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奈何吾有病
作品:《老婆总想抢我江山怎么办》 女使者言下之意,新君想昌王是小人、坏人、恶人,昌王就是,不是也得是。
她说完,悠然坐下来,夹菜放入口中细嚼。
卢行安惊愕不已: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不得的东西了?他浑不知华阳去白云司捞人之际,曾与昌王打了照面!
“杨使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高泽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故意说反话,“女人太聪明了,不好。”
“这女人只是自作聪明,那便不打紧。”
“那么朕考考你,今天日入以前,就你在朝上经历的非议,交一篇功课上来。”
“圣上不会是指望从臣身上学到什么吧?”
“你的礼单上还欠着朕一匹马,朕特许你用文字来抵债,很划算了。”
——琉使入关贺胜朝,自言献宝马六匹,实际送到的是五匹,少掉的那匹马被私下转赠出去了。
他不问,她不说;他一问,她心虚。
不等华阳找借口推辞,高泽继续道:“杨使正好借机练练字,向琉主的水准看齐。”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定识别出了,琉国国书和信牌的笔迹两模两样吧?
他看她没说话,生怕她未能意识到个中利害,于是用心良苦地阐明:“明天的邸报上,恐怕会大幅刊登今日之事。到时候街谈巷议,争论开来,未必都是好评。
“好在邸报所登内容,必须全部由朕定夺。朕鼓励你们直言无讳,勇于谏诤,为自己发声。”
“圣上教诲,臣铭记于心。”她领旨谢恩,“不管邸报如何分说,臣会坚决地把版面占上。”
他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赐下一块鱼符,作为她临时出入宫禁的符契。
君臣默默干饭,再无言语。
膳毕,新君龙袍一转,驾退回宫。
卢行安立即张口想问昌王是怎么回事,难道昌王当时人在白云司?帝姬可还跟他起了冲突?
华阳点点头,并未多说一字,似是往事不堪回首。
卢行安也就体谅地收了声,二人策马回府。
到家后,她钻进书房铺开纸墨,一心一意构思文章。
恩津照旧在书案一侧磨墨。
“华阳大人,打扰了。”侍女孟扎操着诺盾口音的琉语,在书房外禀报道,“西市那头的铺子出了状况,卢行安大人想求您一个恩准,他好带恩津前去检查。”
琉国国信使驻京,主要依赖月俸,以及本国拨款。卢行安迎娶聂仪儿后,一并接手了聂家的几处铁匠铺,锻造加工武器、农具、家具等,等于给卢府添了一笔额外进项。
他不参与具体经营,只时不时巡查一趟,瞧瞧生意好不好,其他杂事一律是底下人在跟进。
自从发生了白云司事件,他变得越发谨慎,府中一应人事调、徙、转,每每报备请示,以免行差踏错半步。
华阳放恩津离去,召来贺莱顶替。
少年侍卫久未侍奉帝姬,为求表现,分外卖力,不小心失了轻重,磨出来的墨粗而生沬,泛出红黄光,不可用了。
“再来。”
贺莱鼓起腮帮,抱怨说:“这人呐,就是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
“浑话!”她圈起拇指食指,轻弹他脑门,“好生研你的墨!”
他一手捂着头,重又取了块油烟墨来磨。
华阳屏气凝神,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洋洋洒洒写就大作。
她陶醉地自我欣赏:“某人还嫌我的字丑,哼,这不是好着嘛!笔酣墨饱,力透纸背,形如挂甲,昂然有不可犯之色!”
自夸半天,她吩咐贺莱备马,风风火火出了门,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亲手将这卷文书交呈新君。
第二日,邸报一经公布,全太京都疯了。
发往各府各司的邸报遭哄抢不说,民间甚至不惜手抄流传,一份誊抄件被炒卖到五两银子的高价!
一时间倾城为之纸贵,千金难求片墨,小报文化由此诞生,官方屡禁不止。
——邸报走红,原因何在?
原来,报上登载着御史中丞苏恨水,参劾琉国驻京国信使杨骅的奏疏《恳乞宸断亟诛误国服妖以消灾祸事》。
先讨她:长七尺二寸,丑若无盐,性非和顺,绝异于众,左右皆惊。
又讨她:惑主求重任,逾制穿男服,识者谓之服妖,天地之所不容。
御史总结,此女哗众取宠,可谓是跳梁小丑,并且号召广大有志之士举义旗、清妖孽,“苍天鉴我无私意,莫使妖禽夜叫冤”。
总归是她长相吓人,个性稀烂,还不遵女诫穿男装,希望大家一起骂她,最好骂得她滚回老家。
一班儿臣武将济济跄跄,真正四海升平,八方安靖!
朝中大小官员读过邸报,都对这篇讨伐服妖的檄文赞不绝口。
“不愧是苏中丞!直言正色,论不阿谄,申明大义,国士无双!”
“能够写出这般千古传诵的佳作,苏中丞实在是吾辈楷模!”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男人顺应天地做得的事,女子是万万做不得的,此自然之理也!”
“杨使一女流之辈,为何悍然不顾也要当官?必是对我朝包藏祸心!”
“我瞧着元瀚河水又将泛滥,背后八成有妖人作祟……”
他们热泪盈眶,几乎把苏恨水奉如神明,刻意无视了杨骅题为《女人入仕开新天短书》的回应,亦一同刊登在邸报之上。
反正,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发言,足以证明她性情偏激、攻击性强、心理素质差、浅薄粗鄙不自知、观点逻辑混乱不清、看问题的角度比较狭隘……
一个女人,外在不行,内在也不行,要不是琉国主君力捧,她何德何能与诸多才俊同朝?
什么?某些读过这篇短书的平人,竟然赞美杨骅其文别开生面、其人女中豪杰?
呔!无非是跟风猎奇罢了!委巷浮说,不足凭据。
……
卢府的一众听到风言风语,皆感到不堪入耳,恨不能主辱臣死,和那群自诩清流、实则疯狗的家伙拼了!
风暴中心的华阳却是最宁静的一个。
“我知道你们都向着我、为我好,我特别感动。”她笑着宽慰大家,“不过,侮蔑也是要有胆力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如常地工作生活,浑并不把外界的尖刻评价或异样眼光放心里。
几粒石子,任他们暗地里掷来;几滴秽水,任他们从背后泼来。
“大人,您受的住,那是您自身强大,可不是他们坏心办了好事!”
贺莱等人怨怒难消,卢行安不得不出面弹压——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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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人,算了算了。
“好事啊!怎么不算好事呢?”她一颗乐天的心,永远向前看,向上走,“隆人把矛头指向我本人,竟至没一个人记得,我大琉提出的质子换妃子计划,附加条件有多么的不合理!
“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大胜利么?”
卢行安顿开茅塞:“大人真正在观望的,是圣上的态度,而圣上在观望的,是整个朝堂的风向!”
——新君和帝姬联合起来,通过服妖争端大布迷魂阵,试探朝中大臣会否拒绝用华露殿下交易质子。
只要这个大前提立住了,余下的就是两国谈钱。
钱谈拢了,事儿就成了。
“苦这一阵子,骂名我来担,”华阳信心满满,“大家尽管等着开庆功宴吧!”
*
孰料这个庆功宴,迟迟没开起来,连邸报檄文掀起的口水战,也因为另一桩大事的发生而翻了篇。
究其原因,竟是出在德昌宫。
高泽一早来向襄太后请安,顺便献上一组十六件的金银茶具,连同配套的青黄秘色瓷茶盏,件件价值连城,精美无比,堪称当世绝品。
“得圣上长守膝下,我心甚慰,何必又要礼物?”
“母后对儿臣恩重如山,些须薄物,不能报万分之一。”
太后见新君这般孝敬,如何不喜?她推辞不过,就取了其中的鎏金鸿雁纹银茶碾子,亲手研磨茶饼,碎成细粒的茶末。
他在对面,舀水注入茶釜中,炭火烧开,慢慢烹煮。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你的登极大典也很要紧。两头事多繁杂,莫要出错才好。”
“大宗伯魏颛递了折子来,预备遵循承历年间的旧例来操办。儿臣瞧着并无不妥,已经让齐公撰陵名、哀册文了。”
“圣上纯孝,我心甚慰。”
高泽轻嗯了一声,这时茶釜里开始窜起蟹眼鱼目般的水珠,嘀嘀作响,这便是一沸。
襄太后从鹾簋取盐放入,含笑道:“汉王的贡船来得及时,献上今春的第一纲茶‘宿明桥’。”
南方贡船俱属洛浦水师撑驾,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其船昼夜前征急如星火,六七日抵京入贡。茶叶一类不最急冰鲜,严限时辰,十天左右也就到了。
前阵子,汉王高朔遣官赴京致祭,同时命人以快船运贡茶,五日即达,令这幽香的“宿明桥”在北地新鲜如初。
高泽跟着笑了笑:“代为奔丧的使官业已准备离京,下一步该诸王亲赴太京觐见,只不过……”
他故意停下来,引襄太后来问。
“昌王已在白云司,那么寿王的情形如何了?”她果然问了。
“寿王将兵奔丧,被宣威侯李奕拿下,一直关押在宫正司。”
——宫正司掌宗室属籍,统皇子王国,诸长公主家,纠察宫闱、戒令、谪罚。
新君眼眸低垂,见釜内茶水缘边如涌泉连珠,知这是二沸,忙配合地杓出沸水表面的沫饽,置于一旁的白瓷熟盂当中。
襄太后手执竹荚,快速搅拌茶釜,使汤心形成漩涡。
随后,她往漩涡中心投入茶末,那些米粒大小的末子顷刻与滚水交融到一起。
“宫正司?”她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寿王糊涂啊!君臣名分早已定下,战事平息,君圣臣贤,他难道想清君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