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古刹业火横生波澜5

作品:《盼昭昭

    墨在纸上晕开。


    “确实无趣了些。”


    “你说什么?”


    “无事。见春,你若学得倦了,便下山……去罢。”和尚眼睫低垂,语速快得要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不要,”常见春伸伸懒腰,眼上附了层亮晶晶的水膜,“好困啊,我能趴在你这儿睡一会儿吗?”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见小和尚面露淡淡纠结,少女吐了吐舌头,便要起身。


    “没有。”


    得到回答,少女狡黠笑笑,立刻趴在桌子上,不多时,呼吸声变得绵长而深重。


    了空这才慢慢抬头,看向熟睡的少女。


    夕阳给她镀上金光,那双清泉般的眼眸紧闭,此刻只见略略下挑的眼尾,宁静而悲悯,恰似闭目观音。


    了空轻轻靠近,参差阴影笼下来,抚平少女微皱的眉。


    “呵。”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掩上房门。


    室内一半昏暗一半微光。


    太阳要下山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着。卫昭心里泛起嘀咕,好好的两个人,怎么沦落到那般境地的?


    “春娘,我……我心悦你!”


    年轻白净的小伙子脸颊通红,却还是鼓起勇气看着面前坐着的少女。


    “林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常见春停下收拾药摊的手,瞪大眼睛,眸里的澄澈几乎令少年张不开嘴。


    居高临下的少年反像低人一头,竭力抬起头颅:“春娘,心悦是……我像李叔待张姨那般爱重你,若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待你好,永无二心。”


    手汗浸湿了盛放银簪的木盒,他攥得太紧,盒子险些脱手。


    “春娘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常见春来此城已有三年,不知救助了多少无力付药金的人,大家都知晓她的稚子心性。


    春娘走在街上时,瞧她的少女儿郎不计其数,只是她不觉罢了。


    “我只是希望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


    “这盒子你先收下,春娘,你若看得上我也心悦我,便留下戴着,若不愿,退还就是。”


    “林大哥,容我想想行么?我脑子里有些乱。”


    “好,我等你。”


    见春说得真诚,林姓少年面上薄红消退几分,二人俱是坦然。


    青衫少女坐在栏杆上,两脚悬空来回摇摆。


    “你似乎有心事。”了空口气笃定,走近瞧见少女手中的银簪,样式精巧,荷花纹饰。


    “嗯。”少女恹恹应声,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恭喜施主,觅得良人。”


    佛珠硌得手掌泛青,那和尚犹嫌不够,捏得佛珠发出“咔咔”声。


    “什么良人?”


    “施主已接了他的簪子,还有什么不可承认的。”


    了空努力把目光从眨眼的簪子上挪开,挤出一个笑。


    疼痛唤不回理智,他今日出格太多了,这分明与他毫无干系,他实在管不到她。


    可心脏要跳出胸膛,仿佛下一瞬就要迸裂。


    “这个?”少女轻飘飘晃了晃,“这是林大哥给我的。”


    林润秋。


    他知道那个年轻人,做得一手好花灯。


    常见春每次拿回的灯都精巧无比,他只以为是匠人手艺高超,原来还有这一层意味在。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去问。


    和尚闭了闭眼,嘴角拉出自嘲的弧度。


    “林大哥说心悦我,我若也喜欢他便留着。若不愿便还给他。”


    “那你如何想的。”


    心上仿佛扎进了无数碎玻璃,一呼一吸之间疼得他指尖颤抖。了空竭力稳住声线,回想往日的自己该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少女有些惘然,“我喜欢张姨,喜欢郭姐姐,喜欢小沙弥,喜欢大师傅,自然也喜欢林大哥。”


    “可是我觉得我的喜欢跟林大哥的不一样。”


    她转过身来,抱住柱子,头贴在上面。


    “了空,你说心悦是什么呢?”


    不该问我。


    不该回答。


    “见到那人便觉欢喜,见不到便觉心中空茫。千盼万盼,唯愿她好。”


    什么东西碎掉了。


    见春跳下栏杆,原本半眯的眼睛睁大,清清楚楚映出和尚的面容:“我可以把最喜欢的桃花酥、莲花灯都让给他,是不是心悦呢?”


    “是。”了空低头,避开少女明亮双瞳,避开她眼中失态的自己。


    挥散迷雾,常见春恍然大悟。


    为什么不喜欢练字也要学,为什么愿意把桃花酥分他一半,为什么了空话少她也不觉枯燥。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了空在身边。


    “你有心悦的人吗?”


    “小僧既入佛门,不可沾情爱。”


    那和尚并未看到,卫昭却从头到尾看了下来,少女的双眸一下失了光彩。


    无妨。无妨的。少女对自己说。


    常见春实在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姑娘,日日能看见小和尚也好,看他披袈裟,成圣佛,心中无我,眼中有便好。


    少女赤诚得简单。


    “我下山一趟!马上回来!”


    见春几乎是跳跃着奔跑,一溜烟就没了影。


    “啪嗒!”珠子碎进肉里,血液无声滴落。


    “了空。”威严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过来。”


    和尚回头,二楼回廊,赫然立着他的师父,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他竟浑然不觉。


    “是。”和尚俯身行礼,迈步走上台阶。


    “了空,你道心不稳。”


    清风老和尚坐在他面前,了空跪着,身后还有两名师弟。


    “是,弟子知错。”了空直视他师父。


    “了尘。”


    “弟子在。”


    “那女施主再来时,带她收拾好包袱下山去罢。”


    了空像是数九寒天里冻住的雪人,一言不发,眼神直愣愣的。


    “了空,莫要让为师失望。”清风语重心长,看向另一个小和尚,“看好你师兄,这一个月便让他在此静心思过。不许与外人谈此事。”


    “是。”小和尚嗫喏应声,犹豫地看向了空。


    清风抬手布了锁灵阵,带二人退出去,门上“咔哒”落了锁。


    窗格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师兄,用些饭菜吧,你已三日水米未进了。”了缘小和尚抱着空食盒,手足无措。


    “无事,”了空声音嘶哑,“她来了吗?”


    了缘嘴唇动动,想起师父的嘱托,合上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了缘,你是师兄带大的,说实话。她情况怎么样?”了空面色苍白,形体消瘦,眼中的威慑不减反增,压得小和尚腿软。


    “见春姐姐很伤心,眼睛都哭肿了。”犹豫片刻,小和尚贴到他耳朵边,“师父跟见春姐姐说,莫要耽搁师兄前程,山下如意郎君多得是,不要……不要缠着师兄不放。”


    他没讲完,师父见了几个神神秘秘的人,几人在客房谈到深夜,谁都不能靠近探听。


    窥着了空神色,小和尚吞吞吐吐说完,对方垂着眼帘,睫毛半分抖动也不曾有,伸出手慢慢抓起碗,机械地往嘴里填进米饭。


    “师兄,你……”小和尚挠着光脑壳,半天也想不明白。


    最厉害的了空师兄,怎么会破戒呢?


    如此月余,沙弥再度步出房门,又见天光,有些不习惯,抬手挡了挡,虎口漏出半块太阳。


    此后早课,诵经,斋戒,一如从前。


    只是青衣少女再不曾来。


    卫昭正看得打哈欠,连串厉声叫喊打破了平静。


    清晨时分。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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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山下!死了好多人!!山下有妖怪啊!”一少女披头散发跌撞闯进寺门,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地自言自语。


    “慢慢说,不着急。”了空拍拍她的后背,输入灵气到她体内。


    “妖怪……山下我们喝了水的人,都长出了鱼鳞!他们说见春姐姐是鱼妖要烧死她!爹娘把我送过来!救命啊!”


    了空心下骇然,不等请示师父便要下山去。


    “师兄别!”了缘稚气色脸上写满了惊恐担忧,了尘拽住他道:“师兄心中有数,只管去便是。我二人稍后便去禀报师父。”


    “多谢师弟。”


    “小姑娘,在此稍作歇息。了缘,你陪她去客房安置。”


    了空步子越迈越大,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卫昭一颗心提起来,悬在半空,有些糟糕的预感,不忍再看下去。


    山路两侧多荆棘,了空走得太急,拐弯时老是撞上去,到山下时,僧袍下摆已经染成泥色,刮得破破烂烂。


    街巷空无一人,连小贩也无。


    远处隐隐有人声,来不及思考,那和尚拔腿就跑过去。


    柴木堆得老高,铺得四四方方一大片,到了见春膝盖处,她被绑在正中央柱子上,灰布条缠着她的嘴。


    常见春眼神无光,像干涸的泉。


    她瘦得很明显,原本水蜜桃一样的脸现在棱角分明,隐隐有了梦中的样子。面颊处多了几道鱼鳃样的东西,发际处冒出鳞片。


    卫昭攥紧拳,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怪物!你看她那鳞片,这分明是怪物!亏我那么信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肯定是这妖怪带来的魔气!肯定是魔族!”


    “杀了她!杀了她啊!”


    …………


    怒骂呵斥里,常见春闭上眼。


    “娘亲,春姐她不——”女童话还没说完,微弱的声音就被妇人捂住,未泄露分毫。


    妇人含泪摇摇头,抱着孩子跑开。


    几声叫喊洗去怀疑,掀起人群的愤怒,带头的几个人打赤膊,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鳞片,血肉模糊。


    “不许动她!”了空飞上柴木台,挡在少女面前,软下音调,“此事定有误会,各位乡亲,不妨等住持师父来看过再行判断。”


    少女猛烈摇头,干涸的眼睛又冒出泪水。


    “别信他!这和尚给妖怪迷住了!刚被他师父放出来!”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尖叫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连他也杀了!道貌岸然的禽兽!”


    人群愈加愤怒,潮水样涌上前,千百只手抓向台上。


    “先跟我走。”


    常见春身上的结绑得很紧,手勒得泛青,了空一时半会解不开。


    “孽徒!还不回来!”


    忽然,绳索凭空而现套住了空,拉着他离开木台。


    “不!不要!”


    他拼了命的挣扎,却还是一寸寸的远离常见春,被绑回老僧身边。


    “乡亲们,此女子确是鲤鱼成精,想来大家的怪病与她脱不了干系。我这徒儿愚蠢被迷,还望各位允老衲将他带回处置。”


    老方丈身后十数名弟子,摆的是威胁的架子。


    了空蜷缩在灰地上,少女笑着看他,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又闭上眼,慨然赴死的模样。


    一点火星从人群中飞起来,跳到柴米上,倏然引起熊熊烈焰,顷刻之间吞没了少女。


    满目红光,不见青莲。


    了空呕出一大口血,昏了过去,画面模糊起来。


    人群里游出个戴着獠牙鬼面的男人,他走到方丈面前,拿出块东西晃了晃,低声说了些什么。


    老人不发一言,解开灵锁,默默而去。


    那男人单手扛起和尚,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火光里飞出来块白东西,而众人恍然不觉,照旧喊打喊杀。


    男人慢悠悠跟在这群和尚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