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铃在房中翻读一本破旧泛黄的医书，这书是她的父亲——上一任圣医庄庄主的遗本。


    当年父亲，正是因为破解红莲醉，得罪了鬼莲教，客死北川。


    手本缺失的最后两页，也是最重要的地方——父亲配出了“化毒丹”可解开红莲醉，但是记载丹药制作的关键步骤被撕毁。


    慈铃反复翻阅前文病例，试图找出答案。


    此时后窗“吱呀”一响。她正想起身，一柄裹着灰布条的长枪突然放到桌上，那人顺势在她旁边坐下：“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慈铃皱紧眉头，欲言又止。


    那人自顾自倒茶水，不慎溅了两滴在书页上。慈铃看了一眼，伸手抹去水渍，爱惜地抚了抚，脸色越发黑沉。


    “阎罗司与行隐司沆瀣一气，谢堪不会真心帮你。”


    慈铃看向他，虽然背阴，但看清了他裸露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莲图腾。


    “如此说来，你是真心的？”慈铃开口道，“帮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人摘下黑帽，沧桑的容颜全然展现在她眼前。


    慈铃脸色一变，陡然睁大双眼。如不是认得对方脸上那道疤，要说是个年过五十的大叔也不为过，谁能想到他今年也才二十五岁！


    “宗久元，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宗久元盯着手中茶盏，“当年我偷下山找渊献，遇上千面鬼，被他变成了培养红莲醉的肉身。”


    慈铃回过神来，联想到棠吟脖子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红莲图腾。


    难不成中毒的人都会成为红莲醉的“养料”？


    “私自下山，有违规矩，楚焰将我从十二武神中除名，命雷震部全力缉捕，格杀勿论。”宗久元低头喝水，低声道，“就算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寻找渊献。”


    慈铃听得皱紧眉头。


    行隐司与阎罗司平起平坐，同样有圣祖亲赐的尚方宝剑。司内等级森严，统领为掌司令，其下为十二武神，他们分管天乾、地坤、雷震、风巽四部。四部各司其职，网罗天下，应化无穷。


    楚焰在雷震部，从小小子弟做到主事，又跻身武神，最后当上掌司令，背后不知吃尽多少苦头。而雷震部，主除逆，专门铲除叛徒、异教，是诛邪灭祟的主力军。


    作为江湖榜上第一侠客，当年率行隐司众人在驱逐鬼莲教、斩杀赤缇一战中功不可没，可想她的身手有多厉害。


    慈铃总算知道宗久元在躲什么，不，确切的说，是惧怕。


    慈铃幽幽问道：“所以你让我潜入书楼，调查阎罗司与行隐司来往的信函，也是为了调查渊献的下落？”


    “我原以为两司联络紧密，其中必有线索，但确实铤而走险，现在我有更好的办法。”


    慈铃有些犹疑：“说说看。”


    “把它们发给城中百姓。”宗久元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慈铃拿起闻了闻，心下暗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


    “红莲醉毒发时，如万蚁蚀骨，难受至极，定力不好的人会发狂，容易受人操控，变成众所周知的尸佣，这药能缓解毒性。”宗久元说道。


    作为大夫，慈铃非常清楚瓶子里的东西并非有如他所说的功效，而是由众多毒物喂养的红萤虫卵！父亲的书里记载过这种虫子，它们名叫傀儡虫，是北川独有的毒物。


    身中红莲醉者，轻则昏迷，重则入幻，乃至癫狂，然不主动攻击他人。红萤虫寄身于花蕊，啃食人脑为生，能操控他人狂暴伤人。


    原来是它在作祟，那宗久元岂不是......


    慈铃惊恐地看向对方。


    只见宗久元重新戴上黑帽，起身：“它能帮你离开洛京，去行隐司找楚焰。”


    “你是不是知道当年的真相？”慈铃垂眸问道。


    “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圣医庄灭门、渊献失踪，都和楚焰脱不了干系。为了渊献，我也定会向她讨个说法。”宗久元无奈道。


    慈铃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弑妖神的手段你最清楚，恐怕还没问出口就被她杀了。你躲着不敢见人，是怕被她发现藏身之处吧。”


    宗久元沉声道：“你如此胆怯，对得起渊献对你一片痴心、对得起圣医庄死去的五百口百姓吗？！”


    慈铃攥紧了瓷瓶：“住口！”


    宗久元侧身瞪着她：“妙手神医诙诡奇谲，医术高明，却真没脑子！也不想想谢堪作为局外人，凭什么豁出荣华富贵来帮你？不过是想利用你神医的名号为自己扩大声势，平步青云罢了！这些正派总是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却总是道貌岸然、奸猾狡诈，你好自为之。”


    慈铃眼中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她本能地想躬身蜷缩起来，但被那股愤怒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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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三更，司空承独自来到楼阁下，正是棠吟住下的地方。


    楼阁四周守卫稀疏，仅有两名侍卫静立左右。白日里，此处尚有稍许人来往，帮棠吟收拾打点，而此刻，夜色中唯有一盏明灯，映出窗后两个忙碌的人影——慈铃与棠吟。


    冬夜薄雾弥漫，司空承肩挎长弓，抱胸随意靠在廊柱旁。谢堪因有客人来访无暇他顾，准允他在阎罗司来去自由，这种感觉似乎回到了望淮门。


    “真是的，人家都要走了，也不来送送。”司空承低声嘟囔道。稍后，她便要启程前往千里之外的五帝城，与宗亲共度最后的时光。


    司空承叹了口气，心中感慨天妒红颜。


    约莫半刻后，薄雾中有人走来，司空承心里“咯噔”一下，反手捏住一支箭矢，厉声喝道：“谁？”


    雾中人一愣，脚步一顿。


    司空承搭弓，箭尖对准那人，确保在瞬息之间取其性命。


    那人察觉到司空承的举动，身形一动不动。


    司空承失去耐心，再次警告道：“再不开口，休怪我送你去见阎王！”


    那人终于抬手，气浪将大雾劈散，飞沙走石间司空承连发数箭，那人身影万变，巧妙避过了所有的箭矢。


    “方才已经见过阎王了。”那人声音柔和，司空承听得耳熟。


    待他走近，司空承才看清其面容，登时翻了个白眼，骂道：“司空槊，你有病吧！”


    那位翩翩公子背手走到廊下，与他并肩而立：“半月不见，弟弟长大了，知道保护人了。”


    谢堪说的稀客原来是司空槊，难怪叫自己找点事做。司空承腹诽。


    “你来干嘛？”司空承没好气道。


    “来看你是不是在偷懒。”司空槊悠悠地说。


    司空承“呸”了一声，“瞧不起谁呢，谢堪有没有跟告诉你，我大战千面鬼的事？”


    司空槊微微着摇头：“没有，那你说说看，是怎么让千面鬼跑了的？”


    司空承苦笑：“罢了，那......那獦狚，獦狚总得说说吧？我在那头怪物嘴下救了人！”


    司空槊鄙夷道：“光想着邀功，不知道好好反思。”


    司空承心想，亲人见面，肯定报喜不报忧啊，不说点丰功伟绩，难道说糗事讨人嫌么？他咬牙道：“少拿当哥的气势压我，有本事你对大哥也这样。”


    司空槊附和：“是是是，小少爷，我管不住你说不得你，我这就回家和大哥说道说道。”


    说罢，他作势要走。


    司空承迟疑了一瞬，紧跟上去：“司空槊，你来真的啊？我开玩笑的......哎呀......你回来，二哥！”


    薄雾再次弥漫。


    谢堪隐在不远处的树梢间，眼神冰冷地盯着楼阁前的动静。


    不多时，司空承折返回来，脸上还带着失落。


    棠吟穿着斗篷从楼上下来，朝他走过去，笑道：“司空公子为何苦着脸？”


    司空承看着棠吟怔了一下，而后眼珠一转，挠了挠头：“没什么，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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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有点舍不得。”


    棠吟表情微妙一变，安慰道：“司空公子乃性情中人，很高兴认识你。”


    司空承走在她右前方，“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我已向谢大人恳请，送你一程。”


    棠吟笑道：“那就有劳司空公子......不过怎么不见谢大人来？”


    司空承头也不回：“他有客人，不方便。”


    棠吟点点头，脚下一停，惊呼：“哎呀！”


    司空承转身，拧眉道：“怎么了？”


    棠吟不好意思道：“我忘了拿一件贴身之物，还请司空公子稍等片刻。”


    司空承见她手中确实缺那把金扇，开口道：“最好快些，马车在等。”


    棠吟答了声“好”，随即转身疾步返回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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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园里，两个身影前后走着。


    后一人道：“二哥，求你了别告状，阿娘会担心的。”


    前一人道：“你还知道阿娘？出来这么久也不写封信报平安。”


    司空承眉头微皱：“我写了啊，还特地让谢堪派海东青送回去的。”


    前一人身影停住，背对着他，音色冷然：“是吗？你再好好想想。”


    司空承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竹林静悄悄。


    司空槊没了回应。


    司空承打了个寒战，复喊了几声，见他不动弹，神色一敛。


    风声吹过，司空槊翻身而起自他头顶跃过，拦住了回路，掌风劈下一根竹竿直打向司空承。


    司空承毫不犹豫搭弓放箭，精准射中了他的命门。


    只见司空槊身躯一软，化在地上。


    司空承大惊，上前查看已是一滩泛着恶臭的肉泥。


    他挑起一张人皮面具，恨恨道：“真见鬼！”


    司空承火速施展轻功往楼阁赶去。


    迎面见到楼阁上的明灯，突然，前方打来一根银针。


    司空承轻巧避过，纵跃上屋檐几个翻身便落在院中。


    棠吟和司空承对视一眼，双方都忍不住片刻惊慌。


    “棠姑娘？你......”司空承话没说完，就被她一脚踢开。


    “眉毛下面两个蛋，光会眨眼不会看呐？”她冷声骂道。


    司空承大惊，这口吻一听就是那要医德没医德，要良心没良心的慈大神医！


    于是他朝假司空承射出一箭：“神医的针飞得挺远，就是准头太差，我不是人偶，可别对着我扎。”


    慈铃白了司空承一眼：“你有病我可治不了，该去找兽医。”


    随着二人互怼，假司空承也知道装不下去，长袖一挥摘下人皮。


    慈铃目光一凛，“千面鬼，果然是你。”


    千面鬼站起身来，他的手上缠着一根手腕粗的乌木枝干，上面挂坠着许多红色花苞。密密麻麻的，让人生理不适。


    “把棠吟交出来！”他的左臂从袖中伸出来，纵横蜿蜒的红莲图腾活了一般涌动着，慈铃眯眼看去，吓了一大跳：是根！


    红莲醉居然在他身上成活了！


    慈铃和司空承对视一眼：莲种！


    慈铃道：“抓活的，严刑拷打，不信问不出背后指使之人。”


    司空承难以置信道：“子时一到红莲花开，别说活口，我们都得死！”


    慈铃强行压住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道：“那就烧光他全身的臭木头。”


    司空承浓眉一挑，冲千面鬼道：“让你尝尝小爷‘金蛇箭阵’的厉害！”


    一时间数支飞箭从天而降，在千面鬼周身打成圆阵。


    千面鬼露出诡异的微笑，双手向上，引来万千萤火，薄雾泛起红色，“既然你们苦心设局，那我便陪你们玩到底！”


    慈铃火速扔给司空承一个浸过药汁的手帕：“戴上！”


    电光火石间，千面鬼已经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