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知音(一)

作品:《金镶玉

    九月,中西女校举行开学典礼,敞亮庄严的大礼堂名媛云集。少女们虽则遵照要求统一着簇新校服,但头发鞋子、腕上和颈上的饰品都是动过巧妙心思的。


    遂晚到的很早,却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校服一丝不苟,双手平放在膝面。她昨日特意去理发馆剪了童花头,乌发剪短了些,不好结成辫子,梳整齐披散在肩后。


    陆陆续续等礼堂基本满座,一串嘹亮铃声响过,校长登台慷慨激昂地致辞。


    无非是说中西女校在广州乃至全国首屈一指,培养卒业的名媛闺秀见识和谈吐皆出类拔萃,在社交、外交场合绝对是大方之家。不少女子卒业后选择申请大学或出洋继续深造,在艺术、西语、商界造诣颇深。


    新的学期,中西女校继续延承顶级名媛的教育理念,聘请履历耀眼的名师,随后说了长篇大论的寄语。


    本以为讲话结束能够散场,遂晚也很想参观一下校园,看看分配的宿舍,谁知校长一句抛砖引玉又请出政界巨擘赵怀洧登台演讲。


    周围的名媛们早坐不住了,交头接耳说暑期趣闻,拉开名牌书包,拿出香水小镜子等互相交流。


    赵怀洧委实是个腹有千秋的政客,说话有洞见又严丝合缝,可惜花季少女们听不来这套老派说辞,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演讲上。


    遂晚听过此人在政界的地位,加之……赵氏小女与盛堂订有婚约,她不自觉留心几分。没注意一人弯身窸窸窣窣地从身旁走道潜过来,坐在她身边。


    少女戴宽排珍珠发箍,额头饱满,琼鼻樱唇,耳鬓细软的绒发微微散乱,蓬松的花苞丸子头也散出几缕游丝。


    她显然是迟到了,娇慵迷糊的模样却比精致无瑕的名媛们更鲜活可爱。


    她悄悄凑过来,纤手虚挡,脸快要贴上遂晚脸颊。“喂,之前说什么了?没说什么重要的吧?”


    遂晚小幅度摇摇头。


    她又用气声问:“现在谁在讲话呢?”


    “赵怀洧,赵先生。”


    “他呀。”少女摸摸鬓发,掏出随身携带的菱格纹革面圆镜,暗暗端详镜里自己的仪容。只见镜中一张青春秀美的瓜子脸,一路急促也未见多么潦草,这下什么担心也没有了。


    仗着坐在后排天高皇帝远,她忍不住跟遂晚说:“赵怀洧的女儿今年不是因要与盛氏公子订婚,提前卒业了吗,怎么他还来耍威风。”


    “风闻赵小姐在学校的时候可是占尽风头,还好她卒业了。”


    遂晚不知该如何接话,讷讷僵了有间,转头看台上的赵怀洧。


    他伟岸体面,是政界砥柱也是一个父亲。


    作为他的女儿,赵小姐也会因此博得很多艳羡吧。她自身就好像芝兰一样,已被栽培得非常优秀。


    见遂晚不答,少女又问:“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一班。”遂晚说。


    “我也是一班呀!”少女很开心的样子,“我叫洛宁风,你呢?”


    “我叫白遂晚。”


    “白……以前不常听说你呀。”


    她指的是在广州名媛圈子。


    遂晚温淡一笑。


    前排有两个女孩转过头来,看了看宁风与遂晚,想必也是听到了本班同学。


    宁风感觉遂晚是个不爱说话的,她往椅子前挪了挪,和前排几个女孩私语起来,打发无聊漫长的礼堂时光。


    遂晚听她说起她的父亲是香薰公司的董事,其他几位小姐或也在交谈中透露出家境不凡,非富即贵。


    遂晚默然听着,一会儿是麦克扩大的讲话者浑厚的声音,一会儿是少女们的嘤嘤细语言,耳中声响交战,她却好像置之度外格格不入。


    宁风从书包里拿出自家公司还未发售的新品香薰,赠送给开学第一天认识的新同学,很快收到一些赞美。遂晚也得到一支,精致透光的浮雕玻璃樽里凝固的蜡油呈乳白色,散发淡淡馨香。


    女孩子们天生喜爱追捧美好且带香味的小物件,她想起游轮上赵韫祎小姐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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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法兰西护手霜,宁致,细腻,高雅。


    她思绪缥缈,耳畔似闻海潮声,嗅到海风与海水腥咸的味道。


    开学典礼结束,少女们根据自己分到的班级自发组成群体,由教务员带往教室。


    *


    广州大学的梧桐承载着光阴,回到久违的校园,蓬勃木叶弥散的清香令她贪恋。


    梧桐道上的学生形成一道松散人流,向东边大礼堂的方向行去,也许今天那里将举办一场演讲或知名人士受邀讲座。


    “白同学!”一道男声叫住她,她回过头,看见陈瀚普。他本也在人流之中,认出她后停下脚步,站在道沿边。


    “白同学,你已经康复了吗,真是太好了!”瀚普很有些激动地说,“许久未见到你,从其他同学们那里听来的传言,说你在矿难中遇险,住进了医院。惭愧得紧,学业繁忙,一直未抽出空闲去医院探你,仅能值此匆匆之际口头上略表关怀。”他露出赧色。


    遂晩忙说:“不要紧的,原本就只是小伤,并无大碍,住院观察仅是出于保险起见,现在我已经完全恢复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瀚普说,他的声线朴实憨厚,听来尤其诚恳。


    遂晩一笑,岔开话题,询问道:“今天是有什么重要讲座吗?”她的目光朝着学生的去向远眺,“怎么大家仿佛都要到大礼堂去?”


    “哦,是学校的乐团搞学期末文艺汇演,女同学居多,估计大多数都是去睇靓女展现才艺的。据说还邀请了一位特殊嘉宾,造诣极高,不过我认为是噱头罢了。”瀚普如实回答。


    遂晩被他逗乐,“你也在前往之列,难道也是去睇靓女?”


    “当然不是!”瀚普显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憋红,“我去物理楼做实验,顺道而已。”看见遂晩笑意不减,愈加急切怕她不信,重复道:“我真的是去物理楼做实验,我天生缺乏文艺细胞,听那些交响乐估计就和听天文一样,欣赏不来,白同学,你可千万莫要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