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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之病美人续命日常

    第41章 第41章裴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


    热闹的喧嚣仿佛被什么无形中打断,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屏風两边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以为自己是幻听。


    便是顧老夫人都起了好奇之心,凝着神去听那边的动静。


    隔着那画竹描梅的屏風,有人似乎正在往这边看。那深沉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屏風的纱层,准确无误地定在顧荃身上。


    是羅諳。


    她须臾间明白过来,裴郅之所以说自己有中意之人,或许与她当初的打算一致,借由此来断绝有些人的心思。


    所以裴郅所谓的有意之人,指的是她。


    茶水已经入喉,清香绵长,混着茉莉花香。


    而其他人,喝的却是酒水。


    女眷这边供应的是梅子酒,酒香与果香四溢,勾得她有些意动,不时去看别人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因着自打身子弱,她这一世从未喝过酒。


    顧老夫人见她不时瞄别人的酒,像个馋吃食的孩子,不由莞尔。


    “祜娘,可是想喝酒?”


    她羞赧点头。


    老太太笑容加深,命人给她倒了半杯,说是她如今身子好了不少,浅尝几口也使得。正好大喜的日子,也算是沾个喜气。


    这梅子酒甜味足,她才尝了一口就很喜欢。


    正回味着,屏风那边又传来声音,“不知裴大人中意之人,是哪家的姑娘?”


    “事关他人名声,恕我无可奉告。”


    简单的几个字,倒是裴郅一些不平易近人的作风。


    众人被勾起的求知之火皆灭,却挡不住八卦之心的向往,尤其是女客这边。不说是其他人,李氏都转着眼珠子,恨不得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一些内幕。


    有人低声感慨,“也不知裴大人中意的是哪家姑娘,那姑娘能被他看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顧老夫人闻言,下意识点头,顯然对这话十分赞同。


    顾荃已喝完杯中酒,意犹未尽。她不无期待地想着,倘若自己真有完全好起来的那一日,必定要喝个痛快。


    无论哪家办酒,皆是大开府门,若遇上化缘的僧人或是有意来讨口吃食的乞丐,皆会不吝啬赐与。


    是以有人见到顾家的管事领着个中等身量的僧人行来,无一人觉得意外。


    那僧人化了缘,得了两道素食点心,执意要见主家,说是不能白沾府里的喜气,须得尽一尽自己的心意。


    他先是口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然后眉头一皱,道:“貧僧得了贵府的善缘,有一言相告。方才在外所见,贵府虽一派喜气,却隐有黑气笼罩,应是沾染什么不详之物,恐有是非祸端。”


    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面露不悅之色。


    管事后悔不迭,还当这僧人会说几句吉祥话儿,他也能在主子跟前落个好。“你这师父当真不知好歹,我家主子好心好意,你竟敢胡言乱語!”


    说着,就要将那僧人赶走。


    那僧人摇头叹气,“貧僧言尽于此,善哉善哉。”


    他满目悲悯,掌心相对合十,一双手却被大半袖子遮住,僅露出半截手指部分,却像是无法并拢的模样。


    顾荃心下微动,对顾老夫人道:“祖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不然孙女问他几句话?”


    顾老夫人思忖一会儿,轻轻点头。


    她站起身来,向那僧人行礼,问:“不知师父能否告之,我们要如何化解?”


    宾客们议论起来,不少男客都往这边看,虽隔着屏风看不太清楚,却也知道她是誰,一时窃窃私語不断。


    她是顾家的孙女,由她出面相问倒也合适。


    那僧人作高深状,道:“若能找出不详之物,除之即可。若不能除,自当远離。”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竟是看向裴郅那一桌。


    有心之人无不暗自嘀咕,还当他确实有些道行,居然能看出裴郅的不妥,还能算出裴郅与顾家二房走得近。


    裴郅半低着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听过太多的流言蜚语,早已心硬如墙,无论多么恶毒的言语,也能无动于衷。然而此时他却心起波澜,再也不能置若罔闻。


    诡异的气氛中,顾荃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如此,倒是不難。不知师父在哪间寺庙修行,我顾家日后定当去添些香火,以谢师父指点之恩。”


    那僧人转动着佛珠,道:“贫僧是游方之人,不拘于哪一座城,也不拘于哪一座庙,南海的普陀寺,北地的大顯通寺,贫僧都曾挂宿过不少时日,与寺中高僧谈论佛法,齐众家之所长,受益匪浅。”


    顾荃听到他这番话,露出崇敬之色,“原来师父如此见多识广,難怪能一眼看出我顾府的不对之處。我自小身子弱,家人曾不远千里去各地寺庙中烧香拜佛,并求取寺中的仙果仙泉水,普陀寺的仙桃和大显通寺的仙佛手我都有幸吃过,只遗憾不能亲自前往。”


    李氏觉得不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福至心灵,将险些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荣各地寺庙众多,好些寺庙都有一些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仙品,比如说万仙寺的仙泉水。说是病人喝了能治病,好人喝了能延年益寿。而普陀寺和大显通寺那样出名的寺庙,自然也有一些噱头。


    那僧人似是有些怀念,望向京外的方向,“普陀寺的仙桃和大顯通寺的仙佛手都是极好的仙果,原来施主与我佛这么有缘,善哉善哉。”


    顾荃却是眼神一变,作疑惑状,“方才我记岔了,我吃的应是普陀寺的仙佛手和大顯通寺的仙桃。”


    众人闻言,大多数都是一头雾水。


    那僧人却是脸色一变,眼睛抽搐两下,“施主没有记岔,普陀寺的仙桃,大显通寺的仙佛手。”


    “娘,那些仙果都是你派人去求的,你说我是不是记岔了?”


    李氏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道:“你确实是记错了,是普陀寺的仙佛手,大显通寺的仙桃。这位师父,你不是在两處寺庙住过一些时日,怎地也会弄错?”


    那僧人眼珠子转了转,“许是贫僧去过的寺庙太多,有些记不清了。”


    他双手合十,“贫僧告辞。”


    “且慢!”顾荃叫住他,“今日我顾家办喜事,你自称云游僧人,一通危言耸听,却连普陀寺和大显通寺里的仙果都分不清,你让我们如何信你?”


    “贫僧所言,句句属实,信则有,不信则无,施主自行定夺便可。”


    好一个信则有,不信则无!


    “祖母,这人实在可疑。”顾荃小声对顾老夫人说。“我们家办喜事,他却一通危言耸听,也不知是何居心。”


    顾老夫人很快想到刘姨娘的事,也怀疑这僧人目的不纯,一拍桌子,喝道:“当真是信口雌黄,居心叵測,来人哪,将他送官!”


    裴郅微垂的眼中,冰冷的幽暗渐渐被笑意取代,似是无尽的深渊中开出一朵花来,虽形状怪异却恣意摇曳。


    小狐狸怕是早看出此人的不对,故意引人入套。


    他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将人带去大理寺,一审便知。”


    那僧人大喊冤枉,慌乱之中一直半藏在袖子里的手完全露出来,根根有异。


    顾荃终于明白为何陈九这些日子都快南安城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一个受过拶刑的妇人,原来是男扮女装。


    裴郅将人带走后,趁着众人议论纷纷时,她寻了个刚喝过酒,头有点晕的借口離开。


    这借口倒也不是全凭捏造,而是她这辈子从未饮过酒,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力,越是走得急,酒气就越上头。


    她没有追上裴郅,却见到了裴郅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姓周,名阳。


    周阳是特地留下来等她的,代传自家主子的话。


    “我家大人说,今日人多眼杂,他不便与姑娘说话。若是被人瞧去,对姑娘的名声有碍。若姑娘有事,可以写信告之。”


    正人君子就是正人君子,从这等小事便可见一斑。


    草木繁盛的季节,入目皆是绿意盎然,谁也不知它们曾经在荒芜的严寒中有过什么样的挣扎。


    酒气染满她的脸,面若桃花。


    她有些头沉,扶着假山歇息时,听到南柯轻咳一声,然后她回过头去,一眼便看到朝自己走来的羅諳。


    清俊的长相,儒雅的气度,成熟而精明,是个极其出色的中年男子。


    “四姑娘突然離席,可是身子不适?”


    顾荃扯了扯嘴角。


    自从万仙寺回来之后,她的身体是前所未有过的好,虽说不是完好如常人,却也相差不了多少。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次生命力持续多日,直到今早起来她依然不觉虚弱。揽镜自照时,更是肉眼可见的气色不错,何来的身子不适一说?


    “多谢羅大人关心,我没事。”


    她侧过身体,欲从另一边离开。


    羅諳出现在这里,不是随意,而是故意为之,又岂会容她就此离去,自是长腿一迈,挡住她的去路。


    “你喝酒了?”


    这么亲昵的语气,谁听了都会觉得他们有一腿。


    南柯护着她,像护着鸡崽子的母鸡一般警惕不敬地看着罗諳。


    罗谙无视南柯的存在,眼睛里只有她,“四姑娘似乎很怕我?”


    “罗大人,且不说长幼尊卑,单说男女有别,我也应该避着你。”她见避不开,索性直面应对。故意板着小脸,本意是表现自己的严肃,却不知因为酒气上头的缘故,越显娇态,甚至不经意间媚色横生。


    罗谙眸色渐深,目光中尽是包容,仿佛在纵容着她。


    “我对四姑娘无恶意,僅是关心而已。


    顾荃感觉像吃一只苍蝇般,说不出来的難受。更难受的是遇到这样的事,她不仅不能戳破,还得虚与委蛇,否则一旦捅破窗户纸,说不定更难应对。


    这位罗寺郎和罗月素不愧是父女,套路一样,表现也差不多,一个说喜欢她,一个说关心她,皆是不怀好意。


    他们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钱?还是色?


    或者一个为钱,一个为色。那她可真是太倒霉了,居然碰到这么一对神经病父女,处处阴魂不散。


    “刘姨娘的事,我已听说。”罗谙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身体,不掩侵略之意,“方才的事,我相信你也应该能看出来,是冲着顾家来的,也是冲着你来的。”


    针对顾家的人,针对她的人,难道不是罗家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眼神里也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


    罗谙轻笑一声,“你在怀疑我?”


    不管怀不怀疑,她都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和罗家再有瓜葛。


    “罗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对我实在是逾矩。你家有贤妻,夫妻恩爱人人皆知,我本不想恶意揣測,却心中难安。”


    罗谙眼底隐有一丝讽刺之色。


    若真是贤惠之人,岂会由着他膝下无子?


    他再向四下看去,唇角扬起愉悅的弧度,“四姑娘,你是如何想我的?”


    顾荃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满心除了愤怒,再无其它。


    事到如今,再装傻已是不可能。


    “罗大人,我顾家的姑娘,不可能做妾。”


    他再次轻笑,目光越加纵容,“那就不做妾。”


    “……”


    顾荃心下一片惊愕。


    “罗大人,我已有两情相悦之人。”


    “裴寺卿煞名在外,只会连累你。”


    “他是正人君子,他才不会连累我。”


    “正人君子?”罗谙玩味这几个字,“四姑娘,你怕是根本不了解裴大人,他绝非你表面看到的那么清高。他名声不佳,自身难保,而我,才是能护住你的人。”


    顾荃被南柯挡着,一连退了好几步,等到了差不多安全的距离,缓了口气道:“罗大人,我认定了裴大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罗谙闻言,眼神突地变得无比的诡异。


    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娇弱可怜的女子流着泪求他,“大公子,你放过我吧。我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除了老爷,我不能委身任何人。”


    最后他还是得手了。


    世人皆以为他礼让谦和,他偏偏要在不为人知时做个疯子。那种有悖道德伦常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快活,越是反抗他越兴奋,越是挣扎他越想占有。


    今日没有饮酒,他却觉得自己好上头。


    望着那匆匆离去的主仆俩,他的目光紧紧跟随其中那纤细娇弱的人,嘴角慢慢地勾起,眼底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而被他盯着的人,只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姑娘,罗大人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南柯心有余悸地问着,“你要不要告诉二爷和二夫人?”


    方才一瞬间,顾荃所有的酒气已经散干净,她不仅人冷静下来,心也跟着泛冷。


    她望了望天,摇头,“不能告诉他们。”


    有些事她不能再等了,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


    *


    晦暗的夜色中,万物都显得迷离错乱。饶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也莫名多了几分神秘与幽惧。


    白日里还喧闹喜庆的顾府,重归往常的清静。


    岁安院外的松树垂着一条白绫,随风飘来飘去。四下静寂无声,唯有夜色不时骚扰着那正奋力给白绫打结的人。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暗处出现,深色的衣着与周围的灰淡融为一体,却抵不住那得天独厚的非凡容貌,面如冠玉而不容于夜色。


    他一步步地走近,漆幽的眼睛里全是那树下的娇弱少女。


    顾荃听到动静,小声地啜泣着。两脚颤危危地踩在树下的凳子上,纤细的手抓着两边的白绫,将自己的头往圈里套。


    “爹,娘,女儿不孝……”


    突然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放到地上。


    温暖的生命力瞬间涌入她体内,随即戛然而止。


    沉沉的光影朦胧着,她看不清裴郅的表情,仅凭着对方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猜测,或许他在生气。


    她哭着,从指缝里瞄人。


    眼前的男子墨衣墨发却清冷流光,如濯濯月下树。


    “裴大哥,你为何还要救我?我就是个大麻烦,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裴郅紧抿着唇,鲜少波动的心绪间,涌动着不明所以的愤怒。幽不见底的眼中,全是后怕之色。


    半个时辰前,顾荃给他去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来生再见。


    他看到信时,是一刻钟前,


    哪怕明知这玉人儿狡猾如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但这一路赶来时,却仿佛瞬间回到许多前年,尸横遍野,天地寂寂,仅剩他一人。


    “不是说没有我,才活不成,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为何如此?”


    “我怕连累你。”顾荃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罗谙想要我,他如今以为你与我两情相悦,他定然会针对你,我怕你斗不过他……”


    “罗谙!”


    “他亲口说的,我觉得他可能疯了。”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被人遗弃的幼兔,眼睛红肿着,水光潋滟,更显楚楚可怜。


    尤其当她纤细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时,裴郅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疯了。


    他缓缓地弯腰,压抑着,“他不敢。”


    “可是他处心积虑,明的不行,还有暗的,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落入他的圈套。除非我尽快找个人嫁出去,断了他的念想。”她似是对自己说,也似是故意说给裴郅听的,“没错,只要我嫁了人,他就无可奈何。我要嫁人,我要嫁人……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能嫁给谁?”


    裴郅不动声色,仿佛在等待什么。似那饿到极限的孤狼,哪怕再是垂涎近在咫尺的美味,亦不动声色地忍耐着,静等着猎物自动送到他口中。


    果然,如他所料。


    顾荃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怯怯,“裴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第42章 第42章小奴奴,姐姐一定会对你……


    *


    夜影无边,笼罩着顧府的上空。


    好几处院子里的灯都亮着,灯火通明。


    二房的正院外,檐下张贴着喜字的灯笼还未被换下,红彤彤的一片喜庆。烛光从半开的窗户溢出来,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布置奢华的内室中,李氏侍候着顧勉脱衣就寝。


    夫妻俩刚从晚香居回来没多久,皆是一臉凝重之色。橘黃的暖光照在顧勉俊朗的面庞上,有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严肃。


    “这次的事,多亏祜娘机灵,套了那人的话,若不然我们还真被那人给诓了去,真当咱们府上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必是要有好一通折腾。”


    先有劉姨娘被人挑唆,后有人明目张胆来诓骗,如此处心积虑,讓人防不胜防,她是越想越心惊。


    她担心的是,正如顧老夫人之前所说:“怕是有人盯上我们顾家了。”


    一个半时辰前,顾老夫人派人将他们叫去,讨论的是那僧人一事。一同被请去的,还有顾勤和杜氏两口子。


    所有人都覺得事情蹊跷,却毫无头绪。


    顾家流存至今,若说未曾得罪过一人,自然是不可能。若说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却也没有过。


    顾勤和顾勉兄弟俩仔细捋了一遍与朝中同僚的关系,均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杜氏和李氏妯娌俩也将自己的人情往来顺过,也不覺得会被人如此针对。


    “夫君,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覺得这些事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劉姨娘信了别人的话,想害顾荃。今日那僧人说什么顾家沾了不详之物,似乎是在暗指他们二房与裴郅有往来一事。


    顾勉面色更为凝重,几番欲言又止后,道:“有一事我一直没有告訴你,其实我也收到过一封差不多的信。”


    两个月前有一回他与同僚们吃酒,喝得有些上头之时去小解,途中与一人撞上,那人塞了一封给他。


    他当时有些醉意,也没有多想就将信打开,一看之下立马清醒,却再也找不到那送信之人。


    信上的字也是印出来的,上面写的是他这些年之所以仕途止步不前,是因为被骨肉至親吸取了运道。而吸取他官运之人,正是顾荃。


    “我当是有人戏弄于我,将那信给烧了。后来刘姨娘的事一出,我才觉得不对劲来,那人恐怕不是冲着顾家来的,而是冲着我们祜娘来的。”


    李氏臉已全白,一屁股坐在床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勉忙给她倒了一杯茶,讓她缓缓。


    她喝过茶后,心口的凉气散了一些,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无利不起早,那人装神弄鬼针挑唆刘姨娘,还想挑拨你,当真是用心险恶。”


    “我怕母親和大哥大嫂多想,一直没有说出此事。我这些日子总是在想,祜娘平日里鲜少出门,她能得罪谁?”


    “恐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而是挡了什么人的道。”


    她重重将茶杯放下,杯中还未喝完的茶水溅在桌上的账册之上。账册上的账目分类清楚,一目了然,对起来倒是不费事。


    这一堆的账目之多,之巨,她已习以为常。


    “你是说……”顾勉突然抚掌大笑,“还是夫人聪明,一语便道破了关键。”


    他越想越觉得没错,那人装神弄鬼的断言后事,才会讓刘姨娘深信不疑。如果那人真知后事,如此针对他的祜娘,图的是什么?


    “照这么说来,我们祜娘日后应该有个好前程。”


    若不然,如何会招人嫉妒?


    李氏被他这一笑,紧绷的心也为之一鬆,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当然要笑!”顾勉来回踱着步子,“有才者见妒,有能者遭忌,那人躲在暗处不停唆使他人,摆明是不敢与祜娘正面对上。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自小聪慧过人,非常人能比,若不是身子弱,不得不藏拙,京中恐怕无几人能及。”


    他与别的父親不一样,他的女儿几乎是他親手带大的。父女俩相处太多,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又有几分本事。


    远的不说,就说这简单明了的记册之法,便是他的祜娘九岁那年想出来的法子。


    “我敢说,若是她是男子,禀儿不及她一半。”


    李氏嗔他一眼,“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没得给祜娘再招祸端。”


    尔后,臉色又沉下来,“可惜我们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我知道是谁,我就拿銀子砸死他!”


    娇丽的妇人,哪怕是生起气来都分外的动人。


    他最是爱極,轻笑一声后,意味深长地道:“夫人,我们安寝吧。”


    *


    夜渐深,人心却不停摇荡。


    哪怕世事无常,前路未知,也会沉于红尘之中无法自拔。


    一如裴郅此时的境遇。


    他的心已上云端,随风化雨不断变化。


    入目之中的少女一双美目水光点点,似泣非泣,几分怯怯,几分乞怜。柳眉轻蹙,细喘微微,半是娇弱,半是坚定。


    当真是美極惑极,讓人恨不得立马占有。


    顾荃曾照镜练习,自知这般姿态最是楚楚可怜,似那梨花不堪露水重,极盼着被人采撷解脱,便是南柯和黃粱身为女子,亦是如痴如迷魂飞万里。


    黃粱还说:“姑娘,我若是男子,你让我怎么死都成。”


    她不要男人死,而是想让自己活。


    那封信是钩子,也是试探。


    若是这人没来,说明对她的生死全然不在意。如今他来了,证明她还有些斤两。不拘是多是少,有就行。


    她抓着裴郅衣摆的手一点点地绞紧,纤细的玉指像是再用些力气就会被生生折断般,指节泛着白,甚是让人心疼。


    这样的柔弱无依,这样的娇颜媚色,可让人生,也可让人死。


    裴郅还在忍着,几近失控。


    “祜娘,婚姻非儿戏,你若真要嫁人,自有你家中长辈做主。”


    “裴大哥,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谁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她哀婉地低头,装模作样地伤心着,“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你必定认为我是轻浮之人,越发看不起我。反正我可能也活不了几年,若是不能嫁你,我何必要嫁人,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


    说着,她忽地起身,扑向那棵鬆樹。


    裴郅终于动了,大手一捞,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捞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我死!”她呜呜地哭起来,“我死也不要做妾,死也不想嫁给别人……”


    裴郅哪里看不出她在做戏,当真是将女子能用的伎俩全部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为的竟然是嫁给自己。


    “为什么是我?”


    她也不知道啊!


    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


    “我


    不知道。”她泪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知道,没有你,我活不成,除了嫁给你,我谁也不想嫁。”


    这是真话!


    以裴郅多年审案的经验,自是能够清楚分辨出来。


    他初入大理寺时,任的是少卿之职。当时的老寺卿告訴他,人心红肉生,不是黑,也不是白,最是诡谲多变,不可一概论之。


    真也好,假也好,梦也好,现实也罢,都是她,也都是他。


    “你是顾家女,容貌尚佳,家资颇丰,无论嫁与谁,定然都不会差。而我克父克母克兄长,最是命格带煞之人,你就不怕吗?”


    “不怕!”


    她怎么可能会怕,别人口中的煞星,却是她的生命之星,她的福星。


    须臾,她脑子一转,隐约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人便有欲望,或是权势,或是钱财,或是美色。这人权势有,对她的美色不为所动,刚刚还提到她家资颇丰,难道是爱财之人?


    若是这样,反倒好办了。


    “裴大哥,我知道你对我无意。但凡我能违背自己的心,还有别的法子,我都不会这么为难你。你且当是再救我一次,并不是与我做真夫妻,事后我必重金酬谢,可好?”


    裴郅险些被气笑了。


    这个小狐狸果然对他无情,根本的目的就是接近他。他虽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不顾一切,但无情就是无情。


    他背过身去,不看她。


    身量挺拔如寒松,姿仪飘逸出尘,在夜色中犹似玉樹临于黑暗,透着孤寂清冷之感,明明站得不远,却有着拒人千里之感。


    顾荃暗道一声糟糕,她想用钱收买人,没想到适得其反。


    他不会以为她是在羞辱他吧?


    她慢慢地靠近,柔弱无骨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裴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半天,他都没有回答。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哄不好。


    她索性把心一横,一点点地往后退,“我就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打从出生就身子骨不好,这些年连累父母亲人操心,劳心劳力还伤财,还不如死了的好。”


    夜风徐徐,她仿佛是在对空气说话。


    那白绫随风摆动着,像是在朝她招手。她踩在凳子上,两手已握住白绫,缓缓地将自己的头伸进去。


    “爹,娘,女儿不孝。裴大哥,谢谢你一直容忍我,我们来生再见……”


    裴郅闻言闭了一下目,似是叹了一口气。


    他身形一动,再次将人抱下来。


    顾荃埋首在他胸前,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原来他光吃这一套啊,看来以后还是得装可怜。


    “裴大哥,你为何还要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不用再为难别人……”她没有抬头,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眼底的快活。


    他的声音低沉,又透着些许的悠远,“当年我活下来时,我就知道此生我不再是我,我背负着我父母兄长的命,从不敢轻言生死。祜娘,你父母这些年为你百般争取,你当珍惜。”


    顾荃的心,又被内疚与惭愧浸透。


    她比谁都珍惜,若不是为了想活下去,她何至于如此。


    “裴大哥,我……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哪怕是几个月或是几年,我也心满意足了。”


    日夜相处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她想她应该能找到机会一次性让那生命力充满自己的身体,说不定能彻底变好。


    只要身体好了,留有青山在,哪怕是離开他,她下半子也能无忧。


    而裴郅想的却是,这玉人儿既然招惹了他,这辈子就别想摆脱他。


    “不管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在世人眼中都是真,你当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


    她哪里还用想啊,只要他点头,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他凝着眉,眼底一片幽深,望不尽,也看不透。似在为难,也似在犹豫,眉宇间隐有纠结,更多的是不忍之色。


    良久,她听到他说,“世人忌讳我命格有异,我本无成亲的打算。倘若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积德行善。你今日一时情急,难免一头想去,事后恐会后悔。兹事体大,须更慎重一些,你且再考虑三日,若三日后不改主意,你写信告之与我。”


    顿时,她心花怒放。


    脸上的泪还在,眼中却尽是欢喜之色,似那带露水的花瞬间绽放,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神魂颠倒。


    裴郅感受着她的欢喜,心神为之驰荡。


    或许无情,但这欢喜作不了伪。


    她得偿所愿,一指自己的屋子,邀他进去坐一坐。“裴大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从今往后我与你共享自己的所有。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你渴不渴,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屋内还亮着烛火,映出窗上的雕花,大团圆的吉祥如意镂刻,一如此时的气氛。


    那处香闺引人入胜,暗香浮动,轻纱云帐,他为住在期间的女子吸引,自然是心生向往,恨不得光明正大地进去。


    然而眼下的时机,还未成熟。


    “祜娘,虽说你我方才已经说定,但规矩礼数不能乱。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


    顾荃目送他,直到他背影消息在夜色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真君子,而自己是真小人。


    南柯不知何时过来,将挂在树上的白绫和树下的凳子收起,小声问道:“姑娘,裴大人同意了吗?”


    “他同意了。”顾荃抬头望天,郑重承诺,“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他,好好对他,我发誓!”


    *


    翌日。


    大理寺来人。


    那僧人已招供,他不是正经的出家人,而是犯事受刑之后找不到好营生,索性假扮和尚干起招摇撞骗的行当。


    此次的事他确实是受人指使,至于指使者是何人,他并不清楚,除去一开始那人包头蒙面压着嗓子说话时见过一面,之后对方再有吩咐,皆是用信联络。


    他们之间往来传信给钱,全仰赖青云寺一棵古松下的树洞。信会被放在那树洞中,酬劳也是。


    顾荃昨天一共给裴郅写过两封信,其一就是告之顾荛所说之事,怀疑他就是给刘姨娘塞信的妇人。


    当然,这怀疑也得到证实。


    他承认那事也是他做的,自然也是受背后之人的指使。


    前来传话是大理寺的文书,姓孙名有道。


    孙有道是记录案情之人,对案子极为清楚,对于顾老夫人等人的问话,皆能回得上来。他还告诉顾家人,京中所有印刷书卷的地方他们也都派人去查过,暂时还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顾荃却觉得那人恐怕和裴郅一样,并不是依赖别人印信,而是在自己家中进行。


    她背着人时,亲自塞了五两銀子给孙有道。


    大荣官员的俸禄,皆有明文规制。除去食料杂用外,顾勤的月俸是十五两,而顾勉一个月只得不到六两。


    而对于孙有道来说,五两银子可抵三个月的官钱。


    因为太多,他不肯收,也不敢收。


    “顾四姑娘,我家大人最是严明,他若是知道……”


    “你家大人看着冷,实则是个心善之人,你别怕,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


    大理寺不是油水衙门,从他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来。


    顾荃打定主意要对裴郅好,自是要方方面面俱到,比说如帮其笼络人心。不光是这个文书的心,还有大理寺所有人。


    所以孙有道離开顾家时,不僅有她单独给的五两银子,还有请大理寺所有人吃酒的三十两银子。


    孙有道回到大理寺,将三十五两银子全问上交,没有任何隐瞒。


    据陈九来报,当天夜里大理寺众人在酒楼吃席,花费正好三十两,可谓是酒足饭饱,还喝倒一大片。


    酒醉之时,不少人感念她的好,说她出手大方。


    *


    第二日。


    顾荛三朝回门。


    她和杜子虚僅在顾家露了个脸,屁股刚挨着凳子没多久,两句话都没说完,就以杜子虚学业要紧为由离去。


    顾老夫人沉着脸,


    偏偏发作不得。


    杜氏心疼自己的亲侄子,看着神情委靡不振,与之前的温润谦和判若两人的杜子虚,恨不得用眼刀子将顾荛给千刀万剐了。


    顾荛心里也苦,却是无处诉说。


    出门子前,她想得好,以为杜家是伯府,她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杜家不会不给她体面。日后她事事体贴周到,必能挽回一切。


    谁成想新婚之夜杜子虚喝得酩酊大醉,直接歇在书房,根本没有踏进新房半步。


    她苦等一晚上,等来的不是杜家下人的恭敬,而是自己的嫁妆被沈氏收走,说是她年纪轻,帮着她打理。


    她去争辩,被沈氏一句话给堵回来。


    沈氏说,“这是你们顾家的补偿,若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由着你这么个东西进门的!”


    顾茵幸灾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恨不得笑出声来。“二姐姐,这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在娘家,你可不能太要强……”


    若不是杜氏的眼刀子过来,她必是还要好好奚落一番。


    人前不能说,人后她自然少不得要痛快一下。也只能是在顾荃面前逞一逞嘴皮子工夫,说什么顾荛是自作自受,言语之间隐有几分庆幸。


    不用猜,顾荃也知她的庆幸是为哪般。


    倘若一意孤行的人是她,那她就是如今的顾荛。


    顾荛再是强颜欢笑,无奈杜子虚不配合。


    望着一对新人离去的背影,分得那么的开,仿佛是形同陌路一般,顾老夫人是不停摇头,连连叹气。


    *


    第三日。


    一切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入夜之后,顾荃迫不及待地给裴郅去信,信上还是只有一句话:我要嫁给你。


    如此三日之期已到,她主意不变,裴郅也当兑现承诺。


    天气已完全转暖,屋子里四角与中间摆放的炭盆全部撤下,换上一盆盆可以养在室内的绿植,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这般的生机勃勃,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黄粱遵着她的吩咐,偷偷买来一坛梅子酒。


    喜宴上喝过之后,她一直馋着。现今她已找到长期续命的良药,最是值得庆贺一二,当浮几大白。


    酒坛子开封,果酒的香气盈满整间屋子。


    主仆三人私底下规矩不多,围坐在一起畅饮。


    这坛梅子酒偏甜,酒劲不算大,喝着很是清爽。她贪这一口清甜,一杯接着一杯。南柯和黄粱几次劝她,都被她给挡了回去。


    “好南柯,好黄粱,可怜我打小都没喝过这样的好东西,眼下我身子好了,你们就由着我喝个痛快,可好?”


    她面庞泛着酡色,水眸迷离惑人,语气娇娇软软,听得人不由得酥了半边身子,哪里还忍心说什么,自是由着她尽性。


    不知过了多久,坛底见空。


    梅子酒的后劲不小,南柯和黄粱侍候她睡去之后,一个摇摇晃晃地回去歇息,另一个倒在外间。


    夜风似是吹动窗牖,轻微的声响过后,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听到动静后,倒在外间的黄粱嘟哝一声,似是在醒来。不等她抬头,只感觉颈间一痛,不得不再次陷入梦乡。


    来人闻着满屋子的酒味,一步步朝内室走去。


    锦帐半掩的床内,酒气最盛。床上的玉人儿脸若桃花,唇如樱,应是热得厉害,一个翻身时轻抬玉臂,一条玉腿横陈在锦被之上。


    许是这样还不够,她也不知是醒来,还是在做梦,竟然坐起身来胡乱地一通扯,将身上本就单薄的寝衣脱去,仅余那素翠色的小衣。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醉意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半掀着的眸子里全是酒染的媚态,在看到床边站着的人之后不仅不惊讶,反而娇娇地笑出声来。


    她一定是在做梦!


    若不然裴大哥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进她房间,还用那种露骨放肆的目光看她,像勾栏里的小倌,恨不得扑上来扒光她的衣裳。


    哪怕是意识不甚清醒,她依然知道自己快要如愿,一时欢喜,一时还想着自己的誓言。


    “裴郅……莲花奴,小奴奴,姐姐一定会对你好的。”


    第43章 第43章姐姐,你要如何对我好?……


    身体的叫嚣与內心的渴望让裴郅不自覺欺近,一寸寸地侵占着锦帐內并不大的空间,呼出来的气息仿佛生了火,烫得吓人。


    忆起这玉人儿说自己笑起来好看,他眼睛里全是唾手可得的活色生香,毫不掩饰贪欲的眸中晕开笑意,竟是无比的勾人心魄,帶着几分诡异,语气更是輕佻邪气,“姐姐,你要如何对我好?”


    顧荃捂着自己的脸,也跟着笑。


    她就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如若不是做夢,裴大哥怎么会叫她叫姐姐?还对她笑得这么谄媚,当真是与那勾栏里讨好恩客的小倌一模一样。


    她坏,她不好,她怎么能把那么一个清冷正直的人夢成这个死德行。


    但是这个死德行,她好喜歡。


    她两眼弯弯,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裴郅的唇上,生命力涌入身体时她倒是不意外,因为上回做夢时也有同样的感覺。


    “嘘!”


    裴郅的唇被抵着,喉咙滚了滚,因为忍耐而颈间青筋暴走。


    偏偏祸乱人的玉人儿半点不知,还摇着自己嫩白的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小奴奴,你别急,姐姐这就给你。”


    说完,她蹶着身体,趴在床上。


    小衣包得住前面,将整个后背全露出来,单薄的亵裤包裹着挺翘小巧的屁股,随着她的动作动来动去。


    她完全不知自己如此模样落在一个本就忍耐到极限的男人眼中,是何等的要人命。先是拿开枕头,再扒开下面的被褥后,掀起一块床板来,从床內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


    又从床头吊着的香盒中取出钥匙来,然后将匣子打开,献宝似的递到裴郅面前。把那一沓沓的银票地契一股脑塞给他。


    “给你,都给你!小奴奴,姐姐有的是錢,你以后跟着姐姐吃香的喝辣的……”


    裴郅看着被塞滿怀的银票地契,眼底的欲散了一些,却越发的幽深,“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可以替他挡箭,不顧自己的性命。还不惜奉上全部身家,毫无保留。明明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娇娇地笑着,“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小奴奴,你不会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命,没有你,姐姐活不了的……”


    他是她的命?


    裴郅越发不解,身体更欺近一些,压抑的声音中帶着些许的诱哄,笑得更加的献媚邪气,“姐姐,为何没有我,你就活不了?”


    顧荃托着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不要晃。


    她脑子虽胀着,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有些秘密不能说,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小奴奴,别问,问就是我喜歡你啊。”她扑过来,抱住他,“你身上好暖和,好舒服,我真的好喜欢……”


    温香软玉在怀,梦里的一切像是成了真,只消他依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欲,便能切身体会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天人交战着,冰火两重天。直到怀中的人傳来均匀的呼吸,他垂眸一看,眼底隐有一丝无奈。


    床褥间一团零乱,像是经过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徒余他在烈焰与寒水中死去活来,始作俑者却已安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怀中的人輕轻放下,再把所有的东西归位,这才悄悄离开。


    一夜再无话,岁安院的主仆几人难得齐齐睡了个大懒觉。


    等到日上三竿时,最先醒来的南柯进来一看,见黄粱还躺在地上昏天暗地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嘀咕了一声“喝酒误事”后,再将其叫醒。


    黄粱头沉眼花地醒来,揉了揉不舒服的脖子。


    “我们睡成这样,万一晚上有人来了都不知道。”南柯一边说着,一边往内室去。


    黄粱跟在她后面,两人一眼看到床内仅着小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顧荃,齐齐惊艳着,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对方。


    刚要齐齐退出去时,顾荃迷瞪瞪地醒来,“小奴奴……”


    “姑娘,什么小奴?”南柯立馬上前,随口问道。


    顾荃慢慢清醒,入目全是自己熟悉的一切,原封不动的一如往


    常,不无遗憾地想着若是梦是真的该多好。


    如果裴郅真是梦里那小倌,她何需费这么多的心力,直接将人给包圆了,以后跟着她吃吃喝喝长命百岁。


    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做了个梦。”


    “奴婢昨晚上也做了一个梦。”黄粱揉着还有些发僵的脖子,“奴婢梦到一个怪人,极其的厉害,一招就砍了奴婢的脑袋。”


    南柯“啐”了一声,嫌这梦晦气。


    两人伴着嘴,手上的工夫却是不停。


    天气已经热起来,顾荃也换上轻薄的春衫。


    对镜梳妆时,竟有些微的恍惚,犹记得前些日子她还是面色惨白无血色的将死之人,如今却是气色红润朝气蓬勃。


    “姑娘瞧着,应是好了。”南柯替她梳发时,由衷地为她高兴。


    镜中的美人少了几分病弱,多了几分血气,如同将要枯萎的花重新焕发生机,白里透着粉,粉里透着红。


    一番收拾妥当,用过早饭后,顾昀来找她。


    梅台书院每隔十日放假一天,称为旬假,顾昀今日正好休假,特意来找她,说是要帶她去一个好地方。


    裴郅那边收到信后没有动静,她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指不定人家正准备聘礼,筹谋着如何上门来提亲。


    她现在身体大好,且很快就要傍上长期药票,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活不长。与其在家中幹等着,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兄妹俩向家中长辈请示过后,共乘一辆馬车出门。


    等到了地方一看,居然是在长舟书院附近。


    顾昀神神秘秘地指着一间新开的鋪子说,“四妹妹,这家店可是南安城的头一份,别的地方都没有。”


    顾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那鋪子匾额上写着四个字:书香茶韵。


    鋪子不小,因为窗户极大而显得光线尤为好,一列列的书架,书架地摆放着各类的书籍,一排排地码放着,并标明类别。


    两位中年掌柜,一男一女,看着都是精明能幹之人。伙计也有两位,同样是一男一女,衣着面貌都十分干净利索。


    位于南角的地方,一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正抚弄着琴弦,清越悠扬的音律缓缓流泄,萦绕在整间茶室中。


    每列书架前都安放着一排长桌凳,学子们看着书,不时小声议论着什么,他们面前有的是茶水,有的是飲子,并各种各样的点心。


    这种茶室布局新颖又私密,隐约有几分后世茶书吧的样子。


    顾昀要了点心飲子,与顾荃坐在最后一列的书架前。


    点心是她熟悉的,是金玉滿堂的老招牌金玉蛋糕。饮子她也很熟悉,牛乳与茶混烤而成,茶香奶香都十分浓郁。


    “四妹妹,这地方是不是极为特别?可以看书,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可以喝茶水饮子,还有点心吃,还能听曲,若是得闲,静坐一天也使得。”


    顾荃点头,“当真是个好地方。”


    她垂眸喝着乳茶,若有所思。


    又有几位长舟学院的学子进来,恰好坐在他们隔壁的书架间,因书架横亘其中挡着,彼此不得见面。


    “你们看到没,杜世子成了个婚,像是被吸干了阳气似的,成日里阴沉个脸,垂头丧气的,也不知是为何?”


    “还是如何?必是对新娶的夫人不滿意罢了。”这说话的人压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晦涩,“上回斗春雅会,顾家几位姑娘我等都见过,若论貌美,当属那位四姑娘。我若是杜世子,岂会放着那四姑娘不选,而娶那相貌最不出彩的二姑娘?”


    “娶妻娶贤,顾二姑娘有才在外,与杜世子最是般配,如何不选?”有人反驳道。“何况顾四姑娘虽貌美,身子骨却不太好,我听人说……说她命里带恶,活到今时今日,一是顾二夫人四处求神拜佛,二是吸取了她父亲小顾大人的官运……”


    此言引得一阵惊呼,议论声不断。


    有说这种神叨叨的傳言不可信的,还有说空穴来风定有影踪的,几人意见不一,竟是争执起来。


    随着他们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铺子里其他的学子也被吸引过来,加入议论的行列,从古论今,引经据典,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先前那反驳之人被人问急了,又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假,但有些事就是玄乎。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些人还说顾四姑娘若是嫁人,必会吸取她所嫁之人的运道,无论那人多么的惊才绝艳,最终都会怀才不遇泯然平庸。”


    如果说她吸取自己父亲的运道延续性命是恶意满满,那么连她日后所嫁之人都扯上,分明就是想断她的姻缘。


    “长舟的这些人,当真是不知所谓!”顾昀气极,准备过去和那些人理论。


    顾荃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他们不过是傳个声,不值当动气。”


    真正的幕后之人才最可恨,没有必要迁怒别人。


    “那就由着他们胡言乱语吗?”顾昀的脸色都是青的,他本是带着堂妹出来吃喝的,没想到吃了一肚子的气。


    顾荃当然不会任凭他们继续说下去,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后,起身过去。


    那些人正口沫横飞地谈论着,猛不丁一抬头,看到她,皆是无比的惊艳。


    书香茶韵的环境中,娇弱貌美的少女似水边柳,盈盈楚楚地站在那里,水眸潋滟地看着众人,欲语还羞。


    “顾四姑娘!”


    好几人异口同声。


    她福了福身,越显姿软花柔,道:“方才听你们说,外面傳我福大却命薄,多活一日就要多消耗至亲的福报,包括錢财和运道。未出嫁是吸取自己的父亲运道而活,出嫁后则在碍自己的夫君。”


    “顾四姑娘……我们也是听说的……”


    “我知道你们是听别人说的,虽说坊间流言当不得真,却也太过没有道理。天下的读书人,最后能出人头地的有几个,难道也是被自己的家人吸取了运道?这世间体弱者不知多少,莫不是都是靠吸取至亲的运道而活?”


    “这确实有道理,那传言委实有失偏颇,竟像是故意为之……顾四姑娘,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问这话的是最开始提起传言的那个人,他说话时脸都是红的,不太敢看顾荃。


    顾荃摇头,“我不怎么出门见人,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若说龃龉,倒是有一桩事。前些日子我父亲与小罗大人动过手,小罗大人为此由从五品降为从六品,还曾去我家中闹过事。”


    众学子闻言,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罗谙是吏部侍郎,除去陛下钦定的人之外,所有的官员考核升降全要经由他手。读书之人的目标都是为了出仕,谁也不会轻易得罪日后能掌握自己仕途前程的人。


    顾荃很理解他们,之所以说这事也不是为了让他们群情激愤,替自己伸张正义,仅是阐述事实而已。


    她问那人,“不知你是在何处听到有人说起这事的?”


    那人下意识回道:“城南的街市口。”


    “多谢相告。”


    她环顾所有人,道:“叨扰诸位,属实有些对不住。今日诸位所用茶水点心,全算在我头上。”


    那些学子一听,意外之余,还有欢喜和惭愧。


    她刚要和铺子里的掌柜说起此事,打眼看到又有几位学子进来,其中一位还是自己认识之人,心里便有了主意。


    王学子对于在这里与她偶遇一事,表现得十分欢喜。等听到她的托付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会不负所托。


    “那此事就有劳王公子了,余下的银钱,权当是王公子的辛苦费。”


    满满一素色荷包的银子,王学子觉得很是压手,不用仔细计算,也知会剩下不少。他顿时心头一片火热,连说这哪里使得。


    使得使不得的,顾荃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辈子不缺钱,也从不吝啬钱财,与人为善这种事,她自来做得顺手。


    顾昀却是一直紧锁眉头,出了铺子后,道:“他们人云亦云,你无需怕他们,更无需讨好他们。”


    “大哥,我不是怕他们。”她娇娇一笑,“吃人嘴短,我是想堵住他们的嘴。”


    “你……”


    顾昀失笑,越发心疼她。


    *


    城南的街市口嘈杂热闹,各种铺子林立,往来行人如织,不拘是哪个墙角,或是哪棵树下,总有人三三两两人聚在一起说话。


    市井之地人言纷争最是多,也最是容易助长传言之风。经由入了一个耳,再出一个人口,不消多久就能传得满天飞。


    顾家的馬车打街边而过,故意驶得极其缓慢。


    路边之人的说话声你来我往,顾荃静心听着,倒是不意外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同那长舟学子说的差不多,却更加直白些。


    馬车行到街尾拐个弯,进到朝起巷。


    而罗家,就在这条巷子里。


    青石板,墙边苔,站在巷子口望去,整条巷子透露着经久岁月积淀的低调与底蕴。隐隐听到哭声,不知是从哪处高墙内传出。


    兄妹俩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站定,打后面冲过来一辆马车,车夫的将马车赶得飞起,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直直地撞向他们。


    顾昀动作快,一把将顾荃扯到旁边。


    与此同时,那马车也跟着停下来,险些将马车内的人给颠出来。车帘被人一脚踢开,里面的人张嘴想喝斥,在看到他们后生生咽了下去。


    罗孰眼珠子像是不会转似的,定定地落在顾荃身上。


    上回见着还病弱的美人儿,今日瞧着竟是粉面桃腮的越发招人稀罕,让人一见入痴,恨不得占为己有。


    顾荃也看到了他,只觉厌恶。


    他被那厌恶刺痛了眼睛,痴迷的目光清醒了些,带出可惜与恼怒。可惜这美人儿没能到手,恼怒自己被连降两级。


    “顾四姑娘不愿嫁我罗某人,我罗某人倒要看看,如今外面传成那样,顾四姑娘还能不能嫁得出去!”


    顾昀闻言,瞬间握紧了拳头。


    顾荃拉住他,好似听到有马蹄声渐近,道:“大哥,你还记不记二哥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他立马心领神会,丝毫不顾形象地倒在路中间。而顾荃则扑在他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地控诉着罗孰。


    “你们怎么能看也不看就撞我们?我大哥若是有个好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去报官,我不信这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


    大房两兄弟,顾勤看不上顾昀,更偏心顾绪一些。


    小时候顾昀难免嫉妒,没少找顾绪的不痛快。顾绪也是个精的,往往不等顾昀碰到自己就倒在地上,害得顾昀没少被顾勤责骂。


    顾昀也是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一招自己也能用上。


    他哀哀地呼着痛,“四妹妹,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他这是想撞死我们!”


    罗孰都快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兄妹俩竟是这种人。


    马蹄声已近,有人高喊,“大理寺办案,速速回避!”


    顾荃抬头望去,先入眼的是矫健的骏马,然后是马背上的人。


    玉麟冠,獬豸服,腰佩大金环刀,气度森寒,却颜盛色茂。


    裴郅翻身下马,几步到了跟前,一掀袍摆蹲下,恰好紧挨着她。她回过神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也许是想到自己那个没羞没臊的梦,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


    他大致检查了顾昀的身体,道:“伤得不重,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顾荃假装放心的样子,和顾昀对了一下眼。


    顾昀嘴里说着感谢的话,作势要起。


    当裴郅扶他时,顾荃也伸手过去,两人的手正好碰到一起。


    第44章 第44章她的丈夫。


    刹那之间涌进身体的生命力,滋长了顧荃的胆量。她的手覆在男人的大掌之上,鬼使神差般地捏了捏,透着几分小心,又有些許的窃喜。仿佛是个偷吃的孩子,怕被人发现,又实在经不住诱惑。


    裴郅不动声色,默許着她的小动作,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们一个进,一个守,所有的较量试探随风潜入,无人知其中的攻守准则,也无人能看破其中的玄机暗涌。各怀着隐蔽的心思,自以为掩饰得好,可以瞒天过海,骗得了别人,也能骗得了自己。


    但是或許除了他们自己,谁也骗不了。


    饶是顧昀这等心思极不细腻之人,平日里极其的粗枝大叶,此时却觉出一丝说不出的不对来,看看自己的堂妹妹,又看看同窗们口中不近人情的裴郅,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太可能的念头,仿佛识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裴郅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将他拎起。


    他被扶到一边,下意识去看顧荃,“四妹妹……”


    “大哥,幸好你伤得不重。”顧荃朝他使眼色,又假哭。


    他立马将方才那微妙的感觉抛之脑后,装模作样地安慰道:“四妹妹,你别担心。裴大人说我伤得不重,想来應该没有大碍。我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子腳下,朗朗乾坤,身为朝廷官却随意撞人,如此目无法纪,当真是令人齿寒!”


    羅孰大喊冤枉,“裴大人,下官根本没有撞他们,他们……”


    “此事本官已悉知,顾大公子和顾四姑娘若要报官,本官会为他们作证。若他们不追究,日后若有人问起,本官也会如实相告。”


    不等羅孰再说什么,他又道:“羅家出了命案,你还是趕紧回去的好。”


    先前还听不太真切的哭声,此时竟大了许多。


    羅孰臉色大变,他就是听下人去报信,支支吾吾的说家里出了事,这才急着趕回来,一路上还想许是哪个小妾争风吃醋故意使的手段,万万没想到会是命案。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喊冤,手忙腳乱地爬上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人。


    “裴大人,敢问罗家出事的是谁?”顾昀没忍住好奇之心,问裴郅。


    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妥当。


    谁不知这位裴寺卿最是为人冷漠,他实在不该如此冒昧,遂讪然解释,“我只是随口一问,裴大人若不方便说,那便不用回答。”


    天可怜见的,他以前远远见过大理寺办案,莫说是问一问,就連靠近一些都觉得被此人的寒气煞到。


    今日也是奇了怪,他居然觉得这位裴大人是可親近之人。


    “死者是罗家的大公子和一位姨娘。”


    “罗家的大公子!”顾昀惊呼一声。


    那不就是罗孰的长子!


    与罗谙膝下仅罗月素一个独女不同,罗孰这些年可没少给罗家开枝散叶,光儿子就有六个,但唯独长子是嫡出。


    也就是说,死的是罗家唯一的嫡子,还是嫡长子。


    罗家那边动静越发的大了,外面不知何时围了不少人。大理寺众人已经入内,其中还有两人守在门外。


    裴郅走近之后,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有些甚至畏惧到低下头去。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人出来,押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的,其中还抬着两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罗家没人露面,連个理事的人都没有,便是罗孰都成了缩头乌龟,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任由自己儿子的尸体被抬走。


    人群议论纷纷,自有消息灵通之人“啧啧”出声,“死的是罗家的大公子,还有罗二爷新纳的妾室。”


    光听这两个人的身份,哪怕不知内情,旁人也能咂摸出不对来。


    “罗二爷那个新纳的妾室我见过,有一回货郎打从巷子过,她从后门出来买头油,被我瞧见了。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细皮嫩肉娇滴滴的,还生了一副好嗓子,她怎么和罗大公子死在一块了?”


    “你还真说对了,可不就是死在一块……一张床上呢。”


    顾昀和顾荃兄妹俩没急着走,离得也不远,将众人的谈论听得真真切切。


    死在一张床上,那不就是……


    顾昀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腌臜事,当下恨不得捂住自己堂妹的耳朵,“……这罗家还真是乱得很,


    四妹妹,我们走吧。”


    该知道的都已知道,確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顾荃乖巧点头,玉色的小脸没有任何的羞恼之色,似是根本没听懂那些人话里的意思。


    大理寺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裴郅照旧走在最后面。


    顾荃对顾昀丢下一句“我去谢谢裴大人”的话,人已追了过去。


    裴郅听到身后傳来的动静,故意放缓的脚步更慢了些,眼底有着隐隐的笑意。他牵着马绳,为怕累着那玉人儿,借着安抚马的当口,彻底停下来等人。


    很快顾荃到了跟前,有礼有数地福身。她背对着顾昀,顾昀以为她在道谢,哪成想她却是在问裴郅,“裴大哥,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裴郅“嗯”了一声,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涌动。


    顾荃跟着“哦”了一声,信收到了,却没有说拒绝的话,那就代表默认。


    她確实很心急,但再心急也不好催得太紧,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关她的小命,她还需更有耐心些。


    但是那傳言不会成为绊脚石吧?


    “裴大哥,我今日听到有人说我父親之所以多年没有晋升,竟是被我吸取了官运,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她只说一半,心机十足。


    裴郅岂会没有听说,同时也已识破她的小心思,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若不是此處人来人往,必是不会再忍着。


    “確实可笑。”


    她心下一松,眉眼弯弯,“我就知道裴大哥不同于那些人云亦云之人,什么谁克谁啊,谁借了谁的运道,全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有人居心叵测,恶意中伤罢了。裴大哥,你说是不是?”


    “是。”


    这小狐狸故意扯上他,摆明是拉他入阵,希望他同仇敌忾。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多的心眼子。


    他自小背负克名,比谁都知道人言如刀的可怕,不是直接捅一刀的痛快,而是伤口好了又被刺,反反复复流血不止的残忍。


    她不怕他,他又有何惧?


    “裴大哥不信那些鬼话,我就放心了。”她两眼似弯月,眸中一片水光潋滟,肉眼可见的欢喜,堪比日月辉映的湖水。“想来那些人说什么我日后会連累自己丈夫仕途的话,你定然也是不信的。”


    丈夫两个字,像一颗种子落在裴郅的心底,须臾生根发芽,长出叶子开出花来。


    他感受着内心的狂乱,恨不得立刻马上将这两个字坐实,此后以她的丈夫自居。然而再多的疯狂,出口的却还是只有一个惜字如金的“嗯”字。


    不时有人经过,他不露痕迹地移动脚步,以自己修长挺拔的身体挡住顾荃。顾荃几乎被他遮得严实,纵有人大着胆子伸头缩脑也看不清楚。


    然而他挡住了行人,自然也挡住了一直关切自己堂妹的顾昀。


    顾昀心里还纳闷着,不明白顾荃道个谢怎地需要这么久,更想不通性子冷落不近人情的裴郅没有急着走人。


    他皱着眉,不得不过来。


    “四妹妹。”


    顾荃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向裴郅道别。


    临走之际,还是没忍住提醒,“裴大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听,她走出去几步后,隐约听到身后傳来一句,“不会忘。”


    *


    顾家的西侧门,不时有女子出来,皆是红光满面的样子,或是怀里揣着热乎乎的辛苦费,或是提着什么回礼。


    她们来到顾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说親。


    顾家如今待嫁的姑娘有两位,但她们此行的目标全在顾荃。


    外面传言已是满天飞,也不知是被什么人给煽动,亦或者是有心之人太多,竟是不少媒人冰人赶来顾家,使着三寸不烂之舌,直把李氏给吵得脑瓜子要炸。


    李氏忍着气,与她们周旋着。


    她们前来说合的儿郎,要么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庶子,抬不起也扶不起的那种,要么就是商贾之子。


    大户人家没什么用處的庶子不在意前程,若能娶进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也是对家族最大的贡献。而商贾之家不缺钱财,若能以此与清流世家结親,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说亲之人是什么意思,她才会生气。只是气归气,她打小练就的本事就是和气生财,哪怕是存着气,也不会轻易得罪这些人。


    对于那些媒人冰人,她皆用好处费打发,至于一些说合的官家夫人,她则赠些拿得出手的贵礼,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怕是她婉拒回绝,这些人得了好处,也没死缠烂打。


    直到最后一位夫人喜笑颜开地走人,她笑僵的臉才慢慢垮下来。揉着眉心坐下喘口气时,打眼看到杜氏扶着顾老夫人进来。


    “母亲,大嫂。”


    她迎上前,与杜氏一道扶着顾老夫人。


    杜氏叹了一口气,道:“幸亏弟妹变通,将那些人全打发了,否则还不知要闹到何时。”


    虽说外面的传言全在二房,与他们大房无关,然而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她自然也不可能做到事不关己。


    何况也确实有些心疼顾荃,左思右想,皱眉道:“我怎么觉得那背后的人似是冲着祜娘来的。”


    李氏闻言心下一个突突,“祜娘打小身子弱,鲜少出门,她不可能得罪什么人。我私心想过,唯一出过的岔子,也就是罗家那事……”


    “也是。”杜氏点头,看向顾老夫人,“母亲,这事该如何是好?”


    这时,顾勉匆匆归家。


    他沉着脸,一进门就恨声道:“那起子黑心肝的,以为传出那样的话来,我就会恼怒自己的女儿,当真是可笑至极。莫说是假的,便是真的我也不惧,不就是不做官吗?我何惧之有?”


    以李氏的说法是,一月六两银子的俸禄,还不够他做身衣裳。若真是不做官,自己也给养得起他。


    这话虽是赌气之言,却也是真话。


    “母亲,那些人居心叵测,装神弄鬼地断言后事,若他们真有先知,如此处心积虑地壞祜娘的姻缘,只怕是我家祜娘日后定有好姻缘,挡了他们的道!”


    这话一出,顾老夫人震惊之余,忽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她紧皱的眉头微松,一拍桌子,“二郎说的对,他们若真有先知,为何针对祜娘?除非是有祜娘在,碍了他们的眼。”


    杜氏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應是在仔细思量。


    近日里发生的事多,一桩桩一件件的,先本还当是冲着顾家来的,如今外面的传言一出,她多少也回过味来。


    “那人该是何等的处心积虑,想害祜娘性命不成,竟是要毁了祜娘的名声。”


    “越是如此,越能说明他所图不小,祜娘的前程应该也不小。”顾老夫人喃喃着。


    顾勉和李氏交换着眼神,夫妇俩齐心,也早有心理准备,不管世态如何发展,他们都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众矢之的,哪怕是在自己家中。


    一阵冗长的沉默,好半天都没有人再说话,直到下人来报,说是有贵客上门。


    一听来人是齐国公夫人,几人面面相觑。


    齐国公府是大荣的四大国公府之一,祖上是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人,有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地位尊崇非顾家能比。


    顾家与其交情不深,来往也极少,莫说是小辈们,便是顾老夫人都觉得齐国公夫人此番来访太过突然。


    齐国公夫人寧氏是个清高人,雍容华贵、珠光宝气,虽是带着笑模样来的,却有着藏不住的优越倨傲。


    寒暄客气几句后,她开门见山,“我那大外甥是个痴情的,见过贵府的四姑娘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催着我来做个说客。”


    她出身侯府,底下有两位庶妹,也皆是嫁在京中,并无适龄的大外甥,所以她口的大外甥应是齐国公府陆家这边的。


    而陆国公仅有一妹,那就是秦夫人,秦夫人也只得一子,即秦嘉。


    “他一时糊涂,断了科举的路。不过秦家就他一根独功,那偌大的家业便是不做官,也是极好的。我家国公最是疼爱他,他这辈子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安享富贵荣华。”


    顾老夫人下意识和顾勉对视一眼,母子俩心里想法一样:难道这就是好姻缘?


    单论家世而言,自家姑娘若能嫁去秦家,的确算得上是高攀。


    只是那秦嘉再是一生富贵,人品和德行却是已壞,哪里值当被人争来抢去,还如此费尽心思的算计?


    顾家人都不说话,寧氏还当他们是高兴坏了,一时来不及反应,越发显出几分骄傲得色来,“你家四丫头命格不好,身子也弱,若非我那大外甥自己相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一遭的。”


    她这话实在是不中听,


    顾勉也不惯着她,自有更不中听的话怼回去,“秦大公子在斗春雅会上舞弊,还闹出那样的事来,连陛下都被惊动。此等行径之恶劣,人尽皆知,实乃天下读书人之耻,恐难有人愿意与之为伍。”


    言语之嫌弃,如见臭蝇。


    门外面,有人已听了一会儿。


    直到顾勉说出这番话后,几人的神色这才缓和。


    顾荃扶着芳宜郡主,顾昀跟在后面。


    兄妹俩是在进府之时与芳宜郡主遇上的,当见到她的那一刻,顾荃就知道她的来意,却只能装作不知,一副意外惊喜的模样。


    屋子里的人见到她,皆是一惊。


    其中尤以宁氏最为惊讶,“郡主,您怎么来了?”


    她上坐之后,优雅而从容地道:“这孩子与我投缘,我听了外面传的那些鬼话,怕这孩子受委屈,特地过来看一看。”


    顾府赏花会上发生的事,宁氏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她眼尾挑着,上下打量着顾荃,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挑剔,如挑选货物般分析着成色,估摸着价格。


    “前些日子听说郡主有个小友,没想到竟是真的。瞧着真是水灵的姑娘,我看着都觉得喜欢,难怪我那大外甥上心。”


    芳宜郡主有些不悦,道:“我这小友性子单纯良善,也不知招了什么人的眼,竟是被人传出那样的恶毒事来。听说有些居心不良之人想趁火打劫,思量着来顾家占便宜,也不知是真是假?”


    宁氏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有些讪讪,“确实是有那样的人,但我家嘉儿与他们不一样。”


    芳宜郡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若是我方才没听错的话,陆夫人说的是秦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吧。”


    “正是我家国公嫡亲的大外甥。”


    “原来真是他。”芳宜郡主转向顾老夫人,“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顾老夫人见她掺和,便知她确实是怕顾荃受委屈,心下为自己孙女高兴的同时,其实也早已有主意。


    顾家百年清名,还曾出过两位帝师,这样的门第比起国公府来或有不及,却也不是寻常的人家。


    秦嘉那样品行败坏,有损读书人声名之人,若是真成了顾家的女婿,莫说是他们,便是顾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同意。


    “秦大公子自有前程,与我顾家不是一路人。”


    这话听着婉转,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宁氏哪里还能再坐得住,走之前还有些不甘,扔下一句话,“你们且再好好想想,莫要因一时意气,而错失良机。”


    她一走,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顾老夫人向芳宜郡主连连告罪,又连连道谢,“郡主为这孩子不辞辛苦跑一趟,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是这孩子的福气,能有幸入了您的眼。”


    芳宜郡主摆手,“我的名声也不好听,与我结识也不是什么福气,只能说是缘分。”


    她可以自嘲自己的名声,旁人却不敢多说半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仿佛是嫌这话还不够惊人,她又扔下一句,“我喜欢这孩子,私心想留在身边,也不知你们舍不舍得?”


    第45章 第45章妹妹,还是老婆?


    众人更是意外,皆以为自己听岔。


    纵是顧老夫人这等主理顧家大小事务多年,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之人,亦有些回不过神来,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不知是举起还是放下。


    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孫女。


    早前病弱苍白的面色,如今已是肉眼可见的红润,衬得原本就極佳的颜色更为鲜艳灵动,静若风拂柳,动若花照水。


    这般绝色的姑娘,哪怕是自己的親孫女,哪怕日日能得,仍旧是见一回惊艳一回,也跟着欢喜一回。


    她心下猜测不断,又怕自己误会,遂道:“我家祜娘打小乖巧懂事,郡主抬举她,是她的造化。”


    其他人听她这么说,自是不会再开口追问,只等芳宜郡主如何接话。


    芳宜郡主示意顧荃到自己身边来,目光无比慈爱,“我与这孩子有缘,怎么看怎么喜欢,想着若能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孫女,实属人生一大幸事。”


    顧荃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一震。


    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像裴家那样的门第,哪怕祖孫感情再好,哪怕裴郅确有克名,也不会结一门如此不匹配的親事。


    何况她还有那样的傳言,便是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孙儿的官运前程,郡主也不会同意。


    “郡主。”她眼眶骤红,目光动容,“承蒙您看得起,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如果不能和裴郅做夫妻,对她而言做兄妹也能接受。毕竟她一开始的目标,是想有个能光明正大接近裴郅的借口,也曾想过与之结为异姓兄妹。


    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日后有个兄妹的名分,她想做些什么也容易许多。


    芳宜郡主拍拍她的手,道:“上慈则下孝,若真有祖孙缘分,合该是我疼爱你在先。”


    其他人闻言,皆有感于她们之间的真挚。


    李氏也跟着红了眼眶,看了顾勉一眼,顾勉輕拍着她的背,以示对她的安抚。她私心想着,若自己的女儿能认郡主做义祖母,日后也算是多了一个强大的倚靠。那起子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的人,或许也会有所忌惮。


    顾老夫人心里有些复杂,因为她才是顾荃真正的祖母。


    虽说自己的孙女若是多一个身份尊贵的义祖母是好事,可真轮到自己头上,多少还是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但是大事大非,她拎得清,与自己子孙有利之事,她更是看得明白,当下挤出笑模样来,道:“郡主抬爱,是我家祜娘的福气,若如此当选个吉日……”


    意思是如果认親,便要隆重行事广而告之,一来昭显郑重,二来也能敲打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谁料芳宜郡主却摆手,正当众人以为她是不想大操大办时,听到她说:“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实在气不过外面那些个闲言碎语,是以琢磨了两个法子,认親是其一。其二嘛,我那孙儿你们也见过,若是看得上,也可给你们当个半子半孙。”


    何为半子,那是女婿!


    至于半孙,不就是孙女婿。


    所有人又是一惊,比先前来得更为猛烈。这下没有人会覺得自己听岔,更没有人以为自己会错意,乍惊过后全是一喜。


    且不说芳宜郡主与陛下的关系,单说裴郅本人,除去被世人揣测议论的命格之外,再无可挑剔之处。


    年纪輕轻就已是大理寺的寺卿,还極得陛下的看重。论能力是人中龙凤,论长相更是人中翘楚。


    别以为他克名在外,不少人视他为煞星,实则京中不知多少高门世家想与之联姻,无奈他自己不近女色,芳宜郡主又不与人走动,旁人便是想搭上关系,也苦于无门,若不然这样的青年才俊,家中的门槛必是已被人踏烂。


    顾家人不约而同,你看我,我看你,无


    一不是在心中想着:或许这才是招人恨的好姻缘。


    顾老夫人赶紧回话,道:“郡主谦虚,谁不知裴寺卿年轻有为,陛下对他更是器重有加。他若能成为我顾家的半子半孙,那才是我顾家天大的福气。”


    芳宜郡主点头,“咱们两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是我们当长辈的福气。世人口中那些话,我向来不去理会,可毕竟人言可畏,我那孙儿与我一样,被人说是命中带克,还天生带煞,委实不太好听。”


    这也是巧了。


    裴郅有克名,顾荃也有。


    若是搁在从前,顾老夫人还有犹豫一下,如今却是半点迟疑都无。那些个或是捕风捉影,或是空穴来风的鬼话,说到底都带着恶意。


    她的孙女被人针对,裴家那小子或许也是如此。


    “人言是可畏,但真相自在人心。我家祜娘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碍了谁的眼,才招来那些胡言乱语,我想着裴寺卿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又极得陛下看重,難免讓人眼红,所以也被人非议。我们做长辈的,不去理会就是了。”


    这番话实实在在说到芳宜郡主的心坎里,她频频点头。


    “我很是喜欢祜娘这孩子,不愿她受任何委屈。”她拉着顾荃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祜娘,不管是给我当干孙女,还是给我做孙媳妇,你日后都得叫我一声祖母,我哪样都成。婚姻之事虽说是由长辈做主,但我希望你能顺从自己的心自己做决定,可好?”


    屋子里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齐齐看着她们。


    茶水冷却了些,茶香也跟着冷清,半落日头的残阳透过大开的门窗,留恋着尘世的繁华与绮丽,迟迟不愿離去。


    泄金流彩的光晕,恰好照在少女的侧臉,端地是横看秀山玉堆砌,空悬明月花盛开。


    芳宜郡主離得最近,最能感受眼前这雪肤花貌的美,为之艳叹的同时,似乎也能理解自己那自来冷清冷性的孙儿为何心动。


    那孩子打小没要过什么,除去那年执意要去大理寺,再没有提过任何想要的东西,平日里更是少言寡语的,一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而这一次,竟然与自己说了许多,恳请自己前来提亲。


    她亲缘浅淡,喪父喪母丧子丧媳,还有长孙,膝下唯有小孙子相依为命,说是她的命根子亦不为过。


    身为嫡亲的祖母,她既知孙儿的心思,如何不想为之打算。只是人心肉长,她也喜欢这孩子,想着这孩子曾说过想认孙儿做义兄的话,便有了先前那番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若是有缘,那缘分自来,若是无缘,何必强求。


    “祜娘,我视你为小友,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言,无需过多顾忌。”


    顾老夫人心里挺急的,认干亲当然好,然而结为姻亲更好,尤其还是一门这样的好亲事,门第高,儿郎争气不说,只说这未来的祖婆婆,已然是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顾荃低下头去,好半天没说话。


    良久,像是经过郑重思考般,道:“郡主,我想一直陪在您身边。”


    干孙女也是要嫁人的,只有孙媳妇才能一直陪在身边。


    这个回答含蓄却明了,一时皆大欢喜。


    时辰不早,芳宜郡主離开时,还是只讓她一人送至门外。


    两人出门没多久,一直憋着的顾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喃喃,“難怪……”


    杜氏忙问他难怪什么,他也不瞒着,将之前在朝启巷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瞒掉自己被撞是假装一事。


    “那裴大人岂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不想不仅亲自扶我,还帮着我们说话。我当时就覺奇怪,没想到他原来看中了……”


    顾老夫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若是说出来傳出去,反倒招人闲话。


    他自知失言,立马转个话题,说起羅大公子的事。


    所有人听完之后臉色都不太好看,不是他们覺得这种事脏耳朵,而是想到不久之前羅家的求娶,一个个跟吃了苍蝇似的。


    半晌,顾老夫人道:“那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


    顾荃送完芳宜郡主回来,立马被所有人围着。


    这亲事自是千好万好,李氏是当娘的,顾虑自是要比别人多,“郡主明理,又疼祜娘,这个没得挑。裴大人相貌能力,也不用说,只是他在大理寺那样的地方,煞气本来就重,祜娘身子一向不好,我怕……”


    余下的话不用说,谁都知道她的担心是什么。


    顾荃生怕事情生变,忙道:“娘,郡主不怕我有碍裴大人的官运,我自是也不怕裴大人的煞名。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起来应是旺我之人。”


    顾老夫人点头,“祜娘说的对,什么克星煞星的,还不是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嘴就来。依我看,裴家那小子极其不错,长得好,人也正直,品行更是难找。”


    顾勉赞同这话,他对裴郅印象极好。


    “我觉得裴大人是个不错的。”


    他疼女儿,也有身为老丈人的通病,那就是一想到精心养大的白菜要被哪家的猪给拱了,心里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可若是裴郅,他觉得不难接受。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眼中人品正直,遵规守矩,绝不会有半点失礼行为的后生,会在大半夜的来找自己的女儿。


    明月当空之时,月华洒遍大地,朦胧着万物。


    岁安院外那棵顾荃用来上吊的松树下,姿仪如松的男子背手而立。


    听到动静后缓缓回头,幽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奔向自己的人儿。青丝如瀑披散着,单薄的春衫外头罩着一件银红色的披风,凝雪赛霜的肌肤在月色下更显透玉的莹白。


    小脸上泛着激动之色,因为急跑出来而娇喘微微,满眼都是欢喜。


    顾荃在离他几步时站定,眼如弯月水光盈盈,却不语。


    静夜不思量,不妄言,光是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好似所有的谋划算计都化成得偿所愿的心安。


    她不说话,裴郅更是按兵不动。


    若论耐力,她还是不如人。


    最后还是她打破静谧,望月感慨,“裴大哥,今天这月色可真好。”


    她看月,裴郅看她。


    月未满,如银钩,好似她的眼睛,不染世间俗尘,不下凡人之地,令人心生向往。又仿佛利刃出鞘,直击人心。


    “你若认我义兄,我也可护你周全。”


    这是什么意思?


    顾荃满心的期待欢喜,瞬间化成猜疑与不安。


    “裴大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既然承诺你,便不会反悔。只是婚姻大事需慎重,你误将救命之恩视为男女之情,我怕你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


    这在顾荃看来,几乎是不用选。


    妹妹能做的事,老婆可以做,但老婆能做的事,妹妹可以吗?


    老婆哪怕是假的,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丈夫,就算不是真夫妻,每天也能找到机会摸个手碰个身体的,更别说她暗戳戳地想找到一次性充满生命力的途径,少不得以后要试上一试。


    她不后悔,也不容裴郅后悔。


    当下抓住对方的衣服,哀切可怜,“裴大哥,我知道可能不怎么信,但我说的句句是真。没有你,我根本活不成,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离不开你,如果你不要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裴郅低眉看她,望进她眼眸中。


    她的眼神很真诚,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说离不开他,她说没有他就活不成,应该统统都是真的。


    “你若不后悔,那便好。”


    “我不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


    她急切地表明着心迹,仿佛迟说一秒都有可能丢了自己的小命。


    裴郅看着她抓住自己衣服的纤细手指,恨不得去握住去包裹。


    祖母说她情窦未开,若此时求娶恐有趁人之危之嫌,思及她早前曾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妹,便提议让她自己选。


    他同意了。


    而今,他已给过她机会。


    如此,她再无反悔的可能。


    *


    第二天,羅家的事便在大街小巷传开。


    羅家大公子在死之前被人下了毒,行房途中毒发身亡。而那与之行房之人,正是罗孰新纳的小妾。


    那小妾没有中毒,死于自尽。据侍候她的丫环供证,她是被罗大公子逼迫委身,一直痛苦不堪,几度寻死未成。


    大户人家的阴私与香艳之事最能让百姓津津乐道,几乎不到半天的工夫,哪里还有什么人记得嚼顾家的那点舌根子。


    罗家被推到风口浪尖,被世人议论揣测之时,罗月素竟然来找顾荃。


    她看起来神色黯然,眼睛略肿,气色也不太好,见到顾荃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顾四妹妹,我知你也正是心烦之时,我本不该来打扰你,却实在是没有法子。”


    内宅出了那样的事,身为当家主母的柴氏岂不能上火?


    柴氏急火攻心之下病倒,吃什么吐什么,连药都入不了口,宫里的太醫和京里的大夫都看过,药开了不少,无奈吃不下去于事无补。


    “郭大夫家中的下人说他已经离京,我知他与你家的关系,你们定然知道他去了哪里,何时能归京?”


    罗月素确实是有些慌乱,说话时手都在抖。


    母女连心,不管她是什么人,事关自己的母亲自然是真情流露。


    顾荃的感觉复杂,目光却是清澈如水,“这事说来话长,虽是家丑,我也不怕告诉你。”


    她将刘姨娘被人挑唆,想害自己性命一事原原本本地告之,眼睛始终盯着对方,不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


    当罗月素听到活字印刷而成的信时,脸上乍现的不是心虚,而是震惊。


    “那信上说了三件事,头两件都已应验,而那还未发生的第三件事,便是我大姐姐生产之时会有性命之危。我大姐姐最是疼我,我便让郭大夫去了她那边。”


    “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巧……”罗月素喃喃着,她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古怪,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惊疑之色。


    顾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平淡,“是啊,那人真是好算计。”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罗月素掐着掌心,脸上努力表现出关切的样子,“幸好你福大命大,让那人的算计落了空。”


    “福大命大?”顾荃扯了扯嘴角,“罗大姑娘难道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吗?那传言说我福大却命薄,这些年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我娘舍了大笔的钱财,我爹被我吸取了官运。还说我将来所嫁之人,也会同样被我吸走运道。”


    “那人当真恶毒,竟然编出这样的瞎话来。”罗月素面上除了义愤填膺之色,其中还有担忧与心疼,“顾四妹妹,世人最是轻信传言,宁可信其有。天下但凡有志之人,有几人不在意自己的前程仕途。”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倒是有一人合适,秦家的大公子无缘科举,旁的倒是不差。”


    顾荃只觉可笑,就算她不是那幕后指使之人,那也绝对不是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正在这里,宫里来了人。


    来的是一位大太监,与一位太醫。


    她在看到那大太监竟是荣帝身边十分得用之人后,目光惊疑不定,却不得不告辞。


    顾老夫人与杜氏李氏等人很快闻讯而来,得知太医是奉荣帝之命来给顾荃看诊的,一个个立马心知肚明,皆在心中暗道陛下看重裴郅一事,果然半点不夸张。


    若仅是臣子,娶的妻子身体如何,与天子何干?若非自小教养长大,视为子侄之人,堂堂君王何至于操心这等小事?


    太医是奉命行事,自是慎之又慎,光是摸个脉,都反复确认了不下三回。


    最后得出结论,“顾四姑娘气血略虚了些,旁的无大碍。”


    顾家人闻言,人人欢喜。


    因为顾荃的有意为之,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身体一时好一时坏的,徒生一些没必要的猜疑,她这些日子都没请过大夫,所以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顾老夫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连念了好几句佛祖保佑。


    那大太监笑眯眯地道喜,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高声道:“顾荃,接旨!”


    第46章 第46章赐婚。


    *


    顧荃心头一跳,来不及细思,人已跪在地上。


    顧家其他人亦是如此,全都跟着跪下接旨。


    不多会儿,太監独特尖细的嗓声响起,抑扬顿挫地念着圣旨上的内容,一大通客套堂皇的拗口之词后,她清楚听到自己被賜婚给裴郅的事实。


    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大大超出她的预期,却实实在在有利于她。


    金口玉言的天子賜婚,非死不得退婚,更不能和离。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将牢牢与裴郅绑定在一起,无论真成親还是假成親,裴郅这辈子注定都是她的人。


    應是郡主的主意吧?


    她想。


    那位慈爱的长辈偏疼她,處處为她考虑。應是怕她身份不够,恐日后被人诟病議论,所以为她求来圣旨,给足她体面。


    而她呢?


    为了自己能活命,枉顧自己的良心,费尽心机地接近他们祖孙俩,算得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小人之心,换来的是别人的真心相待,往后余生除了尽力还报,再无其他的想法。


    那大太監将圣旨一收,递过来,“顧四姑娘,恭喜。”


    她接过圣旨,然后道谢。


    如花的颜,似柳的身姿,冰肌玉骨自生香,一低头一抬眸间尽顯娇美天成。饶是断了情根,又见怪人间绝色的男子,也为之惊艳。


    那大太监对顾老夫人道:“老夫人好福气。”


    顾老夫人红光满面,一臉的与有榮焉。


    天子賜婚这样的殊榮,落在哪家姑娘的头上,那都不仅仅是一人之榮耀,而是整个家族的榮光。她身为顾荃嫡親的祖母,岂能不歡喜?


    李氏不差钱,更是大方人,已经高声吩咐下去,说是府中人人都有赏。


    顾府上下瞬间歡呼声一片,下人们奔走相告。


    这动静不小,府牆外头经过的人都能听得见。有人疑惑,有人好奇,恨不得爬上牆去看墙里面发生何事。


    西侧的墙角處,罗家的马车还未离开。


    打眼看到那大太监与太醫一前一后地出来,她给自己的丫环若谷使了一个眼色。


    若谷悄悄地跟上去,小声叫住那位太醫。


    那太醫转头看到她,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停下。


    她上前见过礼后,道:“我本该走的,却实在是放心不下顾四妹妹。我与她一见如故,她本就身子弱,又遇到这样的事,必是很难过。也不知她得罪了什么人,竟招来这样的祸事。”


    说完,她无比忧心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那太醫,“冯大人,你方才给她瞧过,她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冯太医昨日才去过罗府给柴氏看病,与她当然认识。


    医者有医者的规矩,当说的不当说的自有定论,病重不与外人道,病危更是要三缄其口。但


    倘若是病好,除非主家想要瞒着什么人,否则没什么不可说的。


    “郭大夫医术高超,经过这些年的吃药调理,顾四姑娘已无大碍。”


    说来也巧,早年宫里被请到顾府来给顾荃看病的太医中便有他。他親手给当时还年幼的顾荃摸过脉,那时也与其他人一样断定顾荃难好,非长寿之相。


    今日他给顾荃诊脉时再三确认,一是为小心谨慎,二则是不太敢信。


    当年那个谁都能看出来活不长的孩子,没想到这些年过后,竟然与常人没多大区别,仅是气血虚了些。


    他不会想到顾荃有什么奇遇,自然而然地将功劳归给郭大夫。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罗月素面上欢喜着,“我方才还担心着,不知她身子如何了,怎地她家人又惊动了太医院。”


    她这话与其说是替顾荃高兴,不如说是试探。


    圣旨已宣,冯太医自然都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此番来顾家,不是顾家人递了牌子去太医院,而是奉陛下之命。”


    一听是奉陛下之命,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顾四妹妹好福气,竟是连陛下也关心她的身体。”


    冯太医笑道:“顾四姑娘确实是好福气,陛下已为她与裴大人赐婚,罗大姑娘赶紧去向她道喜吧。”


    “……是裴大人?”许是太过意外,也许是太过震惊,罗月素一下子没控制好音量,顯得有几分失礼。


    她如此失态,落在冯太医耳中,还当她是为顾荃高兴。


    顾府的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人,应是有下人进出,被有心之人打探出了消息,那些人也不散去,而是谈论起来。


    “不是说顾家四姑娘命数不好,有碍夫君运道吗?陛下怎么会将她赐婚给裴大人?”


    “谁知道?莫不是因为裴大人命够硬,不怕被她克?你还别说,他们还挺般配的,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对着顾家的门,指指点点。


    百年清流世家的门庭,连门檐门楣仿佛都透着文人的雅致。朱门铜环,金漆匾额,那笔锋遒劲的顾府二字,彰显着书香门第的风骨。


    罗月素听着那些人的議论,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她麻木而僵硬地与冯太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话里话外都像是在为顾荃高兴。


    直到冯太医走出去老远,她才回过神来,目光沉沉晦涩,谁也不知在想什么。


    若谷小声问,“大姑娘,还要去给顾四姑娘道喜吗?”


    “不了。”她咬着牙,有些情绪已经控制不住。


    一回到罗府,压抑难受的气氛让她更加臉色难看。


    下人们要么是战战兢兢,要么是魂不守舍,偶尔有些胆子大的,竟然凑在一起非议二房的那些龌龊事。


    她阴着一张面,径直回到大房。


    大房的管事婆子告诉她,柴氏还是吃不下东西,刚刚又吐了一回。


    推开正屋的门,从外间到内间,药味混着呕吐物的气味,险些让她也跟着吐出来。


    水红色的纱帐内,柴氏虚弱地起身,苍白的臉色与深陷的眼窝,无一不表明这病来得急,又来得凶猛。


    “娘。”她几步上前,抱住柴氏。


    柴氏安慰她,“罗儿,娘没事,就是气着了,等缓两天就好了。你不用四处去找大夫,也不用去求什么人。”


    她哭起来,没由来的情绪崩溃。


    好一会儿后,慢慢止了哭。


    “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娘怎么可能会有事。”柴氏摸着她的头,哪怕神情憔悴,人也虚弱至极,却还是满眼的幸福满足。“我就是担心你父亲,他那么端正的一个人,家中却出了这样的丑事,不知有多难堪。”


    “娘,你先顾好自己,父亲他……他定有应对之策。”


    柴氏闻言,苍白的脸上迸发出光彩来,“你父亲正直能干,我也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罗月素似是不愿再听这样的话,让她好好休息,并一直守着她,直到她睡着后再走。


    一问前院书房的,得知罗谙回来后又出了门,仅在前院逗留一会儿,压根没进后院时,一气之下,将前院侍候的下人全处置了。


    罗府占地不小,相比二房,大房所占的院子少很多。


    二房人多,大房人少,越是这个时候,越发显得冷清。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罗月素屏退所有人,然后从首饰匣子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纸,看了又看,忽地面色变得恨恨,将那纸给撕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她唤若谷进来收拾。


    若谷将地上的纸屑全部扫起装出去,招来院子里最低等的杂事婆子,让对方尋个没人的角落把纸屑给烧了。


    那婆子卑躬屈膝地遵了命,弯着腰绕到后院去。等到了无人处慢慢直起腰来,却不是一把火把纸屑给点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


    盛清宫内,龙涎香正袅袅地燃着。


    荣帝从宝座下来,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欣慰地打量一番后,大掌拍着对方的肩,一脸的感慨。


    “终于要成亲了,你父亲在天之灵,应是能瞑目了。”


    梁上悬下的巨龙,那威风赫赫的一双龙目仿佛在凝视着这对君臣,恰如世间尋常的一对叔侄。


    裴郅半低着头,虽没什么情绪,却无比恭敬,“她是个好姑娘,臣的祖母对她十分喜爱。”


    荣帝点头,然后又皱眉,“顾勤这些年兢兢业业,倒是个忠心的,顾家门第也尚可,只是顾家老二平庸了些,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臣不觉得委屈。”


    那是他处心积虑想占为己有的姑娘,他怎么可能觉得委屈,只是不能为外人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往来,尤其是顾荃对他做的那些事。


    女儿家的名节名声都极其重要,他不愿世人非议她。


    “祖母喜欢,臣就喜欢。”


    荣帝见他仍旧是冷清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同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大差别。身为帝王,注定不能与天下寻常父亲那般,比起宫里的皇子,反而是这孩子在自己身边留得最久。


    “你先前说的那什么画像上的女子,还未找到吗?”


    “回陛下,臣不打算再找了。当时臣年纪小,记得也不甚清楚。纵是找到与画像相似的女子,其品性如何尚未可知,若与心中期待相差太远,难免失望,还不如就此作罢。”


    裴郅始终半低着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也唯有在自己的祖母与荣帝面前,他才会如此。


    荣帝又拍了拍他的肩,道:“继续找,不管相貌品性如何,得到了也就不会再记挂。”


    他不置可否。


    一抬头对上巨龙的眼睛,那藐视众生的目光仿佛在笑,笑世人有情却无情,多情也终成一场空。


    人囿于世俗红尘,正如它被世人景仰,却困于想象中。


    “你这孩子啊,看着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实则心地最善,也最软。”荣帝见他不说话,皱起眉来的同时,眉宇间却没有恼怒之色。“顾家那孩子身份低了些,你能娶为正妻,又求朕为你们赐婚,已是对她抬举。她若是个贤惠的,当帮着你找才是。”


    “臣与她见过几面,她是个好的,臣愿意与她相敬如宾。”


    “行了,行了。”荣帝摆手,“你不想再找,那就算了。”


    裴郅头更低了些,越发恭敬。


    等到他告退之后,荣帝对身后的太监道:“外面传成那样,说顾家那孩子是个有碍夫君官运之人。郡主不在意也就罢了,这孩子竟也不在乎。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他居然半点不放在心上。”


    朝臣们争权夺势,皇子们之间暗流涌动,天子坐于高堂之上洞若观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平衡。


    身为君王,莫说是视为亲子的臣子,便是亲生的儿子也会疑心。


    而他为顾荃求


    赐婚圣旨一事,在荣帝看来一是代表孝顺,二是意味着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前程仕途。


    帝王之爱杂质太多,越是攻于心术的君主,越是喜欢忠心不二,不为自己谋权谋利的臣子。


    良久,荣帝动情感慨,“朝堂上下,也唯有廷秀这孩子最得朕心。”


    宫墙高深厚重,竖起阶级尊卑的壁垒。君王在万丈宫阙中手握生杀大权,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把江山社稷团玩于股掌之间。


    但唯有人心,最是难以掌控。


    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子不会知道,有人视他为叔父,却从来都不曾以他的子侄自居。哪怕他再是器重,再是独宠,亦是比谁都清楚自己做为臣子的身份。


    裴郅出了宫门后翻身上马,马蹄声声远去,停在裴府门前。


    芳宜郡主还没有睡,正在等他。


    布置华丽的屋子,因着主人的形单影只而显得尤为的空旷,金器生冷光,暖玉已渐凉,锦绣堆中全是凄凉。


    他望着明显有些困意,却坚持等自己的人,自来冷清霜寒的脸上隐有一丝动容。


    芳宜郡主听到动静,撑着眼皮看来,在看到他之后,顿时来了精神,招手示意他上前,柔声地问,“赐婚的事,是你求的,还是陛下的恩典?”


    “是孙儿主动要的。”他如实回道。


    那个玉人儿嫁他,不是因为心悦于他。他知道她应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但他给过她机会,便绝对不会允许她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离开他。


    而赐婚的圣旨,正是那道枷锁。好比是被定罪后永囚狱中的死囚,这辈子都不可能挣脱那一道重枷。


    “人言可畏,有了旨意,旁人也能收敛些。”


    他不解释还好,越是解释,芳宜郡主的眼神越是意味深长,当下“哦”了一声,下意识和胡嬷嬷对了一下眼。


    胡嬷嬷抿嘴一笑,小声道:“郡主,奴婢输了。”


    裴郅还未归家之前,主仆二人闲来无事还打了个赌,赌的就是这圣旨是如何来的。


    芳宜郡主心情大好,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的精力到此已经告罄,说自己要去歇息的同时,催着自己的孙儿先去休息。


    裴郅走在夜色中,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呈上一包东西。


    他进到书房,将那布包内的纸屑子倒在桌上,再一点点地拼凑,直到纸屑子全被粘合,拼成完完整整的一张纸。


    白的纸,黑的字,不是手写,而是印成。


    火光映着他的脸,如月笼寒霜。


    良久,他将那纸付之烛火,火苗吞噬着纸张,须臾化为灰烬。


    第47章 第47章我想你了。


    *


    顧府的灯火,比往常都要明亮几分。


    晚香居的厅堂内一派和乐气氛,传来顧老夫人欢喜的声音,声音之洪亮爽朗,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所有人齐聚着,包括被吴姨娘抱在手上的六姑娘顧芷。顧芷正是牙牙学語的年纪,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


    顾茵满臉的嫌弃,没少用白眼看她。


    顾老夫人见之,面上的笑意淡了一声,道:“老大家的,如今就剩端娘的亲事没定,你得抓点緊。”


    杜氏赶緊应下。


    “祖母,母亲,大姐姐嫁得好,二姐姐又是伯府的世子夫人。如今四妹妹也得了好姻缘,我身为她们的姐姐妹妹,不好差得太多。”


    顾茵这话,讓原本一室的和谐气氛变得有几分微妙。


    顾苓撇了撇嘴,小声和顾荃嘀咕,“这个三姐姐,什么时候都不忘争風吃醋。今日是姐姐你的好日子,誰愿意听她在这里争些有的没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顾荃看自己妹妹眼里的意思,不由莞尔,然后作疲累状,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李氏立马问,“祜娘,可是累着了?”


    众人一听顾荃累了,一个个催着她快去休息。


    二房所有人都跟着离开,一起将她送到岁安院。


    顾禀一臉的老成,还叮嘱她,“外面那些人不管说什么,姐姐你都不要理会。我会很快长大,将来给你撑腰。”


    不管好事坏事,说三道四的从来不会少,有人拿她命格说事,有人说她是故意巴结芳宜郡主,更多的人说她高攀裴郅。


    赐婚之事传出后,这些闲言碎語也跟着传开,顾禀能听到,顾勉更能听到。


    顾勉挑了挑眉,作势拧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耳朵,“你小子当老子是死的吗?还用你长大给你姐姐撑腰,我还活着呢,几时轮得到你!”


    李氏一连“呸”了好几声,嗔他出言无忌。


    顾苓“咯咯”地笑着,等到父母弟弟要走时,她死活不肯离开,非要留下来陪顾荃一起睡。


    以往顾荃身子不好,李氏怕她闹,从来不肯她在岁安院过夜,如今顾荃身体已无碍,面对她渴求的目光,李氏由不得要征询顾荃的意见。


    顾荃一点她的鼻子,笑着同意。


    她欢呼一声,忙讓自己的丫环去取自己的枕头用物。


    姐妹俩就寝之后,她还无比兴奋地念叨,“我都好些年没跟姐姐睡过,我不管,姐姐你出嫁之前我都要跟你睡。”


    最早顾荃身体还算勉强,有时实在是抵不过她可怜巴巴地的眼神,也曾允她留下来。若不是后来实在不成,也不会好些年没与她这么亲近。


    这话讓顾荃感慨,却也是一种提醒。


    她叽叽喳喳时,顾荃的思绪已经跑远。亲事已定,还是赐婚,那么婚期呢?


    不是顾荃着急,而是事关自己的小命,由不得不急。


    这种事当小辈的不好去找长辈说,更不可能跟他们说自己等不得,越早嫁人越好。所以她想着,还是得去找裴郅商量。


    那人是个君子,一定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


    她哪里知道,她认定的好人此时就在岁安院外面。


    月已高,无風而靜。


    月华照不到的暗处,那人不知靜立多久,一动不动耐心十足,像蓄势待发的饿狼,已然锁定猎物的所在,只等一击即中。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女子的香闺中传出来。


    “姐姐,你长得好看,裴大人也长得好看,要我说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亲事你可满意?”


    顾苓抱着顾荃,蹭着顾荃在手臂,依偎而满足。


    顾荃几乎没有思索,回道:“满意。”


    自己百般算計求来的,如何能不满意?


    这声满意如一缕轻風,拂过窗户,吹进那暗影的心间。


    漫漫长夜中,仿佛踽踽独行的人望见前方的灯火,映照着他的孤寂的灵魂,从此无尽的黑暗有了讓他眷恋的一方天地,长出妖艳的花。


    *


    一大清早的,若穀一推开窗,一封信掉下来。


    信上没有署名,却用火漆封着,她左看右看,在院子里问了一圈,所有的下人都不知道这信是誰放的。


    正疑惑时,羅月素被吵醒。


    原本紧皱着眉头,刚想斥责几句时,但见若穀手中的那封信,蓦地呼吸一紧,忙让若谷把信拿过来。


    她面色阴郁着,盯着那信许久,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若谷身为她的贴身丫环,知道的自然要多些,“姑娘,这信怎地和上回塞进马车里的那封差不多。”


    先前那封信,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谁能想到,羅家自诩书香世家,身为府中嫡出大姑娘的她,身边的丫头居然不识字。而若谷之所以不识字,全是因为罗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羅家先祖认为,下人若是识了字,那就等同于开了智,长了野心,必会生出不少心思。是以内宅侍候的下人,除去可用的管事等人,其他人无需识字。


    她将信折开,只看了一眼,面色就急速地变化着,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忙吩咐若谷,“快,快派人去城东昌义巷请一问姓徐的郎中!”


    若谷得了命令,赶紧去安排。


    不以一个时辰,那姓徐的郎中被请进府。


    从外表看,徐郎中实在是邋遢,完全与京中那些大夫名医相距甚远。若不是之前那封信,羅月素也不知道京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信上说,这位徐郎中能治好她娘。


    柴氏一见徐郎中,哪怕再是虚弱,仍旧皱起眉来,不太赞同地看了眼罗月素,责怪女儿小题大做,且病急乱投医。


    徐郎中仿佛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大摇大摆地上前,也不垫脉枕,也不客气寒暄,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柴氏看了又看,道:“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毒二字,听得柴氏和罗月素母女皆是一惊。


    柴氏缓过神之后,把脸一沉,“宫里的太医都来看过,若真是中毒,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徐郎中摸着自己打绺的胡子,冷哼一声,“他是若是能看出来,你还会躺着吗?这毒稀奇,不是死毒,而是活毒。这毒极其的阴损,老夫我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你如今肚子里全是活的毒虫,等它们把你吸干,你也就活到头了。”


    “你……你胡说什么!”柴氏又惊又惧,抱着自己的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后,人也更虚脱了些。“你这个庸医,你给我走!”


    什么肚子里生虫的毒,她听都没有听过!


    罗月素白着脸,整个人像是如遭雷击般呆滞,见徐郎中要走人,立马回过神来阻拦,“徐大夫,求你救救我娘。”


    柴氏强撑着,很是生气,“罗儿,你可是罗家的大姑娘,这等乡野郎中的话不能信。我怎么可能是中毒……谁会给我下毒?”


    她当着罗府的家,大房没有妾室姨娘和庶出子女,这些年她与罗諳相敬如宾,莫说是矛盾不和,便是连争吵都从未有过。


    后宅之中没有争斗算計,哪里会有下毒害人一事?


    罗月素咬着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都快被掐出血来。“……娘,人心难测,宁可信其有啊。你让徐郎中开个药,万一你一喝就好了呢?”


    “我没有中毒,我喝什么药!”柴氏恼怒起来,她一想到自己被人说肚子里全是虫子,不仅恶心得不行,头皮都在发麻发痒,恨不得让人将徐郎中给打出去。


    徐郎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道:“你们治还是不治,不治我可就走了!”


    这般市井无赖的姿态,哪里像个大夫样,柴氏越看越恼火,正要赶人时,罗諳掀着帘子里来。她眼神一亮,憔悴的脸上也迸出几分光彩来。


    罗諳拧着眉头,不悦地看着罗月素,“罗儿,这是怎么回去?你娘病着,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帶了这么个人进府打扰她。”


    他的话,柴氏无比受用,当下语气软和着,温声道:“夫君,你别怪罗儿,她也是关心则乱,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人,说是能治我的病。”


    罗月素急忙道:“父亲,女儿想着多看几个大夫总不是坏事,听说这位徐大夫专治疑难杂症,便将人请了过来。他说娘是中毒,还说能治好娘,您帮我劝劝娘,就让她听徐大夫的,先开些药,指不定就好了呢?”


    罗諳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然后移向那徐郎中。


    柴氏还在那里说着自己就是被气着了,根本不是生病,更不是中毒的话,还说自己身体不争气,让他们跟着担心之类的话。


    她却是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在对视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半晌,罗谙对她道:“罗儿关心你,她是为你好,你就顺着她的意,让这位大夫开个药。说不定误打误撞,你还真能好。”


    “那我听你的。”她声音更温柔,眼睛柔得都快能滴出水来。


    又想起什么来,忙问,“夫君,那事怎么样了?”


    她说的那事,自然是罗大公子的事。


    罗谙道:“你身子要紧,莫要操心太多,我等下再去一趟大理寺。”


    他转头叮嘱罗月素几句后,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深深看了那徐郎中一眼。


    *


    天气已热,烈日昭昭,无风而人心自动。


    大理寺门外的面摊上,卖面的汉子百无聊赖地闲坐着,看着寥寥无几的行人,低头看了看脚边趴着的狗,又抬头看了看天日。


    打眼看到一行人出来,立马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为首之人风姿持秀,一身绣着獬豸的官服,虽没有佩刀,却气度凛然,仿若古剑藏于鞘,隐匿但不减杀气。


    罗家的马车正好停在他们面前,罗谙一下马车,即与之对上。


    刹那之间,宛如两军交战,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你来往我。稍过片刻后,光影顿止一派和气,仿佛先前的厮杀皆是错觉。


    “裴大人,我那侄子已死,真相还未查明,外面已然传得风言风语,本官实在是痛心。”


    “罗大人此言何意?案子已结,何来还未查明一说?”


    罗谙端正着脸,道:“裴大人是大理寺的寺卿,按说查案一事容不得旁人置喙。然而死无对證,仅凭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如何能断定我侄儿逼迫那女子?我罗家的儿郎,万不可能行那等畜生之事。


    我已查清楚,是那女子引诱我侄儿不成,在府中散布谣言,让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认为是我侄儿觊觎她。她淫计不成,恼羞成怒给我侄儿先下媚药,再下毒,事发之后自知难逃一死,这才当场自尽身亡,还请裴大人明查!”


    说着,他一挥手,即有人帶着好几位罗府的下人过来。


    那双精明的眼睛,与裴郅对视着。


    有行人远远见着,本有些好奇之心,意欲上前来打探一二,还不等靠近一些,便被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给吓得退避三舍。


    面摊下那趴着的狗,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突地“汪汪”地叫唤两声,很快声音低下去,变成认怂的哼哼叽叽。


    裴郅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只眼底更冷了些。


    他看着那些人,道:“既然罗大人还有新證,本官自当重审。”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巧合的是,与先前那批证人互为至亲关系,或父子,或是母女,或是夫妻,又或是姐妹。


    案子一重审,与之前的证据弥合在一起,倒像是之前的人不明就里,证词有失偏颇,加上后来这些人的说辞,以及一些关键的证物,才算是补全所有。


    正如罗谙自己说的,并非是罗大公子逼迫那小妾,而是那小妾不安分,勾引罗大公子不成后生出毒计害其性命。


    如此一来,案子的结论完全不一样。


    裴郅让人重新写了卷宗,再一次结案。


    罗谙当着他的面,吩咐府中下人带着新的结案结果在京中四处奔走相告,以洗清自己侄子之前的污名。


    他淡声道:“我大理寺也会出告示,将此事昭告天下。”


    “那就有劳裴大人了。”


    罗谙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听闻陛下已为裴大人与顾家四姑娘赐婚,本官在此给裴大人道喜。只是我还听说顾四姑娘命格不太好,裴大人当真不在意吗?”


    “别有居心的传言,本官何需理会?”


    罗谙退后两步,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道:“裴大人竟如此气盛,着实让本官意外。倒不像本官,年轻时未尝过随意所欲是什么滋味,到了这个年纪竟生出些许的意气来。”


    这话里的意思,旁人听不明白,裴郅却是心知肚明。


    那玉人儿只能是他的!


    不会是别人的妻,也不可能是别人的妻。婚事已定,无论别有用心之人如何算计,他都不可能放手。


    “罗大人这意气来得太晚了些,小心惹火上身。”


    “裴大人说笑,本官自会小心,倒是裴大人你也当注意,毕竟年轻虽好,却难免行事不周全,万一累及他人,岂不是罪过?”


    “强人所难,才是罪过。顺势而为,方为应当。罗大人久经官场,见惯他人起高楼,也见多他人大厦倾,更明白失道者寡助的道理。”


    “裴大人说的是,本官记下了。”


    两人说话时,没有敢近前听,唯有那獬豸


    铜像张牙怒目,悉数听了去,却不知一具铜身实心能否辨得清是非黑白。


    罗谙离开后,裴郅立在铜像前,久久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解永冒了出来,摇着扇子语气不平,“这位罗侍郎当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他们罗家的名声是保住了,你倒落得一个审查不严的名声。”


    “世人说我是天生煞星,后来我断案无数,有人说我是当朝青天。可是这些年过去,我这青天之名可有盖过我煞星之说?”


    解永怔了一下,尔后一笑,“这倒是。”


    所以就算是案子被重审了,很多人对罗家的印象也不会被扭转。


    他放下心来,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顾四姑娘来了!”


    有人跑过来禀报,手里还拿着点心。点心全是金玉满堂所出,甜香果香与奶香掺杂在一起,闻着就和别家的点心不一样。


    黄粱和南柯等人给众人分着点心,说是人人都有份。


    有人道着谢,却不敢看送点心的人,“多谢顾四姑娘。”


    “你们莫要谢我。”顾荃声音娇脆,“若不是你们裴大人,我也没有机会来,你们如果要谢,那就谢谢你们裴大人。”


    她提着一个食盒,弯着眉眼往里走,看到解永也在,道:“我买了些点心,解伯爷也一起吃吧。”


    解永还没说话,裴郅替他回道:“他还有事。”


    “……”


    “你不是还要赶着回家陪你母亲用膳?”裴郅睨了他一眼。


    他立马心领神会,没好气地道:“我就不吃了。”


    好你个裴廷秀,居然是个见色忘友之人!


    顾荃本也没有准备给他,闻言笑眯眯地向他道别,还像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莫要耽搁,言之下意也是让他快走。


    他忿忿然,不太甘愿地走人。


    身边没了碍事的人,尽管心间起火,裴郅仍是冷清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每个字都很平静,却有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缱绻。


    顾荃没听出来,还当他是不太高兴自己来看他,且行事如此高调。暗自叮嘱自己要沉住气,有些事再急也不能一见面就说,还是得迂回安抚一二。


    是以,说出来的话就成了,“我想你了。”


    第48章 第48章原来她馋的是他的身子!……


    裴郅一听这话,心间的火光立马四处乱窜着,险些压制不住,为怕被她看出端倪来而转过身去。


    那颀长劲瘦的身姿,挺得笔直僵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暗道不好,还当是自己太过心急,惹这人不快。私心想着哪怕是迂回,也不能一张口就是想啊想的,自己还是有点不矜持。


    老天保佑,可不能把到手的肥鸭子给吓跑了!


    当下作羞赧状,“裴大哥,我一时情急有感而发,你别生气。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同你商量,我们能不能进屋去说?”


    大理寺人不少,哪怕众人有意避着,难免会因为有事而经过,或多或少都会因为好奇而看上那么一两眼。


    也不怪他们好奇,谁讓他们人人敬之畏之的寺卿大人突然被赐婚,未婚妻还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


    “你们还别说,顧四姑娘与咱们寺卿大人真是般配。”有人小声感慨着。


    另有人附议,“咱们寺卿大人名头吓人,论长相阖京上下还没几家的公子能比得上。顧四姑娘长得好,与他站在一起就像那什么……金童玉女!”


    裴郅将这些议论声尽收耳中,內心很是受用。


    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回答顧荃,而是以行动表达,直接朝前堂走去。


    顧荃长长松了一口气,乖巧跟在他身后。


    一进前堂,抬头望去便是象征大理寺信念的牌匾,上面写着明公正气四个大字。堂內立着四根石柱,雕刻着獬豸的图案,所有图案中的獬豸都朝着同一方向。


    她将食盒内的点心取出来,摆在案上,“这点心我特意讓人做的,同买的那些不一样,没有那么甜,你尝尝?”


    裴郅倒是没拒绝,还真尝了两口。


    见他吃了自己的点心,她心下落定了些。毕竟吃人嘴短,能吃她的东西就代表接受她的道歉,不与她一般见識。


    “裴大哥,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婚期的事……”


    “你年纪还小,身子还有些虚,倒是不用急,可留在家中再养些时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当下大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蹙着好看的眉,道:“我的事你都知道,我二姐的姨娘想害我,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家里人多,诸事纷杂的,我实在是怕万一还有人也被利用,正等待时机对我下手。


    裴大哥,我能不能早些去你家?你家人少,事也少,又有你在身边,想来那躲在暗处想害我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她言语真切,表情可怜,说完之后巴巴地看着裴郅。


    裴郅喉结滚了滚,垂眸盯着她因为装可怜而微微扁起的唇,粉嫩嫩软乎乎,看着就十分味美的样子,恨不得附身去尝一尝,入口的点心也仿佛没了滋味。


    梦里的旖旎与那夜的浅尝辄止一同涌现,欲与火纠缠不休,似是要将人的理智给烧尽,势将灵与肉与之一道沉沦,永坠万丈红尘。


    “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我……看过皇历,十日后就是好日子。”


    “十日后?是否太急?”


    十日是太急了些。


    顾荃想了想,折中道:“若是裴大哥你觉得急了些,改为半月也可以。”


    想害她的人不可能会放过她,定然会再次出手。她怕迟則生变,即使有赐婚的圣旨在,一日没嫁进裴府,一日不能与这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就一日不能彻底踏实。


    她以为自己心急,却不想正合裴郅的意。


    裴郅道行比她深,哪怕正中下怀仍旧不动声色,“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和祖母商量,再与你家人商议。”


    “太好了!”她一喜,握住他的手,“裴大哥,你人真好。”


    生命力流入自己体内时,她忍不住想欢呼。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天天与这人相见,过上想摸就摸想碰就碰的美好日子,险些笑出声来。


    许是心想事成壮了她的胆,也许是已将裴郅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她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下意識不停抚摸着对方的手。


    裴郅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小动作,思及她与自己认识之后的种种,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碰觸,从一开始借机偷摸他,到现在光明正大的行事。


    蓦地,一个念头清晰出现。


    这小狐狸想得到的东西……


    莫非是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记起荣帝说过的话:不管什么容貌品性,一旦得到便不会再记挂。


    宮中美人无数,不断有新人进宮,而所谓的帝王恩宠从来都是一时,短則数月,长则数年,哪怕才情高绝者,哪怕貌若天仙者,皆是得宠之后沦为寻常。


    那些深宫女子幽怨的眼神,他曾不止一次见过,似喧嚣过后的残夜,纵是仍在繁华深处,却終是凄凉。


    倘若这玉人儿无情与他,仅是想得到他,那么得到之后是不是就会将他弃如敝履?


    “祜娘,我们还未成亲,你这样不妥。”


    他说着,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顾荃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讪笑道:“裴大哥,我以后会注意的。”


    气氛实在是有些尬尴,她有些待不住,想着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倒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与之纠缠。


    遂作贤惠状,“裴大哥,你公事要紧,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临走之前,还叮嘱他把点心吃了,免得放久会不新鲜。


    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紧抿的薄唇向下压着,幽深的眸底翻涌着不可言说的情绪,如波澜重聚,亦似风雨欲来。


    *


    半个时辰后,顾家的马車停在书香茶韵的不远处。


    那家书鋪的生意極好,进进出出的除了长舟的学子外,还有不少梅台的学子,白衣青衫不停交错,其中还有旁的颜色,有男有女。


    从客人进出的流量来看,生意極其的好。


    大开的窗户讓人哪怕是離得较远,也能看见一些鋪子里的情形。有人专为看书而去,买了


    茶水点心坐下来,还有人竟然是专门为了那些茶水点心,买完便離去。


    顾荃观察了一个时辰有余,心里大概有数。


    陈九不知何时过来,侧身站在車旁,汇报着自己近日打探的情况。


    “除去那些诸如雪顶云沙之类限量售卖的点心,旁的点心铺子里都有卖。我仔细留意过,铺子里每日卖出去的点心,不比金玉滿堂的少,且价格比金玉滿堂的便宜。”


    这么大的用量,很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客户,但金玉满堂那边并没有接过这样的大单子。


    果然,陈九的话确定了答案。


    “我跟过几回,险些被发现,好在有一次終于成了,我亲眼看到有人往铺子里送点心。小十一随那送点心的車子出了城,那马车竟然进了城外的皇家别苑。”


    顾荃闻言,眼神微微起了变化。


    她习惯地用手指轻叩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车窗。身边侍候的人都知道她这般时,定然是在仔细思量,是以没人出声提问,也没人再说话。


    良久,她对陈九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陈九混迹市井,自然也知道厉害,听她这么吩咐,心下也跟着为之一松。


    那铺子不断有客人进出,不少有手里都提着点心,她放下车帘,然后马车缓缓驶离,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


    路过松涛轩时,马车被人截停。截停她的人是解永,一脸惬意地摇着扇子,邀请她进去喝茶。


    喝茶当然是借口,解永摆明是有话和她说。


    两人也打过交道,有些事也不必绕弯子。


    解永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子,哪怕看着无所事事又有些纨绔子弟的模样,言行举止间却自带世家子的风雅。


    一通行云流水的沏茶过后,给她倒了一杯。


    茶香氤氲着,清新而淡雅。


    解永举起茶杯,敬她,“顾四姑娘,我不知道你对廷秀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你与他已被陛下赐婚,注定会结为夫妇。在此我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望姑娘所言不假,视他为除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日后好好待他。”


    她有些动容。


    这才是朋友吧。


    她忽然很想知道像裴郅那样冷清的人,怎么会和性格相差如此之大的人成为朋友,且关系匪浅。


    “我能冒昧问一问,你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吗?”


    解永多情的眼一亮,认真看了她一眼,当下侃侃而谈,将自己和裴郅的过往一一道出,说到自己落水后被裴郅所救时,还自嘲一笑。


    “可笑我当时被水给泡傻了,居然还不领他的情。他什么也没说,一身湿答答地离开,步步血印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三皇子闹着要他陪着练剑,却不小心将他的脚刺伤。”


    那年他九岁,裴郅也九岁。


    晚霞映红半边天,照着宫墙翠瓦流光溢彩,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望着裴郅单薄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是孤寂。


    那是万千繁华也掩盖不住的淡然,于人群纷扰中也能清楚辨认的孤獨,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击着他尚且稚嫩的心灵,让他大受震动。


    或许是从那日之后,他生出想了解一个人的渴望。


    而今这位顾四姑娘想知道廷秀的过去,可能与他当年一样,也在一步步试着靠近廷秀。


    “顾四姑娘,廷秀看着冷淡,实则比谁都重情,一旦认定了谁,必是倾心相待。不管你对他曾是什么想法,希望你以后用心对他。”


    顾荃与他一碰杯,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解伯爷,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他。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我会视他为己命,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因为只有裴郅活着,她才能活着。为了自己的性命,她无论如何也会将对方的生命凌驾与自己之上。


    解永确实不太信这话,但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真挚。


    当下有些觸动,也将杯中的茶喝光。


    *


    古制之下,男女讲究大防。


    发乎情,止乎礼,不能私相授受,不得背德幽会。但对于已经定下亲事的男女,便不必太过讲究。


    若是长辈们开明,不仅对于他们的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特意给他们制造机会,或多或少地行着方便。


    而顾家的长辈们,正是如此。


    当夜芳宜郡主与裴郅祖孙俩登门商议婚期时,顾老夫人受过裴郅的礼之后,满脸欣慰慈爱地让顾荃领他去逛园子。


    夜里的园子能有什么景致,还不是借机让他们獨处。


    两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在后面的是顾荃。她半低着头,感慨着裴郅太过守规矩,哪怕是长辈们允许,仍旧板板正正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顾家人见之,无一不感到欣慰,也十分放心。李氏甚至还想着未来的姑爷若是太过冷清,她还得好好提点自己的女儿,成亲之后主动些,省得夫妻感情平平。


    等到无人处时,顾荃两步追上,与裴郅平行。


    白日里才与他说好的事,他晚上就有行动,当真是急她之所急,也不知郡主与祖母商议过后,婚期会定在哪一日?


    “裴大哥,你是怎么和郡主说的?”


    月色生华辉,皎皎如君子,一如眼前人。玉冠金带,配着月白色的锦衣,冷清而不失贵气,端地是放眼阖京上下,也找不出几个的顶极贵公子。


    可惜贵公子实在是正人君子,她靠近一些,他就避开一些,自始自终与她不远不近地离着。


    “过些日子是我父母兄长的忌日,我祖母会与你家人提议在此之前大婚,让你以我夫人的名义祭拜他们,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倒是个难得好理由。


    顾荃想着,又生出几分愧疚来。


    不管是他,还是郡主,似乎都太过包容她,纵着她的小心思,由着她提出的条件,哪怕是扯上已故的裴家人。


    月银洒落在他身上,越发给人清冷之感,如坠落凡尘的神子,亦如屹立山顶的独松,没由来的孤寂。


    她没由来记起解永说的那些过往,仿佛能想象中他当年的样子,下意识朝他靠近。一点点地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直到相隔不到一手。


    这么小的距离,让她不知为何有些蠢蠢欲动。倒不是花前月下的生出情丝来,而是本着没人看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小手几次试探着伸手过去,却最终还是不敢牵他的手。


    裴郅低垂着眉眼,眼尾余光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故意转身时,手背似是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


    她像是被触电一般,与此同时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是偷吃成功的小狐狸,窃喜着,满足着,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裴郅骤然幽沉的目光。


    第49章 第49章大婚。


    风起时,月影摇曳。


    影影绰绰中,不辨事物,不明就里,一如人心不可捉摸。


    裴郅走过去几步,与她拉开一定的距離。那谨守礼数的姿态,时刻保持规矩的做派,实在是无可挑剔。


    她心下叹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感激,“裴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人两个字,听在裴郅耳中像是一种讽刺。


    不知讽刺是他,还是她。


    他看似背着手,实则是用一手去感知另一手与她肌肤相触的地方。隐蔽的躁动好似月华之下的阴霾,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


    “近些日子我派人盯着罗家,发现罗月素今早收到一封信,那信上的字亦是活印而成。”


    顧荃滿腹的心思,因他这句话而散得干净,“你的意思是……想害我的人也给罗家写过信?那信上说了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不知,不过罗月素看过信之后请了一位郎中上门为其母看病。”


    那就是了!


    那人躲在暗中,以自


    己能预料后事而取信于人。柴氏生了病,罗月素正是心焦之时,倘若这时有人能指点一二,必定会深信不疑。


    如果罗月素也是收信人,那么照此说来,对方和刘姨娘一样,也是那人发展的下线。这么一来,她连怀疑的人都没了。


    “到底是谁想害我?裴大哥,我好害怕。”


    裴郅不动声色,道:“那人声称自己知后事,處處针对你。你可有想过,他所言是否全是真?倘若有假,哪些是假?”


    顧荃有些糊涂了。


    刘姨娘收到的信上三件事,两件为真,第三件事也應該是真。但如今有她的干预,可能有所改变。


    难道这人还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裴大哥,你……”


    “祜娘,人心易变,也易改。他人之言,有些也可动摇根本。你与我相識之初,你曾扬言要报复于我,如今却要嫁我……”


    顧荃心头一跳,不等他说完,赶紧表明心迹,“裴大哥,我是善变,但我是由坏变好,岂能与那人相提并论?何况我现在心意已定,绝对不会再变!”


    他的眼神看不真切,如隐在云层中的月,分明應是皎朗,却仿佛蒙上一层暗色,平白多了几分讓人望而生畏的隐晦。


    那隐晦之中腾升的欲与占有,似暗牢中不灭的油灯,在阴湿之處肆意地大放光彩,恨不得人尽皆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须臾,他背过身去。


    “我不知你为何坚定?若没有我,或许你心之所往会另有其人。”


    这是试探吗?


    顧荃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以为他是因为罗月素的事,而怀疑自己的用意,当下来不及细思,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留得青山,不必没柴烧。


    若是山不就她,她去哪里找柴烧?


    “不会有其他人,如果没有你,我会死。”


    裴郅没有推开她,她暗自窃喜,大着胆子将头贴在他的背上。


    这样的亲密讓她得到更多的生命力,那汹涌的温暖滋养着她,滿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务必要讓这人相信自己。


    “裴大哥,我不能没有你。你对于而言,是白天的太阳,夜里的月亮。自从喜欢上你之后,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力量。我想与命运争,我想长命百岁,都是因为你。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她娇声切切着,却不知此时的裴郅在经历着什么。


    那贴在自己背后的温香软玉,如细滑的舌头舔着他的心。他压抑着,克制着,生怕自己心底的凶兽破牢而出,不管不顾地将其一口吞下。


    这是折磨,也是享受,直叫人欲罢不能。


    良久,他说:“我信你。”


    *


    芳宜郡主同顾家人经过商议之后,将婚期定在十日后。


    翌日,杜家人上门来贺喜。


    顾老夫人因着杜氏的面子,以及顾荛的事,比之从前更加给杜家人面子。杜氏夫妇倒也精怪,像是忘记上回来顾家闹的事,滿脸的和气,话里话外全围着顾荃和裴郅的亲事。


    沈氏将顾荃好一通夸,什么瞧着气色又好,越发水灵之类的称赞,还有说她福气好,大富大贵还在后头。


    顾荃作乖巧状,适时露出羞涩的表情。


    反观顾荛,哪怕是刻意打扮过,眉宇间的不如意骗不了人。跟在沈氏的身后,那太过恭敬小心的姿态让人看着难受。


    顾老夫人见之,自然不是滋味,有心想讓她放松一二,笑着对几位孙女道:“你们姐几个有些日子没见,應是有好些话要说,不必陪在这里,自去玩便是。”


    当祖母的心疼自己的孙女,谁也挑不出理来。


    顾荛起身應下,“多谢祖母体恤,我正好同两个妹妹有话说。三妹妹四妹妹若是有空,不如陪我去杏院坐会儿。”


    她说的杏院,正是她与刘姨娘之前住的院子。


    刘姨娘不在,她也已经出嫁,若是人多的人家,院子必然是留不住,一早便已被人盯上,分给其他人居住。


    顾家人口不算多,纵是大房有几位妾室,还有庶出的子女,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倒是没人惦记这里。


    一应布置与她还在闺中时并不无同,因着有人打扫,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屋内暂时未有任何凋敝凄凉之状。


    顾茵却是夸张地捂着嘴,无比嫌弃地道:“这老大的灰味,还真是呛人。”


    顾荛不理她,对顾荃道:“恭喜四妹妹。我也是没想到,四妹妹要嫁的竟然是裴大人,还得了陛下的赐婚,实是天大的荣耀,就是婚期太急了些。”


    她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这里没有外人,二姐姐有话就直说,莫不是思量着四妹妹与你一样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嫁人?”


    “三妹妹,你……你胡说什么,我岂会是这个意思?”顾荛变了脸,“我正是吃了着急嫁人的亏,好多事都不周全,所以才会担心四妹妹。”


    “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周全?若不是祖母为了顾全家里的颜面,尽力帮你周全,你只能是给大表哥做妾,如何能嫁进伯府!”


    顾茵一恼顾荛抢走杜子虛,二眼红顾老夫人给的那些陪嫁。哪怕如今歇了对杜子虛的心思,却对顾荛多得的那些嫁妆耿耿于怀。


    没有外人在,姐妹之间的针锋相对也更加锋芒毕露,一个不让着一个。


    顾荛在伯府过得憋屈,不仅不得沈氏看重,杜家的下人都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不顶事,没少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她一肚子的气,眼下可是有了发泄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怼道:“三妹妹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做妾?若是传出去我落不了好,你也别想好!我如今是伯府的世子夫人,别的女子若是想攀附我夫君,只能是做妾。三妹妹,你可记好了!”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顾茵听的,顾茵城府浅,以前那点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当下气红了眼,让顾荃评理。


    顾荃站在窗前,望着那棵杏樹。


    杏果已经长大,虽与叶子同绿,却已长成遮不住盖不住的样子,很快便要一个个成熟,脱離滋养它们的杏樹。


    一家子姐妹,若是在家中时相亲相爱,哪怕是日后各自嫁人,也能往来频繁互通有无。倘若在娘家时便有龃龉,将来自是冷淡生疏。


    好比是她们。


    她緩緩回头,看着顾荛和顾茵,“方才二姐姐问,为何我的婚期也如此之急?那是因为害我的人躲在暗处,府里人多且杂,我爹娘怕还有人与刘姨娘一样被人蛊惑对我不利,所以才让我早些嫁进裴府。裴家人少,裴大人又是那般人物,定能护得住我。”


    说完,也不看两人各异的脸色,只说了一句自己乏了,便自顾地離开。


    园子里已是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意盎然,树木叶繁如冠,池边碧草萋萋。没了花香处处,唯有青气充盈。


    假山后,杜子虛不知站了多久。


    当他听到动静看去时,满眼都是那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少女,流光顺滑的料子,绣着同色的萱草花,行走间如湖水轻波。


    那发髻上的翠珠华苏,衬得原本如玉的小脸越发的精致,与过去苍白无血的气色不同,竟是粉面桃腮娇美动人。


    “四妹妹。”


    听到他的声音,顾荃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他贪婪地看着,眼底满是复杂之色,道:“还未恭喜四妹妹得遇良缘。四妹妹与裴大人两情相悅,有情人終成眷属,实在是可喜可贺。”


    顾荃心下一驚,她和裴郅所谓的两情相悅,除了她和裴郅外,也只有罗谙知道。罗谙应該不会说出去,裴郅更不能可能告诉别人。


    如若不是听来的,那便应是猜的。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虛表哥,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与裴大人的亲事是长辈之命,陛下赐婚,怎么是两情相悦,有情人終成眷


    属?”


    “四妹妹,我……”杜子虚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恨不得上前安慰,“我……我以为你和裴大人是……是我不好,是我说错了话。”


    原来还真是他以为。


    顾荃放了心,喃喃,“虚表哥有所不知,裴大人救过我,不止一次。我第一次去万仙寺时,差点被藏匿在寺中的歹人挟持,幸好裴大人及时赶到。上次在松涛松你碰到我的那次,我就是去找他道谢。”


    “原来,原来那次你是去向他道谢的。”杜子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是想哭,也似是想笑。


    从他的表情来看,顾荃便自己猜的得没错。心道果然是那次,他应該是碰巧看到在自己之后出来的裴郅。


    但是仅凭他们见过,如何能断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虚表哥,人言如刀,我名声本来就不好,若是再传出什么闲话来,世人的唾沫星子都会把我淹死。”


    “……是我不该,我不该多想。”杜子虚上前两步,目光痴痴。


    顾荃几乎没有犹豫,退后两步,半垂着眸,道:“虚表哥,人言可畏,我实在是怕了。”


    杜子虚内疚起来,为自己无端的猜测。


    “四妹妹,是我的错。”


    若论相識年岁,他不知早那位裴大人多少年,同样是对四妹妹起了心思,可惜他下手慢,还被人给坏了事,否则……


    或许这就是命吧!


    他如此想着,神情越发黯然。


    两人分开后没多久,顾荃被顾茵追上。


    顾茵不是一个能藏住心事的人,哪怕是如今与她关系缓和不少,对杜子虚的心思也已作罢,终是被嫉妒占据上风,没忍住说上几句。


    “四妹妹,你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大表哥也已娶了二姐姐,若是被人瞧见你们私下见面,怕是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三姐姐,这是我们家,我在家中行走,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至于会碰到什么人,哪里是我能料得准的。虚表哥是我们二姐夫,亦是府中的客人,难道我与他在家中见着了,也要视而不见,当作不认识吗?”


    顾茵一向以为她身子弱,性子也弱,万没想到她不仅会反驳人,还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来,字字都像是在讽刺自己。


    当下脸色有些挂不住,“四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话,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为你好……”


    “三姐姐,在这个家里,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姐妹之间相互包容也是应当。等日后出了门子,你我都不再只是顾家的姑娘,没有人应该让着谁。”


    这些年来,她不喜与她们计较,全因同在顾府屋檐下。但一旦各自嫁人,离了顾家这个大家庭,有些人有些事她便没有义务再容忍。


    姐妹情深这样的东西,若是在闺中时没有,出嫁后更不会有。


    顾茵不是个傻的,约摸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自是越发震驚,“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她抬头望向周围的景致,感慨道:“就是想着快要嫁人,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与三姐姐这般相处了。”


    *


    婚期一天天逼近,因着时间太赶,李氏日日忙到脚不沾地。


    期间顾薇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顾薇生产时确实不顺,好在有郭大夫坐镇,最后母子平安。杜氏一直悬的心落了地,感念着顾荃的好,自是尽全力帮着李氏。


    大婚前两日,顾荃积攒多日的体力终于抵不住,身体呈现虚弱之感,为了怕人瞧出端倪,大把大把地吃着人参灵芝做成的蜜丸。


    她一边吃一边叹气,某个正人君子将婚前不见面的习俗贯彻到底,哪怕她写信求见,却回她四个字:于礼不合。


    同时心里也有些纳闷,上回抱过之后可是能支撑半月之久,怎地这次不行?


    成亲当日,她一醒来就觉得更加的虚沉,再是将蜜丸当零嘴儿吃,也难免会被亲近之人看出点什么来。


    对此,她的解释是这两日没睡好。


    顾老夫人也好,杜氏也罢,便是李氏都信了这话,她们皆是过来人,成亲之前亦是忐忑期待,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李氏红着眼眶,不时别过脸去按着眼角。


    养女十几载,终有这一日,纵是自己经历过,亦是难免伤感。何况当日离家的女子,如今却成了送女儿出门子的那一个,其中滋味唯有当娘的才知道。


    顾老夫人和杜氏安慰着她,她缓过来些后,趁着交待叮嘱女儿时,再三强调让顾荃别忘了自己昨晚说过的话。


    顾荃是胎穿者,对她的感情极深,本来因她的伤感而难受着,乍一听到她这话时,情绪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心上,发出一声巨响。


    “女儿家未出嫁之前矜持是应当,若是嫁了人,还守着那些个死规矩,便是作茧自缚。裴姑爷看着性子冷,你更当主动些,莫等他找你,你主动些不丢人。关上门拉下帐子,那就是你主导他的时候。”


    这是她的原话。


    顾荃当时听着,再看她脸红娇羞的模样,猛不丁想起很多年自己还是婴幼儿时,可没少目睹她和顾勉办事时的场景。


    她与顾勉夫妻恩爱,中间没有第三人,夫妻生活自是经常。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将床帏之地当成自己的主战场。那么的大胆,那么的放得开,确实让顾勉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二房没有妾室通房,顾荃是一半的原因,她自己本身也占一半。


    顾荃点头应着,表示自己不会忘。


    琉璃光照玉面娇,桃花飞霞金钿花,待到妆好时面见众人,一时惊艳声四起。


    杜氏感慨道:“祜娘这般模样,当真是让人动心。”


    说完,她看了顾老夫人一眼。


    婆媳俩私下曾谈论过裴郅,顾老夫人言语间有些忧心,怕这门亲事是芳宜郡主做的主,并不合裴郅的心意,生怕未来的孙女婿太过冷清而冷落了自己的孙女。


    她故意这么说,也是想宽慰老太太。


    顾老夫人不自觉点头,上前给顾荃插上最后一枝步摇,以示赐福之意。


    吉时将至,喜气被分离的感觉渲染着,外面是热闹的宾客与锣鼓声,屋内却是眼泪与细细地叮咛。


    顾苓抱着顾荃,哭得最是伤心。


    顾荃也很舍不得,眼睛里一片水光之色。但是求生的渴望太过强烈,身体的虚弱时时提醒着她,她必须立刻马上成为裴郅名正言顺的妻子。


    迎亲的人已至,若依习俗定要为难新郎一番,或是无伤大雅的开个玩笑,或是讨些喜钱,总归是要故意弄出些波折来。


    顾昀原本打算得好,故意叫了好些个同窗,准备在今日好好拦一拦裴郅。


    只是他想得再好,现实却让人无奈,别说是他的那些同窗,便是他自己,在看到未来的堂妹夫那张出尘绝艳的冷脸时,瞬间被劝退。


    裴郅得以长驱直入,接到自己的新娘子。


    隔着坠满金珠流苏的盖头,顾荃的眼睛里全是他。他的俊美如画,他的姿仪如玉树,以及他的清冷如故。


    一入喜轿,鼓乐便起。


    八人抬的喜轿,倒是稳稳当当,从顾家到裴府,最后停下。


    裴府虽只有芳宜郡主一位长辈,但长庆侯府的人不少。哪怕是婚礼仪式完成,顾荃被送到新房后,还有好几位侯府的人等着她。


    她娇软地坐着,旁人道她是乖巧,实则她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盖头遮住她的表情,她倒是不用对着一些不熟的人强颜欢笑。有些人似乎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居然小声议论起来。


    “前些日子国公府的小伯爷四处搜罗什么美人图,好像是郅儿在找什么人。郅儿还亲口说过,说自己有个心上人,也不知是不是这位?”


    “应该不是,若真是这位,为何前些日子还在找?”


    美人图的事,顾荃是知道的,若不然她也不会送出去一幅。


    她先前以为是裴郅


    喜欢收集美人图,如今看来或许还真是在找什么人。如果是这样,那日裴郅所说的已有心悦之人,可能并不是用她当挡箭牌,而是确有其事。


    只是……


    侯府这些人有点意思,居然当着她的面议论,难道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一门心思盼着裴郅快点回来。


    当裴郅修长的身姿映入眼帘时,她差点扑上去。


    盖头一挑时,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却始终半低着头。自是不知道比起侯府众人的惊艳,背对着所有人而仅看着她的人才是真正的目定魂摄,仿佛是猎物已经入口,只等着被细嚼慢咽。


    裴郅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人,先前还你一言我一语充长辈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识趣,说着吉祥的话离开。


    黄粱和南柯也有眼色,默不作声地退到外面。


    新房内唯剩一对新人,各怀心思。


    顾荃好容易坚持到现在,已然再也支撑不住,起身时有些不稳地晃了晃,然后借势倒在裴郅的怀中。


    温暖的生命力奔涌着,灌溉着她快要干枯的身体。她感受到对方的大掌双臂抱住自己,似害羞般不敢看人。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的气息可闻。


    几乎是下意识般,她记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心想着若是相濡以沫唇齿相依,那么得到的生命力会不会更多?


    她心念一动,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吐气如兰,娇喘微微,“裴大哥,我饿了。”


    第50章 第50章你终于是我的了,裴夫人……


    前院挂滿灯笼,喜宴已经开始,裴家的下人往来穿行,或是上菜,或是取酒。


    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分几种,一种是皇家与裴家的人,另一种是长庆侯府趙家那邊的关系,还有就是官场上的人,其中以长庆侯府的那邊的客人最多。


    裴郅的祖父趙瀚之原是侯府的世子爷,执意入公主府为赘婿后,府中的爵位便落到自己胞弟趙墨之的头上。


    与趙瀚之仅得裴宣一子不同,赵墨之育有五子,其中嫡长子便是如今的长庆侯赵颇。赵颇兄弟五人,膝下共有男丁十九人,姑娘十三人。


    侯府一大家子,光赵墨之这一支已是人丁兴旺,更遑论他与赵瀚之的两个庶出弟弟,一个比一个能生,可谓是儿孙滿堂。


    偌大的府邸,找不出一间空着的屋子,各个院子都住滿了人,加上成群的奴婢下人,阖府上下那叫一个热闹。


    眼下这些热闹全聚齐在裴府,并着他们连带的姻親,俨然占据了酒席一大半的位置。他们相互熟悉,自是热闹喧腾。


    众人因着相熟,言语也更为随意些,尤其是內宅的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顧荃,以及顧家那丰厚的陪嫁。


    “早就听说顧家二房豪富,没想以竟是半点不假,看得我眼都花了。我们赵家已经出嫁的姑娘,所有的嫁妆加起来也不及她。”


    “她也是命好,換成寻常人家,单凭她那个身子骨,怕是……亏得她爹娘舍得钱财,又是求神拜佛,又是四处寻医问药,好像是大好了。”说话的人“啧啧”两声,应是无比的羡慕,“眼下她嫁进了裴府,还是陛下赐的婚,这样的好福气当真是少有。”


    侯夫人羅氏听着这些话,下意识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娘家侄女,臉色越发不虞的同时,还有隐隐的恼怒之色。


    羅谙是她嫡親的兄长,羅孰是她嫡親的弟弟,羅家的事她自是清楚。自己弟弟求娶不成的女子,转眼竟成了她裴府的媳妇,她心里的气如何能顺?还有那些个嫁妆,若是进了她罗家的门那该多好。


    旁人议论得越欢,她心里就越是郁气堆积,最后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寻了一个头疼的借口离席。陪她一道走的,是她最喜欢的娘家侄女罗月素。


    姑侄俩一出裴府的门,皆是換了一副面孔。


    罗氏怒其不争地道:“我早同你说过,讓你多親近郡主。你若是能讨好了郡主,这门亲事哪里会落到旁人头上。”


    “是我不争气,不如人。”罗月素低着头,哽咽着。


    她费了不少心思,没少厚着臉皮来裴府示好,原本以为芳宜郡主待她与别的小辈不同,只要她徐徐图之,定然能心想事成。


    谁能想到半路生变,讓人措手不及,偏偏那人还是……


    “你这孩子。”罗氏叹了一口气,“就是太实诚了,你拿那顧四当朋友,还一心想与她结交。她可倒好,害你二叔被降职不说,还抢了你的亲事。那个害人精,天生就不是个好的,之前不是说她活不了几年,你别急,且等着。”


    “姑姑。”罗月素似是不敢听这样的话,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她如今身子好了许多,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


    “你怕什么?你我娘俩说话,哪里用得着顾忌。好了些又如何,这人的命啊都是有定数的。”罗氏白她一眼,有些怒其不争,又想到娘家的那些事,臉色更加的不好看。


    “依我看,我们罗家指不定也是被她克的。你二叔应是招惹了她,这才惹来那些个祸事。可怜你堂哥年纪轻轻就没了,还险些背负污名。”


    裴府与侯府离得不算远,走上半刻钟就能到。


    当初赵瀚之放弃侯府的爵位而转入裴府为婿,并不是冲着公主府的名头来的,而是与芳宜郡主自小相识,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们将将到了侯府门外,罗家的马车就跟了上来。


    罗谙从车上下来,罗氏赶紧上前相迎,“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看你们走了,怕你们有什么事,这才跟过来。”


    罗氏一听这话,心下无比的受用。


    她这些年在侯府被人尊着敬着,一是她侯夫人的名头压着,二就是她娘家兄长仕途顺遂简在帝心。


    “我们无事,就是人太多,吵闹得厉害,所以提前出来。”


    罗谙点点头,关心几句后,对罗月素道:“罗儿,为父与你一道回去。”


    罗月素哪有不应的道理,自是小声应下,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驶离,父女俩怀着不一样的心思,似车下两边的轱辘,明明朝着一个方向,却有着完全背离的目标。


    “今日难得好些人都在,父亲为何不陪他们多喝两杯?你提前离席,若是裴大人知道,不知会不会多想?”罗月素轻着声,听着像是为他担心。


    他靠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轻笑一声,“罗儿真是长大了,越发的懂事明理,竟然还替为父操心官场之事。你娘体内的毒是解了,身体却还虚着,我想早些回去陪她。”


    “原来父亲是担心娘。”


    “你娘此次中毒,我左思右想,猜测怕是冲着我来的。世人皆知我最在意的人是她,从我这里没法下手,便转到她身上。罗儿,为父此生唯她一人,也仅有你一女,你与你娘才是为父最为重要之人,你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拨离间而怀疑这一点。”


    罗月素不敢与他对视,“父亲,我……”


    “你是我女儿,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为父都不会怪你。罗儿,为父只希望你明白,别人的话皆有目的,你更应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我如何对你娘,如何对你,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吗?”


    一时之间,罗月素说不出话来。


    那信上说父亲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害死她娘。还说为了讨好那女子,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要。


    檀郎应悔一心人,为得新欢弃旧愛。年前栽树喻情坚,年后伐树做新床。旧愛枉死尸未寒,新欢已是掌中宝。可怜独女蒙在鼓,凄凄惨惨无所依。


    如今她娘没死,信上说的女子也已嫁人,难道真是有人挑拨离间?


    “父亲,是我不好,是我多想。”


    罗谙没有睁眼,道:“无妨,为父不会怪你。”


    马车颠了一下,应是正在拐弯。


    罗月仍有疑惑,似感慨道:“我与顾四妹妹一见如故,实是盼着她好,望她与裴大人相敬如宾,夫妻恩爱。”


    “你之所愿,定然成真。”


    听到自己父亲这话,她心中隐晦的怀疑散去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不甘心,下意识低下头去。


    她没有看到,罗谙此时已睁开眼睛,看她的目光无比的凉薄。


    *


    喜燭盈紅泪,朱绸随风舞,一室的锦绣金辉,压不住满桌佳肴的色香味。


    顾荃坐在桌前,半敛着的眼皮下尽是复杂之色,一时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怀疑。失望自己投怀送抱后换来的不是垂怜亲近,而是这一桌子的菜。怀疑有些人冷情冷性不解风情,难道是有隐疾不成?


    新鲜的生命力已注入不少,她体力也恢复许多,不再是虚弱无力的状态。饿也确实是饿了,心想着男色吃不着,那也只能吃菜,反正都是为了活命,倒是殊途同归。


    当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裴郅与她对面坐着,视线中全是她。她的娇弱,她的主动,她故作羞涩之下的引诱,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几欲疯狂。


    她想要的,他知道,但他不能给。


    若是早早给了,遂了她的意,这小没良心的恐怕便对他失了兴致。


    那些深宫里被冷落的妃子,夜里四处晃荡着如孤魂野鬼般,数着宫墙地砖,漫无终日地等待着,满腹的怨气。


    他不愿成为那样的人,他要的不是一时之欢,而是这辈子的不离。


    顾荃一门心思地吃着,小嘴一动一动的,如小心翼翼的兔子,无比的乖巧可爱,偏偏食不知倦,一口接着一口,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仅是这么看着,裴郅体內的气血不断地翻涌,为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已经快要侵占理智的欲,他起身站到窗边。


    雕镂精美的窗半开着,风进来时他清明不少。


    顾荃以为他是不喜房中的燭火气与饭菜香,蹙着秀气的眉仔细闻了闻,循着味儿到了熏香炉旁,然后唤南柯进来。


    南柯低着头过来,在自家姑娘的示意下换掉炉中的灵犀香,改成鹅梨香。


    “裴大哥,我已把香给换了,你现在闻闻是不是好多了?”顾荃到了裴郅身后,娇声问着。


    裴郅一听她的声音,只觉刚压下去的气血又涌上来。


    不是香的问题,而是他心中的欲。


    此前隔着礼数规矩,还有身份,他尚且能忍着。如今他们已经成婚,大可以夫妻之名,行那梦中极尽旖旎之事,仿佛是凶兽出了牢笼,再难控制住。


    他慢慢转身,幽深的目光落在顾荃的唇角。


    樱嫩的颜色,却泛着一丝油光,像是偷吃没抹干净的那般,刚好讓人抓个正着,只恨不得将她困于床笫之间,借着好好惩罚的由头,一口一口把她给吃干净。


    她被他看着,不知为何心尖发颤,还不等往深去想,只听到他说:“把嘴擦一擦。”


    当下闹了个大紅脸,连忙拿帕子擦嘴。


    这时周阳在外面禀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裴郅离开之前,叮嘱她,“不必等我,若是累了你就先安置。”


    人一走,她继续坐到桌前吃东西。


    南柯和黃粱有眼色地进来,小声说着自己对裴府的观察。一个说赵家的夫人真多,一时半会儿的连长相都记不清。另一个说有人在打听她的身体,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心里不知想什么。


    “侯府那一大家子,夫人少夫人的一大堆,奴婢听着都头大。”黃粱感慨着,一副有些怕怕的样子。


    “方才那个什么九少夫人,还想套奴婢的话,听着很是眼馋姑娘的嫁妆。”南柯有些不虞,已到近前来侍候顾荃。


    顾荃刚想说什么,芳宜郡主掀帘进来。


    打眼看到她要起身相迎,老太太连忙制止她,“你且坐下吃你的,这一天折腾下来,我想着你都该饿了。”


    胡嬷嬷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显然也是给她准备的。


    她一脸羞赧,“祖母莫怪,我不经饿,裴……夫君体恤,让人送了些饭菜来。”


    夫君两个字从口而出,险些烫了她的舌头。


    芳宜郡主欣慰点头,“到底是成了亲,莲花奴也知道疼人了。”


    胡嬷嬷将食盒放下,说是府里厨子新做的点心,若是夜里饿了,还可以用来垫付一口。这话若是搁在别的地方,倒也没什么,但放在这新婚夜来说,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暗示。


    顾荃低着头,作羞涩状。


    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满脸的慈爱,“你还在长身体,想吃就吃,没人敢说什么。”


    她小声应着,无比的乖巧。


    等到芳宜郡主也叮嘱她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时,不必等裴郅时,她隐隐觉得不太对。


    散了髻子,折了头饰,一头青丝如瀑披下,镜中的美人面若桃花,乌黛朱颜冰肌玉骨,眉间那金钿凭添一抹妖艳,端地是娇而生媚,媚而不俗。一垂眸一伤神间,尽是惹人怜爱的楚楚之姿。


    黄粱得了她的吩咐,守到外面。


    夜渐深,喜烛仍旧烧得欢实,似是要将一切奉献给这春宵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前院的喧闹已恢复平静,裴郅送完太子后回来,将入院子,黄粱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惊呼,“大人回来了。”


    裴郅进了屋,只听到内室传来南柯小声的劝说,“夫人,大人和郡主都说让你别等,你都乏成这样,怎地还不去歇着?”


    “我说过我要对大人好,他还没回来,我怎能独自去睡。你别管我,我再等等……”娇软的声音,在听到掀帘的动静后戛然而止。


    红衣乌发的女子,随意地斜靠在锦榻之上,单手撑着头,眼神半是迷离的模样,那娇弱慵懒的姿态,分外的娇媚动人。


    那望过来的美目渐亮,乍现欢喜之色,“裴大哥,你回来了。”


    不用自家姑娘使眼色,南柯已悄悄退出去。


    顾荃像是起得太急,也像是身子还虚着,竟然一下子没站稳,险些摔倒时,人已被裴郅扶住。


    她小脸红着,羞赧地咬着唇,像是粗暴地碾碎了那娇艳的粉嫩,泛着心疼破碎的白,叫人忍不住想去好好怜惜一番。


    当她被腾空抱起时,心头大喜的同时,狂乱地跳着。


    裴郅将她放到床帐内,她满心的期待,生命力的涌入与内心的激动兴奋让她心跳得越发厉害,下意识闭上眼睛。


    好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疑惑地睁开眼,裴郅正好扯过轻薄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淡声道:“早些歇着。”


    “……”


    所以假成亲就是假成亲,哪怕美色入怀,这正人君子也不为所动。


    她遗憾着,又觉得不意外,犹在不死心地勾着人,细白纤细的手紧紧地揪着男人的衣服,弱声娇气地道:“你今晚不歇在这吗?”


    “我睡在别处。”


    “裴大哥,你说过,一旦我们成亲,不管真假,在外人眼中都是真。新婚之夜你若是睡在别处,传出去世人如何看我?”她说着,眸中已是一片可怜的水色。


    裴郅天人交战着,恨不得沉下自己的身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必不会让你被人非议。”


    他的理智与欲撕扯着,几乎用尽全力才得已起身。


    顾荃看着他按了一下雕花内隔墙上的突起,赫然出现一道暗门。门那边是另一间起居室,一应用物俱全。


    “我与你同进同出,旁人不明就里,自不会说三道四。”


    “祖母那边……”


    “祖母知道,她说你身子弱,合该再养养。”


    事到如今,顾荃还能说什么。


    她眼见着裴郅进去,然后暗门再次合上。隔着一道墙,再也做不了什么,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再次感叹正人君子难搞。


    南柯和黄粱被她唤进来,她指了指那道墙,简单交待了几句,最后道:“你们也别守着,都去睡吧。”


    入夜后的裴府,比之顾府的清静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子少,是非少,人心也少浮躁,便是下人也睡得安隐。


    但她却睡不着,一是有些认床,二


    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直到大半夜,最后才迷迷糊糊地入梦。


    夜深无人语之时,唯有那龙凤喜烛还在兢兢业业。


    一声轻微的动静后,墙上的暗门打开,一身红色寝衣的裴郅出现,披头散发,其颜如玉,眼眸幽漆,如独行夜间的艳鬼。


    他一步步朝那红帐走去,坐在床边贪恋地看着锦被中的美人儿。


    喜烛的烛泪不停地滴落,像是喜极而泣,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良久,他俯着身体,温热的气息发沉,“你终于是我的了,裴夫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