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经很晚了，天空中被晕染的黄色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林间小径的腐叶在薇拉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走的小心翼翼，一只手扶着粗糙的树皮，但出乎意料的是速度并不慢。


    温迪走在她前面，像是一缕总想溜走的清风。


    ……奇怪，这家伙怎么走路这么轻呢？


    都没有什么声音。


    薇拉紧紧跟着空气中淡淡果酒香气的方向移动，仿佛生怕被抛下。


    “你确定北边安全吗？”她又开口问着，枯草色的发梢被风弗动。


    温迪的轻笑在夜色中格外清脆：“放心吧，吟游诗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


    脚步停了。


    温迪似乎移动到了她面前，下一秒，声音已经无比近。


    “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外袍。”温迪轻声把一小截衣物塞在她手里：“累的就告诉我，我们走慢一点也可以的哦~”


    衣料意外的紧密。


    薇拉捏了捏那一个衣角，那触感奇妙极了，像是握住了一把清凉的月光。


    她抿紧嘴唇，某种酸涩的情绪在胸腔膨胀。


    这个自称吟游诗人的存在，不管是不是邪神……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对方很强大。


    强大到让她既向往又恐惧。


    “阁下……”她开口后，又意识到对方已经纠正过她的称呼。


    “温迪……”连忙又补救了一下，但声音依旧是颤颤巍巍的：“您……能帮我复仇吗？”


    夜风突然静止了一瞬。


    “复仇啊……”温迪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仇恨是最劣质的酒，喝得越多，醉得越深’。”


    薇拉的指甲陷入掌心：“我——”


    一股莫名的勇气填满了全身，她大声喊了出来：“我可以献出一切！包括我的灵魂！”


    灵魂的交易在这片大陆是绝对的禁令，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灵魂……太珍贵了！


    拥有灵魂，才能在这里不断轮回下去，而失去灵魂，等于失去一切！


    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几只灌木丛中的鸟，但温迪似乎纹丝不动。


    “……”片刻的沉默，温迪突然开口了：“你的家族，被称为‘风语者’？”


    “……是。”薇拉内心踊跃出一种不安的忐忑感觉。


    风语者的身份能让她的灵魂获得更高的议价权……吗？


    “嘘。”


    但下一刻，有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眉间，吐出一个词：“或许，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复仇。”


    薇拉轻声说着：“可是我看不见符文，无法与神明沟通……”


    失去眼睛的人，是无法使用这份力量的，这是这片大陆的共识。


    “谁规定神明一定要用眼睛看？”温迪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闭上眼睛。”


    薇拉照做了。尽管对她而言闭不闭眼没有区别，但某种本能驱使她遵从指示。


    “现在，感受我的手指。”


    竖琴的旋律突然流淌开来，不是之前赶走猎人那种戏谑的调子，而是一首沉静如深潭的夜曲。


    薇拉感到有清风环绕周身，带着露水的沁凉。


    奇妙的是，当音符钻入耳膜，她‘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虽然很浅，但能感受到周围树木的轮廓，远处溪流的走向，甚至每一片落叶旋转的轨迹。


    “这是……？”


    “风在唱歌。”温迪的琴声没有停下，柔和道：“你们家族被称为‘风语者’，也许不是因为能驾驭狂风，而是能听懂风的语言。”


    薇拉浑身颤抖起来。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家族的秘密。


    但这番话奇妙的和她记忆重叠了。


    记忆碎片中，母亲抱着她讲述起了关于风语者真正力量的描述‘……薇拉……你要试着和风交流……我们从未驾驭千风的力量，而是与风同行……’


    母亲的脸……母亲的话……一切一切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清晰的记忆让薇拉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右手腕内侧，比羽毛还轻。


    薇拉屏住呼吸，意识到了，那不是实体的触碰，而是某种纯粹的风元素凝聚成的气流。


    “风从西北方来，感受到了吗？”


    温迪的声音比风还要轻，缓慢引导着：“带着松针和铁锈的气味。东南方三百步有野蔷薇绽放，它的花瓣正在飘落……对，就是这样……”


    薇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


    那些原本模糊的感知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有人擦去了蒙在世界上的玻璃的水雾。


    她能依稀分辨出不同方向风的温度差异，能通过气流的扰动判断前方障碍物的形状。


    虽然很清，很浅。


    像是冬眠的蛇在春日舒展身体，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一股纯粹的风能量萦绕在她的指尖！


    就在这时！回忆侵入的比那一点微弱的能量还要快！


    ‘跑！薇拉！’


    ‘用风，风会带着你跑，跑得远远的……’


    再后来，男人冰凉铁青的身体被仍在地上，眼窝里空洞满是枯叶……


    “不！！”


    “我不要学这些没用的把戏！！！”


    薇拉突然尖叫起来，她猛地挣开温迪的手，踉跄后退时踩断的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那些刚刚还在她指尖流转的风元素瞬间溃散！


    温迪的竖琴声戛然而止。


    而薇拉还在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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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揪住自己枯草一般的头发，崩溃道：“求你了，你明明抬抬手就能碾碎瑟拉家族！”


    “我不行的……我不能……”声音里的颤抖，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绝望：“求你！直接拿走我的灵魂吧！”


    一时间，林间安静的异常。


    连惯常的虫鸣都消失了，只有薇拉剧烈的喘息声在回荡。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开始干呕，但饿了很久的肚子并没有东西可以被吐出来。


    太安静了。


    这种静，几乎让薇拉怀疑是不是那位神明已经离去——本应如此的，她的过度反应并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倾听。


    竖琴的曲调就在这个时候重新响彻整片林间。


    这是一段舒缓的旋律，像是母亲轻抚婴儿后背的的那种节奏。


    而一缕清风也带着夜间露水的凉意，轻轻拂过她滚烫的额头。


    那触感太过温柔了，让薇拉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


    “欸？被眼泪泡过的灵魂并不美味哦~”


    温迪的声音突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却奇异地没有惊动她紧绷的神经。


    “你刚刚能感觉到的吧？”


    布料在摩擦，温迪似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即使她狼狈的不像话。


    “风很喜欢你哦！所以风想要萦绕你！”温迪继续道：“可惜——你刚刚的把它们都吓跑了，可能现在也正在哭呢！”


    说着，对方似乎故作呜咽了两声。


    “噗嗤。”


    明明是开玩笑，但薇拉却感觉似乎被拉近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对方从始至终没有走这件事，让她本能的觉得安心。


    她低下头，灰蒙蒙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愧疚的说道：“刚刚，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大吼大叫的。”


    对方是在帮助自己，实在不应该被那样对待的。


    模糊的视野中，那个青绿色的轮廓歪了歪头：


    “……好啦，这么执着我‘邪神大人’的身份的话，不如签订一点真正的契约，学点别的东西？”


    温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伴随着的，是有温暖的气流涌入肺部，将那些淤积的恐惧一点点稀释。


    “什么？”薇拉茫然的问道。


    温迪突然将一把竖琴塞进她怀里，“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弹琴。”


    薇拉差点没接住这突如其来的馈赠。


    她呆呆地用手摸着那有些粗糙的竖琴：“可……契约内容是……？”


    “等到你学会把风弹奏成曲子，我就帮助你复仇。”温迪的声音突然有些轻快：“怎么样？”


    薇拉抱紧竖琴，琴身贴着她砰砰直跳的心脏。


    那些纠缠不休的惨叫声似乎退远了些。


    “好。”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