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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错招反派当夫君》 第51章 第51章“一眨不眨盯着我瞧,是……
【51】
江行垂下头,对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
从前只想着和离以后,亲自为她铺好后半生的路。如今看来,这个打算实在不够稳妥。
把她交给谁,都不会比他亲自来管更妥善。
江行叹道:“殿下,您真的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这话沈昭予不爱听,“本王岂会那般愚蠢?”
他多么英明睿智,岂能分辨不出何为假意,何为真情?
“您一直以来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可如今却犹豫不决,想要留下,任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沈昭予抬手制止,“本王没说会留下,也一定不会放弃。本王知道分寸,未来之路,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
江行跪在地上,冒死进谏:“您此时知道分寸,那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后呢?您能做自己那颗心的主吗?”
“江行。”男人眸光锐利,冷声道,“你话多了。”
江行额头抵在地上,长跪不起,久不言语。
院中忽然一阵欢快的笑声。
沈昭予怔忡片刻,不由得抬手,将窗子推开半寸。
“姑娘的嘴怎么这么馋啊!”厨娘嗔道,“现在吃了二小姐送来的糕点,晚饭还吃不吃了?怎么,是嫌我做饭不好吃,所以净拿这些零嘴填肚子?”
“云儿你别恼嘛,实在是太香啦,前儿她来送,你们疑心她下药,拦着不让我吃,最后经郎中检验里头什么都没有,被你们偷偷分了,这回也该轮到我尝尝了吧!”
宋星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帕子擦去手里的彩砂,眼睛溜溜乱转,偷偷摸摸,要伸手去拿。
“冤枉啊,上回姑娘吃过饭,自己吃不下才塞给我们,可别赖我们偷嘴吃,被姑爷听到要挨骂的。”
“姑娘自己胃口小,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那个,怨不得旁人呀。”
见妙荷要把盘子端走,眼不见为净,宋星糖顿时急了,“那我要吃,不吃饭不就成了?”
她把盘子圈在怀里,护食的模样让妙荷哭笑不得。
“那可不成,姑爷有交代让您好好吃饭,我们不听话也是要挨骂的。”
“呜呜,鱼鱼怎么这么坏呀!我只是想吃个零嘴,我有什么错。”
她委屈巴巴地抱怨,娇态十足,倒把一众丫鬟婆子全逗笑了。
沈昭予也不自觉弯了唇角。
埋头叩首的江行听到这一声轻笑,认命地闭上眼睛,长长叹息。
“二夫人一入狱,老夫人就醒了,竟做主休了二夫人,何其凉薄狠心啊。你说这个节骨眼,二小姐怎么反而和咱们这边亲近起来呢?”
“她没了依靠,看清局势,想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吧。”
“姑娘,您可别心软就和她搅在一处,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星糖原本趁着众人聊天,偷偷把糖糕往嘴里塞。
结果此时忽然提她,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一口糖糕上不去下不来的,她用力捶一下胸口,咕咚一声,生吞了下去。
嘴边还沾着米渣,她却不住摇头,“我可没偷吃,没有!”
众人:“……”
沈昭予无奈扶额,喃喃自语:“本王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笨蛋……”
江行点头,“可说是呢,您怎么喜欢上这么个笨蛋。”
沈昭予脸一拉,回身骂道:“她不是笨蛋,她只是脑袋受过伤,没有旁人聪明而已。”
江行:?
怎么,顺着说也不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属下失言。”
能屈能伸,他忍了。
沈昭予转回身,继续看向院中。
只见宋星糖嘿嘿笑一声,赧然道:“对了,你们方才说什么来着?”
妙荷拿帕子给她擦嘴,“我们在说,让您小心二小姐。她虽不与大少爷一样欺负您,但她到底是二房的,平日沉默寡言,关键时候能给大少爷出主意,又在生母被休时毫无异色,反而来拉拢姑娘您,这样的人,叫奴婢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宋星糖蹙眉思忖,一时间没言语。
等院里众人话题又换了两轮,她才重重叹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宋妤娇不可深交,你们几时见我向着她说话了?”
妙荷以前没发现,此刻回想,倒确实如此。
“这倒也奇了,二小姐从来没做过伤害姑娘的事,见面三分笑,为人很是亲善和顺,姑娘怎么一直与她不亲近呢?”
倘若宋妤娇不是生在二房,只看她平日言行,实在叫人生不出警惕之心来。尤其是见着她被宋洛繁欺负,霜星院这些奴婢们甚至想为她出头、打抱不平。
宋星糖歪着脑袋,“来和我说别人坏话的人,她本身就是个搬弄是非的人,没准背着我还和别人说我的坏话呢,我才不要理她。”
这番知事明理的话一出,沈昭予的目光顿时柔软。
众人皆是一惊。
“二小姐说过谁的坏话?”
宋星糖道:“宋洛繁呀。”
李嬷嬷思忖片刻,说道:“大少爷平日没少欺压他这个妹妹,二爷与老夫人纵容偏心,就连二夫人都不护着自己的女儿,她心里有怨言,发两句牢骚,倒情有可原。”
宋星糖摇头,“她埋怨没错,可她不该同我埋怨。她的兄长嚣张跋扈不待见我,她有委屈,也同我说不着。”
宋星糖说不出听到那些话时心里的感觉。
她被宋洛繁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被宋洛繁抢走爱物时,她都没觉得委屈。
反而是宋妤娇来诉苦,说她也遭受了怎样的虐待时,她才后知后觉,品出心里的苦涩来。
因为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所以这些话十年间从未对人提过。
宋妤娇口中的那些“偏见”,与她自己遭受的比起来,其实九牛一毛。
但好在,宋星糖会忘记,所以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长大一些,情况变得不同。
宋洛繁每每对她的言语欺凌过后,就在她快要忘记的时候,宋妤娇都会跑过来,以一副同病相怜的姿态,同她诉说委屈。
她的确很喜欢听人说宋洛繁的坏话,可不知为何,宋妤娇每每说起,她只觉得心
里别扭。
一次两次,听完宋妤娇的倾诉,她很快忘了。
可次数多起来,她想忘记便没那么容易。
像是一根刺,一直横在那。
宋妤娇的遭遇,她无法感同身受。而她曾经经历的,也总在不经意间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久而久之,对二房的怨越积越深。
有好几次,宋星糖都后知后觉冒出个诡异的念头——宋妤娇是不是希望自己给她出头啊?
这些话,宋星糖不知从何说起,她嘴笨,心里的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无影无踪。
她不知和谁说,也不确定倾听者能否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干脆就不说。
反正她也习惯面对痛苦时保持沉默了。
果然,她的一句“同我说不着”,院里众人虽不解她为何有此念头,仔细一想,觉得她说的也在理。
妙荷感叹:“是该独善其身。”
自身都难保,哪还管得了别人是喜是忧呢?
唯有沈昭予,只听她的前半句,便对她的所有心路历程皆了然于胸。
“她哪是冷漠自私,她是在趋利避害。”
那位宋二小姐,总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对她反复、持续地进行二次伤害。她虽懵懂,却能察觉到异样,及时远离。
“若你来想,你只会觉得,这人与我是一样的可怜人,都不容易,甚至还会因为怜惜她,就此亲近起来,变得无话不谈。”
“人会因为相同的利益而合作,更会因为经受过同样的痛苦,选择绑在一起。”
“她并不笨,”沈昭予久久望着那个令他挪不开眼的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她有着旁人都没有的敏锐直觉。”
宋妤娇,绝不是什么善茬。别人看不出,她却能感觉到。
为这份敏锐,沈昭予与有荣焉。
“她过得虽苦,却仍能笑着说出来。”
永远乐观,通透豁达,绝不消磨自己的情绪。
这一点,是她众多的优秀品质中,最最吸引他的那个。
江行:“……”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怀王殿下嘴里听到这么多好听的词。
被迫听完主子的一通内心告白,江行算彻底认清,这个男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断情绝爱,只会在雄图大业上拼命的人了。
如今他有了软肋。
而这根软肋,现在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还得披着一层伪装,才能将爱意宣之于口,江行想想就觉得主子可怜,没忍住噗嗤一笑。
惹来冷眼一瞥,他揉了揉脑门,从地上爬起身,幸灾乐祸道:“您还是先想想,如何能将此间之事完美善后,再说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吧。”
沈昭予:“……”
宋星糖呼唤着“鱼鱼”飞奔来时,江行已经悄悄从后窗翻出离开了。
而沈昭予坐在书案后,听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感觉到自己胸腔的跳动也因她而欢快热烈。
他面带浅笑抬头,冲她伸手,“糖儿,来我身边。”
心境不同,再面对她时,又有不同的体验。
宋星糖坐在一旁,捧着书认真看。
半个时辰后,宋星糖第四次抬头,对上男人深情款款的目光。
宋星糖:“……”
“鱼鱼。”
“嗯?”
“你眼睛不舒服吗?”
沈昭予愣了下,笑着问:“为何这样说?”
宋星糖纳闷道:“我看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瞧,是眼睛闭不上了吗?”
沈昭予:“……”
他无奈道:“怎么就不能是你的脸上长了花。”
好看到他连账册都不想看,只想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眼。
宋星糖被他的目光烫到,只觉得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
心里一慌,手不小心碰到笔尖,沾了墨渍。她躲闪目光,无措地搓起小手,摇摇头,“人脸上哪能开花呀,我再笨,也不会信这样的话呀。”
她似乎在害羞,越是往后躲,沈昭予便越觉得她好看。
用带着笑意的目光,逗弄她一阵,见她渐有恼怒之意,方才意犹未尽地作罢。
“鱼鱼,我有悄悄观察,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
沈昭予撑着腮,含笑看着鬼鬼祟祟趴到他跟前的一张脸,“嗯?”
“近来院子里的风气大变!大家不像以前爱偷懒,也不似从前那般对我爱答不理的。”
自从赵鱼接管家务以后,霜星院的变化如下——
每日清晨,她不再在叽喳吵闹的笑声伴随下睁眼。
早膳过后,再见不到蹲在墙根打牌赌钱的身影。
午膳尽是她爱吃的,不会再有人强迫她吃不爱的东西。
午睡过后口渴,喊一声就有好几个小丫鬟争着抢着给她倒茶,不会喊半天没人理,要等到妙荷做完事她才有水喝。
最关键的,是下午她作画读书时,身旁围着的小丫鬟总见缝插针夸她聪明夸她厉害!!
天呐!这是神仙才能过上的好日子吧!
宋星糖越是细数近来变化,心里对他的好感越是蹭蹭上涨。
心里的依赖实质化为动作,她黏黏糊糊地蹭到男人身边,扭动身子,往他怀里钻。
像只柔软无骨的小猫,用脑袋亲昵地贴他脖子。
蹭进去以后,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两眼发亮,仰头瞅他,“鱼鱼,是你教她们的吧?”
沈昭予心弦微颤,喉结轻轻滚动,从善如流地将她拥紧。
“并未费心调教,只是稍稍以利相驱。”
宋星糖听不懂,只觉得他手段高超,“简直太厉害啦!连嬷嬷都说,你比秦大哥强上百倍,比娘亲管得都好!”
李夫人在世时,将大把的时间都放在生意场上,后宅之事难免顾虑不全。好在宋氏人口简单,李夫人无需多费心。
可宋氏的当家人故去后,所有弊端都慢慢显露出来。
宋星糖原先不觉得有什么,在母亲离开两个月后,开始察觉到影响,可她没有能力整改,只能听之任之,得过且过。
赵鱼一入府,便给宋氏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星糖两眼写满仰慕二字,“你教教我嘛,我也想学。”
沈昭予笑着道:“糖儿学这些作甚?左右有——”
他想说一直有他,可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笑意竟慢慢淡了。
宋星糖无知无觉,奇怪道:“有什么?”
“没什么。”沈昭予回神,再次笑起来,“糖儿想治家,我高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沈昭予算盘打得好,想着近来事忙,尤其是他自己的事多了起来,教她做些简单的,也好减轻一下肩上的担子。
结果他还是想简单了。
三日过去,沈昭予看着账册中骤然多出来的亏空,大怒:
“是叫你把赏钱奖励给表现出众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要发!若人人都有,那还有何稀奇的?人人有肉吃,怎么竞争?”
“而且奖赏是要每月一结,你三天发出去十五笔,再大的家都经不起你这样挥霍!”
他只是三天没管家,她就能捅娄子。
宋星糖被他训得一缩脖子,手指心虚地抠着裙边绣花,“那,那我是看大家都表现得很好嘛。”
沈昭予:?
“我要是天天都奖励你糖糕,不让你背书,这日子
还有盼头吗?”
有期待才有动力,当延迟的满足不再存在,当所有的甜头都能立刻尝到,谁还会珍惜?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不如死了干脆!
怎料宋星糖喜出望外,眼睛都瞪圆了,惊喜道:“还有这种好事?!我能吗?”
沈昭予:“……”
他面无表情道:“你不能。”
宋星糖脸色的兴奋肉眼可见消散。
沈昭予一顿,“……闯了祸,还想要赏?”
“呜,”小姑娘软绵绵地趴下,双臂摊开,脑袋贴在桌上,“我知错了。”
沈昭予抿着唇,沉默半晌,转身离开。
没一会,端着个盘子回来,见她仍然一动不动“死”在那,他叹了口气。
把盘子放下,抬手揉揉她脑袋,语气和缓:“早上命人做的,做都做了,别浪费。”
宋星糖噌地抬头,鼻子轻嗅,口水差点流出来。
“好香好香。”
沈昭予无奈道:“吃吧,吃饱了,我再教你。”
他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第52章 第52章凑合过吧,还能离啊。……
【52】
等沈昭予事无巨细、掰开揉碎地跟宋星糖讲完管家思路,半天时间过去了。
沈昭予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时,满脑子都是后悔的念头。
若让他亲自来管,每日不过半柱香时间。
交给她来,半日功夫都搭进去了。
减负减负,怎么越减越负呢?
好生奇怪。
有这半天时间,他干点什么不好?
他能见一个合作商,再去商铺和码头转一圈。能将底下送上来的账目核算完毕,再将江行送来的密报批复,并下达新一步的指令。
半日时间,能干好几件事。
结果现在全都耗在宋星糖身上了!
从前一份时间恨不得分成两份来用,现在两份时间都伺候不好一个宋星糖!
蹉跎岁月,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沈昭予手搭在门上,目光坚定。
等会非得好好说说她不可。
“鱼鱼,你看我这样做对不对?”
身后传来女子心虚无力的呼唤。
沈昭予带着满腔决心回头,对上女子胆怯试探的目光。
见他看过来,她赧然地搓了下手指,局促地将一张写满字的纸双手奉上。
“我、我尽力将你说的关键都记下来了,不知是否有遗漏,也不确定是否全然领悟你的意思,请你过目,帮我看看可有错误之处?”
沈昭予接过纸,上头墨迹未干,沉默片刻,才道:“不必这般用功,这只是小事,不会也没关系。”
宋星糖摇摇头,“阿娘在我这个年岁时,已经创办了宋氏的第一间成衣铺,我虽没有阿娘的经商头脑,但也不想连家都管不好。你说得对,我不该总是心软。”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给我茶里加了玫瑰花,帮我抓住被风吹走的画纸,陪我背书并在一旁夸我,都是她们分内之事,不该因此而赏。”
她思忖片刻,又想起来几桩,继续反思:“我不该用银子来诱惑云儿,让她把正餐全都换成糖糕。更不该给在场的人都发钱,让她们看在钱的份上,都瞒着你。”
“……”
再一次听她说发赏钱的理由,沈昭予还是气得想笑。
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赏就赏了,顶多算铺张浪费大手大脚。
可这贿赂封口,性质大不相同。
短短时日,她好的没学会,竟学会靠花钱来满足自己非正当的欲望。
长此以往,还了得吗?
这要是个官,早晚得往他的刑部走一趟。
怪道当初能把一屋子财宝随意扔在安济寺中。
他看人真准,她果真是散财仙女转世,钱拿在手里烫手,非得扔出去才顺心。
沈昭予觉得自己这个赘婿做得,比做一军统帅时还操心劳神。
这个困难的症结在于,手下人不听话,可以军法处置,高压严苛的规矩下,没有约束不好的兵。
可对于宋星糖,他实在左右为难。说重了他舍不得,说轻了又担心无用。
若她的脑袋依旧锈得转不动,这些活儿还是自己来担吧。
她每日专注吃喝玩乐,就是对他最大的关爱了。
疲于应付,沈昭予果断选择将事情全都包揽。
到手的家务又被收回,宋星糖终于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来。
“我虽然也很想努力,可真的力不从心哇,我还是先把书背会叭。”
唯唯诺诺的嘴脸消失,她哼着歌,脚步欢快地越过他跑了。
沈昭予手里还捧着她的“呕心沥血”之作,后知后觉——
“本王是被骗了吧?”
“是被骗了,嗯,本王就是被骗了。”
江行捂着耳朵,不知第多少次在心中腹诽:“是啊是啊是被骗啦,人家姑娘勾勾手,就上当啦。”
“她竟敢跟本王装可怜!”
沈昭予熬到后半夜,熬得两眼发红,怒而拍桌。
“日日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怎么突然就学坏了!”
江行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嘘嘘!您小点声,回头把人吵醒了!再给人发现属下在。”
沈昭予的怒火顿时转移,“被人发现?你是吃干饭的?没本事当什么暗卫。”
江行:?
不是。
怎么还有他的事?
为了这事能尽快翻过去,江行好汉不吃眼前亏,选择默默闭嘴挨骂。
好在沈昭予急着去睡觉,没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发火上。
“对了殿下,白天宋遥一醒,就有一封密信送了出去。”
沈昭予头都没抬,一目十行,飞速在心中核算织造局的账册——这是傍晚秦知期派人送来的,什么都没说,只交了一本账册给他。
宋氏的丝织生意不归秦知期管,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渠道获得的账册。
江行盘腿坐在梁上,头靠着柱子,若有所思。
“虽醒了,但人中风,握笔都发抖,信……谁写的?”
一张薄薄的信纸夹在指尖,江行举高手,抖了抖,喃喃念道:“春迟来,冰难破,等来月。”
就九个字。
看不太懂,但肯定不是替白氏求情的信。
想想也是,白氏人都被休了,二房这一招断尾求生,干脆利落,显然不似表面上那般懦弱无能。
这个宋二爷,怕是和那位宋二小姐一样,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宋遥的中风多半是在掩人耳目。”
“信很显然是写给故旧看的,内容是机密,不可轻易被外人窥视。宋洛繁实在不像是会说谜语的人,至于那位二小姐,就算如今能说得上话,以前也不能,这封信也不会出自她手。那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宋遥,钱氏。
纵观二房上下,也就只有这两位,有理由与外头“里应外合”。
“最终还是落到这对母子身上。”江行摇头叹道,“殿下真乃先知卓见,早在入府时便察觉出那二人心里有鬼。”
幸好沈昭予的多疑作祟,早早想好各种应对之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若非如此,他们想挖出二房的底,怕还得多花几日功夫。
主仆俩一个埋头狂算,一个自问自答,互不干涉,十分和睦。
直到四更天,沈昭予才将厚厚的一沓账册合上,放到一边。
细微的声响令江行陡然清醒。
睁眼那一刻,眼底的困倦便消散了,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清澈的瞳中映出与他纯良的外表迥然不同的锐利。
他翻身下梁,站姿挺拔,垂着头,将密信恭敬奉上。
男人接过信,只扫上一眼,便看透其意。
他言简意赅道:“信是送给刘荣元的。”
江行一愣,“送到刺史府?”
刘荣元,越州刺史。
春迟来,冰难破,是在说“赵鱼”。
冰水难化,鱼难入网。冰层太厚,除不掉,他拿“鱼”无可奈何。
因为有赵鱼的妨碍,导致他的原定计划一推再推。
推到何时才能有转机呢?
——等到来月。
“这是宋遥的搪塞与告罪。”
宋遥靠不住,被耽误了事的大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谁都知道,怀王殿下与大理寺的人都来了江南一带。
此时最忌徒生变数,赵鱼显然就是整个越州城中最大的变数。
甚至等不到来月,只等这信送到时,那些人便会有所动作,计划着除掉他这条捣乱的鱼。
沈昭予笑了笑,将信扔回去,“照常送去,莫让人起疑,本王等着他们出招。”
江行心道,这回可得警惕些,
不能又被人背后捅刀子。
“您既已有安排,龙三的命可还要留着?”
信是江行从一个叫龙三的山匪手里截获的,龙三骨头硬,什么都没说,江行等人不擅刑讯,空有一膀子力气。
可审讯一事,光有力气可不行,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把人打死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龙三。”
沈昭予冷笑一声。
江行摸不准这一声笑,试探道:“这个龙三就是当初在安济寺山下拦截大小姐的山匪头领,他被您射瞎了一只右眼,还敢跟着宋遥做事,可见他们关系密切,连送信这种要紧事都让他做,要么是宋遥手里没有别人可用,要么就是这个龙三是心腹,至关重要。”
江行犹豫片刻,说道:“您当初放虎归山,不追查其下落,除却为了麻痹二房,令其松懈,二则也是为了今日好一网打尽吧?”
这是他们殿下一贯的风格,喜欢谋定后动,一网打尽,省时省力,干脆利落。
沈昭予一挑眉梢,“不错,猜得很对。”
江行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心道成婚也有好处,总觉得近来主子的脾气被磨得,变得不可思议的好。
对于每颗棋子如何摆放,沈昭予心中都有数。他简短交代几句,便摆摆手,命江行退下。
将书案清理干净,各归各位,摆放整齐,沈昭予才回房睡下。
第二日清晨,宋星糖醒时,枕边已不见人。
沈昭予早出晚归,忙一整天,回来还要指导宋星糖的功课,等顾完这头,哄着人睡下,他回到书房时,已经过了亥时。
先处理秦知期送来的账本,再批复自己这边的公务。
天又亮了。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他不能骂宋星糖,还不能骂秦知期吗?
沈昭予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睛,将秦知期堵在门里。
他一拳捶在门板上,冷冷道:“秦大管家,你每日送一本织造局的账册,是何用意?你把自己该管的事都扔给我,现在又从别人那抢活来压榨我,我看你不是怕我跑了,你是嫌我还没累死!你们家那个叫耿建的掌柜呢?他难道不是真正管着织造局的人?他是傻了还是死了,需要你帮他干活?就算你想夺耿掌柜的权,你自己上就是了,非扯上我?你不认字还是不识数,账本不会自己看?真拿我当驴使?”
秦知期:“……”
好气口,都不喘,这就是习武之人的底气吗?
秦知期偏头看了一眼沙包大的拳头,后撤一步,退回屋里,朝对方伸手让坐,“姑爷,息怒,有话好说。”
沈昭予没法好话好说。
他早知道秦知期用心险恶,却没法不往圈套里钻。
早上的时候,江行看他走路发飘,没忍住问他:“那账本您不看不就行了?反正知道肯定有问题。”
沈昭予答曰:“活儿就在眼前,岂有不干之理,看着碍眼,不处理干净太难受。”
秦知期看透了他的性子,将他狠狠拿捏。
沈昭予想想就来气。
房门关闭,两人“唇枪舌剑”地进行了一场会谈。
沈昭予再从门里出来时,面上仍带着怒气。
秦知期久久坐在椅子里,捏着茶盅的手不住发抖。
管事担心出事,到近前上下打量,忧心忡忡,“您还好吗?姑爷……打您了?”
秦知期摇摇头。
叹道:“他竟都知道。”
管事大惊,忙去将门关死,“您说什么?!姑爷知道?!”
秦知期想起男人临走时,不耐烦地撂下的话——
“我知你早想把宋府的蛀虫都清掉,你见我不怕得罪人,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不择路。这般不稳重,不冷静,但凡出一点纰漏,就是将把柄往人手里送。”
“你当我不清楚账本里有猫腻?不知道宋府有人与朝廷勾结?耿建有问题,我一眼就看了出来,不用你这般拐弯抹角,每日送一本来提醒暗示我。”
“你既然投鼠忌器,想要顾全大局,那这个缩头乌龟你就给我当到底,继续不看、不听、不说,还当不知道。”
“就像李夫人临终前叮嘱你的那样——别查。”
秦知期瞳孔骤缩,蓦地站起身,险些将茶壶掀翻。
他声音颤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朝廷的人!”
“我是你爹,还不跪下喊人。”
秦知期:“……”
沈昭予凤眼微挑,嗤笑道:“你家夫人刚过世时,你不是装得好好的?一副糊涂虫、想要攀附二房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来气,却比你现在顺眼的多。”
“心思藏不好,就别往人前凑。”他警告道,“若叫刘荣元察觉不妥,我可要问你的罪。”
“……”
秦知期一把将茶盅攥紧掌心,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房间的角落,精心供奉的灵牌上。
“夫人,您一直盼着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
沈昭予骂完人,通体舒畅,心甘情愿地继续为宋氏当牛做马。
披星戴月回到霜星院时,宋星糖搬了个马扎,正坐在院子正中间。
从前还需要调整情绪,伪装出笑脸来,如今却不用,看到她心情自然变好,唇角上扬,愉悦的感觉顿时掩盖掉一身疲惫。
他加快脚步,朝她走去。
她也从小板凳上起身,冲着他奔来。
娇小欢快的身影映在黑瞳之中,她的笑容足以抚慰一切,令心变得安宁。
沈昭予停在原地,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飞来的小炮弹。
“鱼鱼!你回来啦!”
女子轻盈的裙摆被风吹起,与他的袍子贴在一处。
怀中充盈那瞬,心底情思缠绵交织,一股冲动袭上心头,再难克制。
他低头望进那双晶莹透亮的杏眸,轻轻笑了一声。
抱着她的腰,将人举到与自己平视,轻抬下巴,吻了下去。
宋星糖的睫毛颤了颤,眼睛顿时更亮。并不羞赧躲闪,反而在他退开、把她放下的时候,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又亲了回去。
沈昭予的心上似被猫爪挠了一样痒。
旁人无人地亲热,令暗中偷看的小丫鬟们纷纷脸热,四散开来。
没了看热闹的,沈昭予愈发肆无忌惮,扣着她的头,于黑夜中放纵满腔的相思。
半晌,嘴巴亲肿。
宋星糖回过神来时,人坐在书房中,面前摆着一本《九章算术》。
宋星糖:“……”
这不对吧。
大晚上的,要学算术?她抿着红肿的唇,满脸苦色。
她委屈巴巴,拉着男人的袖子,仰头求道:“我们学点别的行吗?对了,你的伤,都好了吧?”
沈昭予:?
他只当看不到她幽怨的眼神,听不懂她的暗示,轻咳一声,自顾自地念起经来。
九章算术,和经书差不多。
等终于把缠人的小姑娘念睡着,沈昭予才长长松一口气。
好险,差点让她把秘戏图掏出来。
他将人打横抱起,送回卧房,又回到书房,继续今日的工作。
二更才过,房门敲响,是秦知期身边的管事。
管事战战兢兢,腿直打哆嗦,顶着压力,讪笑道:“大管家说,这是最后一本,能者多劳,您既然看,就干脆都看完吧……”
沈昭予:“……”
沈昭予一把抽走账册,将门板狠狠拍在管事的脸上。
转身时,卧房里忽然发出一声嘤咛。
只听宋星糖哼唧着:“鱼鱼,我不学……”
沈昭予:“……”
他轻手轻脚,探出一个头,侧耳倾听。
应该是关门声太大,吵着她了。
沈昭予不敢再弄出大动静,命很苦地回去看账册,一看就到了寅时。
看得他一肚子火气,站在窗边,吹了小半个时辰的晨风,才勉强恢复平静。
将账本随手放在一旁,翻出下属刚递来的密信。
才看了两行,心里陡然又生出一阵无名火。
要不是为了宋星糖,他何至于在这里受苦!
等终于处理完全部工作,险些猝死在人夫岗位上的沈昭予一身疲惫回到房中,爬
到榻上,安详闭眼。
就在即将入睡之时,身侧女子忽然靠了过来。
她先是将手脚都缠到他身上,像一根藤,将他紧紧束缚。
而后鼻子发出轻嗅的声音,扭动着身子,往他怀里拱。
沈昭予额角突突地跳,下头也突突地跳。
蹭什么蹭,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天拢共也睡不了两个时辰!
他抬手就要将她掀翻。
睡梦中女子忽然对着他的脖颈“啵啵”两声,低声叫他的名字:
“鱼鱼好辛苦……”
“最喜欢,喜欢你……”她似乎梦到什么美事,嘿嘿笑了一声,吸了下口水,不甚愿意地客套,“奖励你吃糖……不吃?那我不客气啦。”
边嘟囔边砸巴嘴,说着不给他吃糖,却把自己往他嘴边送。
沈昭予:“……”
他并不重口腹之欲,不喜味浓之物,更不爱食甜。
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拒绝这颗甜化人心的糖。
他叹了声,抬手将人搂紧。
也不跟她客气,一张嘴,就将她不住嘟囔的嘴咬住。
罢了,不就是累点。凑合过吧,还能离啊。
第53章 第53章“乖。”
【53】
看完全部的账册,沈昭予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一日,他决定奖励自己半日休息,在家陪宋星糖学算术。
江行:“……您确定是奖励吗?”
江行带着任务离开前,由衷发出一声疑问。
答案自然为,不是。
连第一页都没看完,沈昭予就宣告放弃,小课堂才开始就下课,连带着一起结束的,还有沈昭予难得的休假。
一直到从织造局离开,秦知期脸上的笑都没散。
他心里想什么,沈昭予一眼就能看穿。
沈昭予才不和他同病相怜。
宋星糖虽说学东西慢些,脑袋迟钝一些,但那并不代表,她学不会。
沈昭予心想,今日他跑,不是因为怕了她,更不是知难而退。
笑话,他堂堂怀王,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小阻碍就退缩??
他纯粹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解决,刻不容缓。
所以只能叫宋星糖再等一等了。
秦知期淡笑不语,时不时拿眼睛瞟沈昭予。
沈昭予暗中回瞪好几眼,等二人走出织造局,沈昭予才压低声道:“怎么,耿掌柜吃回扣给你吃酣畅淋漓了是吧?”
秦知期:“……”
笑容顿时没了。
笑容转移到沈昭予的脸上。
“莫急。”沈昭予回头望了一眼织造局的金字招牌,“好戏才刚刚开场。”
“你,您要做什么?可否透露一二?”见男人看过来,秦知期忙解释,“一无所知的话,我只怕添乱。”
“原来大管家有自知之明,那本……”沈昭予笑了声,“那我就放心了。”
“赵公子,你究竟是谁?”秦知期犹豫道,“案子查清,你会离开吧?”
秦知期只隐约猜测出,沈昭予应当是从西北军营离开以后,升到京城去做京官。或许对方此行越州,本就别有目的。
以赵鱼展现出来的能力与手腕,若是赋闲回家,那才异乎寻常。若他是微服私访的京官,倒还说得过去。
只是……若他当真有其他身份,那他来宋氏做赘婿,更匪夷所思。
观其姿容,并不像是贪图美色、处处留情之人。
难不成真对大小姐一见钟情?
秦知期默默摇头,心里觉得不像。
他一边庆幸自己在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最强的助力。
一边又自责后悔,将一个注定会离开的人引到宋星糖的身边。
以前觉得这是天注定的姻缘,现在只觉得,或许会酿成有始无终的遗憾。
赵鱼若身份不俗,大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秦知期唉声叹气,魂不守舍。
沈昭予瞥他一眼,疑惑道:“大管家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离开,什么查案,我不明白。”
秦知期何尝看不出对方在装糊涂,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沉默摇头,不再问了。
他不再吭声,问题却一直留在沈昭予的心里。
沈昭予整个下午都心烦意乱,办起事来更加雷厉风行。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诸如秦知期、江行等人,要么察言观色的本领强,要么是深知其脾性,皆能少言便少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触霉头。
唯有一个小伙计,是临时从织造局调拨来的,耿掌柜派来与新姑爷介绍情况,大约是年纪轻,压根不懂得看人脸色,直往枪口上撞。
沈昭予逮着人就是一通骂,骂完还不算,哪怕这事过去,他也会在不经意间,见缝插针地阴阳怪气。
把小伙计训得头昏脑涨,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等到事毕,沈昭予放人回去时,小伙计如蒙大赦,逃似得回去找耿掌柜诉苦。
人才走,沈昭予立刻变了脸。喜怒不形于色,瞧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秦知期看得稀奇,“您不会故意做给他瞧的吧?”
沈昭予嫌弃地睨他,“不然?我在你们心里这么暴躁不讲理?”
江行、秦知期:“……”
能说什么?
只能纷纷摇头。
沈昭予上了马车,慢条斯理地掸去衣袍上沾染的灰尘,靠着车厢,阖眼补眠。
江行与秦知期随车骑马往回走,到半路,织造局的眼线就来回禀说,小伙计添油加醋倒了好一番苦水,说赵鱼此人空有皮囊,人看着精明,却是个一点就炸,徒有其表的。
说他一整个下午,因一时疏忽,算错三笔账,显然不是个细心的人。
还说他此番查账,阵仗虽大,但只是表面功夫,似乎只做给大管家看,明明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却要故意显摆,闹了笑话后,还恼羞成怒,发了好大的脾气。
说他夜郎自大,好大喜功,专横跋扈,盛气凌人。仗着自己是主子,骂得人毫无回嘴之力,之后还因无人敢违逆他而沾沾自喜。
总之,不足为惧。
秦知期叹息着挥退仆从,驱马凑近马车,隔着车窗,佩服道:“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秦某当真越发糊涂了。”
赵鱼似乎将“演”字完美地融入到生活中,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人看不出破绽,让人深切地觉得,他就是你看到的这种人。
要不是秦知期见识过他素日的精明敏锐,险些就要被他骗过去,也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
这人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昭予仍闭着眼,哼笑一声,“若大管家见多了愚蠢的人,藏起拙来,也会得心应手。”
秦知期沉默片刻,直起身。
若追问去哪认识愚蠢的人,想来他定会回答——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在一起待时间久了,他都能预测到赵鱼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
秦知期垂眸苦笑,长叹一声。
一行人往城里走,路过城外马庄时,秦知期忽然见到一架熟悉的马车停在庄外。
他一勒缰绳,眯起眼睛,遥遥望去——
那不是宋星糖吗。
**
“星糖妹妹,小心。”
周庭柏立在马车侧面,笑意盈盈,朝才钻出马车的人伸手。
只是话音落,他便被人一个大力拱到一边,险些摔一跟头。
周庭柏恼怒回头,却见一个面生的婢女淡淡睨他一眼,收回视线,将人搀扶下来。
宋星糖抬起头来,冲着青鸾灿烂一笑,道了声谢,才转过头对周庭柏道:“周二哥,你说的就是这儿吗?”
“正是,此处马庄是我好友所开,全越州城最好的宝马良驹皆在此处。城里虽也有马市,但那些皆是卖给商户走卒拉货用的,血统低贱,毛色不纯,远不如这里的马漂亮、耐力好。”
周庭柏心里不甘,脸色有些苍白,“星糖妹妹若要买马,再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去处。”
宋星糖点头,豪气十足,“给鱼鱼买的,自然是要最好的,银钱不在话下!”
周庭柏一阵牙酸,勉强挤出个笑来。
听说宋二爷醒了,早上周庭柏跟着父母上门拜访。临离开时,周父忽然让他去探望宋星糖。
周庭柏以为他的事有转机,便兴致勃勃地去请人出来。
万没想到,正遇上打算出门的宋星糖。
更没想到,宋星糖会问他,哪里能
买到好马。
他正愁没有借口与人单独相处,他知道赵鱼和秦知期今日都不在家,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没问明缘由,急匆匆就和人出来。
路上一问才知,宋星糖要给赵鱼买马。
她说,赵鱼入赘之前,卖过一匹西域的好马,那是军中长官所赐,他为了葬父,竟是忍痛卖了。
她早上算不明白题,于是又去看话本,在一篇鬼故事中,少半边头的鬼骑了一匹汗血宝马,千里迢迢赴京喊冤,这叫宋星糖立刻回忆起与赵鱼初见的那个清晨。
她至今难忘男人骑在马上的身影。
未免再次忘事,她说干就干,立马让妙荷从小金库中数出来一百两零用钱,带上出门。
她也不知一百两银子够不够,若不够,还得将首饰抵押,再让人回来取钱。
好在遇上周二哥,他说一百两银子绰绰有余,还说赵鱼不能骑最好的,若是太好,越过了州府家的公子去,难免惹人生厌。
宋星糖觉得他言之有理,便不再执着买最好的马。
虽不能买最好的,也要买第二等好的。
她的鱼鱼,就要好马来配!
两人带着一众随从,入庄选马。
那边沈昭予从马车里钻出来,把车夫赶到一边,夺过缰绳,亲自驾车往庄子上赶。
看着男人阴沉的脸,压抑的怒火,以及用力咬合而鼓起的腮。
秦知期与江行对视一眼,纷纷抿紧嘴巴,沉默地跟了上去。
“这匹好看!这个好高!黑色的好,鱼鱼骑上肯定好看!”
宋星糖打马圈前走过,一一点评,每一个都极喜欢。
但听周庭柏说,这里一匹最便宜也要五十多两银子,她方才看的那几匹更是高达八十两。
她只带了一百两,只够买一匹。
宋星糖挑花了眼,踌躇不决。
周庭柏忽然笑道:“马是用来骑的,光看能看出什么来?不如我上马试一试,你看着若好,再定下。”
青鸾闻言眼皮一跳,警惕地看过去。
宋星糖没有多想,只觉得对方提了个绝好的主意,她忙不迭应声,不住夸赞:“还是二哥聪慧,我怎么就没想到呀!”
周庭柏勾唇一笑,从宋星糖最看好的那些中,挑了一匹通体赤红、毛色最纯正光亮、最为高大健的马,冲管事一抬下巴,语气傲慢:“就它吧。”
管事略有迟疑,劝道:“这匹叫凌风,听说是当年咱们和西素人打仗,大胜以后,西北那边送回来的俘虏战马,我家公子好不容易弄到手,养在这有大半年了,还没人能将它驯服。”
“上个月王员外家的公子看中了,非要它,结果才上马就被甩了下来,王公子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我家公子还特意去赔罪。”
周庭柏诧异挑眉,“性子这么烈?”
管事叹道:“所以您还是换一批吧。”
周庭柏一句“那换一个吧”卡在嘴边。
宋星糖眨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叫他怎能轻易言退?
周庭柏硬着头皮,手指点了点凌风,“就它。”
他虽不擅骑术,但家里也养了好几匹烈马,他不信这匹马有管家说得那么难驯。
宋星糖就在旁边看着,若他能将管事口中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降服,她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心生崇拜。
男人的虚荣心与好胜心在这一刻战胜理智,周庭柏拉过缰绳,翻身而上。
“……”
沈昭予毫无意外被拦在庄外,他气得就要冲上去踹门,还是秦知期上前,靠一张熟脸成功被人放行。
秦知期紧跟在怒气冲冲的男人身旁,好笑道:“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姑爷‘久居深闺’,他们没眼色,看不出您的尊贵,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您息怒,别气坏了自个儿。”
沈昭予暗骂一声,“这儿是谁开的?”
秦知期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刘松。”
姓刘。
沈昭予顿住脚步,“和刘荣元什么关系?”
“刘大人的长子。”
沈昭予冷笑一声,这才抬头打量起四周来。
这个马庄占地少说有百亩,光是买地,就要花上不少钱。
“刘荣元真是好胃口。”沈昭予道,“只不过拓展人脉的法子略显老套。”
秦知期笑道:“姑爷英明,刘大人正是借长子开马庄为名,暗里行一些不宜摆在明面上的勾当。只是……刘大人是一方父母官,法子老套、被人看出来又如何?”
他不在意。
“难怪方才我会被拒之门外。”沈昭予斜着眼扫向秦知期,似笑非笑,“大管家能在此畅通无阻,想来这些年宋氏给刘荣元喂了不少粮。”
“要生存,都是没法子的事,请您见谅。”
沈昭予两袖清风,自己的钱都拿来补贴将士,他没钱,就更看不惯这些尸位素餐、招权纳贿的贪官。
皇帝派他来彻查杭州贪腐一案,也正是利用他小心眼这一点,皇帝既想惩治贪官,充实自己的口袋,又怕得罪人,于是就让他来查,知道他无所忌惮,定能办好。
沈昭予正要出言嘲讽,忽听不远处一声尖叫。
沈昭予顿时变了脸色,夺过江行腰间佩剑,便腾空而起,直直朝西南方飞去。
众人只觉得眼一花,男人的身影倏然消失。
他轻松翻过一道道院墙,远远瞧见场上那匹发了狂的马。
马背上无人,周庭柏被甩了下去,背擦着地,被马拖行出去好远。
沈昭予微微眯眸,看清缰绳套在周庭柏的腕间,在剧烈的挣扎中反而扎成死结。
他如一阵风般穿过马场众人,随手一挥,用剑割断缰绳。转瞬间收剑入鞘,人落到马背上。
周庭柏最后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时,已经昏了。
沈昭予双腿加紧马肚,一手拿剑,另一手拽着已被斩断大段、只剩一小截的缰绳,迅速转动手腕,缰绳缠绕几圈,用力一拉,手背青筋暴起。
赤色烈马长嘶一声,扬起的马蹄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阵沙尘。
烈马横冲直撞,直奔人群中去。
众人惊慌四逃,青鸾揽住宋星糖的腰,足尖轻点,抱着人飞到了数丈以外,将人护在身后。
没了顾忌,沈昭予眸光微凛。
他伏低身子,贴在马背上,驾马疾驰。
风灌入袖中,猎猎作响,袍子打在马身上,那马更像疯了一样,拼命要将背上人甩下。
明明以往都能如愿,可此人却像和它长在一处似得,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沈昭予唇角勾起一抹笑,猛地勒紧缰绳往一旁拽,硬生生将马头调转方向,双腿用力一夹,剑鞘拍了下马臀,烈马载着他朝着远方而去。
黄土漫天,马蹄高扬,男人身姿修长笔直,如一柄泛着冷光的利刃,凌厉锋利,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
在马场兜了数圈,焦躁的烈马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烈马载着人,缓步回到众人之间。
宋星糖扒着青鸾的胳膊看了全程,见他归来,没忍住“哇”了声,从青鸾胳膊下头钻出,就往外冲。
离得近了,只见男人抬手,五指轻抚马颈,感受到掌心下蓬勃有力的跳动,垂眸笑了一声。
“乖。”
他说。
宋星糖蓦地驻足,看呆了。
已近日落,霞光洒在他背后,将他的面容融在一片阴影里,可宋星糖却觉得——
他好像在发光。
第54章 第54章急不可耐地,深深吻了下……
【54】
沈昭予翻身下马,径直朝宋星糖走去。
他拉着人,上下打量,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瞥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青鸾,道了声:“不错。”
青鸾头压得更低,早已吓得丢魂的妙荷与李嬷嬷面面相觑,也纷纷低头,掩去眼底的震惊——
青鸾,竟也是个会武的。
沈昭予随手将宋星糖衣裙上的土掸掉,温声问道:“可吓着了?”
宋星糖的眼睛却没在他身
上。
她抻着脖子往后看,只见马场的小厮拉着缰绳,用力往回拉凌风,却拉不动。
凌风不安地跺动马蹄,喷吐鼻息,想要追着沈昭予走。
宋星糖歪了下头,忽然指着凌风道:“我要它!”
众人皆是一愣,小厮手一松,跌坐在地上,凌风迈着优雅的步子,片刻间走到近前。
这烈马方才桀骜难驯的模样吓坏了众人,见它靠近,纷纷都往后躲。
唯有沈昭予、宋星糖和青鸾三人还站在原地。
别人都怕,宋星糖却好奇张望,甚至想从男人的庇护圈中脱离,她感慨道:“它真漂亮,方才我就喜欢它,周二哥却说一匹马而已,能有多烈。哎,对了,周二哥呢?”
众人:“……”
沈昭予心里才起的酸劲儿就这么散了,手摸着她的脑袋,无奈地望着她。
宋星糖纳闷:“嗯?怎么啦?”
“没什么,只觉得自己幸运。”
何德何能,能被她放在心上。不像周庭柏,喜欢上一个把他放在脚后跟上的小笨蛋。
宋星糖听不懂他在打什么谜语,不过应该是夸她吧?
她将目光从马上挪开,又落回在闪闪发亮的男人身上,两眼亮晶晶,咧嘴一笑,“鱼鱼,我们买下它,好不好?”
沈昭予心生一念,不确定道:“买它……给谁骑?我吗?”
若非给他,她应当不会问他。
宋星糖点头,“当然是送你的呀!漂亮的马送给漂亮的你!”
众人:“……”
一个男子,也能用“漂亮”来形容吗?
沈昭予看她半晌,再难克制心底胀胀的甜蜜,弯唇笑起来,“荣幸之至。”
他莞尔一笑,当真将那二字展现到极致。
色令智昏,宋星糖一阵目眩。
“来人呀,结账!”
她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庄园管事才派人把周家二少抬下去医治,虚惊一场,心底的后怕余韵未消,正擦冷汗,一听这话,一阵喜悦顿上心头。
他堆起笑脸,拿着交易的契约,笑呵呵地:“姑娘可要一次性结清欠款?本庄提供分期结款,每月只须多付总价百分之三的利,有三月、六月结清这两种,您看?”
宋星糖一听数字就两眼转圈,她扶着沈昭予的手臂,晕晕乎乎道:“那都是多少啊?”
管事未语,沈昭予先笑了,“看来九章算术十分有必要再学下去,这么简单的算术糖儿都不会,以后如何来执掌家业?”
宋星糖该清醒的时候绝对不犯迷糊,她理直气壮道:“这不是还有你嘛?我只管吃喝玩乐就是。”
沈昭予笑笑不语。
“算了,我数不明白,直接结吧!”宋星糖拍板道,“多少银钱?”
管事微微一笑,“凌风是我们马庄里头一等的好马,要这个数。”
管事比了个五。
宋星糖惊诧道:“五十两?这么便宜?”
管事道:“五百两。”
宋星糖叫出声:“什么!这么贵!”
“姑娘见谅,这毕竟是西域来的战马,身经百战,性子又烈,无论是哪方面都是别的马比不得的,贵有贵的道理嘛。”
宋星糖苦着脸:“道理我都懂,可是我……”
她就带了一百两呀!
沈昭予把人揽到怀里,将她的身姿掩住不叫人瞧,“终究是有缘无分,强求不得。况且……”
男人锐利的目光盯着管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合算的买卖,宋氏不做。这么个珍贵的宝贝,我们也吃不下,还是留给你主子独享吧。”
管事的冷汗唰得下来了。
高价买卖,可不止是因为一匹马。
通过交易,将暗渠里流出的赃款洗净,才是这个马庄存在的原因。
这个年轻男子话里话外,都在意有所指。
管事后悔不迭,不该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这位宋家大小姐和他们没有利益往来,若要价太过,才会令人疑心。
管事忙躬身赔不是,“贵人言重,宋氏乃是咱们越州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是小的不会办事,您看,给您折价,如何?”
咦?竟然还能讲价吗?
宋星糖从男人胳膊里钻出脑袋,期待道:“能折多少?”
沈昭予垂眸,无奈看她。
管事察言观色,拿眼睛瞟了一眼身侧气势凌人的男人,试探道:“对半折价,二百五十两,如何?”
宋星糖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沈昭予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把她脑袋按回怀里,勾着唇,似笑非笑:“二百五?”
管事一个激灵,只觉得男人的目光如尖锐的刀刃,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看透了全部的心思。
沈昭予慢条斯理道:“原来每个进庄的冤大头,都要送上七成的孝敬,刘大人好胃口。”
要价五百两,实际有三百五十两全都是“通融费”,正巧是要价的七成。
而通融费恰好又是来自某些高官通过暗渠获得的赃款,在商户手里转一手,最后回到高官手中。
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他还知道什么?
管事的心吓得快要不跳了,不敢再试探,“一百五十两,我们主子就是这个价买来的。”
沈昭予轻笑一声,满意道:“这话老实。”
说罢,他抬手拍了下怀里小姑娘的脑袋,一副乐意吃软饭的小人嘴脸。
“大小姐,给钱吧。”
宋星糖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不住念叨着“赚大发啦”,招呼妙荷给银子。
她钱没带够,正要拔掉自己一根发簪做抵押,等回去取了钱再送来。
手才刚摸到头,就被卷进一只温暖干燥、带着薄茧的大掌里。
宋星糖茫然抬头。
沈昭予收拢掌心,弯唇浅笑,“不必,够了。”
“够吗?不够吧。”
沈昭予抬起头,笑意微敛,盯了一眼姗姗来迟的秦管家。
秦知期下意识捂紧腰间荷包。
下一刻,从沈昭予嘴里听到了冰冷的话:“今日出门,不是正巧多带了五十两吗?”
秦知期:“……”
不得了,这张只会骂人的嘴,学会抢钱了。
隔着荷包捏了捏里头的银子,不情不愿道:“是大小姐送你,不是——”
没等到沈昭予一个“求”字,却听到他家大小姐甜甜道:“多谢秦大哥。”
夫唱妇随,两口子一样的强盗。
秦知期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献出荷包。
这条惹人厌烦的鱼若没有大小姐护着,必定是寻着机会,就得让人扔到臭水沟里。
交付了银子,便见沈昭予缓步走向凌风。
他抬手摸向马儿的脑袋,额头轻轻靠上去。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话音落,凌风兴奋地落蹄,用脑袋蹭人。
管事离得近,听到男人说的是西素语的口令,顿时了然。怪道这般懂马,原来来自马儿的故土。
可一个西素人,会懂官场的事吗?
管家收了银子,面上不显,揣着警惕的心思退了下去。
宋府一行人往外,马由江行牵着。
大抵是江行身上沾了点主子的味道,凌风还算温顺,没有再发狂。
宋星糖挑到合适的礼物,心里欢喜万分,脚步轻快地在前头走。
秦知期与沈昭予并肩后行。
秦知期道:“姑爷,打草惊蛇了。”
沈昭予懒散一笑,没理。
秦知期一见就知他自有打算,便不再多言。
宋星糖在前头跑,走了一会,突然回过头来,笑眼弯弯,看了沈昭予一眼。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他,便叫他心里什么谋划全都清空,只剩下她的影子。
每隔一段路,每走出去几步,宋星糖就要回头冲他笑。
秦知期看得直摇头,加快脚步躲走了。
众婢女也极有眼色,纷纷加快步子,抛弃自己的主子,留他二人眉来眼去。
人都散了,沈昭予再难隐忍。
紧走两步,把人拉到怀里。
她的脑袋撞到他胸口,仰起头冲他笑。
沈昭予声音微哑:“总看着我笑作甚?有脏污?”
宋星糖眼底放光,满是仰慕,“会驯马,会杀价,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昭予笑道:“自然没有我不会的。”
宋星糖看他的眼神热烈,毫不吝啬夸赞:“我瞧也是,鱼鱼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两人并肩而行,沈昭予目不斜视,宋星糖一双眼睛始终黏在他身上。
黏就罢了。
偏偏那双乌黑透亮的杏眸中,满满爱恋与崇拜。
没有哪个男人,被心上人用这般热烈又专注的目光看着,还能无动于衷。
他艰难稳住心神,低头看她,对上女子亮晶晶的眼睛。
他脚步渐渐乱了,颇有逃跑之嫌。
宋星糖紧跟在他屁股后头,亦步亦趋,“鱼鱼,等等我呀!”
沈昭予蓦地顿住脚步,后背撞上来一具柔软的身体。
“哎呀!”
他反手一捞,牵起她的手,快步往外走。
他腿长,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没多久就追上前头的队伍,众人眼睁睁见着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越过去了。
马庄外停着两辆宋家的马车,沈昭予带着人,头也不回地上了他那辆。
才一坐稳,他便拉着女孩的手腕,将人拖到自己的腿上。
跑得太快,宋星糖微微喘着。
撑着他胸膛,无措抬眸,“鱼鱼?”
男人眸光暗得不见一丝光亮,手托着她的头,急不可耐地,深深吻了下去。
第55章 第55章“都怪你,非要吃嘴,我……
【55】
令人耳热的黏腻声充斥在狭小的空间中。
直叫人心腔涌起澎湃热潮,焦.灼难抑。
宋星糖似乎没料到他会忽然嘴馋,又来吃她的嘴。她没来得及闭眼,懵懂间,撞见男人深邃的眸中。
那里仿佛燃着一簇幽暗的火苗,火不大,却能烧得她浑身不自在,像是发烧一样,一阵一阵的热意往上涌。
每一次吃她的嘴,他都像是饿了几顿的狼,抓着她的唇又吮要咬,活像要把她吃掉一样吓人。
宋星糖呜咽一声往后躲,却激起更加猛烈的疾风骤雨。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人眼中有多动人。
她双眸中涌动着迷.离,发出一声难耐的鼻音,如同灵巧纤细的手在他心弦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搅得他三魂七魄都乱了位。
二人肆无忌惮地在马车里缠/绵亲吻。
很快,外头传来脚步声。
沈昭予依依不舍,稍抬起头,没舍得离开,仍在她的唇上轻轻磨蹭。
“回府。”
他对着外头的人道。
他说话时,炽热的气息燎在她面上,她也不知为何,心跳竟一下重过一下。
她茫然地抬手按在胸口,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间,出了好一会神。
这期间没有一点动静,也不受任何打扰,等她反应过来,再抬头,猝不及防地,又溺毙在男人那双深邃的眼中。
再木讷,也察觉到了危险。
她本能地往后仰身,想要从他腿上下去,却不料她所有心思都清楚明白地写在清澈的眼睛里。
沈昭予朝她身后伸手,贴在她后腰窝处,轻而易举地将人按了回来。
腰间的双臂越收越紧,宋星糖无措道:“鱼鱼,我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嗯?”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呼吸,嗓音中似含了沙砾一下哑。
“这里,跳得好快呀,奇怪。”
她被人紧紧抱着,手费劲从两具紧贴的身体中间挪动,挤啊挤,好不容易挤到胸口的位置,五指按了按。
掌心下那颗心脏正在向她显现着旺盛的生命力,甚至让她生出一种,再跳下去她就会因为过于激动而死亡的错觉。
宋星糖有些慌,“鱼鱼,怎么回事呀,我不会要死了吧?”
那只比他要小上许多的手在拼命摸索自己的心脏时,也在挑动着沈昭予努力克制的神经。
她的手骨很软,在自己身前钻来钻去,他竟生出想要把她的手探进自己衣襟的冲动。
这样龌龊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下。
然而情之所至,岂是那么容易冷静下来?
听声音,马车已经进城,再过不多久就到了。
总不能让人都看到她这副样子。
沈昭予没有立刻回应,兀自调整气息。
“鱼鱼,你怎么不理我?”宋星糖伸手扯他衣裳,“不会我真的要死了吗?呜呜我不要啊,你快替我看看。”
染了哭腔惊慌失措的娇嗔就在耳边,沈昭予感觉到她抓起了自己的手,被牵引着,贴上一处柔软的地方。
沈昭予:???!!!!
他蓦得抬头,后背一下撞到车厢。
咚地一声巨响,就连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世界诡异地寂静片刻。
原本车外秦知期在与心腹低语,这下彻底安静,谁也不敢再说话。
外头安静,里头的空气温度在节节攀升。
秦知期离得最近,隐隐约约听到里头传来轻而细的撒娇声——
“为何躲?你快摸摸我,是不是太快了?”
嘭!
秦知期耳边又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甩到窗边上,听着都疼。
“你抽手做什么呀!”女子哼哼唧唧抱怨道,“都怪你,非要吃我的嘴,我现在都快要死掉了呜。”
秦知期:“…………”
他脸颊微热,一夹马肚,默默远离。
一到宋府外,秦知期也不敢停,一骨碌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似是后头有债主追债,逃命一般往府里走。
霜星院的众婢女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主子出来,面面相觑,不敢走也不敢催。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轿帘终于被人掀开。
沈昭予板着脸,跳下车,回身把才探出半身的人拦腰劫走,打横抱在怀里,快步往里。
他动作很快,可还是被人瞧见,宋星糖的衣裙上多了许多褶皱,面颊酡红,似饮过酒一般。
谁也不敢多言,皆红着脸,紧跟着走了进去。
**
买马的当晚,一封请帖送到了沈昭予的手中。
“是刘家大公子。”秦知期道,“您下午在马庄的事,应该已传到刘府,您说过的那些话,触动了某些人的禁忌,他们急着见您。”
沈昭予淡淡扫了一眼,兴致寥寥,“你去吧。”
秦知期诧异道:“我行吗?”
“你不行就不去,反正我不去。”
秦知期:“……”
这位爷究竟是不是来越州抓人的?难不成是他猜错了?
“是他们急,我又不急。等他们出招便是,我为何要顺着他们铺的路走?”
素来只有他掌握主动权的份,还没听说哪个人要见他,他就非得赏脸的。
沈昭予勾唇一笑,随口戏言道:“就算皇帝想见我,也要先问过我愿不愿意才行。”
秦知期:“……您何时才能改了这信口胡说的毛病啊。”
沈昭予挑眉笑道:“怎是胡言?我说的皆是实话。”
秦知期:“……”
好好好,你老人家天下第一,谁也不敢命令你行了吧。
秦知期默默翻了个白眼,点点桌上的信,“那不管了?”
沈昭予思忖片
刻,又有了主意,“不能不管。”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忽然露出愉悦的表情,秦知期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沈昭予笑眯眯地:“你回一封信,就说——马庄简陋,不堪入目,下回记得让耿掌柜多扣几批货,卖价高些。”
秦知期:?!!!
他大惊道:“这么直接?!”
执掌织造局的耿掌柜早就背叛了李夫人,尤其是在李夫人病倒后的那大半年里,偷偷私吞了不少该送到京城去的高级丝织物,以次充好,从中吃回扣,私得的欠款大多数都流向了州府的口袋。
沈昭予这么说,算是将窗户纸直接捅破。
“本……咳,我不想浪费时间,麻烦得很。”沈昭予不耐烦道,“他们要见我,左不过是要试探。不必试探,我直接将答案告诉他们,让他们进行下一步吧。”
秦知期:“……”
“还不快去?”
秦知期心里不安,这位爷的办事风格过于诡谲,令人完全摸不到头绪,他心里没底,想再多问问。
咚咚两声。
房门忽然被敲响,两人齐刷刷看过去。
吱扭——
门开了个缝。
宋星糖探了颗脑袋进来。
沈昭予的目光顿时柔软下去,唇边不自觉漫上笑意,他朝她招手,“来。”
宋星糖咧嘴一笑,乐颠颠地跑过去。
“鱼鱼~~你忙不忙呀?”
沈昭予将人揽住,“不忙。”
他语气柔得滴水,抬头冷飕飕地盯向秦知期,像对方使眼色——还不快去办。
秦知期:“……”
他还未动,眼睛无意间瞥到宋星糖手里的书——
《九章算术》。
秦知期光看这几个字,就想起来以前教宋星糖读书时受过的摧残,不用人催,抓起信扭头就走。
临走时,还不忘把门给小夫妻俩关上。
要恩爱就关起门来好好恩爱吧。
沈昭予跑慢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听她说道:
“鱼鱼,我们读书吧?读会了,你奖励我,好不好?”
沈昭予:“……”
现在再跑,也来得及吧?
“不如你直说,想要什么奖励?”
直接免去读书这一步吧。
宋星糖十分有原则地拒绝了他,义正言辞道:“糖糕要努力得来的才算甜,若是轻而易举就满足心愿,谁还会珍惜呢?这是你教给我的,这就忘啦?”
沈昭予:“……”
他多这个嘴干什么!
“让我来看看,学到哪啦?我记得是……找到啦!”宋星糖正襟危坐,认真念了一道题,“今有三分之一,五分之二。问:合之得几何?”
宋星糖专注地想了会,“十五分之十一?”
说罢期待地看着他。
沈昭予挑眉,收回跑路的脚,在她对面坐下。
笑道:“对。”
还不错嘛,算得还挺快,看来今夜会很顺利,他能早睡觉了!
宋星糖美滋滋的,又继续念一题:“又有三分之二,七分之四,九分之五。问:合之得几何?”
宋星糖思考片刻,伸手拿笔,嘴里念叨:“术曰:母互乘子,并以为实。母相乘为法……”
沈昭予满意地点头,一颗心彻底落下去。
看来她的确有长进。
他拎着空的茶壶出去,找婢女添一壶新茶,又拿上她最喜欢的鬼故事,准备带到书房去打发时间。
一出一进,过去没多久功夫,所以回去时看到宋星糖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也没多想。
目光打她身上一过,便不甚在意地挪走。靠近对面的暖榻上,拿起鬼故事看。
等他拧着眉,满脸痛苦地读完三个抑郁而终的女子化为厉鬼、上京找高中状元后便抛妻弃子尚公主的负心汉报仇的故事,以及两个无头男尸吓乡绅索贪官命的故事后,冷着脸抬头时,宋星糖似乎还保持着半个时辰前的姿势没变。
沈昭予:?
就说好像忘了点什么,她是不是还没给他答案?
扔了破书,缓步靠近,才发现桌上丢弃好几团废纸,而展开的这张纸上,并没有验算过程,只画有一个猪头。
沈昭予:“……”
他拍拍她肩膀。
宋星糖哭丧着脸回头,委屈死了,“鱼鱼……”
“不会算?”
宋星糖垂头丧气,“两个会,三个就难了。”
沈昭予纳闷:“两个与三个有何分别?”
宋星糖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摇头道:“两个只要互乘,再加上就好。”
“那三个呢?”
“三个分母乘在一起,到分子就乱了。”
沈昭予不理解。
不是为了能早点睡,只是看她难过的样子,心里觉得不会算数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不济,还有账房先生呢。
他刚要开口劝她放弃,却见她做贼心虚似得抬头,试探地看他。
沈昭予:“……有话直说。”
她羞赧一笑,“我方才解出过一道呢,那奖励?”
沈昭予:“……”
一天天的,净惦记着吃。
被人直勾勾看着,沈昭予无奈道:“给你给你。”
“好耶!”
“既然已经有了奖励,那……”她再次将目光落到书本上,勉为其难道,“那我再努力一下吧!”
人总得有始有终!
沈昭予弯腰,手从她膝下穿过,稍稍使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抱着人回到卧房,按到榻上,伸手去解她衣裳,低头吻她。
“别努力了,夫君养你。”
第56章 第56章“鱼鱼,我好喜欢你呀。……
【56】
白日宋星糖撩拨种下的因,终于在夜晚到来时,尝到了果。
最冤枉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这是自己做下的孽。
她被人剥得只剩下一件抱腹与小衣,虽说夏夜并不凉,可她还是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错把这种感觉当做冷,宋星糖颤颤巍巍地,朝着面前的唯一热源靠近。
雪肌腻理,莹白如凝脂,柔条似的手臂无骨地缠上来。
简直就是羊入狼口。
男人眸底满被欲.色填充,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能牢牢盯着她的眼。
白日她把自己送到他手中,他情不自禁地碰了,虽然过后万分自责羞愧占了她的便宜,可心里到底还是喜爱去且贪恋的。
他天真地以为,非礼勿视,就能守住底线。到最后却发现,只看着她的眼睛,他也会情//动。
沈昭予并非喜欢自虐,他只是总觉得,随心所欲实在委屈了她。
不碰,那就再亲亲她吧,反正已经亲过许多回。
半晌,两人汗津津地分开。
宋星糖嗓音黏腻,甜甜的,“你怎么这般喜欢吃我的嘴?”
她年岁已然不小,却还懵懵懂懂不开窍,全然不知这样的互动代表着什么。
这样一张白纸,只在他的手下,由他描绘出绚丽之景。
沈昭予笑道:“糖儿还记得我们一起读过的秘戏图吗?”
“记得记得!”宋星糖期待道,“怎么,又要学了吗?”
沈昭予轻轻拧下她的鼻尖,笑道:“我不是在吃嘴,是在吻你。”
宋星糖疑惑道:“吻?”
“这也是夫妻之间才可做的事,是增进情感,或是表达爱意的方式。”
如今再与她说起房//中事,心境与从前再不相同。
才成亲时,只觉得尴尬,他长这么大同女子说话的次数都有限,忽然要他娶亲,对着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女子做亲密的举动,他打心里排斥,况且她又粘人,实在令他焦头烂额,心生烦躁。
可如今,只稍稍想一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便令他气血翻涌,情难自已。
宋星糖不知道吻意味着什么,却知道“夫妻之间才能做”这几个字的含义。
她眼前一亮,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也是私下里秘密做的事对不对?”
难怪他每次吃她的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马车里他吃了一路,等到回家,人一多,他又不再碰她,她还遗憾来着。
本来捧着算题来找他,还想要他再吃吃,作为另一份奖励,结果一忙起来就全忘了,只记得要糖糕。
“鱼鱼,我喜欢这样,你往后多这样可好?我们是夫妻,你不同我做,就没人能同我做了。”
世间多的是拐弯抹角、阴谋诡计,却鲜少有人会在他面前,如此热烈直白。
如她央求的那般,将她唇边的味道又尝了一遍。
沈昭予难以克制地,
问出一个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你可愿离开越州,随我去远方?”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他知道自己变得卑微、胆怯,不像自己。
他终归是要走的,从前只想谋划大业,什么情什么爱通通是负担,他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可……
如今真的很难将她割舍,她若愿意随他走,就再好不过,他会倾尽所能,庇护她周全。
若是能和他走就好了。
话既出口,断无反悔。
沈昭予屏息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宋星糖靠在他颈边呼吸,疑惑道:“为何要离开?我们的家不在这儿吗?是要出去游山玩水?”
沈昭予苦笑道:“并非游山玩水,是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去我们的新家生活。”
“新家……”宋星糖喃喃重复了一遍,没怎么思考就摇头,“我不去新家,我就在这。”
沈昭予呼吸凝滞,心跳都缓了一拍。
他急切道:“为何不去?”
宋星糖笑一声,调侃道:“鱼鱼好笨,我娘的产业就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嘟囔道:“我没出息,人也不聪明,但我是娘亲唯一的女儿,必须要守护她好不容易打拼来的事业。虽然我一个人守不好,但我还有秦大哥和你呀!”
沈昭予心中苦涩难当,缓缓收紧手臂,低低“嗯”了一声。
他感慨道:“你母亲若知晓你这般懂事,定会十分欣慰。”
他的确不能将自己与她早逝的母亲相提并论。
宋星糖自豪道:“那当然啦,我娘从不厌烦我,也不嫌我笨,就和你一样哦!”
“哦对了,还有我爹爹。”她蹭了蹭他,说道,“我若走了,万一爹爹回来寻不到我怎么办?”
“爹爹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可丧报不到,我绝不信他是战死在外头。”
沈昭予听至此处,便知要将她带走几乎毫无胜算。
他甚至不敢问她,若是不愿同他走,他要离开,无人帮她该怎么办。
怕她会回答——“那就再换一个夫君嘛”。
毕竟,她并不爱他。
**
秦知期派人将回信送出,人立在宋府匾额下,久久望着刘家的方向。
早起,赵鱼来到他院里,莫名其妙询问起宋星糖父母的事来。
问了宋将军最后一次寄送家书的时间,又问李夫人的病开始有预兆的时间。
他回答说:“老爷去年冬日就没了消息,连夫人过世的消息送出去都没有回音。”
宋氏夫妇恩爱非常,若人还活着,不会在爱妻重病时置之不理。
这也是宋家上下皆默认宋鸿战死沙场的主要凭据。
秦知期不知道赵鱼是否察觉出异常,因为赵鱼得到答案就离开了,什么都没说。
午后沈昭予把看书又看睡着的宋星糖抱回房间后,独自去了一趟安济寺。
他径自去找住持慧明,扣着慧明聊了一下午,将江南几州的情况仔仔细细询问一遍。
随后返回自己最初藏身的地方,将还在越州的部下皆召到跟前。
江行与魏吉皆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日落,沈昭予回到霜星院。
陪宋星糖用过晚膳,两个人躲到书房里嘀嘀咕咕。
妙荷坐在门槛上,对着月亮发呆,“姑娘今日好生奇怪。”
李嬷嬷一整日都在库房,没跟她们待在一块,不清楚发生何事,便好奇道:“怎么?”
妙荷道:“午后睡醒,叫小丫鬟们在窗户里头的地上摆钉子。”
李嬷嬷:??
摆什么?钉子?!
妙荷又道:“一直摆到床榻,只留一条单排脚印大小能通过的路,她还给我一条绳子,让我照她说的绑在床头和床尾。那绳子才奇怪呢,竟是个机关!我好奇碰了一下,结果……”
李嬷嬷眼角一跳,“如何?”
妙荷挠挠头,没说话,抱剑侍立在一侧的青鸾淡声道:“她被绳子捆住,花了半个时辰才被人解救出来。”
李嬷嬷:“……”
妙荷脸微红,觉得丢人,瞥见青鸾怀里的东西,疑惑道:“说起来,你为何能有剑?”
“姑爷见我会些拳脚功夫,赏我的。”
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拿回自己的武器啦。
青鸾勾起唇,手指摩挲剑柄上熟悉的暗纹,开心地笑了。
妙荷叹道:“你昨日把我们吓一跳,谁能想到你还会轻功,唰——直接就飞了!”
青鸾面不改色地诋毁主子:“前主人有怪癖,就爱看人飞檐走壁,没法子,为了生存,都得学。”
李嬷嬷、妙荷:“……”
真是个怪人!
“也多亏你能护着姑娘,往后你在这院里必然更受重用。”
妙荷不像秦知许一样嫉妒心重,各人擅长不同,各司其职,她觉得很好。
青鸾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回去,“你们忙一个下午,就只摆钉子、下绳套?”
妙荷一拍大腿,“可不止呢!咱们这个院,里里外外,现在到处都是陷阱。没瞧吗?小丫鬟们都被遣散到秦管家院里去了,现在院里只剩咱们三个。我跟你们说,今夜可千万别乱跑,免得从这个坑里爬出来,又掉到那个坑里去。”
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胳膊,很是后怕。
她下午被绳子勒怕了,无事再不敢乱走,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一直待着,生怕不留神再把自己困住。
“我想好了,等会姑娘用不着我,我就去厨房凑合一宿。”
李嬷嬷无奈道:“姑娘这是要作甚?”
妙荷摇头,“不知,只知道应该是姑爷教她这样做的,姑爷的心思你们知道,谁也看不透,总归是有用处,姑爷从不做多余的事。”
众人纷纷认同地点头。
一更过,沈昭予让妙荷和李嬷嬷都去睡了,还交代若听到动静也不要出来。
至于青鸾,不用吩咐,便十分自觉地飞上屋顶,找地方藏着。
整个霜星院,就只剩下沈昭予和宋星糖两个人。
宋星糖下午亲自盯着人满院摆陷阱,最是知道这里头有多少埋伏。
她缩在暖阁里,看着他在一众机关中间穿行,从书房到卧房,踩在地上的钉子时更是如履平地,心里佩服不已,双目闪着亮光。
等男人的身影绕过屏风,进到里间,再看不见,她在榻上站起身,手扒着墙,往外探头。
“鱼鱼,脚疼吗?”
那条路是叫身量最瘦小的小丫鬟去摆的,她自己都不敢走,生怕不小心踩上把鞋底扎穿。
赵鱼人高马大的,能过得去?
内间传来男人一声轻笑:“等会糖儿替我看看?”
“我怎知道你疼不疼呀。”
“我皮糙肉厚,轻易不觉得疼,糖儿若看了有伤口,兴许会替我疼。你说,那算不算疼呢?”
他在调侃她先前看到腹上的伤,哭哭啼啼一晚上,心疼得不得了。
宋星糖一本正经道:“那也算的,你说过夫妻一体,我替你疼,也算你疼。”
说话间,沈昭予抱着被子从里间走出。
一看到他的身影,宋星糖就满心满眼全是他,开心得什么都忘了
她一激动,扒着墙根的手松开,人的重心在外头,她失去平衡,直直朝下栽倒。
外间的地上也布满陷阱,宋星糖呜了一声,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黑暗中一阵熟悉的味道飘入鼻腔,腰间揽上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紧接着她的身子撞进坚//硬的胸膛中,她感觉自己被人生生扭转了方向,
朝着另一边倒去。
宋星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而沈昭予,被她压在榻上。
她茫然呢喃:“鱼鱼,你没事吧?”
“我怎么会有事呢,”他抬手将她的长发挽至耳后,笑道,“不仅我不会有事,糖儿也不会有事。”
“嗯嗯嗯!”
指间飞出一根银针,屋中烛火熄灭。
“委屈糖儿,今夜要与我在这暖阁里入眠。”
沈昭予歉疚地说道。
他展开被子,将人裹进去,而后自己连人带被子抱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
此处榻小且冷,一般是守夜的婢女睡觉的地方,因为成亲以后,沈昭予不喜屋中有旁人,故而一直空着。
但在别人家,甚至是二房,都是下人在用。
“鱼鱼,真的能抓到东西吗?”
“能。”
“那为何不是昨晚,不是明晚,恰是今晚?”
沈昭予笑道:“你就当是你的夫君去拜了菩萨,菩萨说的。”
宋星糖猛地抬头,“哇,原来你白日去寺庙拜菩萨啦?”
“是啊。”
“拜菩萨好,菩萨可灵了!我正因求了菩萨,才把你求来我身边。”
宋星糖喜欢得嘴里直哼哼,身子不住往他怀里拱。
“鱼鱼,我好喜欢你呀,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呐。”她伏在他怀里,仰头叭叭一通乱亲,有几下亲到人喉结上也不停,“回头要再去一趟安济寺,感谢菩萨把你带来我身边。”
沈昭予心底一片柔软,唇角噙着笑,喟叹一声。
他也很感谢那个去求神拜佛的她。
感谢菩萨,让他遇到她。
第57章 第57章“你骗我,一直在骗我。……
【57】
后半夜,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青鸾第一时间将人抓住,打昏扔在墙角,等着主子来审。
由于抓贼时,她的动作过于粗鲁,不小心弄了一手血,此刻冷着脸皱着眉,浑身煞气直往外冒。
江行探头探脑,鼓起勇气递出去一条湿帕子。
青鸾冷冷回眸,看得江行腿软。
救命,她真好看。
青鸾接过帕子,用力擦拭,弄脏一条,江行紧接着又送上来一条。半晌,手终于干净了。
青鸾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松开,紧绷的肢体也松懈下来,整个人长松口气。
想起自己方才对同僚的态度过于冷漠,她沉吟片刻,“抱歉,实非我故意,是……”
江行抢先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讲……”
怀王手下暗卫共一十八人,每个被“编号”的都可以算得上心腹,才到主子身边时,都经过严格的筛选与调查。
青鸾来时,正是江行负责调查她的过往。
据了解,怀王在乱葬岗遇到青鸾之前,她才从继父家里逃出来。
生母改嫁后没几年就死了,继父惦记青鸾姣好的样貌,意图在她母亲灵堂中染指她。
青鸾亲手杀死继父,又将那畜生的孽根割下,剁碎了喂狗。而后她就逃出来,跑到乱葬岗,从死人身上扒东西卖钱换吃的。
虽然她当时果断地手刃继父,看似果敢,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自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些年跟着沈昭予,只做些情报与传信的工作,沾人命、沾血的,沈昭予都尽量不叫她碰。
给她取名青鸾,除了因为她轻功出色,也是希望她能和青鸟一样,振翅高翔,再也不要被谁折断翅膀。
今晚是个意外,难得叫青鸾又摸了满手血,她一时被激怒,实属人之常情,江行不会怪她。
有了“递手帕的交情”,江行赧然地一步一步挪到青鸾身边,见对方对着主子的房间发呆,又大着胆子,碰上她肩膀。
青鸾:?
她奇怪地看他,他无辜回视。
不嫌挤?
哦,可能是怕踏进陷阱才挨过来吧,毕竟这院里安全的位置不多。
青鸾宽恕了对方,收回视线。
等江行在心中打了无数遍腹稿,准备自然且不唐突地与之搭讪时。
房门开了。
江行红着脸,才张嘴,青鸾便拎着剑迎上去。
江行:“……”
默默把嘴闭上,苦着脸紧跟过去。
“哇,还真能抓到东西呀,是什么是什么?”
沈昭予与青鸾都没防备宋星糖跑了出来。
青鸾抬脚踹了昏死的刺客一脚,把人踢到柱子后头,再上前一步挡住宋星糖的视线。
沈昭予则回身,按着宋星糖的头,把她按在怀里,笑道:“是鱼。”
青鸾:?
“啊?又是鱼?”宋星糖瞪大眼睛,仰头看他,“比二婶还大的鱼吗?”
沈昭予道:“嗯,很大。”
“能炖汤吗?”
“可以,糖儿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青鸾:“……”
好难以理解的对话。
瓮中捉到鳖,一群人各自散了。
江行带着刺客下去,青鸾回到房上继续守卫。
沈昭予陪着宋星糖回房。
她头刚沾到枕头,便听他欲言又止,十分犹豫:
“糖儿。”
宋星糖勉强撑开眼皮,“嗯?”
“明日,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星糖疑惑歪头,“你哪日没有话对我说?怎么还要提前知会一声?”
沈昭予背对着她,于黑暗中默默叹气。
他这一生还未怕过什么,就连九死一生之时,他都没怕过。
可一想到要和她坦白,就胆怯得不敢开口。
若是知道他骗了她,她会如何?会生气、不理他吗?
宋星糖没等到回答,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一直到转日天明,沈昭予才命人将陷阱都撤了。
他把熟睡的女子抱回卧房,转身出门。
一推开门,就瞧见秦知期背对着房门的方向,坐在石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他不知枯坐了多久。
沈昭予在他对面坐下,抬手让人上了杯热茶。
秦知期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被你料中,他们果然动手了。”
先有二房往刘家送密信求助,后有大动作的查账,再来是马庄里意味深长、话里有话的暗示。
刘家不可能不忌惮。
压倒刘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赵鱼那封拒绝邀约的堪称狂妄挑衅的回信。
刘荣元几乎能确定,赵鱼此人知道了什么,即便不能确定赵鱼究竟是上头派来的,还是他只是个普通人,误打误撞知道了秘密,自以为能拿捏州府,刘荣元都断不能容此人活着。
秦知期语气很低,自言自语:“杀人灭口,他们早已做惯,你不仅不怕,甚至硬碰硬,你……”
到底是谁?
沈昭予没回应,捏起茶盅,细细品味。
“你们没事吧?”
沈昭予“啧”了声,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话,我能叫她有事?”
秦知期蓦地抬头,“那你离开后呢?”
沈昭予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了,嘎哒一声,放下茶盅。
他眯着眸,“你想问什么?”
秦知期却回避了这个问题,犹豫片刻,将手里的册子推过去。
“不知您是哪位大人,我——”
“换个地方说。”
沈昭予冷着脸打断,也不管他,起身先走。
“……”
两人回到秦知期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
沈昭予没急着坐,背着手立于堂中,静静打量四周,半晌,确定隔墙无耳,才径自走到上首位坐下。
他毫不客气地往最尊贵的位置去,丝毫不用顾忌这到底是谁的房间,谁才是主。
不止这一次,秦知期早就发现,此人的优越感与盛气凌人的傲慢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仿佛……
他自落生,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素来都只有他被人捧着、被人仰视的份。
秦知期停在下首位,不知该不该对他行礼。
“坐。”
这一声命令也十分有上位者的威严。
秦知期叹了声,坐了。
“说吧。”
秦知期再次起身,将手里的书册呈上去。
“我不知你能把越州城搅成什么模样,也不知你若离开,宋氏是否会被人报复,大小姐的安危能否有保障,夫人创下的基业能否保住。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既然已经纵容你做到了这地步,刘家的杀手都找上了门,我似乎没有退路。”
秦知期深吸一口气,凝重而坚定道:“你过问夫人的病,是否怀疑他们曾对夫人下手?”
沈昭予翻开书册,“有疑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你是李夫人身边亲近的人,你又一心都在她身上,她的变化,你岂会看不出来?”
秦知期蓦地怔住,被诘问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与男人那双锐利的眸子对视,压下心里的慌张,“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昭予嗤笑一声,并不与他较真。
册上皆是秦知期的亲笔,是他近一年间辛苦搜集到的刘刺史贪污的证据。
只有这些远远不够,但这些东西恰好是沈昭予的人未查到的更为细节的东西,可以用作定罪时的补充证据。
“做得不错。”沈昭予淡淡道,“东西我收下,还有什么要说。”
秦知期很不适应对方如此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倒还是更习惯对方张嘴闭嘴就嘲讽骂人的样子。
沈昭予似乎看穿他心底的腹诽,澄清道:“我对下属,素来宽和。”
秦知期:“……”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姑爷,大小姐她……”
沈昭予垂下眼睛,“我不会令她陷入险境。”
再怎么问,他都只有这一句话,不是因为他不想说,是因为他也不知答案。
宋星糖不愿意跟着他,至于出路……他还未想出来。
沈昭予此生遇到的棘手时刻寥寥无几,他心里烦躁,将怨气和罪责都归到江南一带所有贪官身上。
“我想知道夫人究竟是不是被人害死的。”秦知期终于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我身在宋家,许多事不方便放开手脚去查,我——”
沈昭予不耐烦听完,“是。”
秦知期蓦地攥紧了拳,他垂着头,用力咬紧牙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半晌,他长呼一口气,呢喃:“夫人是被人害死的。”
语气是藏不住的难过悲痛。
“大人若要彻查,”秦知期一揖到底,字字恳切,“还请带上我。”
沈昭予起身,冷笑了声,“你怎知道,我正打算今日去拿人。”
心情不好,自然要把火气都撒在罪魁祸首身上。
男人走路生风,气势汹汹,看着不像去依法抓人,倒像是去砸场子。
秦知期:“……”
秦知期到底是个文人,虽会骑马,但脚力与耐力都差太远。
他拼了命才追上沈昭予,等跟着他到一处废弃宅子时,人几乎去了半条命。
把马栓到树上,手撑着树,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半晌。
好不容易喘匀气,便见宅门里呼啦啦涌出来一帮人。
为首的那位凶神恶煞,面似冰块,笔直如剑,步履成风。
一个又一个生面孔打他面前过,目不斜视,就像没瞧见他这个大活人似得。
秦知期脑袋里一片空白,等看到队伍最末一位,猛地一激灵!
末尾的一位,竟然是江行!
秦知期顿时瞪大眼睛,惊得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此“江行”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
记忆里的江行,活泼生动,豪气万丈,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眼前的年轻人虽长着同样一张脸,可面上是从未见过的肃杀与冰冷,身上裹着浓重的杀气,让人望之生畏。
擦肩而过时,江行二号歪过头,冲秦知期眨眨眼。
秦知期:“……”
好像真是同一个人。
天呐。
未等秦知期回神,沈昭予打里头慢悠悠走了出来。
“秦大管家,走吧,带你去报仇。”
说完人腾空一跃,不见踪影。
秦知期:!!
“来了!”
**
从废弃旧宅到刺史府,秦知期用了一个时辰。
而沈昭予将人制住,再抄家,只用半个时辰不到。
他只带十几个手下,就将刺史府上上下下百口人都控制住。
“没等来杀手报喜,可是忧心得寝食难安?”
把人抓起来,沈昭予还要言语凌辱。
“你不是要见我吗?我亲自来了,看见没有,还好好的,心放肚子里吧。”
刘荣元年近五十,在越州任刺史已有六年。按照本朝惯例,明年刘荣元就该从越州调任离开,他若不在任上再多捞一些,往后只怕难有这么好的机会。
他这些年势力渐大,做起事来早不知“顾忌”为何,做事动静大,手脚不利落,沈昭予要抓他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
沈昭予叫人搬来一把椅子,大喇喇坐在院子正中,稍稍招手,便有两名黑衣护卫压着人到他近前。
刘荣元被人按着跪到在男人身边,目眦欲裂:“本官可是一州刺史!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
朝廷命官,是指要百姓性命的官吗?
沈昭予轻轻笑了,“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也敢自称本官。”
一名护卫从腰间扯下块令牌,抓着刘荣元的头发令其仰头。
刘荣元看清令牌上头的字,“大、大理寺?!你……你是……”
刘荣元冷汗直冒,眼睛瞪得凸起,“你是谢小侯爷?!”
侯爷?!
一旁的秦知期蓦地扭头,目光错愕。
沈昭予懒洋洋地笑道:“一块大理寺的腰牌,能叫你读出这么多信息。怎么,是我这块,与旁人的不同吗?”
他前倾身子,肘搭在膝上,低声笑道:“还是说,谢小侯爷初来越州,于城外杀了人,婺州那个叫史敬的与你通过气?”
院子里顿时死一样寂静。
“刘大人,不要看到大理寺三个字就慌了神,没准,我这块是假的呢?”
就算牌子是假的,人也不会是假的。
大理寺派人去杭州追查杀人案,杭州有难,越州与婺州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婺州派赵知庄在城外拦截,反被人杀。
刘荣元在城内外搜索一月有余,都没找到蛛丝马迹,可见来者实力不俗,且行事风格捉摸不定,大理寺中唯有谢徽谢小侯爷最为符合。
此人有手段掌握他的罪证,又有训练有素的部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年纪也对得上,不是谢徽本人还能是谁?!
刘荣元目光淬了毒一般,咬牙道:“就算是大理寺的主官,没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能罢我的官抄我的家!我要写奏折参你!”
沈昭予无所谓地摆摆手,“参啊,使劲参,千万别留情。”
“你大理寺要查的是杭州的案子,不是来查本官的!”
“谢徽!你越权执法!你没资格抓本官!”
“你们要作甚?!放开本官!!”
刘家老少的哭喊声与刘荣元的咒骂声皆被沈昭予抛到身后。
他冷着脸往外走。
出刘府大门,他回身望向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半晌,沈昭予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江行正要上前禀事,余光瞥见跟出来的秦管家,犹豫片刻,到底将“殿下”的称呼免去,只道:
“主子,刘家上下皆被控制,可他是否留有后手,不好说。消息封锁不了太久,婺州与杭州就能听到风声,咱们得速战速决。”
该离开了。
若按照原来的计划,收网之日,就是他离开宋家、离开越州北上之时,他无需与任何人解释,更不需要为谁负责。
可如今……
他至今都未想好要如何面对宋星糖。
江行替他开脱道:“抓人的事耽误不得,也是巧了他直接撞到咱们手里,机会稍纵即逝,不怪您,您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沈昭予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派人押刘荣元回京,魏吉留下善后,你跟着本……”沈昭予顿了顿,“跟我回府。”
“是!”
众部下各司其职,片刻功夫,刘府外只剩下三个人。
沈昭予抬眸,与秦知期对上
视线。
秦知期道:“您是小侯爷?”
沈昭予苦笑道:“我是谁,重要吗?”
秦知期想了想,摇头,“不重要,反正都是一样的。”
都不是“赵鱼”。
沈昭予仰头望向天空,知道自己到了必须开口的时刻。
回程路上,江行凑到秦知期身边,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见对方看来,他愧疚地道:
“大管家,实在抱歉骗了你。实在是兹事体大,成千上万条人命都系于主子一身,不敢有丝毫疏漏,不得已,才隐瞒身份。”
秦知期已经想通了这一连串针对他的圈套,说实话,不生气是假的,可一想到马车里那位即将面对的场面,自己倒也不怎么委屈。
毕竟这两位骗子都是自己同意进的门,也确实帮了他不少。
秦知期道:“你要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大小姐。”
话音落,马车中的温度似又降了几分。
一行人回到霜星院。
沈昭予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蓦地驻足,目光陡然凌厉。
他抬眼,直直望向前方。
视野中,宋妤娇缓步从屋里走出来。
秦知期皱眉,“二小姐?”
宋妤娇嘴角噙着笑,袅袅婷婷,到众人跟前。
她淡淡笑着,垂下眼睛,福身行礼。
“民女,参见大人。”
秦知期一惊,“你说什么!”
宋妤娇抬眸,笑意盈盈,“你们日日在一处,竟不知?眼前这位,可是京城来的,小侯爷呀。”
小侯爷三个字一出,男人周身气势骤然全开。
宋妤娇心肝一颤,胆怯地缩了下身子。
秦知期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话?你——”
沈昭予打断道:“这话,你同她说了?”
宋妤娇不必回答。
因为宋星糖下一刻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才受了一场委屈,眼睛红红的。
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
院里这么多人,可那一双杏眸中,只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她拎起裙子,直直朝他飞奔。
恍惚间,沈昭予想起自己才到宋家,到她面前时,她也是这样朝他跑来。
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她也总这样奔向他。
宋星糖如往常一样撞到他怀里,仰起头,委屈道:“宋妤娇说,你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沈昭予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
她眼圈又红几分,揪着他的衣领,声音发颤:“你是京城来的大官,来查案的?”
沈昭予心底一慌,害怕地收紧手臂,“是。”
“你来宋家,接近我,也是为了查案?”
“……抱歉。”
半晌。
“你骗我,”她怔怔望着他英俊的脸庞,慢慢松开手,将他推开,低声道,“一直在骗我。”
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她,愿意留在她身边呢。
正常人,都该嫌弃她蠢笨的,怎么他一说好话,她就信了?
宋妤娇说得不错,她果然很笨,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怎么回事,心这样痛。
她素来不知道难过,最起码,不会立刻就品尝到伤心的滋味。
为何眼泪忽然流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完了?
宋星糖抬袖遮脸,扭头往回跑。
沈昭予缓缓收回落空的手臂。
他还未找到坦白的机会。
就再也不用找了。
第58章 第58章【一更】“照顾好夫人。……
【58】
院里鸦雀无声。
还是江行最先弄出动静,他“哎哟”一声,冲到主子跟前,急得跳脚,“你你你快去哄啊!!”
沈昭予心被她的眼泪割成一片一片,像根木头似得杵在原地,默默神伤。
江行急得抓耳挠腮,恨铁不成钢道:“当初说不后悔的是您自己,到关键时候,不去解释两句吗?长嘴干什么使得!光会骂人不会哄人?”
这要是青鸾生他的气,他宁愿跪下抱着青鸾的腿求她原谅。
女孩子嘛,心都软,哭一哭求一求就好了。
但考虑到他家主子的身份,跪下哭肯定是不可能了。
但是追上去解释总能做到吧!!
要不是怕挨打,江行此刻就抬腿把他踹出去了!
沈昭予沉默着,忽然冷冷看宋妤娇一眼。
“诈我?”
宋妤娇被人看穿,从骨子里往外渗冷意,“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连刘荣元都不知我的身份名字,你如何得知?”
“我——”
“我本打算为她积些功德,为二房留有一线生机,是你自己不要。”
宋妤娇脸色一白,“原来你没打算将我和我哥……”
沈昭予一抬手,打房上飞下来一暗卫。他一语未发,暗卫便将人拖了下去。
男人眉宇间皆是阴霾,冷声道:“传令下去,今日起宋府闭门谢客,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江行抱拳领命,瞬息间消失了踪影。
秦知期百思不解,喃喃自语:“二小姐怎么会知道?”
沈昭予没理会,抬腿去追人。
房门未锁,推开时,沈昭予看到屋里守着的妙荷与青鸾。
见男人进门,青鸾面色复杂,妙荷却冲他翻了个白眼。
沈昭予没强令她们离开,阔步直入内间。
李嬷嬷正陪坐在榻前,低声安慰着。
“二小姐心怀不轨,姑娘切莫着了她的道,伤咱们自己人的和气。”
宋星糖脑袋闷在被子里,“可是他都承认了。”
李嬷嬷一噎,偏头对上男人的视线,无奈叹了声。
在对方的示意下,李嬷嬷只当屋里没旁人。
她假装不经意间透露道:“你瞧瞧二姑娘都说的什么话?她一来就说姑爷身份作假,是在骗你,说他虚情假意,皆是利用,姑娘关心则乱,可不就被她的话头给带走了?”
“她先挑拨一通,说尽坏话,又问姑娘,他是否受过伤,哪日城外初遇云云,她问了一通,显然是自己也没把握,并无实据,皆是猜测而已。”
“二爷那段时日帮州府寻人,寻一个三月末来到越州、又受伤的人,她便大胆猜测,姑爷身份有疑,四处探查,还真叫她问出个大理寺小侯爷的名号来,这没头没尾的,也亏她能想到一处去!”
宋星糖呜咽两声,露在外头的屁股委屈地拱了拱,“所以说么,宋妤娇聪明,我笨。她能察觉出异样,我却只能帮人数钱。”
沈昭予听不得她这么说,正要上前,李嬷嬷拦了他一下,摇头制止。
李嬷嬷拍了拍女孩,问道:“真要叫二小姐称心如意,与他离心?”
宋星糖不吭声。
单看被子下那具身体扭动的频率来看,显然更加不情愿。
“二小姐说了那么多,目的无非就是两个。一,让你们离心,搅黄姑爷正在做的事。二,救二房,维持她作为宋氏二小姐的体面。这一达到了,二自然也有了。”
李嬷嬷看向沈昭予,“姑爷先前提过两嘴,说要分家,想来是这个讯号刺激到二小姐,再加上二爷一定对她提过什么,才叫她如一只惊弓之鸟,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头,这才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她若真是个良善之人,就不该用你来要挟他,而是亲自做些什么,来换取想要的东西。”
不管李嬷嬷说什么,宋星糖都听不进去,始终都念叨着:
“他怎么能骗我呢,我那么喜欢他。”
“原来他从京城来,”宋星糖难过的时候,也不忘夸人,“难怪他什么都会,会说话会办事会抓贼,会做生意会讲故事会教我功课,会驯马会救我还能未卜先知,原来他是大官,难怪那么厉害,样样都出色。”
她吸了吸鼻涕,委屈道:“他好厉害好聪明哦。”
众人:“……”
李嬷嬷哭笑不得,“知道姑娘喜欢他,那…
…原谅他了?”
宋星糖在这事上十分执着,斩钉截铁:“他骗我,不原谅他。”
外间的妙荷听闻,小声应和:“就是,不能原谅!”
青鸾扶额叹气。
李嬷嬷年岁大,不像年轻人那般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她能看到这里头掺杂了复杂的政局,也能猜到“赵鱼”之所以会用假身份,大抵是时局所迫。
道理上,她很理解。可情感角度讲,李嬷嬷也不想原谅他。
“哦对了,”李嬷嬷面露难色,难以启齿,“姑娘……你们成婚那么久,怎么还未又圆房啊?”
沈昭予蓦地看向李嬷嬷。
宋星糖哪还管得上什么圆房不圆房,只道:“我哪知道,鱼鱼没教过我。呜呜,他不叫赵鱼,他骗我的……”
李嬷嬷老脸通红,只能连声叹气,低着头自言自语:
“真没想到二小姐嘴巴这样毒,竟然说小侯爷在京中早有婚配,说姑娘你以后就算跟着去了,也只能做个外室,还说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上不台面的私生子,劝姑娘早日看透负心人的本来面目,不要再为虎作伥。”
“要不是提到孩子,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竟然从未……”
沈昭予一双拳头捏得吱吱作响。
他过了段舒心日子,变得太仁慈。对二房的宽纵,竟然叫二房以为他柔善可欺,让他们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虽然骗了她,他自己不可饶恕。
可二房也别想好了。
沈昭予上前一步,将人从被子里抖落出来,而后手从她身下穿过,将人打横抱到怀里,阔步往外走。
穿过堂屋,入到耳房,旋身将门踢上,抱到暖榻前,将人放下。
从始至终,宋星糖都乖乖窝在他怀里,连一声都没出。
正是这样乖巧的模样,才叫沈昭予不安。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没了快乐与依恋。
尽是让人心碎的委屈。
她说:“我不想做小妾。”
沈昭予鼻尖一酸,眼尾竟也泛起红来,他俯低头颅,将额头与她的相贴。
幽深的目光暗潮涌动,心底是翻滚的苦涩。
他轻声道:“我从未有过婚配,也没同旁人议亲,心里没有别人,只你一人。”
“可是你骗我呜呜。”
“都是我的错,真的很抱歉。”
沈昭予不屑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瞒就是瞒了,骗就是骗了。
谁叫他爱上了她,这些指责都是应受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笨,所以才骗我?”宋星糖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以为你不嫌我。”
在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她的呢?
哪怕心里委屈,她也没有对他发脾气,只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控诉心里的不平。
沈昭予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确是事实。
他起初的确认为,宋氏大小姐懵懂愚笨好糊弄,在她身边,最能遮掩身份。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眼里就只剩下一份懵懂可爱,再看不见其他。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沈昭予终于尝到了自作孽的滋味。
“这话没有骗你,在我心里,糖儿很聪明。”
若在往常,宋星糖听到这句话,不说一蹦三尺高,也要乐上半晌。
可今日,她却不见喜色,染了水意的瞳直勾勾将他望着。
许久,她缓缓摇头。
“我很笨,不知哪句话为真。”
沈昭予倏地失声,表情颓丧。
他到底还是失去了她的信任。
“你……是宋妤娇口中的那位小侯爷吗?”
沈昭予沉默不语,眼底闪过挣扎。
依理智而言,他该应下。毕竟越州的事虽暂告一段落,可真正的战场是在杭州。他人还未到杭州,未免徒生变故,继续用谢徽的名号是最稳妥的。
杀人案小,贪腐案大,为了能将这一条线上的蝗虫都一网打尽,他务必慎之又慎。
可……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骗她了。
就在沈昭予天人交战,左右为难时,忽又听宋星糖说道:
“为难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
他不叫赵鱼,应该也不是那个什么小侯爷。
他既更名易姓,一定代表着他的真实身份不可轻易暴露。
他是京城来的大官,所查的必定不是小案子。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他说,她也知道。如今波折未平,他的假身份恐怕还要维持一段时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宋星糖不想给他平添麻烦。
而且,他究竟叫什么,真的还重要吗?毕竟……
宋星糖背过身,垂着脑袋,轻声道:
“与我成亲的人叫赵鱼,你已经不是了。”
“你去办事吧,别耽误了。”
被她预料到一般,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敲响。
“主子。”
是江行的声音。
沈昭予只得去开门。
宋星糖耳朵一动,听到江行压低声道:“杭州有变,李林书跑了。”
李林书乃杭州刺史幼子,是大理寺调查杀人案的首要嫌犯。
沈昭予在心里怒骂谢徽不靠谱,人犯都能跑!
李林书一跑,大理寺势必会追。此时绝不可能还有“谢小侯爷”入杭州。
要借谢徽的名头入杭的计划,行不通了。
“咱们得加快动作。”江行道,“何时动身?”
沈昭予没有犹豫,“现在。”
他说完便把门关上,也不等江行话说完没有。
快步折返,走到宋星糖跟前,弯腰。
果然看到她在默默流泪。
沈昭予心疼坏了,半跪在她身前,俯身去抱她,又双手捧着她的脸,为她擦泪。
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别哭,别哭。”
宋星糖茫然抬眸:“我没想哭,眼睛有它自己的想法。”
说着,眼泪扑簌簌的,止不住地往下滚。
沈昭予再难忍耐,低头吻上去。
很轻的吻,用尽了他的温柔。
宋星糖瞪大眼睛,一颗心跳得厉害。
心脏一会酸涩,一会又甜蜜,各种情绪纷繁复杂,变幻莫测,她根本分辨不出都是什么。
只能任由他亲吻,任由他牢牢抱着自己。
他在她耳边恳求:“我走了以后,不要自己偷偷哭,若难过,就给我写信骂我,好不好?”
“写信,你能收到吗?”
“能,你把信交给青鸾。”
“……好哦。”
他没有说他何时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她也忘了问。
如每个清晨外出办公一样,只是普通地离开。
什么都没带走。
出门时,听到他对青鸾说——
“照顾好夫人。”
是夫人,不是大小姐。
原来青鸾也是他的人。
人走了,宋星糖果然没有再哭。
她推开窗子,跪在榻上,望了外头许久。
直到再看不见人影,她才缩回去,抱住膝盖,喃喃自语: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第59章 第59章【二更】“她竟敢休了本……
【59】
江行骑在马上,紧随主后,“陛下拨给您的人手早到了杭州,只是人并不够用,可要调些咱们自己的人过来?”
沈昭予冷声道:“杀鸡焉用牛刀?先将贼首擒住,剩下的再慢慢清算。”
“李和衷让他儿子逃跑,是想把大理寺的目光引走,继而专心寻找您的下落,咱们得防着暗处的冷箭。”
“本王不会再一个坑里栽两次跟头。”
“越州的事很快就传到其余几州耳朵里,虽然别人以为是谢小侯爷多管闲事,仗势行权,可……应该瞒不过朝廷派来的新钦差,他知道您在,肯定要找您。”
沈昭予眸光微冷,道出一个人名:“沈云琅。”
“殿下,属下怀疑,把您的行踪暴露给江南诸州的,正是三皇子。”
只可惜沈昭予吃过一次亏以后,就潜伏下来,叫沈云琅再寻不到踪迹了。
“沈云琅还是没放弃要杀了本
王的念头。”沈昭予可惜道,“他这点野心太明显,被人当了枪使都没察觉,实在是太笨。这个世上的蠢人怎么这般多。”
江行嘴欠道:“别人是蠢人,大小姐是笨蛋,前者听着就更笨一些。”
沈昭予目光幽幽,“莫要开她的玩笑。”
沉默了会,又道:“她不笨,再叫我听到,便下去领罚。”
说罢一夹马肚,加快速度走了。
江行:“……哦。”
还护上短了。
沈昭予专心去处理公事,霜星院气氛诡异非常。
宋星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叫进。
妙荷守在门口,青鸾则站在书房的窗户外头,预备着一旦听到动静,就冲进去。
院子里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说闲话。
有人暗里对青鸾指指点点,“她竟然也是那位的人……难怪会武呢。”
“她不是说从王府出来的?因为发不起月钱。还有那位江护卫,不是浪迹天涯的侠客吗?”
“都是假的你还真信啦?”有小丫鬟嘀咕道,“人家主仆都是为了公务,才屈居在咱们府上,勉为其难地同咱们共事,你还真拿人家当自己人?”
说了会青鸾,又议论起离开的那位。
沈昭予还在时,将府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较秦知期而言铁血手腕、治家严厉,但好在奖惩有度,是个讲理的人,所以底下人就算忌惮害怕他,也对他没什么怨言。
小丫鬟们都是最爱玩爱说的年纪,在沈昭予的“压迫”下憋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人不在,再难抑制爱聊天的本性。
“姑爷竟是个大人物,怪道一举一动皆与咱们平日接触的人不同呢。”
“听说是位小侯爷,身份尊贵,哪是咱们这小地方的人能高攀得起的?”
“高攀……那,那咱们姑娘怎么办啊?”
巧杏叹了声,“他一个皇亲国戚,婚事能自己做主吗?就算和咱们姑娘成了婚,皇帝一个不高兴,还不是说拆散就拆散了?”
众人皆不言语,心里替宋星糖难过。
李嬷嬷拎着扫帚把聚众聊天的小丫鬟都扫走,骂了声:“姑爷不在家,一个个皮都松了!”
她走到廊下,看了青鸾一眼。
从前未发觉,青鸾的站姿如此板正挺拔,跟一根寒冬里傲立的松柏似得。
李嬷嬷摇摇头,进了堂屋。
午膳时,秦知期抽空来看望宋星糖。
如今越州的父母官被秘密押送进京,对外宣称是重病谢客,来访者皆被挡在府外,只一日功夫,越州上下嗅觉敏锐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群龙无首,底下皆乱了套,有趁乱跑的,被留守在越州善后的魏吉抓了正着。有四处探听消息,局势未明不敢擅动的。
整个越州城鹤唳风声,连周氏等一众与刺史府有过往来的富商乡绅都安分下来,唯恐暗中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秦知期也接待了其中的好几家,甚至监当官齐大人也找上了门。
不知那些人是从哪听到的“赵鱼”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来查案的。
外头的热闹都被秦知期好好地挡在府门外,没有让风言风语传到宋星糖的耳朵里。
秦知期见到了她,她看上去状态尚可,只是眼尾微微泛红,想来是分别之时哭过的缘故。
秦知期安慰了两句,宋星糖却提出一个请求:
“秦大哥,若你不忙,能否带我去看看凌风?”
沈昭予走时,什么都没带走,包括这一匹已经认主的、她送给他的马。
秦知期带她去了,担忧道:“大小姐,马儿性烈,远远看着就好。”
宋星糖摇摇头,将一众人留在原地,自己毅然决然地走了过去。
凌风原本正在吃草,见人来,头都没抬,继续嚼。
宋星糖就站在旁边,看着它吃。
等到马儿吃完,她才靠近一步。
众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可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惊了马,伤着人。
妙荷原本正在和青鸾冷战,见状也再忍不住凑过去问她,“你主子离开时,有没有留人保护她?”
青鸾面无表情,目光紧盯着宋星糖,手指了指自己。
“你行吗?”
妙荷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
青鸾转过头,对她自信地一挑眉,似乎在说,我强着呢。
妙荷:“……若叫姑娘受伤,绝饶不了你!”
“你放心,她掉一根头发,我家主子都得把我皮剥了。”
妙荷:“……”
确实是她家姑爷能干出的事来。
这一来一回,关系稍有和缓。
那边宋星糖已经冲马儿伸手,学着沈昭予的样子,将掌心贴到马脖子上。
凌风只原地跺了跺蹄,没有反抗。
她又大着胆子,学着沈昭予的样子,将额头也贴了过去。
凌风往后躲了一下,被宋星糖一把抓住缰绳。
它躲,她追。
它闪,她贴。
可不知是马儿性灵,知道她是谁,还是她身上沾有“主人”的味道,凌风始终没有伤害她。
终于在宋星糖坚持不懈的追击下,凌风认了命,将头伸出去,给她贴。
她背对着众人,将脸藏在阴影里。
只让凌风能感受到,她脸上的那抹潮湿。
**
日子照常过,一晃又过去半个月,每一日都很平静。
宋星糖每日照常读书,看马,发呆。
这些天里,只有“赵鱼”离开的第二天,问过青鸾一句:
“能否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青鸾没得到主子的令,不敢说,只能摇头。
那之后宋星糖就再也没提过赵鱼这个人。
她没有表现出很难过,只是较之从前,稍微没有那么开朗活泼。
状态仿佛回到遇到赵鱼之前,被二房欺压得喘不过气的那段日子。
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可霜星院的众人皆不适应她的改变。
每个白天,宋星糖都捧着九章算术,艰难地学。
不会的地方,也不好意思去烦扰秦知期,便在一张纸上誊写自己遇到的困难。
写出来,也不知能给谁看,向谁请教,每逢此时,她就合上书,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桌上摆着的夜明珠,不知在想谁。
到了夜间该睡觉时,她抱着夜明珠钻进被窝。
青鸾守在外间的暖阁里,宋星糖就把夜明珠放在沈昭予原来躺的位置上,再给夜明珠盖上被子。
烛火熄灭,她伸出小手,蹭到另一个被窝里,一下一下地摸夜明珠。
夜明珠是冷的,光滑的,不会说话的。
不像他,浑身似火炉一般暖,手上带着茧子,她一摸,他的呼吸声就会加重,还会笑着反握住她。
不能再想了。
宋星糖缩回手,翻身向里,蜷成一团,沉沉睡去。
**
转日清晨,杭州刺史府。
李家查抄了一夜,沈昭予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他站在阖府的最高点,眉眼冷淡地注视着底下如蝼蚁般来来往往的人。
江行感受到男人周身的冷意,战战兢兢道:“殿下,三皇子带着陛下的旨意,抢了您的功……”
“无妨,本王本来也没打算亲自善后。”
得罪人的烂摊子谁愿意收?也就沈云琅那个笨蛋当个宝。
江行道:“三皇子以为您早来了杭州,路上紧赶慢赶,就想赶在您前头立功,现在肯定得意坏了。”
谁能想到,受伤的怀王非但没有带伤前行,反而留在越州美滋滋地过上了小日子。
“可惜还是蠢,本王就站在他头上,他都看不到。”
沈昭予抬脚,随意踢起一块瓦片。
那瓦片倏地朝人群中飞去,噼啪一声巨响,砸在地上。
沈云琅警惕地抬头望来,没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沈昭予带着江行早已离开,远远的,江
行听到三皇子问:“还没有怀王的下落吗?”
“……”
“殿下,您早知贪腐案与朝中脱不开干系?二皇子他……”
江行话未说完,沈昭予冷声道:“老二的把柄不好抓,好在这次江南一行有所收获。把消息透一点给老三。”
狗咬狗,才有意思呢。
庆仁帝温和软弱,几个儿子倒各有野心,和沈昭予暗中斗得你死我活。
来的这位三皇子是唯一的嫡出,性子与沈昭予最像,张扬高傲,目空一切。
江行远远地望了三皇子一眼,观其一举一动,都能看到沈昭予曾经的影子,感慨道:“他像是比照着您的样子长大的。”
“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个拙劣的模仿品罢了。”
回到落脚处,有暗卫来禀报说,杭州之事皆由三皇子接手,下一步便是婺州,听说三皇子以杭州刺史的名义请婺州官员赴宴,人已经在路上,那些人注定要有来无回。
沈昭予不甚关怀。
这些事在沈云琅踏进杭州时起,便不再归他管了。
江行不甘心道:“陛下真是好盘算,让您为三皇子铺路。”
沈昭予却不以为意,“本王还需这点功劳傍身?”
“您自然不用……”
“大家最近辛苦,该发放的奖赏本王不会忘。”
江行急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沈昭予摇摇头,叹道:“本王若现身,麻烦太大。”
江南诸州盯着要他命的人太多,现在又来了个难缠的小鬼沈云琅。
沈昭予道:“本王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
江行:“……您知道就好。”
“所以才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人伤了她。”
江行反应半晌,才明白这个“她”是谁,不可置信道:“您决定把宋家大小姐带回京城吗?”
否则以沈昭予狂妄自负的性子,就算暗中有再多的眼睛盯着,他也不屑一顾,更别说忌惮了。
因为有了软肋,所以才要慎之又慎,连行事都收敛许多,全然不似从前一般随心所欲,喜欢迎难而上。
提到心上人,沈昭予面容柔和下来,轻声道:“本王也想带她走,只怕她不愿。”
十五个日日夜夜,无一刻不再想她。
沈昭予从不知道,自己竟也有这么一日,会对一个女子魂牵梦萦,寝食难安。
他实在难以忍受和她分开的日子。
她若实在不愿,那他只能强行将她带走。为了她的安危,他也不放心将她留在这。
江行在一旁看着,眼睁睁看着男人周身的冷意渐褪,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柔情,再后来不知他想到什么,眼底漫出强势来,瞧着就十分危险。
江行不禁打了个哆嗦,默默远离两步。
院中无声落下一人,主仆二人皆蓦地看去。
只见青鸾行色匆匆,走到近前,抱拳跪地:“殿下。”
沈昭予眼底瞬间迸发出光来,急忙道:“她写信给我了吗?”
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再不来,他都要回去了。
青鸾不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奉上去。
沈昭予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看。
倒是江行奇怪地看了一眼青鸾。
信交上,一眨眼,就见青鸾忙不迭地后退,仿佛有野兽追着她的脚尖咬似得。
一会儿的功夫,青鸾已经退至墙角。
江行不解,跑那么远作甚?
沈昭予面带微笑展信,目光落在开头,视线一凝。
他缓缓敛笑,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表情彻底僵住。
沉默片刻,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又塞回信封里。
闭上眼睛,足足半晌,才再睁开。
重复启信的动作,再次展信阅读。
江行:?
只见男人目光死死地钉在信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荒谬、有恼怒、有痛心。
江行:??
旺盛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凑上去,试探道:“殿下,信里写了什么?”
沈昭予眼里冒火,头顶喷气,像是手上沾了脏东西一般,一下将信甩开。
薄薄的纸飘飘忽忽,在空中飞舞,江行伸手抓住。
喃喃念出顶头的两个大字——
“休书。”
江行顿了顿,音调瞬间拔高,“休书?!!”
沈昭予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竟敢!”
他手扶着门框,气得直哆嗦,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她竟敢休了本王!!”
第60章 第60章“不可以亲亲哦。”……
【60】
“我读故事书,里头讲书生进京赶考,高中状元飞黄腾达以后抛妻弃子,后来女子郁郁而终,化作厉鬼上京寻仇。可见当有一方注定要远行,并且身份地位不再匹配之时,终究不能落得善果。我不想化作厉鬼,我还要守着阿娘的基业。”
“所以?”
“所以我要将他休了。”
平地一声雷,在霜星院中炸响。
“休了?!!”
一大早,还不到辰时,宋星糖就醒了。
她连衣裳都没换,披着一件宽大的男子外袍到书房,一边抹眼泪,一边磕磕绊绊地写下一封休书。
写得太难过,就捞起沈昭予的一条袖子擦眼睛。嗅到残留的熟悉味道,心里生出贪恋,没忍住在上头蹭了蹭。
拢共没有几个字,她写了好半天。
写完把亲近的人都叫到近前,向她们宣告自己这一决定。
宋星糖偷偷哭完,到人前就不会再表现出难过。
她平静道:“曾经他是无家可归的赵鱼,而我是一无是处的笨蛋,我们正好相配。如今不同,他身上有沉重的担子,我遇到的困难与他的事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他不属于这里,我也不能自私地将他留下。况且……他应该也不会为我驻足。”
就比如这次,他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她连那句“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的质问都说不出口。
这些天她听了一些话,也明白,“赵鱼”是去抓贪官,他做的是造福百姓的事。
她就更没有脸去要求他留下了。
旁人一听还没反应,倒是青鸾险些给她跪下,苦苦哀求:“大小姐!您再考虑一下啊!主子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有何不满都对他发泄就是了!”
宋星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他不该被我这样的人拖累,我也不想去到一个人人都很厉害的地方,再被人说笨了,所以,我一定要休了他。”
她自小未离开过越州,对外面的世界虽期待向往,却也畏惧胆怯。
她脑子笨,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尚且活得艰难,更何况是京城呢?
在宋星糖的印象里,京城满地都是权贵,都是厉害的人,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待的。
京城,很适合他,却不是她的安身之所。
“再说,我不只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也不能离开。”
她要守着阿娘的基业,守着阿娘的坟冢,等着爹爹回来。
宋星糖把自己缩成一团,眼中无神,喃喃道:“离开他,或许很不适应,但于他还是于我,应当都是利大于弊吧?”
青鸾说不出话来反驳,她觉得宋星糖的话有些道理,她也不知道在自家主子心里,大业与女人哪个占比更多。
若要她私心猜测,那必然是事业更重要。在越州行之前,沈昭予心里全都是事业,一点“情”的部分都没有,总不至于在此待了一个多月,就脱胎换骨,成了个情圣吧?
妙荷
在一边干着急,反复重复着“怎么能休了姑爷呢”。
所有人都既惊讶又好奇,素来嘴笨心钝的宋家大小姐,为何忽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看似有理有据的话来。
他们不知道,在沈昭予耐心十足又有条理的引导下,宋星糖已经可以很准确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她心里明白了许多道理,再不似从前那样不开窍。
在众人未曾关注她的时光里,宋星糖飞速地成长着。
李嬷嬷沉默良久,问道:“可是姑娘,‘喜欢’二字是不讲道理的。你想得再清楚,真的忍心就这么分开吗?”
宋星糖被问住,不知如何作答,茫然摇头。
她若忍心,就不会一边哭一边写了吧?
如此看来,她应当心里是很不想同他分开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必须要走,她又不想离开。
宋星糖一旦认定了某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劝说无果,青鸾只得揣上休书匆匆上路。
她知道自己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所以在将烫手山芋送出去时,便忙不迭退至角落里,生怕主子一怒,自己被烧成一具焦尸。
沈昭予果然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怒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生生停下。
“她竟敢休了本王,她竟敢!”
沈昭予在院里来回走。
“素来只有本王厌弃旁人的份,不曾想天道好轮回,竟也让本王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她可真是个好样的,用完本王就一扔了事,”沈昭予气得两眼一黑,胡言乱语,“越州的官被本王绑了,她是看没人敢欺负她宋家,就觉得本王可有可无了?!!”
“忘恩负义!没良心的!吃了豹子胆!!”
青鸾掏了掏险些被震聋的耳朵,看着自家主子,只觉得他特别像一条围着自己尾巴转圈的狗。
正在沈昭予狂怒之时,“咻”地一声,一封密信被钉到院里的树干上。
主子忙着转圈,江行默默去把信取了。
还未打开看,又听一声怒喝:
“好啊,真的好的很,既然休了本王,那干脆一别两宽、再不相见吧!”
“本王也不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之人,她既不要本王,那本王正潇洒自由了!哈!她以为本王很爱做赘婿吗?!本王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啊?!!”
“给她当夫君,一天天累得要死,当本王真的愿意吗?!”
“想我堂堂——”
什么糖糖。
沈昭予脸色更黑,“罢了!”
江行青鸾:“……”
俩人躲到角落,嘀嘀咕咕:
“还从未见殿下这么暴躁。”
“就连从前在先帝跟前屡屡遭遇冷眼和不公,殿下也只是一笑了之,从未有过如此盛怒。”
俩人对视一眼,达成默契——
宋家大小姐,不得了。
“说本王什么呢!”
一抬头,只见男人瞪着双牛眼,将“怒发冲冠”展现得活灵活现。
江行眼珠一转,同仇敌忾道:“这宋氏女太不知好歹,真是枉费主子日夜操劳,待她的真心。”
“本王没有真心!本王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哈哈!”
江行点头,“那不是正好,咱们无牵无挂,正好回去。”
沈昭予:?
“依属下看,这封休书来得正是时候,还省了咱们回去告别的时间,等咱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还能打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江行嘿嘿笑道,“三皇子肯定想不到您打道回府,他还等着在越州与您打擂台呢,您不是最喜欢把几位皇子当狗耍着玩吗?这次时机正好!”
沈昭予:“……”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青鸾赞扬地看了江行一眼。
江行脸蛋酡红,顿时如刚喝二斤假酒一般。
他再接再厉,又道:“至于越州那边,您直接忘了就好,咱们帮他们扫除障碍,宋家以后想必会顺风顺水,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您也不必担心宋家大小姐,有您这个珠玉在前,后面挑的人铁定要更好。”
沈昭予:??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后面挑的?!”
江行无辜眨眼,“对呀!宋氏的赘婿,应当许多人争着抢着要做吧?您将位置腾出来,过不太久定有新人进门。”
沈昭予脸色大变,表情扭曲,如吞了苍蝇般难看。
他冷笑一声,“怎会有人比本王还好。”
江行思忖道:“也对,毕竟秦管家的眼光实不怎么样。他若有眼光,也不会将您当做好拿捏的人。只怕秦管家再挑一个不靠谱的,对大小姐不好,毕竟她笨笨的。”
沈昭予拧起眉,听不得这话,“她并不笨。”
虽然不笨,可单纯好骗。莫说是他,随便来一个人都是一骗就走。
没了他在身边,她真的能行吗?
可是她才把自己休了!
江行见主子才有松动,就又露怒容,赶忙又道:“她就算不笨,也逃不脱上当受骗的命。”
“不过她被您骗得已经够惨了,再来几次,肯定就习惯了,没事的。”
男人眼底的怒意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自责与心疼。
终于把喷火的主子安抚好,江行冒一身汗,抬手抹了把额头。
一抬头,看到青鸾冲他微笑,还竖起大拇指。
江行红着脸垂下头,羞赧地扭了扭身子。
休书带来的风波渐平,眼下只差一个台阶。
让他们主子放下骄矜与自尊,主动回去求和的台阶。
江行没想到对策,知道急不得,将难事暂且放到一边,抽空打开了方才送来的密信。
展信阅读,脸色微变,逐渐凝重起来。
青鸾凑过去看,读后看了一眼江行。
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台阶,这不就来了吗。
**
霜星院里到处都是赵鱼的影子。
宋星糖叹了口气,合上九章算术,出了书房的门。
她走进卧房,想换件衣裳,不设防地看到挂在那的,金色的披帛。
这条披帛赵鱼很喜欢,总缠在腕间。早上出门的时候被他摘下,就这么留了下来。
宋星糖唤来妙荷,更衣梳发,又去马厩走了一圈。出来时,鬼使神差地,往二房拐去。才靠近院子,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下。
护卫是沈昭予留下,用来看守“犯人”的,里头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休想进去。护卫不认得宋星糖,冷着脸将她拒之门外。
宋星糖只得又走。
走到湖心亭,竟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她靠近,试探道:“阿许?”
数日未见,秦知许清瘦不少。她自病好,就被沈昭予挪出霜星院,搬到一处空的院落静养。
秦知许面带淡笑,福了福身,“大小姐。”
宋星糖心里一空,鼻子顿时酸酸的。
她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生疏太多。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还是秦知许先开口道:“一起走走吧。”
**
听到出事的消息,秦知期急忙赶回府上。
到时,宋星糖好端端的坐在院里,正在作沙画。
而厢房里进进出出,听说是李嬷嬷昏倒了。
妙荷与巧杏一左一右,架着秦知许的胳膊不让她走。
秦知期先去看了一眼宋星糖,见她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没多打扰。
忍着怒意,走到众人跟前,问道:“怎么回事。”
巧杏嘴快,一句话说清楚来龙去脉:
“她借口叙旧,领着姑娘走到东边那个废弃的柴房里,叫姑娘撞见了里头的小环。我看她分明就是见姑爷走了,特意过来恶心人的!”
小环是从前给沈昭予下迷药、二房派到霜星院里的叛徒。
当初沈昭予带秦知许来过一次,以示警告,那之后秦知许便重病不起,直到最近才能下床。
“姑娘这不是好好的。”秦知许垂眸瞥了一眼胳膊上的两只手,冷笑道,“李嬷嬷也是奴婢,难道她被吓昏,也要算到我头上?大家都是下人,凭什么。”
妙荷一听就知她仍在不平,也冷冷道:“秦大小姐这般不满,
怎么还赖在宋府不走?走了,不就不和咱们一样都是下人了?”
秦知许寸步不让,讥讽道:“这里也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走?”
“你故意让姑娘看到小环的惨状,就是吓唬人,你居心叵测!”巧杏也道,“姑娘没被你吓着,是她胆子大,不是你能作恶的理由!”
秦知许还要开口,却见秦知期疲惫地摆了摆手。
“阿许。”
秦知许抬眸看去。
“先前我在外头买下了一个宅子,等会你收拾东西,搬出去吧,”秦知期苦笑道,“我未尽到为兄的本分,如今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
若叫沈昭予知道此事,秦知许哪还有活路?
早早离开,对谁都好。
任由秦知许如何哭闹不肯,秦知期都摇头不语。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秦知许的行囊就被收拾好,送了过来。
她不愿走,秦知期就让人把她架走。
当初最为体面的婢女,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秦知许被人拉到院门口,她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扭回头冲宋星糖大喊:“多年的交情,没想到你这样凉薄冷漠!就这么看着他们赶我离开!”
妙荷骂道:“多嘴多舌,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着撸胳膊就要冲上去赶人。
宋星糖忽然抬头,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彩砂,一双乌黑的瞳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秦知许被她看得后背一冷,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赵鱼”的影子。
她是何时变了模样,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宋星糖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过去,每一次都特别好哄?”
众人皆哑口无言,秦知许更是面色微变。
这是大家未宣之于口的公认的事实——宋星糖脾气软,没威严,就算得罪了也不要紧,反正她过一会自己就忘了。
沈昭予曾一阵见血地提过她的毛病,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点。
他曾经说的,她都还记着。
真奇怪,竟然都记得。
现如今他走了,她也该有所成长。
宋星糖缓缓摇头,低声道:“我这次,就哄不好了。”
“……”
秦知许被赶出宋家,宋星糖枯坐良久,喃喃自语:
“没有鱼鱼,我也一样可以。”
可以处理各种麻烦,也可以做好一个有威严的主子。
晚上,宋星糖照常抱着夜明珠入睡。
快天亮时,她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中。
一具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躯体倒在昏暗的柴房之中。
腥臭味扑面而来,刺激着眼球不住分泌泪水。
“鱼鱼,鱼鱼……”
残尸在她身后,忽然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追赶她。
她哽咽着,拼命往前跑。
赵鱼呢?
他在哪里?
哦……险些忘了。
她的赵鱼,没了。
沈昭予一路疾行,翻墙而入。
身上裹着浓重的露气推开房门时,一下就听到了如小猫般又细又轻,又可怜的呼唤声。
他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旺盛怒火,顿时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般熄灭殆尽。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刻原谅了她。
她只是被他骗了,一时气极,才写下休书。
都是他的错。
男人步子轻盈迅敏,如一阵风,掠到榻前。
坐在她身边,望见她满脸的泪。
心脏顿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拨开黏在她脸上的长发,五指拢入她潮湿的鬓发中,指腹轻轻按揉,听到她陷于梦中,惊慌失措,口中还在不断地呢喃他的名字。
沈昭予再难克制翻涌的情愫,情不自禁地,伏低身子。
带着满腔的柔情与爱怜,正欲轻吻。
忽然对上一双满含水意,楚楚可怜的乌瞳。
而唇,也被她伸手挡住。
吻落在她的掌心。
宋星糖手指微蜷,眨了下眼,小声道:“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不可以亲亲哦。”
沈昭予:“……”【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