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绣旗

作品:《抛弃阴鸷太子后

    崔融道:“我借着在刑部观政,去查了卷宗,当年落水之人竟有十五个进士之多。”


    他把名单递给梁恩,这些名字和信息皆是他凭着记忆回府誊录,和案卷中的毫无差别。


    梁恩掰着手指,笑道:“你白日上算学课,夜里又要做算学题,又要补习策论,还要替你不成器的弟弟整理刑部案卷,还要抽出时辰探故居,查卷宗,一人三用,我真是佩服。”


    崔融淡淡一笑,眉目平淡,仍是清雅出尘,丝毫看不出劳累疲态:“我看梁公子倒是颇多闲暇,不如我将算学课业分你一半?”


    “好啊。”梁恩挑眉,爽快道:“我不愿胜之不武,再说我对算学一向有兴趣,我巴不得你的课业分一半给我。”


    沈行懿摇头失笑。


    上一世,梁恩是李瞻亲信,崔融是后起之秀,两人政见不一,到最后巅峰相见,仍缠斗不休。


    不过梁恩这一世和崔融同窗相伴,感情甚笃,就算到了官场,也定然会……相互扶持吧。


    沈行懿对照名册,看了看这些人的户籍和家世,沉吟:“人数不少,但皆是寒门子弟。”


    崔融深深看了沈行懿一眼,点头道:“没错,还都是颇有才名的寒门子弟,这倒甚是巧合,他们竟然都在一艘船上——我看了当时的口供,说是这些人在船上喝酒,却没人提这酒宴是谁所办,是怎么邀的人……”


    沈行懿心间涌上一股冷意:“如此看来,此事恐怕是早有预谋,也许当年不是查不到案件真相,是有人不愿继续查。”


    三人对视,都觉不寒而栗。


    当年曲江沉船,进士丧命,也是全天下知名的大案,朝廷也立刻派人在曲江打捞,但只打捞出不到十具,皆已看不清模样。


    后来有人猜想大约是被冲到了曲江沿岸的河沟,可先封闭河沟,将船和人一同打捞上岸,但民间忽然有曲江关乎朝廷文脉,不可轻易打捞损坏的流言,此事不了了之。


    到如今,也未曾看到沉船和那些进士。


    “我翻找到了另一个案卷,看似和此事无关,但又甚是耐人琢磨,沉船那一年,是先帝大寿之年,许多道士出入长安庆贺。”崔融将卷宗递给他们道:“你们看,也有南山书院的道士前来,还出入了杨家,我想此事和沈凌所说的道士,定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南山书院是开国时有名的书院,但律法中,禁止民间书院和权贵官员频繁来往,南山书院位于京郊,儒道云集,权贵中有喜道者,常常和书院中人谈论相交,南山书院因立学不正,结交权贵,曾被先帝申斥整改。


    梁恩道:“我看名单,大部分人都不在京城,我们先去京郊这几家查访吧。”


    梁恩看向沈行懿道:“沈姑娘,如果我们几个男子去,反而容易让人生疑,你可和崔兄扮作兄妹,我作为你兄长的朋友,一起前去。”


    兄妹……


    崔融看向沈行懿,骤然四目相对。


    梁恩笑看沈行懿道:“既然是兄妹,你就不能一口一个崔公子了,你平常喊沈凌什么?”


    沈行懿摇头道:“对沈凌,我向来直呼其名。”


    “你那是真兄妹,如今是假的,当然要更刻意。”


    沈行懿从善如流,偏头看向崔融,刻意喊道:“阿兄。”


    她的声调略微上扬,透亮的眼眸不自觉带了几分娇憨。


    崔融眸光一缩,胸膛某个地方逐渐滚烫,逐渐升温的过程中,又察觉到一丝隐秘的失落。


    他暗中羡慕着沈行懿对沈凌的亲昵,但他向往的,却又和兄妹不同。


    马蹄阵阵,转眼到了京郊。


    此次有四人都在京郊,虽说是寒门,也是独门独户,家资颇丰。


    三人看到有两家人都已紧闭院门,院门上长出一层青苔,显然荒废多时。


    梁恩忙去找邻居打探,邻居叹气道:“这两家早就搬走了,说是风水不好,不在此地住了。


    另一家忙躲闪关门,只说不认识。


    最后一家,只有一对儿年过六旬的老夫妻,听到三人前来探听当年之事,登时泪流满面:“相公,我家儿子定然是被害的,你们说你们是他昔年的同窗,今年又要赶考,那若得功名,一定要为我儿伸冤啊!”


    崔融心中一沉:“你怎知你儿是被害?”


    “我们虽在长安做生意,但我儿八岁之前一直长在余姚,从小就在水中长大,曾经横渡钱塘,怎会沉在曲江呢。”母亲声泪俱下:“就算是真的沉船,我儿也定然是无碍的那个……”


    崔融思索道:“他们不是聚在船上饮酒吗?也许是喝了酒?”


    他看卷宗,当日有歌女作证,十二号隔舱船上的众位进士要了不少酒。


    母亲连连摆手:“这就更不可能了,我们儿子从小一喝酒,就长疹子,从来滴酒不沾啊,他是绝不会喝酒的。”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


    此事愈发蹊跷,一个不沾酒,意识清醒,且擅游水之人,为何在沉入曲江之后,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呢?


    *


    清明,张氏如往年一样,独自前来祭拜。


    墓前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面纱遮住了她纤细的脖颈,纤腰如束,令人过目难忘。


    父亲向来自持清正,如此绝色,怎么会来祭拜?


    张氏状若无意道:“姑娘,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我要祭拜的就是张大人之墓……”金珠红了眼圈,轻声道:“我曾经受了大人恩情,因此特意来祭拜。”


    张氏愈发不解,但却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受了张大人恩情?”


    “三年前,曲江沉船,我本来也要上船,是大人突然出现,执意阻拦,不让我们上船。”金珠轻声道:“之后船就沉了。我每每想到都后怕,其实,是大人救了我一命。”


    张氏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听说后来大人还因沉船一事下了狱。我人微言轻,可我知晓,大人定然有冤情。”


    “大人如此严谨,为了我们这些舞女歌女也大声疾呼……他造的船,定然不会有问题……”


    淅淅沥沥的春雨,宛如钢针,直往张氏心头扎。


    连歌女都觉得,父亲是蒙冤入狱,自己这么多年,却没有怀疑过吗?


    隔着雨幕,张氏忽然想起了那些差点遗忘的往事。


    父亲从小就教她严谨做事,怎会造出有重大纰漏的船?


    反而是成婚之后,丈夫对父亲造船图纸一向甚是感兴趣,想要入职工部,和父亲一起造船造桥。


    他记得父亲当时还一时兴起,拿了图纸给丈夫详细讲解……


    只是……父亲所造的船沉了,也再无人提及,丈夫曾和父亲学船的往事……


    *


    春末夏初,风日恬和,科举一日日近了,考试前七日,长安街头巷尾的不少旅店都住满了各地考生,尤其是平康坊,因了离考试所在地尚书府较近,成了考生聚集地之一。


    沈行懿望着旅馆上空迎风招展的三角绣旗,奇道:“怎么这些旅店都一夜之间开始卖酒了吗?到处都是酒旗?”


    “那不是酒旗。”金屏笑道:“是祝今科进士金榜题名的科举旗,因有旗开得胜的好彩头,有考生的人家都会将绣有考生姓名的科举旗在家中悬挂,这些外地考生客居长安,就将家人绣的旗悬挂在了所住旅馆。”


    沈行懿恍然。


    她从,并不甚了解,而沈凌……今年又不曾考试,家中也刻意避开了此事。


    望着簌簌飘动的科举旗,她忽然想起了崔融。


    会有人为他绣旗吗?


    会有一处屋檐,祝福他旗开得胜吗?


    崔府的屋檐挂了不少旗帜,有的绣了金箔,有的蜀绣打底用了紫砂线……


    旗帜不同,但上面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


    崔凌寒。


    书房内,崔融低头翻阅书卷,沉香透出香炉,他眉目沉静。


    英才气呼呼道:“他们偏心得也太过明显了吧,我数了数,一共九张旗,却没有一个是公子您的名字。”


    那些旗,有些是崔凌寒母族舅舅家所赠,有些是夫人老夫人求来的……


    都是一样的考生,家中的偏袒却赤裸裸,尽管崔融才气卓越,他们仍然咬死,说公子隐有疯疾,不宜侍奉圣驾……


    “无妨。”崔融放下书本,望着英才浅笑道:“还好阅卷官们只认考卷上的名字。”


    他不需在绣旗上绣下名字,也无需求助神佛,


    崔融手掌轻抚过微微褶皱的纸张,他翻阅书册,心思很快安定。


    崔融临考前最后一次去国子监领名牌名状时,同窗都在议论家人绣的科举旗。


    那些即将赴考的世家子弟,都是家中小心翼翼呵护之人,来一趟国子监,也是奴仆环伺。


    崔融面容平静,独自走出算学堂,忽然,他立在台阶下,久久伫立。


    不远处的玉兰花树下,沈行懿和梁恩二人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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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恩似是说了句什么,沈行懿轻轻笑了,她缀有珍珠的绯色发带在空中飞扬,和梁恩今日穿的绯色圆领袍相得益彰。


    遥遥望去,仿若璧人。


    崔融眸中闪过晦暗,他抬步,大步朝二人走过去。


    沈行懿余光看到崔融走近,立刻不再说话,梁恩也登时闭嘴。


    连沉默,两人都有说不出的默契。


    崔融缓缓握拳。


    方才,二人明明在说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却心照不宣,一起刻意的遮掩。


    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个瞒着他的秘密?


    崔融抿唇,胸腔沉沉下坠。


    崔融定定望着梁恩,语气平稳中有一丝生硬:“时辰不早了,梁兄要回去温书吗?”


    梁恩和沈行懿对视一眼,才笑着对崔融道:“好的,先回去吧。”


    崔融点点头,心口沉沉发闷。


    他知道,方才沈行懿和梁恩之间,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只是笑一笑,说了几句话而已。


    况且,她也对他笑过很多次,也会和他笑语闲聊。


    论起来,他和梁恩,都是沈凌的同窗,甚至,沈凌还和梁恩同一个堂,更为亲近……


    从前,他无比庆幸他是她兄长的同窗,因了这身份,他可以和她亲近,谈笑。


    可如今,他对兄长同窗这身份,竟生出了冰冷的厌恶。


    兄长的同窗?国子监有太多太多人,若这些人都仗着此身份,和她亲近谈笑……


    他和他们的身份,本没有任何不同……


    崔融面色沉沉回到崔府。


    英才方才在府中为崔融整理书籍,因此并不知晓崔融在国子监发生了何事。


    他看崔融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转了转眼眸,大概知晓所为何事。


    崔家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去寺庙请了旗。


    可家中的旗,只写了崔凌寒的名字。


    当时,崔融面色未变,甚至看不出有任何在意……


    想来是去了一趟国子监,看到旁人如何被家人珍视对待,有了对比,心里难免生出落寞……


    英才不由暗暗叹口气。


    哪怕崔融是天之骄子,才学卓越,但崔府的人,也只会将期待,放在崔凌寒一人身上。


    英才在心底叹口气,笑着开口道:“对了公子,这是我娘给您做的鞋,说是到了傍晚考场还挺冷的,这是添香送来的墨砚,他家哥哥是在外头专门卖墨的,这是在孔庙开光的墨,很多人买,给您留了一台最好的……这是李婶儿给您专门做的粽子,想着让您高中……”


    他想让崔融知晓,崔府还有许多人,在暗中关心着他。


    也许这些人微不足道,但微小的善意总会聚沙成塔,成为崔融的眷恋和牵绊。


    “多谢你,英才。”崔融收下那些物件,低声道:“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你……先下去吧。”


    英才怔了怔。


    公子很少如此低落,哪怕众人都厌弃了他,公子唇角,仍含着气定神闲的浅笑。


    可此刻的公子……却像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和力量……


    崔融躺在床上,木然望着窗外的晚霞转暗,直到尽然黑沉。


    他脑海里掠过的并非书上词句,心头空茫茫又沉甸甸,全身力气都散了大半,莫说温书,此刻坐起身都艰难……


    脑海里,唯有沈行懿的笑意。


    她的笑灿然明丽,若春日朝霞,却是对着旁的男子……


    崔融缓缓握拳,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来气。


    为何会如此呢?


    崔融沉沉闭眸,他早已对情一事释然,父母之爱,同窗之情……都不是理所当然该拥有的……


    春日里,同一个树上的花,千朵万朵都开了,可偏偏有一两朵不开的。


    怎么可能每朵花都会开,每个人都有人爱?


    毫无缘由,也许就是上天错漏了。


    连普照大地的春晖,都会百密一疏。


    那么多人,都会被父疼母宠,可他偏偏,是被疏漏的那一个。


    他早已坦然接受。


    他连父亲都已不怨怪,又怎能……强求她呢?


    崔融低叹,可他就是很难受。


    互相包扎的伤口,隔着烛火的对视,相视一笑的默契……


    无数个瞬间叠加,他以为他对她,是与众不同的。


    崔融沉沉闭眸,心底前所未有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