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越过通向内廷的乾清门，司徒鼎便恼恨自己耳里超群，听得清扫的小内监咬着儿说什么“咏春宫约莫出了事”、“翻箱倒柜”，当即脚步更快了些。


    浑然不管所到之处宫侍的惊诧。


    因为他离咏春宫近了，便耳里更超绝的，听得谢承凤趾高气扬的命令：“我不管。最迟三天，必须把我宫内的家产整理妥当！”


    但联想假死一事，再细细琢磨“家产”一词，司徒鼎顿觉自己人生头一遭生了怯意。


    他是不喜谢承凤的性情，但迟迟没有开口明确拒绝，只因想着教化谢承凤。


    此心，此行，不敢说全然纯粹毫无利益权衡之心，却也自问秉承“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之道异曲同工之理“枕边教妻”。


    会教导谢承凤管家理事，教导谢承凤明理御下，教导谢承凤能够做个优秀的太子妃、皇后，甚至独当一面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可若是因此逼得谢承凤假死，从今后隐姓埋名……


    司徒鼎攥紧了拳。


    都不用他刻意去打听去记忆，谢承凤吃穿用度奢靡铺张，只用最好，已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且谢承凤的好，是与国同岁一门双公的谢家用百年底蕴滋养出来的，更是永宁帝用威不可犯帝王至尊权势予人独一无二的御用。


    闭着眼，强行深呼吸，司徒鼎想压下心中陡然而生的刺痛感。


    岂料嗅入鼻翼间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馥郁蔷薇香气。


    是谢承凤最爱的一款香。


    感慨着，司徒鼎无视一声声惊诧到都有些变调的跪迎，一步并作两步进了咏春宫。等撞见入目的景象，他身形都克制不住僵硬了起来。


    咏春宫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东西配殿皆齐备，行制都快逾越似东宫，占地近百亩。正中的正殿更是环保形成一方形小广场。粗粗估算也有十亩地。


    眼下这十亩地放眼过去，金光璀璨，耀眼夺目。


    让他直接脑子就冒出了那一句形容：“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这话初学《阿房宫赋》，他曾不屑。


    可眼下他是真懂了。


    也真佩服了。


    文人的笔，描写的可真绝妙！


    清点家产的谢承凤见太子爷岿然不动似石雕，却无奈身份过于尊贵，硬生生的让宫侍搬动箱子挤出一条道来，就火气上蹿。


    等石雕挪到自己眼前，谢承凤敷衍的一敛裾，权当自己行过礼，而后便张口客气送客：“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何要事？臣女有要事要忙，还请见谅招待不周。”


    太子殿下抿了抿唇，扫过被摆放宫门口，似要丢弃的一整箱用都没用过的蔷薇露。掠过脆裂在地，嵌着珠宝的碎片无声主人曾经的捧在手心上的喜爱，司徒鼎飞速又看眼在场的宫侍。


    四个贴身一等丫鬟；


    八个二等女卫；


    十八个粗使。


    都眼熟，是历经谢家还有皇家锦衣卫筛了又筛的嘴严之辈。


    于是他带着自己察觉到的急切，闷声问道：“不知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话直说就行。”谢承凤道：“我坦坦荡荡，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瞧着言谈间都带着豁出去疯狂一回架势的谢承凤，司徒鼎斟酌着，自觉循序渐进铺垫：“您这翻箱倒柜的是为何？”


    “整理家产，明确归属。”谢承凤知道司徒鼎从来没惦记过她的财产，但一想起过往那些恩怨，她还是克制不住两分迁怒：“我谢承凤奢靡，是因为我祖辈成器且我爹成器，一举歼灭西戎王庭，按《大周律》主帅享一成战利品。元始三年户部核查，三司见证，战利品合计银两二百三十六万！”


    这话，这有关谢承凤奢靡财产来源的问题她强调了不下十遍。可上辈子自打皇帝叔叔被逼死了，稍微靠谱的家主大伯老去了，就再也没有人在意她财产的正当性，全在劝说要勤俭，要做模范。


    结果倒好，她谢承凤的珠宝首饰，没少被那白眼狼崽子送给所谓的干娘。


    一想，谢承凤剐向司徒鼎这个罪魁祸首，脸都气黑了两分，用词更不屑：“司徒鼎，听清楚了吗？我谢承凤奢靡，没花朝廷一个铜板。”


    春安一行人听得自家主子这当众点名道姓直呼太子名讳，心中咯噔一声。有些惧怕的看向负手而立，面色沉沉的太子殿下，不敢去想人一怒之下当乾清宫文武百官面前斩杀前首辅阁老的血腥场面，春安吸口气，手慢慢扣在腰间软箭上。


    其他三人也互相对视一眼，飞快打手势，令暗卫去请永宁帝。


    与此同时，完全没察觉到，或者说不在意婢女的举动。司徒鼎听得谢承凤呼喊中的委屈之音，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看谢承凤。


    原因无它，因为他也只看奢靡之性，完全没想过谢承凤的的确确有钱。


    一见司徒鼎侧眸，谢承凤凤眸一挑，呵呵冷笑。


    到底同床共枕过，她脾气爆发忍无可忍了也跟司徒鼎吵过骂过打过。故此也算能够推测出来司徒鼎眼下这避开的举动是因心虚愧疚，于是便乘胜追击，“管好你的人，别让我听到我一个及笄宴抵得上北疆军过冬棉服的捏酸造谣的话，若有下回本郡主就要治他一个大不敬！”


    司徒鼎下意识的护短：“这其中是不是有误……”


    “误会”一词，他迎着谢承凤凤眸里的犀利，那种似乎能够直视人心的洞彻犀利，便知自己无法怀揣一丝误会的美好念想。


    连他都评价奢靡一词，更别提高山那般军户出身，又遭过贪官污吏打压的莽汉了。


    是真会觉得及笄宴败家的。


    “没棉服过冬那是朝廷的问题，不是本郡主的问题。本郡主的及笄宴，用的是帝王私库十五万两以及爹娘遗产二十万两以及谢家公中大小姐的份额一万两，另大伯怜我孤儿，再私添一万两。”


    一一列数自己及笄宴钱财来源，谢承凤似想到什么，神色更为倨傲：“我皇帝叔叔私库的钱，是他自己经营所得。说句僭越的话，先帝在时夺嫡长达二十年，国库都空虚了，更别提私库。是我皇帝叔叔登基后兴商开海贸，才逐渐丰盈起来。”


    虽然也有养肥了贪官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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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之举。但抄家所得是入国库，不是帝王私库。


    且皇帝叔叔重用的贪官，也是偏商贾灵活会来事的，而不是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那种。否则都轮不到司徒鼎这个孽障篡位登基，早已被其他虎视眈眈的王爷攻讦造谣得位不正了。


    望着眉眼都是骄傲的谢承凤，司徒鼎将自己紧攥的拳头慢慢负在背后。克制住自己与人争辩永宁帝配不配为君的问题，他缓缓深呼吸一口气。


    嗅着近在迟尺间浓淡相宜的蔷薇香气，舌尖转了又转，道：“我会约束下属，告知情况，不会让你再因此动怒生气。”


    诉说完自己的保证后，司徒鼎郑重的望着珠宝熠熠中傲然而立的谢承凤，“故此，你也不必因此——”


    顿了一下，司徒鼎听得自己噗通加快的心跳，喉结一滚，拼命端出了一本正经的架势，字正腔圆道：“因此气闷，佯装死亡。”


    猝不及防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谢承凤有瞬间茫然：“什么？”


    司徒鼎见状心跳愈快，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承凤。果不其然对方很干脆自问自答，言语清脆响亮：“本郡主有病吗？区区几个小将值得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连被你这位太子爷拒绝多次，我都没想着以死威逼求皇帝叔叔做主直接赐婚。”


    闻言，司徒鼎如迎头遭一闷棍，脑海白茫茫一片。


    谢承凤鄙夷说完之后，见司徒鼎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惊奇连连，扭头问春安一行人：“这……这鬼上身了？要不请你把他送回东宫请太医看看？”


    春安虽然觉得鬼上身这个词有些大不敬，但一见向来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浑身笼罩的忧郁悲恸，没忍住大逆不道的点点头：“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再请他信赖的小师妹黄医女，免得这帮人怀疑宫里太医医术不精，误诊。”谢承凤阴阳怪气着。


    说完，她还是觉得怄得慌，抬眸幽幽的看着司徒鼎。一寸一寸的剐着人的五官，慢慢的移动到传说中人最弱不可击的脖颈上。


    想着实实在在掐人脖颈的画面，谢承凤徐徐补充道：“对了，大周律法没规定徒弟享有师父师娘遗产的权利。还烦请大师兄小师妹的，把我娘药箱以及诊脉手札还给我。”


    “我还没死呢。”


    “我死后，若是宗族无人过继到我爹名下，财产才充公归国库啊。不是归你们这些徒弟私人所有。”


    说完，谢承凤瞧着还魂游状的司徒鼎，嘴角一勾，凉凉道：“说来不舍得的话，这事也好解决。司徒鼎你跪下磕头喊我一声干娘，我愿意上书让你继承我爹娘的遗产。”


    这一声声夹着火焰的嘲讽入耳，司徒鼎却觉动听似天籁，让他迅速的稳定心神。


    的确，能让谢承凤假死的，也就只有为家人了，为谢家女眷清名了。


    而这事，很好处理。


    自信着，司徒鼎回道，“我明日会当庭求父皇赐婚。”


    “且我可以为你烤肉，买吃喝，赠千金，像话本描写的那般再去寺庙跪地给你求个长生？这样一来，便是终成眷属，便没什么闺名受损不受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