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铁打制的刀、锤、锥子用于解剖尸体身腹，进行剔肉刮骨。


    这是一句话，但谢承凤是亲身经历了一遍。


    肉与肉之间撕裂拉扯的痛感，比生产的疼有过之无不及，是硬生生把她刺激到清醒过来。


    可入目所见不是熟悉百子千孙雕龙床幔，而是蓝天烈日。


    谢承凤下意识喊疼，结果却见司徒鼎手持刀刃。造型奇特的小刀在光照下发出耀眼灼人的一道银光。


    见状，她都有瞬间忘记了疼痛。


    可偏生周围三呼万岁，声声悲切提醒她谢承凤此刻的处境：“皇上，您冷静啊。此举有损皇威啊，皇后娘娘凤体……于私娘娘打小怕疼是出了名的，爱美更是出了名。您今日要行仵作解剖之事，娘娘若是在天有灵都不会同意。”


    此言不亚于雷击，还没明白自己死了的谢承凤迎着刀尖刺骨的疼，气得破口大骂，骂司徒鼎，想要借此舒缓疼痛。


    但耳畔一句句执拗的话语，又不亚于一副良药。


    司徒鼎道：


    “朕八岁入战场是跟随捡尸人收敛将士遗骸，确认一位又一位战士是否真的倒下了。师父说我是太子，我身边随时跟随着两位太医。或许就有万一的万一可能性，有人还有一口气在，所以我当捡尸人能捡命。”


    “我捡不了自己妻子的命，师父师母女儿的命，我也要查清楚死因！”


    “像师母一样豁出去命都要查出师父殒命的真相！”


    闻言，谢承凤才压住疼痛情绪，思忖死因一词。


    就像她爹镇国公死亡是有人特意更换了些军需药材，用药刺激旧疾复发一样，追根究底，便是镇国公功勋卓越还带出了一批武勋新贵，挡了老将的位。


    所以很显然，谢承凤要是难产而亡，那便能腾位。


    所以很显然，司徒鼎这个狗皇帝也知道这件事？！


    要知道为了安全度过孕期，饮食是司徒鼎这个皇帝入口察验当最后安全的标准；


    穿衣外袍都素色，内衬穿的都是司徒鼎这个皇帝穿的龙袍；


    平日最爱的胭脂水粉，司徒鼎都哄着她停了。


    司徒鼎还哄着她出门散步。


    司徒鼎……


    对成婚五年苦苦盼来的第一个孩子，司徒鼎是比所有人都重视。朝臣隐晦提一句十月孕期，民间妻子都会如何贤惠给丫鬟开脸事项，司徒鼎当庭能质问一句朕是公猪，得配种产崽好卖钱？


    回想着孕期难得顺气的事情，做鬼的谢承凤隐约间都觉自己能忍这一份疼了。她甚至还瞪大了眼睛看着满脸执拗的司徒鼎亲自解剖。只见人手起刀落，精确娴熟，看得三司仵作精锐都心生敬畏；看的满朝文武满面复杂。当然也看得她谢承凤到最后颓然绝望的闭眼。


    不去看司徒鼎自己因勘验结果“难产血崩而亡”瞬间红起来的眼。


    可感受到了司徒鼎落下的眼泪。


    两滴眼泪相触融化成一体，渗进皮肉中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谢承凤因此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第二天顶着都快肿成核桃仁的眼，她哑着嗓子吩咐春安一行人莫要声张，张口忽悠一句“卖惨”大计后，便洗漱换衣用膳。


    而后乘坐轿撵，出宫。


    半个时辰后，谢承凤顺着掀开的轿帘，看着广亮大门门庑站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垂首敛裾：“恭迎姑奶奶回家。”


    为首的中年妇女待身后大小媳妇行礼，笑盈盈靠近轿撵：“凤姐儿。”


    “大嫂。”谢承凤望着靠近的，面上带着些真挚热情的司徒敏，便觉自己肚子都隐隐作疼。


    司徒敏，福王之女，得封富敏郡主，也是谢延荣嫡长子谢承武的妻子，她的堂嫂。


    因青梅竹马的缘由，是爱着谢承武，管谢承武很严，以致于有了“妒妇”之名。但世人碍于其皇室宗亲身份，也不敢当众言语。


    当然另外一个缘由便是富敏郡主能生。


    是三年抱两又三年抱两。


    虽有天花等疾病夭折了两个孩子，但还有顺遂活到成年开枝散叶的儿。


    儿子又分别生生生。


    目前是六个……还是五个孙子的祖母了。


    上辈子最最最最能催生，盼着她谢承凤生个儿子的人，鼓励她生个十个八个，到时候就算独宠朝臣也无废话之人。


    盼着她好的心意能领，但嫂子太好，她也是有些压力。


    感叹着，谢承凤无视人见她容颜的惊诧，清清嗓子看眼站立的小媳妇们，端着长辈的架势颔首权当打招呼后，就笑着挽着富敏郡主的手坐上谢家的轿撵前往主院。


    作为晚辈拜见过大伯母顾夫人后，她开门见山询问自己大伯身在何处。


    眼瞅着眼圈殷红还未褪去的谢承凤，顾夫人叹口气，亲自引着人去书房。


    屏退左右，给伯侄两留出私密谈话的空间。


    谢承凤望着一身武服，不过五十五岁便辞官归家只做爵爷的荣国公，将自己昨日对永宁帝解释要当女国公的缘由又说了一遍。


    荣国公听得这夹着赌气的话语，气得双手都按上了额头青筋：“谢家在武将中颇有些颜面，但跟文臣关系真不算好，甚至昔年他们都有传你爹篡位的。”


    这话也真不是他唬人。


    永宁帝元后都因此猪油蒙心，想弄死谢承凤，逼得永宁帝跟他们谢家跟武勋誓不两立。得亏永宁帝有良心，知道自己靠什么上位。


    只不过这段陈年往事，一旦提及则又恩恩怨怨伤人。


    唏嘘叹口气，荣国公语重心长：“故此你但凡冒天下大不韪哪怕只是赌气而已，可只要开口提出了，那么就会遭到大部分文臣会对你口诛笔伐，把你编进贤女烈女传的对面，给你弄个恶女传，都有可能。”


    唯恐谢承凤小孩脾气，荣国公沉声用人最爱的话本举例：“用话本编派你，给你编成崔莺莺。听个书生念诗，就仿若没读过书的蠢货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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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芳心暗许要私奔的那种。”


    “大伯，人争一口气。他们若是真敢编派我，那我就要求进锦衣卫。”谢承凤昂首：“锦衣卫皇家设立，不用经过满朝文武同意吧？”


    “我当锦衣卫，手里的兵还能更多！”


    荣国公看着胸有成竹，似斟酌了千万遍也想过各种应对措施的谢承凤，按着额头青筋的手更加用力了两分。


    目光更是带着些威压，定定的俯瞰着谢承凤。


    谢承凤不躲不闪：“若谢家家主无法支持，那树大分枝亦也是人之常情！”


    听得这果决切割的话语，荣国公气得一手拍案而起：“谢承凤，你——”


    撞见谢承凤眉眼间流淌着的一丝阴霾，他喝骂的话语一顿，眼眸微微一眯盯着周身气质都有些变化的小侄女：“经一事长一智是幸事，但你钻了牛角尖。”


    永宁郡主啊，从小就不知权势为何物，怎么一夜之间就心心念念要权？


    “既要修葺宫殿，你不妨去国清寺小住。听听善男信女的祈求，大伯说句难听的话，跟那些苦苦挣扎温饱的百姓一对比，你便会觉自己很好。”


    “怀揣这样念头，你再看情爱，便是小道。”


    谢承凤唇畔一咬，“大道不就是追求权力，保障家族源远流长？”


    荣国公迎着这声反问，心中咯噔一声。旋即便梗着脖颈，板着脸：“你能不能有点你爹娘的信念？习武保家卫国，学医治病救人这种理念？”


    “我就是一个俗人我要这理念干什么？”谢承凤反问的字正腔圆：“大伯您有这信念，您辞官干什么？您继续当兵部尚书，而不是谢承武升官当兵部侍郎。”


    “我可听闻了兵部是谢家的兵部，户部谢家因军需案也占了一大半，甚至都染指礼部了。”


    荣国公气得反手拍自己胸膛：“你这个孽障，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懂吗？”


    谢承凤冷哼：“虚伪。”


    “你给我去国清寺好好聆听聆听佛法，静静心，别被永宁帝哄的不知天高地厚！女国公的事情绝无可能！”荣国公黑着脸，厉声道。


    怒火瞬间笼罩书房。


    谢承凤吸口气，字正腔圆：“大伯，我不是无理取闹……”


    “别怄气，”荣国公打断谢承凤的解释，沉声：“不是由你喜好说结束就结束。你要谈国家大事之前，先确定好跟太子的关系。咱们私下说，太子这人也执拗，他既然开口就一定会来求娶。”


    “你招惹了他，你自己做收尾。”


    话刚落下，荣国公对张口的谢承凤摇摇头，示意人倾听。


    谢承凤竖耳。


    没几息，就听得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而后随着大伯一声说，便响起了汇报：“禀国公，永宁郡主，太子仪架已入街口。”


    谢承凤拧眉。


    荣国公看谢承凤：“你不是要当国公吗？你去开镇国公府大门，接待太子殿下莅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