,是我没管好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顿了顿,他叹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沈昭予没说话,给他倒了一盏茶,也不管他坐不坐,喝不喝。
“小侯爷,您——”
“我不叫谢徽,”男人忽然抬眸,一字一顿,“我姓沈,你记住了。”
秦知期蓦得脸色大变!
沈,国姓。
他垂下头,藏起眼底的惊惧,心中飞速地思索。
姓沈,曾在西北军营……
一个模糊的名字在他心里若隐若现,没等他开口,便见男人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肩膀。
男人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你只有一个妹妹,本王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夫人?”
秦知期瞳孔骤缩,脸色灰败,肩膀垮了下去。
沈昭予直起身,目光冷淡,“你当然可以记恨我,冤有头债有主,但不要想着算计她,否则,我不会看在李夫人的份上饶过你。”
秦知期摇摇头。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宋星糖做什么。
与沈昭予说过话,秦知期马不停蹄赶到城北的宅子时,推开门,见到妹妹茫然又惊惧的脸。
“你是谁!”
她说。
秦知期看着她手里的棍子,紧握门板的手缓缓松开。
他仰头望着黑衣护卫一闪而过离开的方向,捡起被那人扔在院里的,一包银子。
“说话!你是谁?!”女孩厉声质问,半晌,又痛苦地捂着头,迷茫道,“我又是谁……”
秦知期抬手擦了下眼睛。
释然地笑了笑,“你叫秦知许,而我,是你哥哥。”
“……”
“为什么要给秦知许求情?她那样欺负你。”
半个时辰前,书房中。
沈昭予将蹲在地上数宝贝的女孩抱起来,抱到桌上,
圈进怀里。
被问题转移了注意,宋星糖没察觉两个人姿势过于亲近。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阿许她以前待我极好。”她闷闷地,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了呢……”
沈昭予拧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不是指着你鼻子骂,在你眼里人人都好。”
若非她百般恳求,他非得把秦知许跟那些重刑犯关在一起,让她日日看人受刑,让那些血肉都溅到她的脸上、身上,以报她欺负宋星糖的仇。
“不是的呀,阿许和别人不一样。”
“十岁的时候一起去城外玩,不知是哪里来的恶犬要追着我咬我,是阿许把我护在身后,被狗咬下了一块肉,到现在她腿上都还有道疤呢。”
“十二岁时,遇到绑匪,她和我换了衣服,想办法送我回去,而她自己被人抓走。等爹娘再把她找到时,她身上好多血,我听人说,她这辈子都毁了,有哪个男子还要她?我听不懂,只知道阿许替我受了好大的苦。”
“十五岁时,宋洛繁把我锁到一个屋子里,是阿许用手砸破了窗,把我带出来的。我晕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打听到,李嬷嬷说阿许杀了人,有个男子进了门要欺负我,阿许杀了那个男子,要不是爹娘疏通门路,她就要被抓进大牢里了。”
记性不好的小姑娘,对秦知许对她的好如数家珍。
她应该总在心里重复那些别人待她的好,所以被问起来时,才能答得这样流利。
“我欠阿许很多很多,她以前对我真的很好的。”宋星糖说,“把她赶走,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沈昭予听后沉默半晌,“不够,若再加一项惩罚呢?糖儿打算如何?”
宋星糖想了想,“那就让她忘了我吧。”
忘了一起长大的玩伴,忘了她是为谁殊死搏斗,为谁杀过人,又是为谁留下的伤疤。
第63章 第63章【一更】双手捧着她的脸……
【63】
临走前需要处理许多事。
宋星糖看着妙荷她们收拾行囊,手指戳了戳沈昭予。
“我们还会回来吗?”
“你想回来吗?”
“当然,我娘亲在这里。”
“好,那就回来。”
沈昭予一边应下,一边思忖着,劝她将李夫人的坟迁到京城去,有几分胜算。
妙荷在远处喊:“姑娘,这个夜明珠要带吗?”
“要的要的!”
沈昭予看着宋星糖跟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过去,便忍不住笑。
妙荷惊道:“这么大个,万一路上丢了怎么办啊?”
“我每晚睡觉都会抱着的。”宋星糖一本正经地道,“丢不了。”
沈昭予:“……”
察觉到这屋中有几道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
沈昭予的笑意彻底凝固在脸上。
那些目光似乎都在说——
“怎么是夜明珠陪大小姐睡觉,而不是姑爷啦?”
“哦!姑爷被休啦!没法一起睡觉啦!”
沈昭予:“……”
被人休弃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高傲的自尊在这一刻又受到了挑衅。
想他糖糖……算了。
想他好汉一条,还从未在哪个女子手里吃过这种亏。
宋星糖扑了过来,推他胳膊,“哎,你看!”
真好,现在不止不叫他鱼鱼,连名字也不叫了,就一个“哎”。
沈昭予面无表情,淡淡抬眼。
只见小姑娘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笑容灿烂如烈日般耀眼,叫人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喉结轻滚,嗓音莫名有些哑:“看什么?”
“你看呀,”宋星糖献宝似得举手,“这个夜明珠被我摸得更亮了!”
沈昭予微怔,迟疑道:“每晚,都摸它吗?”
宋星糖抱着夜明珠,爱不释手,点头笑道:“就是有点凉。”
沈昭予道:“那,要不要还……”
还继续抱着我睡。
“嗯?”
后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缓缓摇头。
屋里的人除了宋星糖,都听出了男人的未尽之语。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挤眉弄眼与人眼神交流。
沈昭予沉默半晌。
宋星糖歪头,没等到他下文,便抱着夜明珠走了,继续去收拾东西。
她专心翻看眼前的一摞书,想着挑拣些有趣的带着路上读。
原本只是在找书,怎料翻开一本,竟是一下就看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意犹未尽地读完一篇故事,才惊觉这屋里十分安静。
面前笼罩着一片阴影,宋星糖茫然抬头。
男人不知何时到她近前,蹲在她旁边,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她。
宋星糖被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她摸了摸脸颊,小声问:“怎么啦?”
沈昭予不语,目光温柔似水,仍静静看着她。
宋星糖心虚地别过头,“哎呀,不看就是了嘛,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吧?”
“收拾,继续收拾……”
她背过身去,假装很忙。
“哎——!!”
身子忽然一轻,腿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住,双脚离地,被人从后头腾空抱了起来。
后背挨上坚硬的胸膛,她陷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嗯?去哪儿?”
沈昭予脚步不停,把人一路抱回卧房。
“陪你睡觉!”
宋星糖:??
可是她才刚起啊,为什么要睡觉?
面对男人莫名其妙的命令,宋星糖的态度是——不可能听从。
不过确实有事要在卧房里才能告诉他。
宋星糖才被人放到榻上,便跳了下去。沈昭予抬手一捞,只碰到一绺头发。
“你等等,等我哦!”
宋星糖急匆匆地绕到床架子侧面,在与墙壁的狭窄缝隙里,蹲了下去。
沈昭予抱着肩,靠在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
只见小姑娘跟只猫儿似得,掀开角落里的一个储物箱,一头扎了进去。
她露在外头的屁股随着翻找东西的动作扭来扭去。
沈昭予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盯着床尾挂着的平安符,清了清嗓子,“找什么?”
“找宝贝!你等等,给你看我的大宝贝!”
沈昭予:“……”
“诶,我记得就在这里呀,哪儿去了?”
“坏了!不会是被人发现偷走了吧!”宋星糖天塌了,“要是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天呐!”
沈昭予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声,“是什么?这么严重?”
能看得出来她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因为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带上了哭腔。
她从箱子里钻出来,眼睛红红的,“沈昭予,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不见了。”
这是她自知道了他的名字以后,第一次正式地叫他。
也不知是因为叫了他名字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在哭。
沈昭予只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如同被小刀割了一般,细微的痛并不致命,却深入骨髓,余韵绵长。
他敛了神色,先将她从角落里拉出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又伸出手指,抹掉蹭在她鼻尖的灰。而后探身进去,一手将箱子整个拖了出来。
宋星糖蓦地睁大眼睛,“那、那箱子很重的!”
“不重,”他蹲身下去,问道,“都是什么?”
箱子里东西很多,杂乱无章,最上头尽是些没用的废弃物,实在不像是能藏了宝贝的样子。
宋星糖掰着手指头数道:“一本册子,黄皮的。一个令牌,刻着我阿娘的名字,是个‘柔’字。还有个玉石印章,一把钥匙,一沓契约文书。”
沈昭予:“……”
好像都是掌权人的信物。
他不可置信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扔在这里?”
宋星糖有理有据道:“你看,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不应该如此草率地扔在这里
吧?我就是想让大家都猜不到,才不会被人偷走了呀。”
沈昭予无奈道:“那也不能自己也找不到吧?”
“总比被人抢走强呀。”宋星糖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声音虚弱下去,“我是不是做错啦?”
沈昭予果断摇头,“糖儿思虑周全,做得很好。”
宋星糖又高兴了,“真的嘛?我也能想出好点子来呀!”
“嗯,是个好点子,糖儿好聪明。”
沈昭予嘴上夸出花来,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继续翻找。
好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凑齐她说的那几种“宝贝”。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哦。”宋星糖把宝贝们摞成一沓,悄声道,“虽然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但我还是只跟你共享秘密。”
沈昭予心旌摇荡,伸手就要去抱她。
又听她道:“权当,权当你替我找爹爹的报答吧!”
沈昭予:“……”
还是沾了岳父的光。
他随手翻开那本黄色的册子,漫不经心道:“这些东西,可要一起带走?”
等看清册上所写的内容后,目光微凝。
宋星糖的两个小拳头不住地对碰,一边敲,一边犹豫道:“我正要向你请教呢,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它们。”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见门窗都紧闭,才敢开口,因是秘密,她太害怕被人听到,所以只能凑到男人身边,头挨到他耳边,压低声道:“这个册子,我娘临终前千万叮嘱我要烧掉的。”
沈昭予面色严肃,盯着那一行行字的眸光陡然凌厉。
“可你没有听她的。”
宋星糖点头,苦恼道:“并不是有意违逆,实在是……唉。”
“我知道这个很重要,所以才不敢烧。”
沈昭予蓦地抬头,诧异道:“你知道这里头记了什么?”
宋星糖摇头,“阿娘不许我看,我很听话。只不过我知道阿娘对这本册子格外重视,想来它是非常要紧之物,可她竟然让我拿去烧了,还要烧干净,背着人烧。”
她抬手,触向男人的眼角。
沈昭予微垂眼睫,没有动。
宋星糖轻轻摩挲着他眼尾的那颗小痣,说道:“你看着册子时的神情,就和我娘一模一样。”
她目光坚定,“可见,它不能被销毁。”
要说宋星糖聪明呢,她的确在许多方面都不如常人。
可要说她笨,沈昭予更是嗤之以鼻。
真正愚蠢的人,绝对没有她这般敏锐的直觉与对危机的预估。
沈昭予道:“这是一本至关重要的证据。”
是李柔千辛万苦搜集到的,越州众官员贪赃枉法、招权纳贿的证据。
里头还有更为机密的部分——地方官员与朝中某些人的利益往来。
这是沈昭予还未触及到的秘密。
李夫人在越州白手起家,至富甲一方,长达十余年中,她所有的发现,都在这一本薄薄的册子里。
这可能也是李夫人最终会遇害的根本原因。
“难怪她要你毁了它。”沈昭予合上册子,喟叹一声,“李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她不舍得让你涉险。”
宁愿毁了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宁愿让这世道就这样脏下去,也不能把危机留给自己的女儿。
宋星糖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就知道自己对他倾诉,是正确的!
她一想到自己艰难保守秘密,日夜担忧被人发现,后知后觉,委屈涌上心头。
暂时忘了两人已经是休弃与被休弃的关系,她依赖地靠上去,眼巴巴地,“那依你看,我该如何?这些东西,要交给秦大哥吗?”
沈昭予趁机拉住她的手,状似不经意地合拢五指,将她包裹,又问道:“为何要给秦知期?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信物吗?”
有问题需要思考,宋星糖便再顾不得其他。
她任人拉着小手,迟疑半晌,没底气道:“我……我行吗?秦大哥才能利用好它们吧。”
首先,她就不像她娘和秦大哥那样,能一目十行,她连算术都学不会,如何能管这一大摊家业?
其次,因为她无能,底下的掌柜与管事们,必定也是不服她的。
一个没有能力,又没有威望的掌权人……
宋星糖垂头丧气地,如同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沈昭予却笑了笑,“秦知期有能力,是不假,但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不行呢?”
“一个出众的将领,他的骑射与武艺不一定是最好,但他的军事才能一定远胜旁人。”
“我倒觉得,如果非要挑一个人做宋氏的主人,那个人一定是你。至于秦知期,他只能做你手下的棋子,做不了当家作主的人。”
秦知期不会让李夫人的心血毁于一旦,他最是明白,只有宋星糖,只有李夫人唯一的女儿,才能将“李柔”的名字延续下去,他自己也不行。
这个世上,还从没有人这样称赞、肯定过宋星糖。
她喜欢听好话不错,但当好话特别特别好听,好听到梦里都不会有时,她就没有勇气去相信了。
“我不行的。”她摇头,十分缺乏自信道,“我管不好。”
沈昭予耐心十足,循循善诱:
“想想你第一次独自回击祖母,第一次背会一条典故,第一次算出一道题。”
宋星糖半信半疑,跟着他的思路回忆起来。
“提出的第一个好点子,第一次听到别人由衷的赞扬,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你竟然还会这个,第一次恰当地处理了府里的事务……”
宋星糖眼底的不确定在消散,她受宠若惊地,又问了一遍:“我真的能行吗?”
她捂着心口,不可置信道:“我竟学会了这么多吗?!只用了一个多月诶!”
沈昭予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温柔而笃定地说道:“你当然可以,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宋星糖眼底的光瞬间被点燃。
“我能行?”
沈昭予笑道:“你最棒了。”
宋星糖眼里慢慢续满水汽,她没忍住,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颈间,颤抖地呼吸。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会欣赏她了。
第64章 第64章【二更】唇舌都被人一遍……
【64】
抱了好一会,等宋星糖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才猛地想起来——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不可能总做这么亲昵的举动。
等小猫挣扎着,怎么着都要从怀里跳开时,沈昭予只能独自懊恼,早知当初不教她那么多了。
他后悔当初太过“正人君子”,更唾弃竟生出了卑劣念头的,此时此刻的自己。
跑了也好,免得他要克制不住,变得畜生不如。
沈昭予前脚离开霜星院,后脚青鸾就回来了。
宋星糖心心念念青鸾许久,好不容易盼回来她,自是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青鸾得了主令,尽心尽力地哄人开心。
那边沈昭予另有要事处理——
二房,还未清算干净。
二房众人被他分开关了数日,钱氏依旧缠绵病榻,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整日进气多出气少,问也问不出什么,想来等他们离开不久,就能听到钱氏病亡的消息。
只是让她病死,实在是便宜她了。
沈昭予打算好好替宋星糖出一出这些年的气,于是向看门送饭的守卫做了叮嘱,想来那些人会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好好“照顾”钱氏。
至于
别人,就没有那么好运。
沈昭予又去对其他人进行了审讯。
宋遥听说连一州刺史都落网,自知前途一片黑暗,倒是识相,没怎么用刑就招了个彻底。
他以为自己认错态度积极诚恳,能求来几分宽恕,可他忘了,眼前的男人最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二房欺负的,是沈昭予此生放在心上的唯一一个女子,他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宋遥不知就算他招供也难逃罪责,沈昭予没有告诉宋遥他的下场。
故意让宋遥心生期待,派人将他押送进京,免得这一路上途生变数。等到京城,再昭告他的死罪。
至于宋妤娇,没什么可问的,一切皆与沈昭予料想的别无二致——
宋妤娇认为自己好景不长,担心受父兄牵连,于是狗急跳墙,选择从沈昭予的软肋下手,主动出击。她以为沈昭予被赶出去,自己就安全了。
有一些蠢人,沈昭予始终难以理解。难道靠威胁他,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吗?那不是只会激怒他,更加死无葬身之地吗?还是他们以为,他软弱到会惧怕威胁,会不敢还击,是颗软柿子?
沈昭予不想和蠢人说话,但未免遗漏细节,周全起见,沈昭予还是按流程去审了。
结果不情不愿地听了一通发泄:
“从小到大,她与我一样都是个胆小鬼,都被宋洛繁欺负,本就是同病相怜,凭什么她总有人宠着护着?”
“她爹娘眼里总是外头的事,偶尔才能顾上她,所以我不怨她,我还是觉得她很可怜,宋氏大小姐又如何,唯唯诺诺,哪有一点气度?”
“为什么,为什么她爹娘都不在,你又来了?!你出身高贵,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也偏偏疼着她宠着她护着她?”
“她背叛了我,她不再是旁人眼里的可怜人,就剩我一个可怜人了。我要毁了她的快乐,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哈哈哈哈。”
“可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你竟然还会回来!你回来,可怜的就又只剩下我自己了……”
啰嗦半晌,满腹牢骚。
平白耽误时间。
原来又是因为嫉妒。
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沈昭予站起身往外走,暗卫撕开一节胶条,将宋妤娇的嘴用力地缠了几圈。
临出门时,男人回头,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糖儿若是知道你一直在嫉妒她,一定会很吃惊。”
果不其然。
“什么?!她嫉妒我?”宋星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吗?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连九章算术都看不明白。”
“你不知道,宋妤娇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一个,整个越州城,我也就听说周家的四姑娘比她强。”
“她那么聪明,嫉妒我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宋星糖怀里抱着夜明珠,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边琢磨,一边嘟囔。
对面而坐的男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口中一边敷衍应和,心里想的,却是离开二房前,与宋洛繁的对话。
“就是她拉我下水!她变成了个傻子,活该!叫她害人!”
“我是烧忘了,那又如何?你问问我身边人,哪个不知道是她搞的鬼?!”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二房合起伙来欺负她?那会她爹娘可都在呢,我哪敢?”
“……”
“是,是我们少爷先动的手……求求您别杀我,少爷什么都忘了,是老夫人说把错都推到大小姐身上的。”
“少爷先把大小姐推下了河,而后大小姐才把少爷也抓了下去。”
“大爷、大夫人都知道的,因为,因为当时大小姐不止把少爷拉了下去,还有一个……”
“谁?”
“不知那人的身份,只知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好像是前任刺史家的公子?”
“那位小公子很喜欢大小姐,想拉住她保护她,没曾想脚下一滑,非但没把她救上来,自己也掉了下去,人就这么没了。”
“至于大小姐额头的伤,应是在水下受的,奴婢们也不清楚。”
“后面还是我们二爷出面摆平此事,贵人们才没追究。”
刺史家的公子,莫说是当年,就是如今,宋家也得罪不起。
虽然罪魁祸首是宋洛繁,可拉人下水的,的确是宋星糖。
所以在二房的人把过错都推到宋星糖身上时,宋星糖的爹娘也不能多说什么,因为刺史家的公子确实是因为宋星糖才没的命。
可真正作恶害人的,难道不是宋洛繁吗?
凭什么都要由她一人承担?
沈昭予只觉得她的父母对她并不公平。
或许她父母当时因得罪不起刺史府,又因宋遥摆平了事端而选择息事宁人。
可这都叫沈昭予感觉到恼怒与痛惜。
真想在她小的时候就认识她,看一看她幼时有多灵动可爱,想在她遭遇人生大劫难时,帮她一把。
没人替她做主,那就由他来。
“……”
“哎,你在想什么呢?”
宋星糖凑过身去,肘了他两下。
沈昭予回神,微微蹙眉,臭着一张脸,“叫我?”
怎么还叫他“哎”,他不是把名字告诉她了吗?怎么坦白过后,连称呼都不配拥有了?
看来他不光人轻贱,连名字都不值钱。
“马车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宋星糖奇怪道,“自然是在叫你呀。”
沈昭予脸色有些难看,望着她欲言又止。
宋星糖只是对危机的嗅觉稍稍敏锐,在察觉旁人情绪这点上,依旧是迟钝且木讷的。
她如今能分辨出别人待她的恶意,但沈昭予对她不可能有恶意,宋星糖悟不出来,只觉得他喜怒无常,一会亲亲热热,一会又忽然冷脸,好像有人惹了他似得。
女人心像不像海底针宋星糖不清楚,但沈昭予的心思一定是最难猜的。
她眨巴着眼睛,无辜回望。
沈昭予也知她的木头本性,不想同她计较,但思来想去,到底咽不下心里那口气,语气中带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委屈,说道:“我已告诉你真名,你为何不叫我?”
“沈昭予”这三个字,就这么难念吗??
再不行,还叫他赵鱼也行啊,总比一个“哎”好听。
非要知道名字的人是她,问过又不再提的也是她。
这叫沈昭予觉得,自己犹豫半天做出告知真名的这个决定,很愚蠢。
要是早知道告诉她以后,自己只配一个“哎”,打死他都不会坦白。
哪怕一直吊着她,每天告诉她一个字,也能让她黏着自己起码三天,总比现在博取的目光多啊!
她只新鲜了那个名字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下文了。
看来他的名字真的很贱。
宋星糖眼见着男人脸色变来变去,愈发难看,她觉得有趣,双手托腮,伏在膝头,像看什么稀奇物似得打量他。
沈昭予:“……”
望着那双大眼睛,沈昭予说不出冷硬凶狠的话来,他只能板着脸,头偏向一边。
宋星糖盯着他通红的耳朵,美滋滋看了半晌,手指痒得厉害,想要再去摸一摸。
才起色心,就想到两人如今不便再如从前那样,情绪又低落下去。
虽然很想摸摸他,可休夫一事,她并不后悔。
谁叫他骗她呢。
既是报复他,也是惩罚自己,她想通过这件事,让自己长长记性,不要别人一说什么她就信了。
她都快二十岁了,二婶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阿娘二十岁时都有了她,做了母亲,而她还是个被人一骗就得手的小傻子,那怎么能行?阿娘会对她失望的。
她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她早就该成长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所以……就忍一忍吧。
沈昭予何其敏锐,哪怕是不相识的人,他也一眼就能从其目光中读出盘算。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心上人。
她定是又想摸他了。
年纪不大,色心不小,真真不成体统!
“……”
沈昭予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更热了两分,心里赧然地想,才和好,不好再拒绝她,应该满足她的要求,先把人哄到手再说。
况且他已经认定了她,早晚要和她圆房,现在虽然没有名分,但只要她高兴,也不是不能给她摸。
沈昭予红着脸做好心理准备,忐忑地等着她朝自己伸出色爪。
等了半晌,宋星糖始终安静、安稳、安定如山地坐在那,瞪大眼睛,盯着他瞧。
沈昭予:“……”
她为何不过来?
难道是他脸色太凶,吓着她了?
不该啊,新婚夜时,他的脸色不比现在更冷?她不照样轻薄他!
还是说,他们之间终究出现了裂隙,他有一点冷脸她都不想靠近?
沈昭予能屈能伸,迅速反省过后,脸色渐缓,余光瞥了眼宋星糖,等着她靠过来。
“……”
僵持半晌。
她怎么还不动??
沈昭予脸色又垮下去。
他没了耐心,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宋星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变脸,不设防跌入熟悉的怀抱。
她微微睁圆双眼,原本需要仰望的人,瞬间变成低头看。
宋星糖:?
她茫然道:“怎么了?”
她不太自在地在他腿上动了动,“你,你放我下——”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沈昭予一边发问,一边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摸,“不好听?还是不喜欢?”
他抓着她的手指,压在自己耳廓上,引导着她,捏一捏,揉一揉。
不是最喜欢摸他耳朵了?给她好好摸一摸。
宋星糖全部的注意力被分散,有问题要答,她就顾得不手上碰到了哪。
她毫无知觉地被人摆弄着,反问道:“你不需要继续遮掩身份了吗?”
沈昭予如愿以偿,闻言却是一愣,手上动作停了,“需要。可……这同你有关吗?”
就算要隐瞒,也不会再对她隐瞒。
“万一我叫习惯了你的真名怎么办?”宋星糖认真道,“我没别人聪明,怕因我一时疏忽,为你招来祸患,令你的谋划前功尽弃。”
万一在关键时候,她嘴瓢说了他的名字,那不就揭穿他的伪装了吗?
她想想就害怕,连连摇头,“还是等你能用自己身份出面说话时,我再叫吧。”
“习惯”一旦适应,便难以更改,更何况她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心直口快,容易误事。
沈昭予万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虽然总是拒绝他的靠近,嘴上也说不原谅他,可其实心里比谁都害怕给他惹麻烦。
她虽将他休弃,却比谁都要为他着想。
那她自己受过的委屈呢?在关系到他的前途时,就不重要了吗?
沈昭予从未有过如此自惭形秽的时刻。
他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宋星糖,当不起她这份宽容与体贴。
所有的“懂事”,都是她委屈自己的结果。
何德何能,叫他遇上这样好的女孩。
沈昭予再难克制汹.涌.澎.湃的情愫,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带了力道往怀里压。
在即将吻上时,她又抬起手挡在二人中间。
这次沈昭予没有纵容她拒绝,拉开她的遮挡,不容置喙地吻了上去。
足够席卷一切的强势之吻,令宋星糖措手不及,难以招架。
她的唇舌都被人一遍遍地,细致地品尝。
呼吸交缠,气氛热烈。
她被他手臂圈着,禁锢在怀里,她被迫低头,感受着他带着侵略性的细密亲吻。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适,他逐渐放缓节奏,不再野蛮而莽。撞地突破她的齿关,而是缱/./绻而绵长地舔舐她的唇。
从唇角到耳垂,流连半晌。
最终埋首在她颈侧,认命地阖上双眸,带着笑意叹道:
“糖儿,我感觉……”
感觉要更加无可自拔地,爱着你了。
第65章 第65章【一更】“总之,谢谢你……
【65】
宋星糖当然不能与沈昭予感同身受。
她抿着红肿发麻的唇,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男人怀里。
头死死埋进他胸口,任人如何哄都不出来。
沈昭予唇边带着满足的笑,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着,“害羞了?”
怀里的小姑娘给了他胸口一拳头。
打了他一下犹觉不够,改用脑袋顶。
沈昭予被抵在车厢内壁,无奈笑道:“为何恼我?”
宋星糖就等着他问呢,她眼底还带着深吻后的余韵,泛着红晕与水意,骂道:“登徒浪子!”
都说了不能亲,不给亲,他怎么还亲!
亲就罢了,还亲得那么用力,简直要把她嘴唇咬破!
这也罢了,可他还有更过分的,他、他竟然伸舌头!!
吃嘴不够,还要吃舌头!
越想心里越气,仰头咬上他下巴,留下一排整齐的压印,她瞪眼,凶道:“衣冠禽兽!无耻之徒!卑鄙!无赖!”
心里有什么骂人的话都往外冒,自以为凶悍极了,定能将人镇住,让他不敢再轻易冒犯她。
不曾想这一骂给沈昭予骂得,非但不怒,反而愈发如沐春风一般。
但他深知不可得意忘形,否则真将人惹恼,可不好哄。
沈昭予咳了一声,艰难忍耐笑意,佯装神伤,叹了声:“那怎么办,糖儿实在太讨人喜欢,我实难忍耐。”
宋星糖顿了顿,慢慢抬头,“讨人喜欢?我吗?”
沈昭予投其所好,拼命夸道:“是啊,糖儿这般为我着想,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没想到我们的大小姐这么体贴入微,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可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强上不知几何。”
“我见过数不清的人,不说对人性了如指掌,也算有一些见识。好人坏人,我心里自有评判,还从未见过如糖儿这般,温柔体贴,知疼着热,会尽心尽力爱护身边人的。”
“糖儿自幼长在深闺之中,少见外人,却并未被养得目中无人,一无所知。相反,你心思纯净,温柔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非常人能及。”
“但凡与你接触,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你。”沈昭予专注又温柔地望着她,“我很幸运,能做你的夫君。”
沈昭予的话说得动听,听得宋星糖眼眶热热的。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宋星糖低下头,闷声道,“不过你说话真好听。”
沈昭予忽然笑了。
宋星糖疑惑道:“为何发笑?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初糖儿择我为夫婿,是因为我说话难听。”沈昭予笑着抚上她脸颊,声音温柔,“我该感谢自己生了一张巧嘴,能得大小姐的青睐。”
宋星糖的目光落在男人那双微红的薄唇上,脸颊慢慢泛红。
她撑着胸膛把人推开,从他腿上爬下去。
坐回自己的位置,羞涩地别过头去,嘟囔了句:“这张嘴现在可怕得很。”
不光会说好话和坏话,还会啃坏她的嘴,当真是“利嘴”不饶人。
马车往城外行进,宋星糖掀开车窗往外看。
小路蜿蜒崎岖,有颇多坎坷,但不知是马夫驾车技艺高超,还是车做过特殊的处理,坐起来一点都不颠簸难受。
山路寂静清幽,两旁遍布着冠如伞盖的参天大树,枝头上落着长尾喜鹊,除却鸟鸣,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回京这条路并非直接北上,沈昭予不想去杭州,若他只身一人,就算被沈云琅发现踪迹也无所畏惧。
可如今他身边带着个小姑娘,不免事事都要为她考虑,不可明知前方是虎穴,也要硬闯。
婺州的官员都被沈云琅请去杭州,婺州城暂且安全,所以出了越州后,马车一路向西南行。
沈昭予打算绕去婺州,再西行睦州,绕过杭州北上回京。
此行虽会耽搁些时日,但与宋星糖的安危比起来,这些天沈昭予等得起。
宋星糖趴在窗边,忽然觉得路越走越熟悉,在看到远处半山腰上那座古寺时,她惊喜回头,“鱼鱼,那是安济寺
吗?”
沈昭予怔在原地。
“嗯?”宋星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人怎么傻了?”
晃动的手指被一只大掌紧紧扣住,他倾身靠近,喉结轻轻滚动两下,“怎么又肯叫我了?”
宋星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道:“我想了想,还是把你当赵鱼更加保险一些。”
反正“鱼鱼”二字她也叫习惯了。
或许她做这个决定时,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想着怎么方便、怎么保险就怎么来。
可沈昭予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赵鱼”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假名字,于他而言,“赵鱼”代表着“宋星糖的夫婿”这个身份。
她说什么都不肯原谅他,可现在愿意用原来的称呼唤他,是否意味着,她对两人的那段过往,并非满心是怨。
在她心里,她是不是也喜欢他们的那段姻缘?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吓人,宋星糖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把手抽走,背过身去,也不管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回应,再不肯主动说话。
这样也好,她若再多看他两眼,他只怕又要忍不住想吻她。
沈昭予坐回原处,垂下眼睛,兀自平静有些凌乱的呼吸。
“你曾说想再去安济寺拜拜菩萨,我们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行前去一次,免得日后你想起来会遗憾后悔。”
宋星糖搭在窗框上的手微微蜷缩,心上似被一把钩子挠了一般。
说她体贴,他又何尝不是呢?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
一路上,宋星糖都拿不准主意,不知要不要去。
没一会,马车停在山脚。
沈昭予起身往外,路过她时,袖子往人拽住。
他回头,眸中带笑,“嗯?”
宋星糖扯着他衣裳,让他坐下,目光躲闪,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不安分地动着,迟疑半晌,才道:
“要不,还是不去了。”
沈昭予诧异道:“为何?”
“我们北上是去寻我爹爹,总不好在这儿浪费时间。”
沈昭予闻言笑了,“你放心,就算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我也不会把你父亲的行踪弄丢。”
“可是我想尽快——”
沈昭予握住她因不安而乱动的手,安抚道:“你想快点见到他,他却不一定想见到你。”
宋星糖茫然地眨了下眼。
沈昭予道:“你父亲为何要假死离开,其中内情我们尚且不知,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在他的目的显露之前,我们不便出面打扰,平白扰乱他的计划,我们只要跟在他后面,看着就好。”
“我最近一次收到他的消息,他人还在陈州境内,据说逗留了至少十日以上。”他低沉的嗓音徐徐说道,“我们当然可以快些赶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会惊动盯着我的人,二来也会把追兵过早地引过去,对你父亲来说,不安全。”
宋星糖听他如此说,哪还有不愿的,忙不迭点头应下:“你说得极是,我听你的。”
沈昭予笑着摸摸她的头,“糖儿说自己一根筋,可也最是知事明理,我一说,你就应,好听话。”
“因为你说的是对的呀,对的话我当然要听。”
她被摸着头,舒服得眯了眯眼,在手掌离开时,还情不自禁地追着又蹭了他一下。
只不过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沈昭予收回手,手指贪恋地摩挲着掌心。
他又要下车,袖子再次被人抓住。
“对了,我们的行李呢?也跟着我们一起慢慢走吗?”
沈昭予很喜欢她用“我们”这个词。
他面带愉悦的笑意,说道:“行李的车马先行入京,照常走。”
宋星糖入京一趟,几乎把霜星院都搬空了。
她这个也想带,那个也要用,最后林林总总,装了五大马车。
沈昭予从中挑了些日常要用的东西,随他们一起,剩下的都叫人先拉走了。
多带些东西也好,反正这次将她带走,就没打算再放她离开。
等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他的王府里,就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只要她能在新家里也有归属感和安全感,把他的王府拆了重盖他都没意见。
只是银钱上……可能还要借用她的。
比富有,他实在比不过她,
“还有什么问题吗,大小姐。”
宋星糖笑着摇头,“没啦,走吧。”
沈昭予出了马车,下车后朝她伸手,“我们夜里不赶路,今天出发时间太晚,天快黑了,我们就暂且在寺中停留一晚,你看如何?”
宋星糖点头,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好呀,我以前常随我娘在寺里小住,小师父们人都很好的。”
沈昭予把她接下马车,却没有松手,拉着她往前走,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师父们人好,那住持呢?”
“住持人最好啦,我每次来,他都让人做好吃的素糕点给我。”
说着,宋星糖舔了下嘴唇,咽了咽口水。
她郁闷道:“哎,要走了,就快吃不到了。”
沈昭予摇头失笑,回头看了青鸾一眼。青鸾垂下眼睛,微微低头,在心里记下,回头找人要膳食的方子。
今日也巧,正好是五月的最末一天,是安济寺不迎客的日子。
上山的途中一个人都没看到,但有宋星糖一直在旁边说话,所以并不冷清。
李嬷嬷敲开寺门,一行人被请了进去。
女眷由小师父带领着,朝禅房而去。沈昭予只说还有事,与她分开。
宋星糖看了一眼方向,那边是住持的院子。她想,他这样的大官,找住持定有要事,心里打算着晚上没事不去打扰他。
沈昭予去见慧明,他先前也暗中来过几次,每一次办完正事,都要问上慧明一句:
“本王从前见过你吗?为何你能一眼认出本王来。”
慧明有时说谜语,有时沉默不语,沈昭予早习以为常,只是顺嘴多问一句,他以为今日也依旧会被糊弄过去,不曾想慧明却意外地给出了答案。
“人各有气,尊客之气,最旺。”慧明双手合十,“贫僧不曾见过尊客,但能有如此气运的,普天之下,唯怀王殿下一人。”
沈昭予笑着颔首,“原来本王出生时,那位说本王命好的老僧,并非是看本王不顺眼才故意胡说啊。”
说他命格贵重,比肩天子。
因为这几个字,他曾吃过无数的苦头。
“为何今日告知本王?”
慧明又不说了。
沈昭予笑了笑,看在宋家的份上,没同他说难听的话。
只是在转身离开,说了一句: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本王始终相信,命由己造,既然决定将她带在身边,那么一切后果,皆由本王一力承担,你不必担心。”
既然他的命这么好,那么她肩头上的重担分给他来挑,又有何妨?
沈昭予快步回到禅房,屋里没人,不用问,定是去拜菩萨了。
他走到大雄宝殿外,侧目望去。
只见宋星糖跪在蒲团上,双手与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沈昭予脑海中蓦地浮现起初遇她的画面。
彼时的小姑娘仍在守孝,身着白色素衣裙,头上扎着双丫髻,发啾上绑着白色的发带,每一次叩首时,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
她虔诚而认真地,向菩萨念叨着招赘的诗句,念了半晌,菩萨做梦都不会说错,她自己却又忘了。
沈昭予抿唇笑笑,耳边隐约还能回荡起那一句——
“天灵灵地灵灵,神仙祖宗快显灵。请赐我一个能对出下半句的夫君吧!”
沈昭予喃喃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这句现在念起来,竟十分贴合他的心境。
如今她已经不会一句诗念上几遍还能记错,祈祷许愿时,却还是不知要默默许愿,一定要大声说出来。
“菩萨你真灵,不过我以后应该没有什么需要求你的了。”
“阿娘说过,事在人为,不可一味依赖神佛,我当
初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
“兴许是我没有随意许愿,你看到了我的诚心,所以才实现了我的愿望吧?”
“我已经找到能对上下句的人了,以后有事我去求他,就不麻烦你啦。”
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说完又十分感恩地磕了三个头。
沈昭予亦仰头望向菩萨。
两个月,他们已经相识整整两个月。
对神佛从无敬畏之心的人,此刻在殿前垂下头颅,心中默念了一声谢。
“总之,谢谢你,菩萨。”
宋星糖拎着裙子起身,转身时,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眼前一亮。
“鱼鱼!”
宋星糖朝外飞奔而来。
沈昭予张开双臂。
谢谢菩萨。
他也已找到了命中的人。
第66章 第66章【二更】“往后,我还给……
【66】
宋星糖急急停在沈昭予面前,没有往他怀里扑。
沈昭予摇头苦笑,落下手臂。
并肩回去,一路无话,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休息。
沈昭予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因为新长出一颗敬畏之心的缘故,沈昭予不打算把无处释放的精力以武力形式宣泄出来,所以拒绝了江行“出去练练就好了”的提议。
沈昭予在屋里转了两圈,实在寂寞,决定去找宋星糖,可到门口,又听妙荷说她已经睡下,无奈只得折返。
想来是忙活一天,累坏了,往日都要闹到二更才肯睡的人,今日才吃过饭就倒头不醒。
沈昭予听说安济寺里不仅有早课,还有晚课,忙赶过去听了会。
结果只听了一炷香都不到,人家就散了。
天色还早,沈昭予实在闲得难受,干脆跑到藏经阁去找书看,一直看到子时才回房。
路上,沈昭予同江行感慨:
“无需再为宋氏的生意劳心劳神,原来本王的生活可以如此悠闲。”
不过说起来在宋府的那段时日,竟是沈昭予活了二十多年最充实的一段时日。
想他幼年求学,少年征战,青年谋大业,每个阶段都没有感觉到“累”过。
在宋府他不仅觉得累,还觉得困。
做皇帝哪怕日理万机,每日也能有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比做赘婿要轻松多了。
在宋府生活了两个月,好像过了半年那么久。
江行:“……那还不是您老给自己找事做?”
沈昭予睨他一眼,不悦道:“本王哪有没事找事?”
江行道:“教大小姐读书,可不就是没事找事。”
沈昭予脸色一黑,抬腿踹向江行,把人踢了一跟头。
倒在地上的江行:?
沈昭予面色不善,“不准说她的坏话。”
江行:??
“属下说实话都不行了?”江行委屈巴巴地,揉揉屁股起来,“大小姐身边有殿下您,还学那些做什么?您都替她操心了,她当然不需要——”
“这话错了。”
沈昭予语气严肃:“无论是否有本王在她身边,她都有读书识理的必要,这是她该做的事,不能因为本王能替她兜底,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沈昭予定定看了江行一眼,越过江行走了。
江行挠了挠头,赶忙跟上去,“可是学东西很苦很累啊,您难道忍心看着大小姐烦恼吗?”
“若是将她完全护在本王的庇护下,什么都不叫她学,无论何事都想着让她依赖本王,那她和本王豢养的爱宠又有何分别?”
江行蓦地失声。
“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本王在意的人。”沈昭予嘲讽道,“难不成你也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为她无法科考,就要折断她的翅膀,令她同那些无趣的贵女一样,满脑子除了相夫教子,就是三从四德,一丁点自己的个性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就让本王想起来本王那已经入土的老师。”
江行讪讪的,“属下倒也没那般迂腐,只是还以为,是您见不得身边人无才无能呢。”
怀王殿下不仅严于律己,还苛于待人,他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更高。
他耐不住寂寞,忍受不了悠闲,同样的,也见不得别人无所事事,不思进取。
“原来您不是见不得大小姐闲着,而是为了她好啊。”
沈昭予略略无语,只能冷冷瞥他一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是您教她诗文也就罢了,回去以后难免要赴各种宴,肚子里有墨水,免得被人低看,可是算术,还有音律……太难了吧?”
江行想起那满满一大箱子的启蒙书,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想到自己才到沈昭予身边时,也被按着头,没日没夜地读书,那叫一个苦啊。
“不难,只要她想学,就都能学会,她很聪明。”
再不行,还有他教,他会找到适合她的法子。
“况且她也很喜欢学,本王为何不支持?只要是她爱做的,本王都会顺着她。她于作画一事上颇有天赋,待回京后,本王会亲自为她挑一名好老师,不会让她的才华就此埋没,兴许有朝一日,她也能因才华出众而名动京城。”
江行:“……您想得可真长远啊。”
“带她回去,不是想换个更加华丽的鸟笼将她豢养。本王要带她见识更广阔的天空,在本王的庇护下,她可以随心所欲,尽情地享受人生,享受被人夸赞、被人拥戴的感觉。”
那会是宋星糖喜欢的生活,也是她没感受过的生活。
“您真是比大小姐的爹娘还像爹娘。”江行摸着鼻子,喃喃道,“养个老婆,跟养女儿似得。”
沈昭予:“……”
他们与宋星糖的禅房挨着,才一踏入廊下,便见青鸾急匆匆地迎上来。
沈昭予脸色一变,两步到近前,“出事了?”
青鸾摇头,指了指屋里,低声道:“一直在哭。”
妙荷与李嬷嬷显然也很茫然无措。
她们虽在宋星糖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可半夜被她的哭声惊醒,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几次。
她们甚至是没怎么见过宋星糖哭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将人叫醒。
妙荷担忧道:“听说不能将梦魇的人叫醒,万一一口气没上来,可就坏了。”
沈昭予脸色不善,越过众人,快步进门。
房门紧闭。
妙荷犹豫着,“可要跟进去?”
青鸾摇头。
众人只得守在外头。
禅房不大,沈昭予几步就来到榻前。
借着幽暗的烛光,看到女子脸色的泪痕,心脏骤然一紧。
他沿着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糖儿,醒醒。”
宋星糖毫无反应,仍深深陷在梦里。
“娘,阿娘……”
沈昭予听清她口中的呼唤,心中苦涩难当。
他至今没敢告诉她关于李夫人亡故的真相,他不敢想,若她知道,该得多难过多怨恨。
“娘亲,好冷,好黑啊……”
宋星糖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的灵堂里。
她其实很怕黑,应该是幼时落水时留下的病根。
怕黑,怕幽闭且黑的环境。
成亲前和秦知许一起睡,成亲后和赵鱼睡,宋星糖鲜少有独自入眠的时候。
两个一起睡觉,她就很少会做噩梦。
安济寺贵客的房间里榻都小,容不得两个人睡,所以今晚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又做了噩梦。
怎么总梦到那个雪夜呢?她不该怕的啊。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守着娘亲的棺材。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她也有三个人,有她自己,有影子,还有娘。
不止是她一个人在那屋里,所以她不应该害怕的。
“我不怕,阿娘陪着我呢……”
“不怕,很快就天亮了……”
梦里的她也在尝试自救。
沈昭予的眼圈蓦地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往里抱了抱,而后就沿着所剩无几的边缘,在她身侧躺下。
他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头,倾身将她抱进怀里。
宋洛繁知道她怕黑,所以守灵那晚,故意把人支走,将门反锁,还找人扮鬼吓她。
这也是沈昭予使了一些手段,从宋洛繁嘴里撬出来的过往。
宋洛繁这些年对她的欺凌,数不胜数。
作为回报,沈昭予命人折断了宋洛繁的双腿双手,还废掉他的命根,派人日夜盯着他,不许他自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摆了一面铜镜,让他日夜都对着自己的残废样,好好欣赏。
此时此刻,沈昭予抱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对宋洛繁的惩治还远远不够。
沈昭予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在宋星糖的后背上。
听着她抽泣声慢慢变小,逐渐停了。
嘴里喊的“阿娘”,也变成了“鱼鱼”。
沈昭予拉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放到唇边啄吻两下,又挪到腰上,让她搭着。
合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吻在她发顶,又撩开她的额发,在她旧日的伤疤上反复轻吻。
直到听她呼吸逐渐绵长,心跳也归于平缓,沈昭予才抬起头,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稳稳地抱着她。
一直到天亮,他都保持
着这一个姿势。
后半夜宋星糖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天光大亮,沈昭予慢慢抽出发麻的胳膊,从榻上起身。
他用力甩了甩毫无知觉的手,盯着她的睡颜看,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宋星糖睁眼时,听到了翻书的声响。
她拢着被子坐起身,顶着一头凌乱长发,目光呆滞而茫然地望向对面椅子里的男人。
“……鱼鱼?”
宋星糖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男人抬眸,对视那一瞬,他陡然绽放出笑来,“醒了?睡得如何?”
大清早的,就被男色晃了眼。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宋星糖没多想,也没脑子多想,她人还晕乎乎地:
“似乎……还不错?”
噩梦全然忘却,只记得一夜睡得很沉很香。
“是吗,”沈昭予垂下眸,笑道,“那就好。”
收拾行囊,继续上路。
并肩走出安济寺,上马车时,沈昭予扶住她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道:
“糖儿既然害怕鬼,为何还坚持要看鬼故事?”
宋星糖一愣,不知他何故有此问,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赧然笑道:
“多看看,习惯了,总有不怕的那一天呀。”
她回答得轻描淡写,沈昭予怔怔看她半晌,也跟着一笑。
他没有多说,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了许多怜惜与温柔。
“往后,我还给糖儿念故事,可好?”
嗯?他不是不愿意吗?
宋星糖大喜,“好呀好呀好呀!”
有他念,她就更不怕啦。
“不过你不能留宿哦。”宋星糖十分坚持自己的原则,“把我念睡了就要走的。”
沈昭予:“……到时候再说吧。”
第67章 第67章占有欲。
【67】
一个月时间,他们走到陈州境内。
暗卫来报的消息是,宋鸿已与三日前抵达洛州,片刻未停,继续北上。
在收到人出现在洛州的信时,沈昭予便已料定,宋鸿的下一站是潞州,而他的目的地正是西北,灵州。
宋星糖不明白,沈昭予拿出地图来给她解释。
“由此处往西行经陕州、潼关回京,而非继续往北。”沈昭予以手为笔,画出一条路线,“照他这个赶路速度,再往北,很快就要到边境了。”
沈昭予果断下令:“让人紧跟宋将军,暗中护送他顺利到西北,提前通知霍老将军,让他做好准备。”
又让后追上来的魏吉取“怀王”的令牌,“沿着潞州、晋州、太原府、岚州、石州的路线追赶,通知孟门关的守将,对宋将军放行,不必严查其过所。若遇危急情况,酌情考虑是否需要亮明身份。谨记,务必要把人安全带回。”
他交代公务时,宋星糖就在旁边,她好奇地往令牌上看了一眼,没看清楚字,只觉得那令牌贵重无比,心想着,沈昭予当真是个好大的官,连牌子都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见魏吉离开,宋星糖见缝插针地问道:“为何不直接让人把我爹爹带回来?”
说话间,又进来一个不认识的黑衣守卫。
来去无声,也不知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昭予一边拆看密信,一边道:“他有自己的事做,静观其变就好。”
宋星糖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瞧。
她发现,沈昭予很喜欢暗地里盯着别人做事,悄咪咪,鬼鬼祟祟的。
也不对,就是……不打扰,不冒进,暗中观察后,再出击。
他做事前喜欢做好万全之策,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然后迅速行动,所以总能一击必中,干脆利落,事无不成。
他好厉害呀。
宋星糖眼底闪着星星,听着男人与下属交谈。
“霍定夷回京了?”
“是,小将军已于昨日抵京,与南下归来的谢小侯爷一起进的宫。”
“两个不靠谱的人竟碰到了一处去,那本——”
沈昭予忽然感觉自己后背被灼了一下,他微微侧身,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沈昭予:“……”
他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才想起来,继续道:“……还是缓几日再回京吧。”
省的被一个谢徽坑不算完,还要应付另一个。
暗卫垂着头,不敢乱看,又问:“可要属下给两位带话?”
沈昭予想了想,“不必,无需透露行踪,只当做没收到信。”
他只想在进京前,和心上人安安静静地,最后过几天舒坦日子。
让他们自己玩去吧,谁也别来烦他。
暗卫沉默好半晌,“……是。”
暗卫离开后,沈昭予回头,看到宋星糖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昭予一阵恍惚。
他好像总是被一些不靠谱的人缠上。
谢徽是,霍定夷也是。
还有宋星糖……
只见小姑娘咂巴了两下嘴巴,目光渴望,“鱼鱼,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方才来的路上,闻到了烤鸡的香气,”她眼睛一转,鼻子嗅了嗅,“你闻到了吗?好——香——啊——”
沈昭予扶额:“……先别吃了,还有事。”
与各方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来自越州宋家的加急家书。
是秦知期的亲笔。
沈昭予把门关死,省的她又闻到食物的味道分心。
“你父亲的丧报已送到府上。”沈昭予展信阅读,言简意赅道,“朝廷给你父亲的抚恤金是四十两银,因为没有找到你父亲的‘全尸’,他们为其立了衣冠冢,以及一些琐事,便不说与你听了。”
“四十两,连匹好马都买不了。”宋星糖喃喃道,“爹爹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沈昭予眼底的嘲讽一闪而过,“朝廷财政吃紧,皇帝不舍得掏钱。”
“那钱呢?”宋星糖歪头,不解道,“我听秦大哥说,百姓的赋税很重,朝廷应该有很多钱才对呀。”
沈昭予冷笑一声,“问的好,钱呢?”
反正将士们没见到。
几年前庆仁帝继位,李和衷调任杭州任刺史,之后杭州便水患频发。
起初是因为那几年四处都在打仗,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救济,李和衷只能压榨乡绅富豪。
后来太平盛世,朝廷能出的多了,他便用次等材料以次充好,水患来时,河堤一冲就垮,他一边从朝廷要钱,一边继续笼络商户,用手中的权换商户的财,各取所需,利益捆绑,愈发紧密。
这是杭州一处的父母官充盈口袋的法子,至于其他地方,自然各有各的生财之路。
诸如越州的刘荣元,便是从宋氏这样的巨贾手中赚银子,贪的没有李和衷多,但也清白不到哪去。
这些本不欲说与宋星糖听,怎料她有她自己的见地。
宋星糖摸了摸下巴,忽然道:“都叫官贪走了吧?就像我家那边的官,就是被你拿下的那位,他贪了不少呢,我就见过二叔偷偷给他塞银子。”
沈昭予诧异道:“何时见的?”
“可能……是去年?还是前年?时间记不清了,”宋星糖努力回忆,半晌,肯定道,“我不会记错的,那天是宋妤娇及笄的日子,请了一些官夫人来,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我在娘亲那里见过,娘亲说过,那些料子是要送到京城去的,不可以给我穿。”
“我娘从小疼我,有好吃的好穿的绝不会亏待我,她说不能给我穿,那肯定也不能给别人穿,只能送到京城去给皇帝和妃子穿,也不知怎么,竟在那些官夫人身上见着了。”
沈昭予道:“你把你的发现告诉李夫人了吗?”
宋星糖点头,失落道:“说了,但阿娘说我认错了,不叫我乱看。”
沈昭予垂眸不语。
宋星糖慢慢蹭过来,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哦,我不会认错的,我还摸过料子呢,就是一样的。”
她说完这句,就起身远离,垂着脑袋,搓自己的小手,郁闷道:
“但阿娘那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我不和她对着干,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何连阿娘都要骗我,只是个料子而已,承认我认对了很难吗?”
她难得聪明一回呢,就被阿娘给驳回了。
沈昭予见不得她这委屈样,伸手要去抱她,结果被她飞快躲开。
他无奈,只得拉住她的手,语气徐缓,同她解释道:“那些官都是坏人,他们的夫人穿的衣裳也不是正道来的,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了这些地方官,你娘也不能。贪污一事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秘密,你也知道,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一旦公之于众,会招来杀身之祸。”
宋星糖听得认真,认同地点头,“嗯嗯。”
沈昭予忍不住流露出笑容,“你娘是害怕你知道秘密以后,陷入危险中,她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所以才跟你说,你猜得不对。她当然也知道你聪明,只不过有许多顾虑,不能肯定你。”
宋星糖眼睛一亮,“我娘也觉得我聪明吗?”
沈昭予心里泛着丝丝苦意,面上不显,仍然温柔地道:“她当然觉得你聪明,你是她的孩子,她那么厉害,你又能差到哪里去?”
“嘿嘿!!”
“你娘从未夸过你,是不是?”
宋星糖点了下头。
沈昭予笑道:“这便是为人父母的通病了,有句话叫——满招损,谦受益。”
宋星糖好奇道:“什么意思?”
“就是怕你太过骄傲自满。”沈昭予摸了摸她的头,“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保有谦逊的心,所以不擅长夸奖。”
“莫说是这一件小事,更有甚者,会拒绝承认孩子的出众。哪怕他次次考中头名,样样拔得头筹,也换不来一个赞扬的目光。”
“他面对的,只是无止境的贬损、打压。这是他们大错特错之处,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也不代表着我们不优秀,无需太过苛责自己、质疑自己,知道吗?”
宋星糖听得豁然开朗,一直点头,激动道:“哇哇!原来是这样!不是我不聪明,而是他们不喜欢夸我!”
沈昭予懒懒地笑,也跟着她一起点头,“嗯,正是如此。”
“还是你说话好听呀,”宋星糖弯着眼睛,开心道,“只有你说话最为直接,都能叫我全都听懂,并且信服。”
沈昭予道:“也没有人,会耐心听我说这么一大段说教的话。”
宋星糖哈哈大笑,“那可能是因为你平时说话都太难听啦,谁喜欢听你骂人呐!”
沈昭予也跟着笑,“我对旁人,实在很难展露笑脸。”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是我吗?”
“因为,我喜欢糖儿,也只喜欢糖儿。”
这话沈昭予说得极其自然,如果不去看他红透的耳朵的话,一定以为,他整日都惯于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
宋星糖则红着脸,低下头,“哦”了一声。
她心乱如麻,手指不断缠动着手帕。
沈昭予无心关注她的小动作,他自己的心跳好似轰然的战鼓,几乎震耳欲聋。
气氛逐渐焦灼,一呼一吸间,皆是滚/烫的热意。
半晌,宋星糖扭扭捏捏地道:“成亲时,嬷嬷还说,我不懂何为喜欢。”
沈昭予一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你……懂吗?”
“我懂呀,喜欢就是,爱听你说这些话!”
宋星糖思忖片刻,又摇头否定,“不对不对,应该是,只爱听你说这些话给我一个人听,不可以对旁人说同样的话。”
沈昭予怔在原地。
她对他……有了占有欲吗?
沈昭予不知在想什么,眸色越来越深,半晌,蓦地朝她伸手。
不管不顾地,将要将她抱入怀中。
宋星糖吓了一跳,脑子里思考到一半的重大问题什么都不剩了,连忙往外推他。
“哎哎,登徒子,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是你教我的。”
她拒绝的那点力气,在沈昭予的眼中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别动。”
“……嗯?”宋星糖疑惑道,“你不舒服吗?听声音哑哑的。”
沈昭予嗓音低醇,带着股磨人耳朵的沙哑,“嗯,心有点难受。”
“啊!那可是大事!抱抱就能好吗?”宋星糖迟疑道,“你别骗我,我没那么好骗的。”
他叹道:“是,要抱抱你才能好,因为你方才说的那番话,让我的心跳都失了秩序。”
宋星糖笑了声,不知怎么,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还怪高兴的。
笑完又觉得失礼,怎么人家身体不适,她还要取笑呢,着实不该!
她松懈了抵抗的力量,虽然那力量几近于无。
两手拉平嘴角,在他怀里认真地点了下头,“好吧。”
她习惯性地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鼻尖蹭在他衣襟上,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她没忍住吸了吸。
才扯直的嘴角,又不听话地扬起弧度。
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抿嘴,偷偷地开心。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那就,那就勉强让你抱一下吧。”
第68章 第68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68】
在陈州停留一日,转日继续踏上归途。
马车慢慢悠悠,摇摇晃晃。
宋星糖趴在窗边,回头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
“汴州。”沈昭予算了算时日,“日落后不赶路,到汴州约莫是七月初五初六。”
“那我爹爹呢?”
“你父亲到灵州一直赶路不停的话,少说还要半个月,不知他到灵州作甚,需要停多久。我们可以直接回京,到时候让你父女二人在京城相见。”
沈昭予思忖着,该如何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问题。她不问,他总不好跳出来说,我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封号怀王,从前在西北担任统帅,逢战必胜,目前暂领刑部主官一职。
听起来有自夸嫌疑,未免太令人难以启齿。
宋星糖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又问:“那我们回京要多久呀?”
沈昭予回神,笑道:“那便要看糖儿这一路打算玩多久了。”
宋星糖目光躲闪,背过身去,“你这话说的,我又不贪玩。”
“是吗?”
沈昭予摇头失笑。
宋星糖转头瞪他,“哎,你说呀!何时能到?”
一不高兴,又变成“哎”了。
“日行四十里,需要一个月。”
“那就是七月底。”宋星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爹爹七月中旬到灵州的话……哎呀,他要是先我一步进京了怎么办?”
“别算了,宋将军兴许还要在灵州停留段时日,加上回京也需要时间,必定不会比我们早,”沈昭予攥住她的手指头,“还有,一个月我们肯定回不去。”
就照宋星糖这爱玩的性子,尤其是她已无需再担忧自己父亲,可以完全放下心来,肯定要走到一处就得停上两日的。
再碰上当地的庙会或是节庆,停留的时日更多。万一她灵光一闪,蹦出个突发奇想来,日子更长。
“那我爹他——”
“我难道还会耽误了宋将军不成?”
宋星糖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在她心里,已然将沈昭予当成菩萨的替身,不,甚至比菩萨还灵验可靠。只要对他稍稍表露出愿望与期待,他准能做到。
宋星糖完全信任他,至此心底再无挂碍,专心欣赏起路边的美景来。
沈昭予乐意见她依赖自己,嘴角噙着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偶尔看看书,看看她,深深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这般,才叫享受,才叫活着。
一路走走停
停。
这日宋星糖午睡醒来,突发奇想:“我刚梦到我们之前,你说要和我比比。”
才批复完军报的沈昭予:??
他花了两息功夫,让自己的思绪从军国大事里跳出来,疑惑道:“比什么?”
宋星糖一副“你果然忘了”的表情,因自己记性超过了他而沾沾自喜,乐得眼睛弯成月牙,“先前我爬安济寺的窗,你问我会不会爬树啊。”
哦,那次。
沈昭予想起来了,哭笑不得,“所以你现在,是想同我比试?”
“昂!天天赶路,身子都僵了,我们下去活动活动呗?”
沈昭予:“……”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值炎炎暑热,正午时分,烈日当头。
“你确定?”
宋星糖叉腰道:“怎么,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
沈昭予:“……”
不得了,都学会用激将法了。
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顺着她。
半炷香后。
宋星糖果不其然从树上掉下来,还扭了脚。
沈昭予冷着脸,抱着人往回走。
虽然摔了,但嘲讽的话不能不说。
许是跟他在一起呆久,有时也学着他一样,嘴上不饶人。
“真是奇了,怎么会脚滑呢?明明去年我还爬来着,肯定是这鞋子不好。”
“裙子也不方便,不然我还能更快,嗖嗖嗖——”
“要不是摔了,我肯定能先爬到顶!真可惜,离成功之一步之遥啦。不过虽然比试中断,也得算我赢。”
“你怎么回事呀,慢吞吞的,怎么啦,是下面的风景不如上面好看嘛?怎么不快点越过我去呀?嘻嘻。”
沈昭予:“……”
她还真以为他爬不过她。
若真放开手脚跑到前头去,哪能第一时间接住从天而降的小笨蛋。
这笨蛋现在小人得志,说风凉话,也不想想,要没人在下头给她垫着,她早砸在地上摔成饼了,哪还笑得出来?
真是气人!
他眼底冒火,低头看她。
她笑意盈盈,眼里似盛满星光。
沈昭予:“……”
算了,他堂堂男子汉,不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回到马车上,沈昭予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拉过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脱掉鞋袜,撩开裙摆,看到了迅速红肿一大块的脚腕。
沈昭予脸色更沉,“疼吗?”
宋星糖摇摇头,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胆大包天地晃了晃脚,叹道:“这只脚真是多灾多难呐,上回也扭的这只。”
沈昭予一把按住,语气略冷:“别动!”
宋星糖愣了下,不敢再说了。
哪怕她感觉不到疼,但扭伤依旧很严重,比上次更甚。
沈昭予当机立断,“就近寻一落脚之处,暂留些日子,等好了再继续往汴州行。”
宋星糖立马急了:“那怎么行?马上就乞巧节了,我想去见识见识,必须要在那日之前赶到汴州才行!”
沈昭予睨她一眼,“脚肿得跟个馒头一样,是叫我一路背你?”
他张开手臂,示意她钻进来,见她不动,又自嘲般勾起嘴角。
抱一下都要千哄万哄,费尽心思才能得逞片刻,她能愿意让他一路背着?
宋星糖果然迟疑,捏着手指,“我觉不出疼来,不影响赶……”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消失在男人严肃的目光里。
后面的路途中俩人没再说一句话,一直到进入最近的小城,找了最好的一家客栈落脚,都没有任何交流。
到了住处,沈昭予先下马车,从江行手里接过凌风的缰绳,骑上就走了,不知去哪儿,去办什么事。
他没有同宋星糖交代,宋星糖根本来不及问他,就再看不到他的踪影。
青鸾背着人下马车,又把人背进房间,一回头,发现宋星糖眼眶红了。
青鸾如临大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
她搜肠刮肚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主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怎么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丢在这儿呢!
宋星糖没哭出来,只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带着鼻音:“不是,脚疼。”
后知后觉的那个劲儿上来,脚踝处火辣辣的,根本不敢乱动。
青鸾忙道:“那我帮姑娘固定好吧。”
宋星糖慢吞吞地点头,“嗯,谢谢。”
为了防止她一个不小心,又乱动,青鸾干脆沿着边坐下,手按在她的小腿上,时刻盯着。
妙荷拿出一本鬼故事,哄道:“听故事吗?奴婢来念好不好?”
宋星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处,好半晌才有反应,“……也行。”
她抬头看向妙荷,“你念吧。”
那一眼空洞茫然,透着股悲伤难过,叫人心疼坏了。
妙荷心脏一紧,“是脚又疼了?”
宋星糖垂下脑袋,缓缓摇头。
带着细微的哭腔,沮丧道:“鱼鱼不理我。”
这一瞬间,妙荷和青鸾都在心里将沈昭予翻来覆去骂了一千遍。
“他不理你,你也莫理他!”妙荷愤愤道,“长嘴不知道说,就会用气势压人,是大官就了不得了!可是他求着姑娘跟他走的,现在倒好,人不知哪儿去!”
妙荷垂眼,目光落到青鸾身上,将怒火转移,骂道:“你那主子是不是人人都捧着他巴结他奉承他,所以狂妄惯了?得了姑娘的心,这么快就不珍惜,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青鸾不敢吭声,垂头任骂,她刚有想要为主辩驳的心,一抬头看到宋星糖通红的眼睛,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被骂也是活该!男人果然没一个好的!
妙荷又说了几句,见主子脸色不好,便不再说,拿着书念起故事来,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叫她别再想扫兴的人。
才念到第二个故事,青鸾忽然从榻上起身,目光紧盯着门口。
妙荷疑惑望去,只见青鸾退至一边,垂着头,似乎在恭候什么人。
总不会是那人回来了吧?
念头才落,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妙荷没去看来人,下意识就往榻上看去。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歪在床头睡着了。
妙荷又看向门口。
只见男人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东西,他目不斜视,径自往床榻而去,略一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妙荷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男的派头真是足。
她刚要出言顶撞,说她家姑娘需要休息,还请离开,话未出口,便被青鸾一把拽出了门。
连声都没出,门就被关上。
沈昭予心里眼里没有旁人,只看着宋星糖。
他才坐下,小姑娘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沈昭予一愣,“没睡?”
宋星糖吸了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想转身朝里,才一动,就感觉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按住。
只听男人嗓音微哑:“莫要乱动,仔细会疼。”
身子动不了,她就把脸扭向里侧,本来不想和他说话,可一听他的声音,委屈就忍不住从心里往外冒。
冷战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她委屈道:“那又如何?都疼过了。”
沈昭予垂下眼睛,低声道:“不可以仗着自己痛觉迟钝,就肆意作践自己的身子,这话我是不是说过?”
宋星糖不吭声。
沈昭予忽然一阵无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犹豫着,想要起身离开。
宋星糖似乎察觉到,抬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有了主动的肢体接触,沈昭予眸光渐渐柔软,“嗯?”
她仍然面冲着里,没看他,只手往后伸。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沈昭予听出声音不对,心跳空了一拍,手捏住她下巴往回掰,令她看向自己,看到眼里蓄满的水雾,他顿时后悔。
“我去给你买了吃的。”
嗯?
宋星糖缓缓睁大眼睛,“有吃的?”
她眨了下眼,水雾顿时凝结成泪珠,由眼角滚落下来,她撑着榻起身,探头探脑,“吃的在哪儿了?”
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是从他怀里散发出来的。
她抬手揪住他的衣领要扒,结果忽然听得肚子咕噜噜一声巨响。
宋星糖:“……”
沈昭予:“……”
她立马撒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挡住脸。
沈昭予无奈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糕点。
“小地方,要找精致的吃食很难,跑了几处才寻到一个像样的,不知你爱不爱吃。”
宋星糖挡脸
那只手五指微张,视线从指缝中漏出来,盯着男人手中的东西看了半晌。
“原来你是给我买吃的,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沈昭予拧眉,“我怎会不再理你?这是谁在贬损我?”
宋星糖摇头,闷闷道:“是你凶过我,后来也一直不同我说话,径自下了马车,还骑马走了,把我撂下……”
不能提,不能回忆,一想就又觉得委屈。
好奇怪,从前受二房的气比这多多了,不见心里难受,怎么他一不理她,就这般难以忍耐呢?
沈昭予把吃食放在一边,试探着,去握她遮脸的那只手。
他当时人在气头上,怕一开口就说了伤人的话,所以干脆躲出去,想着自己冷静冷静,给她买点她喜欢的东西,再回来找她。
怎料就他离开的这会功夫,小姑娘好像更委屈了。
沈昭予道:“我是气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明明负伤还要任性,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不听话。”
宋星糖没有拒绝,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两只眼睛黏在糖糕上,心不在焉道:“可你从前绝不会这样对我。”
每一次都会陪在她身边,耐心哄她,从来不会把她留在原地。
沈昭予面色微红,“从前在你身边……都是装的。”
他在宋府,叫赵鱼,是赘婿身份。
在那个身份里,他不许自己做出违背身份的事,他身为赘婿,就得有个赘婿的样子。
赘婿自然要时时刻刻讨好“妻主”,话不可大声说,不可以有脾气,不能发火,要百般温柔,事事顺从。
可离开宋府,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名,他现在是沈昭予。
怀王殿下一身臭脾气,一点就燃,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处处看不顺眼,强势蛮横,为人刻薄,高傲自负,不会向人低头。
他的本性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当然,他也不想再继续藏着自己恶劣的性子,继续在她面前伪装子。
“我没有不想理你,只是怕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
没了赘婿那层身份的束缚,她做错事,他难免想要训她,可他又舍不得对她说重话,便只得躲开。
在他说心里话时,宋星糖偷偷抠了一角糖糕,塞到嘴里。
沈昭予:“……”
他只当看不到,抬手抹去沾在她嘴角的碎屑。
“你不是说,要同新名字的我相处一段时日吗?我怎好再扮演其他人。”
宋星糖一边偷偷地嚼,一边点头。
“哦哦,原来如此。”
沈昭予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究竟听进去没有。
饥饿感稍减,嘴里甜甜的,心里没那么苦了。
宋星糖道:“你扬长而去,我还以为你恼我,不要我了。”
沈昭予皱着眉,“你怎会这么想。”
宋星糖毫不犹豫就把底下人都出卖,“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青鸾也是。”
沈昭予微眯双眸,冷笑一声。
“你是什么打算,要跟我说清楚呀,我笨,你不要让我猜,猜不出来的。”
宋星糖手上沾了油,一边说,一边偷偷摸摸往他袖子上抹。
沈昭予:“……好,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也就她敢这么对他。
“好了,话已说清,”宋星糖拍了拍手,正襟危坐,郑重地看着他,“现在你要跟我道歉,否则我就不再理你。”
沈昭予轻笑一声,抬手要拧她的鼻子,被躲开,他好笑道:“这么有原则?可是你已经理我了,再说这话,有何意义?”
宋星糖板着小脸,重重点头:“有的,你若不道歉,那我,那我接下来,嗯……六个时辰!对,六个时辰都不再跟你说一个字!”
顿了顿,“一个眼神都不给!”
又道:“连屋子都不让你进!”
“哦,对了,我还要去汴州过乞巧节,你先答应,再跟我道歉,一码归一码,一件都不能少。”
沈昭予:??
第69章 第69章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
【69】
“讨价还价,得寸进尺?”沈昭予气笑了,指着她肿成两倍大的脚踝,“瞧瞧你这样,能去哪?”
还想过节?梦里过吧。
宋星糖坚决不依,扯着他的衣袖,又是哼,又是闹,撒娇耍赖。
沈昭予怕她伤着自己,要按着她别乱动,又要防着她扯他的衣裳,可谓顾此失彼,十分狼狈。
最终没法子,只得妥协。
见他答应,她欢呼不已。
沈昭予警告道:“路上老实点,否则我就亲你,把你亲得说不出话来。”
宋星糖捂住嘴巴,笑眼弯弯,不住点头。
她催道:“那我们也别休息了,连夜走吧,快赶不上了!”
沈昭予冷冷瞥她,“也不知是谁非要半路比爬树。”
宋星糖自知心虚,冲着他笑。
原本他们没打算在此处落脚,小城客栈条件有限,沈昭予虽不嫌弃,但有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断然住不惯的。
若非她受伤,他们只怕已经到下一站。
沈昭予帮她把东西收拾好,又仔细为她上了药,检查她的骨头确定无碍,才叹道:
“还说我不要你,难道不是你将我休弃,你先不要我的吗?”
说起这事,沈昭予从原先满腔怒火,恨不得和她再不往来,到如今只剩一肚子委屈埋怨与心酸。
怪她心狠,怪她竟忍心割舍他们的那段情。
沈昭予垂下眼睛,语气泛着一股怨夫的酸味:“大小姐先不要我这个夫君,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再生气,再难过,也从没说过“我们算了”这种话。
当然,是因他有错在先,他认。
可对他的惩罚未免也太严厉了些,都说了任打任骂不还手还口。
再如何,也不该将他休了。
沈昭予越想越难受,忽然一下撇了手里的药膏,坐在旁边生起闷气。
宋星糖心虚不已,抓耳挠腮。
这也不怪她嘛,她爹说过,不要给犯错的男人好脸色,若被轻易原谅,男人是不会长记性的,狠狠折磨一通都不见得会悔改呢。
虽然沈昭予不是真心要骗她,也是碍于局势迫不得已,可她一向认死理,她成亲的夫君就叫赵鱼,不叫沈昭予,不是同一个人,怎么能认嘛。
不过,身边的人,诸如李嬷嬷妙荷,都觉得她不该休夫。
沈昭予也看着很难过的样子。
也许她所做确有不妥,可休都休了,能怎么办呀,大不了,让他再娶她一次嘛。
宋星糖四处望望,转移话题:“你,你去把青鸾叫进来吧。”
沈昭予:?
“叫她作甚?”
宋星糖眼神无辜,“叫她进来背我呀,方才你走了,就是她背我进门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好厉害!”
沈昭予:“……”
他黑着脸,弯下腰,抄过她腿弯,一把抱进怀里。
他酸里酸气,不认输道:“我比她手稳。”
宋星糖瞪圆眼睛,“要她,不要你。”
又不要他!
怎么总不要他!
沈昭予恨得牙痒痒,冷笑道:“没得选,忍着。”
他阔步向外走,走到门口,脚步微停。
迟疑片刻,深吸了口气。
垂眸,低声道:“我很抱歉。”
宋星糖一愣。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的确不该将你留在原地,我既带你了出来,自然要对你负责,倘或冒然离开,你发生任何事,我只怕会悔恨终身。”
“我是头一次处理我们之间这种关系,实在不得其法,缺乏经验,虽然白白做了你一个月的夫婿,可一举一动,皆是刻意而为,做不得真。”
“我比照着旁人的经验,照猫画虎,学着当好一个夫婿,虽然也将你哄得极好,可终究过不了我心里这关。那不是沈昭予在对你好,而是赵鱼,我现在想要摆脱赵鱼的影子,做回自己,让你面对我的本来面目,可能……太过突然,你会
不适应,这是我未曾顾虑到的。”
“你放心。”他郑重其事道,“留下你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
他忽然这么认真地道歉,倒叫宋星糖有些不好意思。
她赧然低头,红着脸,“哎呀,我这不是没事嘛,原谅你了,快走吧。”
“听到我道歉,开心?”
“嗯,开心,”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白道,“你这么高傲,却会向我低头,怎么叫人不开心呢。”
沈昭予轻声笑她:“虚荣。”
“对呀。”她勾着他的手收紧,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你不是?”
四目相对,有无言的爱意在流淌。
半晌,他低头,贴了贴她的额头,笑道:“的确,我也是个很虚荣的人。”
再度启程,连夜赶路。
终于在寅时左右,遥遥望见城墙的影子。
沈昭予收回目光,敲了敲车窗,说道:
“时辰尚早,城门未开,我们原地休整,等日出再进城。”
宋星糖掀开车窗往外看,“今日是七月初六吗?”
“是初六,明日才是你心心念念的乞巧节。”
“咦?城墙在哪儿呢?我怎未瞧见?都是雾,看不清楚呀。哎哎卡住了!”
沈昭予长叹一声,一步跨上马车,钻进车厢,单臂抱着她的腰,护着她的脖子,把人从狭窄的窗框里解救出来。
“你何时能安分一点,让人省省心。”
他把她放下,伸手为她整理衣裳。
虽然他嘴上说,要把“赵鱼”的影子从身体里剥走,可有一些伺候人的活,他到底做成了习惯。虽恢复身份,难免偶尔会忘记,下意识就又把自己当做赘婿来“侍奉”她。
宋星糖也习惯了他的照料,乖乖任由他摆弄。
她对他的埋怨不加理睬,不依不饶道:“你这双眼睛好厉害,竟能瞧见别人都瞧不见的东西!”
沈昭予:“……”
这是把他说成什么了?说得他好像开了阴阳眼,能看见“人”看不见的脏东西似得。
该让她少看些灵异志怪的书。
“习武之人,目力自比常人要强上几分。莫说是我,这点距离,就是青鸾都能看到。”
“这点距离?是多远?”
“五里左右。”
“哇!好远!”
沈昭予:“……”
真的不远。
算了,较什么真呢。
他无奈道:“嗯,很远,我好厉害。”
宋星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想学,来得及吗?”
说着,两根手指屈起,隔空戳了戳自己的双目,又点了点他的。
沈昭予:“你先把九章算术学明白再说吧。”
“……喔,好吧。”
她垂头丧气低下头。
沈昭予忽得脸色骤变,眸光陡然凌厉。瞬息间,他抬手按着她的肩,一把拉到一旁。
宋星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提起,身子不受控地往一边倒去,扭伤的脚不设防落到地上,使了力。
她未感觉到疼,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磕上车壁,面前的景由沈昭予的脸,变成了车顶。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狼狈地倒在坐榻上。
没等她缓过神来,一阵熟悉又好闻的味道将她笼罩。
她睁开眼,瞳孔中立刻倒映出男人的俊脸,那影子越靠越近,越来越大。
直到——
他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将她揽入怀中。
唇贴上她的耳廓,低声呢喃:“糖儿困了,睡一会吧。”
而后那条有力的臂膀由背后离开,垫到她的身下,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来。
他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她转身,然后……
宋星糖趴在他的肩头,看到马车上多了一个洞。
就在她方才的位置上。
若是没被他拉开,此刻这个洞大抵开在她的脑袋上。
她眼睫微颤,目光下落,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轻抚过她后脑的那只手上,抓着一支箭。
他手上力道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能单手将箭折断。
她无意识地抖了抖,男人似有所察,轻笑一声,用箭挑开轿帘,抱着她站到车板上。
“别怕。”他眼中杀意骤现,口中却温柔地说,“不会再留你一人。”
然后……
然后沈昭予就这么抱着她,不,是她就这么坐在他的手臂上,看着他随手掷出那支箭。
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宋星糖一眼睁一眼闭地望过去,看到那支箭准确地扎在一个弓箭手的眼睛上,吓得把自己的眼睛全闭上了。
“别看。”他笑着道,“吓哭鼻子,我可不哄。”
话音落,宋星糖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呼啸的风声打耳边过,到处皆是喊打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宋星糖紧紧抱着沈昭予的脖子,把自己埋在他颈间。她紧闭双眼,脸贴在他肩头,害怕得全身都绷紧。
抱着他的男人只剩下一只手,似乎仍然游刃有余。
听他的呼吸声规律而平稳,感受着那只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力道未有丝毫的松动。
从零星的喊话中,宋星糖终于知道,他们这是遇上山匪了。
原来到处都有匪患,她出神地想。
神游的空隙,感觉沈昭予抱着她从一处飞到另一处。这一次应是在河边,因为她听到人掉到水中的声响。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似乎有温热的血迹溅到她脸上。
她不敢睁眼,偷偷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沈昭予身体微僵,抱着人的手抖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别撒娇。”
宋星糖依旧不敢抬头,委屈道:“我没有,是血脏……”
“……”
后来,怀王殿下再不敢一刀将人毙命,只得小心翼翼、把握好分寸,先将人打晕,而后踢给下属,让人代劳。
虽然敌众我寡,但战局几乎毫无悬念。
从沈昭予手下训练出来的暗卫,各个不说以一敌百,对付一般的山野毛贼,一打十绰绰有余。
在宋星糖被男人快速移动旋转的身形晃得要吐时,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趴在他肩头,长舒一口气。因为害怕,所以始终抱得极紧,他的肩膀压得胸口疼,于是抬手揉了揉胸前那两团。
沈昭予:“……”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她的小动作,以及那处勾人遐思的柔软。
“殿……主子,山匪共二十五人,如何处理?”
宋星糖听出是江行的声音,耳朵动了动。
二十五!这么多!
她记得他只带了三名护卫,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江行。算上青鸾和他,能打的一共就五个人!
按照九章算术里教的算一算……
他们每个人一打五!还要分神去照顾她的婢女们,更不容易了!
宋星糖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忍住偏过头,脸颊压在
男人肩头,目光盯着男人的侧脸瞧。
只听他带着怒意道:“汴州的匪患过去多久了还未解决,看来此处的官也嫌自己做太久了!”
江行道:“可要上书给陛下?”
“指望他。”男人冷笑一声,“怕只能得到一通安抚。”
“这二十五具……”他余光瞥到宋星糖闪亮的眼睛,顿了顿,抬掌把她脑袋按回去,低声道:“二十五人送到刺史府,全扔卧房里,堆床边。”
暗卫领命退下。
江行忽然道:“您的伤该处理一下。”
伤?
什么伤?
宋星糖的脑袋立刻又支棱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味。
她的目光四处扫,忽然凝住,看到有血划过手背,流到地上。
说话的功夫,血已经在脚下聚了一小滩。
宋星糖瞳孔微缩。
沈昭予却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一眼。
他说道:“无妨,先进城,此处不安全。”
他叫来青鸾,把怀里的人送出去,让青鸾扶着,嘱咐道:“护好夫人。”
又拉过凌风,缰绳攥在手里,看向宋星糖。
他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嗓音轻柔,带着笑意:“我先去探路,你们休整过后就跟上来,别怕,我在前面为你开路,不会再有事了。”
他见宋星糖垂着眼睛,不知在看哪儿,目光怔怔的,以为她又在不高兴。
沈昭予迟疑道:“我要离开,先同你说一声。”
怎么好像提前交代行踪,她也不满意?究竟是何处做错了?
沈昭予缺乏经验,疑团难解,时间不等人,他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倾身过去,摸了摸宋星糖的脑袋。
“等会见。”
他正要走,忽听一声:“姑娘!”
沈昭予蓦地转头。
只见宋星糖推开众人,手按着马鞍,仰着头道:“你的手在流血。”
一眨眼的功夫,就染在了缰绳上。
她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了。”
看着他受伤,却见他不当一回事。
那一刻恨不得代他受苦,又恨不得拧他的耳朵,捶他的胸口,质问斥责他,骂他为何要作践自己,为何不珍惜身体。
想要揪着他的领子,对着他哭嚎。
又恼又怒,又急又气,又心疼又无奈。
怪不得他会对她生气。
宋星糖摸向心口,失神喃喃:“原来是这种滋味。”
沈昭予无措道:“糖儿?”
“我不准你不处理伤口,就去下一个地方。”
宋星糖皱着眉,自以为很凶地威胁他:“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说着,就要抬起那只伤脚去踩马镫。
沈昭予一愣,而后缓缓笑了。
“你上来吧。”
没等她踩住马镫,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将人拎了上去。
第70章 第70章“你咬我舌头,还把它拉……
【70】
众人一声惊呼。
眨眼间,宋星糖被放到马背上。
脚蹬被沈昭予占着,她的脚只能悬在半空,格外没有安全感。
她紧张地抓紧缰绳,回头,声音微抖,“你,你怎么还真把我弄上来了?”
男人的坏全写在脸上,毫不遮掩,他故意松了手,笑道:“是你叫我选的。”
“那,那我不是想威胁你下来吗……”宋星糖哆哆嗦嗦地抱住马脖子,“好,好高!鱼鱼,你快抱着我,别让我掉下去!”
好在她和凌风相处过一段时间,凌风并不计较她的锁喉。
见她真害怕,沈昭予不再逗她,无奈将人环住,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小坏蛋,还想威胁我,你知道威胁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宋星糖脸色发白,不小心瞥了一眼,一阵头晕眼花,再不敢低头。
“我不知别人,反正我是下不去了。”
“好了,别怕,”沈昭予抬手绕过她身前,让他抓着自己的手,安抚道,“有我在,还能叫你摔了?”
宋星糖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的手,不确信道:“你行吗?”
行、吗?
威胁他就算了,还质疑他。
沈昭予气笑,恨不得咬她的脸,“这手就是断了,也绝不会叫你受伤。”
说完又觉得不对,恼道:“我本事大着,手不会断!”
真是毫无意义的对话,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散了,各自去整理。
宋星糖呆坐半晌,见凌风很乖,并未乱动,慢慢地松懈了全身的力道,软在沈昭予的怀里。
她忽然想起来要紧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又摸出一条干净的手帕。
她犹豫道:“这是你给我抹脚的,不是止血的药吧?”
沈昭予笑着颔首。
“算了,只能先应付一下,等进了城再去看大夫。”
区区小擦伤,何至于看大夫?
沈昭予想要拒绝,可看着小姑娘真心实意关切的目光,话都咽了回去。
“好,都听糖儿的。”
没有上药,只简单地进行了包扎,沈昭予一夹马肚,先往城门去。
江行和青鸾赶忙骑马跟上。
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青鸾纳闷:“殿下为何这么慢。”
江行和青鸾并排走,心口正小鹿乱撞,闻言往前头看了一眼,撇撇嘴,“一共就几里路,转眼就到了,可不得好好磨蹭。”
下回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青鸾皱眉,“可这也太慢了……”
江行看了看自己和青鸾的马,几乎和“散步”差不多。
因为太慢,两匹在边疆驰骋惯了的骏马都很不满,显得十分焦躁。
江南吹了个口哨,一副潇洒浪子的模样,拍了拍马儿,勾唇笑道:“没办法,这就是坠入情网中的男人呐。”
青鸾转头看他一眼,“你还挺懂。”
江行身子一僵,立马收了表情,就差指天发誓,“可不是我本性风流,都是为了咱们殿下,我特意去学的。”
他也是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小子,感情经历为零,什么都不懂,还要给好不容易开花的铁树当军师,不多学点东西,他怎么出主意?他容易吗。
青鸾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身下的马。
他二人的马按捺不住追赶的冲动,相比之下,凌风就显得格外优雅沉稳。
凌风迈步极稳,渐渐地,宋星糖彻底不怕了。
她忘性大,很快把遇匪的事忘到脑后,眼里只盯着沈昭予那只受伤的手。
过一会,轻轻点一下他的手背,嘴里嘟嘟囔囔:
“一下都不疼吗?难不成你也痛感迟钝?”
“说什么只擦破了破,不碍事。谁擦破一层皮能流这么多血?拿我当小孩子哄,天天骗我,人笨没处说理。”
“破个皮流一地血,脸皮厚,手皮也厚?”
沈昭予:“……”
埋怨了一会,她又开始反省自己:
“你说的对,自己受伤,身边的人也是会疼的。”
“人活在世,不能太自私,总要为了谁而约束自己,从前不让我娘担心,我对二房多有忍让,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你,我也该为你考虑考虑。”
“你还教训我不听话,我看你也一个样,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哎对了,”宋星糖靠在他怀里,仰头,“你真的不疼吗?”
沈昭予垂眸,他们挨得太近,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上她的眼睛,因为近,他从她清澈的瞳中看到自己的倒映,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一直在笑。
他忍着吻她的冲动,轻声道:“疼。”
宋星糖:?
她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怎么,怎么又疼了?又疼了吗?我看看!”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急着要去扒他的手。
沈昭予令凌风停下,松开缰绳,用伤手握住她的手,微微倾身,离她仅咫尺,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角。
“糖儿眼里都是心疼,夫妻一体,你疼就是我疼。”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是宋星糖自己说的——“我替你疼,也算你疼。”
原本是十分微妙暧//昧的对话,宋星糖一开口,又破坏了气氛。
她否定道:“可是我们不是夫妻了。”
沈昭予:“……”
她总在不经意间,反复提醒他被人休弃的事实,给他心口用力插一刀。
沈昭予不信命,倔强道:“可糖儿在心疼,对吗?”
宋星糖点头。
沈昭予笃定道:“我手疼,你心疼,我们都疼,足以证明是一体的。”
正着说不通,就反着说,反正她必须和他是一体的!
宋星糖脑子慢,绕来绕去很快被他说迷糊了,她两眼
发直,疑惑道:“啊?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想不明白,她很快放弃,“……好吧。”
宋星糖应完,就把脑袋转了回去。沈昭予揉揉她糊涂的脑袋,继续驾马前行。
又过了一会,连宋星糖都能看到远处的城门时,她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停下。
回头瞥他一眼,欲言又止,犹犹豫豫。
“怎么?”
她垂头不语,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
沈昭予没忍住弯唇,耐心地等着。
半晌,听她鼓足勇气,说道:“你,你既然很疼的话,那、那我允许你。”
沈昭予挑眉笑道:“不知大小姐允我作甚?”
小姑娘面若红霞,抬眼间眸光明润,带着羞意的嗓音,自唇间缓缓而出:
“我、我允许你……允许你亲亲我。”
沈昭予笑意微凝,眸光陡然转深。
他微微眯眸,盯着那一张一翕的红唇,嗓音低哑:“你说什么?”
宋星糖捂着脸,别过头去,“就这一次哦,但不可以伸舌头。”
没等来男人的回音,她正欲转头看他。
凌风忽然动了起来!
宋星糖没坐稳,身子晃悠了一下,直接撞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她恍惚间回头,只见男人紧抿着唇,似乎在艰难压抑着什么,他眸光冷而锐,周身骤然释放出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宋星糖如小动物般的嗅觉,敏锐地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她心肝俱颤,胆怯地缩了缩头。
凌风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加速到极致,瞬息间,便带着宋星糖闯入旁边一片密林中。
“吁——”
凌风一声长啸,被人勒停,马蹄高高扬起,溅起一阵飞尘。
宋星糖一颗心上下乱蹦,还未落到实处,他一手捏住她的脸,向后转。
还未看清他的脸,眼前一黑。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而后严严实实地吻了下来。
许久未亲,挨上那一刻,两人灵魂皆是一颤。
男人双手捧着她的脸,好像八百年没亲过嘴一样,吻得投入,十分情/动。
宋星糖很不高兴。
因为,他还是把舌头挤进来了。
“挤什么呀!别挤别挤!”
“魂儿都要挤没了!赶着投胎去呀?!”
“哎哟,当然是赶着去放和河灯呀,晚了就抢不到第一波前排啦!”
“我呸,织女娘娘要是知道你这糙手婆子也来乞巧,她肯定要苦恼得头发都抓光了!”
宋星糖陷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汪水,时而被左边的人撞一下,又被右边的人推一把,散成了各种形状。
她感觉自己被挤得,两脚都离了地。
手腕上传来一股强力,带着她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终于解脱出来,沈昭予的脸色已然黑得像锅底。
“还好提前将你栓住,否则非丢了不可。”
人太多,宋星糖短暂地呼吸不畅,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捆在一起的手腕,心里忽然高兴起来。
她晃了晃两人的手,抬头冲他咧嘴一笑。
沈昭予注视着小姑娘那两颗可爱的小酒窝,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如何?脚疼吗?”他说着,唇边弧度又落下去,不悦道,“说了背你游街,非不愿,还从我背上跳下去,能耐得你。”
他又气又爱,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
“咬捂疼(脚不疼),别掐……”宋星糖拍掉他的手,嗔道,“谁叫你欺负我,才不要你背。”
说到欺负,沈昭予便想起来昨天在密林中,那个缠绵、深刻而长久的深吻。
他耳根微红,轻咳一声。
他小声道:“江行跟我发誓,说他什么都没看到。”
当时他忽然调转方向,疾驰起来,吓得两名属下都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也加快速度跟上去,结果……
宋星糖恼道:“谁理他们?说的是你,明明叫你不要伸!”
沈昭予心脏一软,目光停在她的唇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今天的嘴还有些肿。
他舔了下唇,嗓音发紧:“糖儿,面对你的邀请,我要如何能克制?”
他要还能忍得住,那他还算个男人吗?
“我听不懂,反正你欺负了我。”她摸了摸嘴,委屈道,“你咬我舌头,还把它拉出去,到你嘴里唔唔——”
沈昭予捂住她的嘴,低声恳求:“别再勾我。”
低声下气,结果收获心上人一记白眼。
倒给他看笑了,松开手,想要抱她一下。
宋星糖扭头就要走。
结果被手腕上拴着的绳子给拽了回来。
她被向后的力道拉得一踉跄,沈昭予早做好准备,张开了手臂,笑着接住她。
趁其不备,低下头,在她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你!”
沈昭予眨眨眼,“嗯?”
“算了,赏你的。”
宋星糖自己也开心,摸了摸脸,抿着唇角的笑,别过头去。
谁也没想到,乞巧节会有这么多人出门庆祝。
“比越州城人可多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星糖先打退堂鼓,扯着手腕上的绳子,把人往回拉。
“上来,带你走上面的路。”
沈昭予解了腕间的绳子,笑着指了指房顶,背对着她蹲下身子。
宋星糖眼睛一亮,“飞?!好耶!!”
那一晚,是宋星糖离星星最近的一晚。
她想,她永远都会记得沈昭予后背的温度。
也永远会记得,星星眨眼的样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