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冬狩

作品:《九州月明

    邺京暗流涌动的时候,沈明月正纠结着要带哪身衣服合适,繁复的衣饰看来看去,只觉头痛不已,索性丢给海棠去处理,而她则打开库房,亲自为莺儿选嫁妆。


    莺儿从外面回来,头上多了一根明晃晃的金簪子,沉得把发髻都压歪了,十分惹眼。


    沈明月不问,也知道是徐铭送的,莺儿羞红脸,摘下簪子交给她,“姑娘替我收着吧。”


    又拿捧出一个盒子,说道:“这是夫人留下的,夫人与娘家不和、与主君不睦,没有多少体己,这些东西不值钱,估计是姨娘没看上,才给姑娘带了来。”


    沈明月翻翻捡捡,无甚珠宝,几乎都是素银首饰,那只落了单的耳坠子还算是好的,翻到底部,半根银钗引起她的注意。


    “这钗子好生奇怪,像是半只。”


    莺儿回答:“这是双股钗,可以从一分为二。”


    沈明月恍然,“哦,我知道了,诗中有云‘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


    后面她没有说下去,只怕寓意不好,搅了莺儿的喜气,改口道:“这就是双股钗吧,另一半一定在心上人手中。”


    “姑娘怎么能调侃夫人,若是有另一半也该在老爷那里,但我听说这是从安山带来的。”莺儿不细究簪子的来源,反倒拿着耳坠子看起来,“说来真是奇怪,这只耳坠子,绝对不是咱们当掉的那只。”


    沈明月接过在光下晃了晃,并未觉得异样,“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能记得清楚?”


    宝石折射出的光映在海棠眼中,刺得她心里发虚、手掌冒汗,这只耳坠是她捡到、辗转送到柳家那只,她担心露馅,找个由头出去了。


    沈明月没有在意海棠的离开,将盒子合拢,往莺儿怀中一放,“你心细,这些东西还是你来收着。”


    柳慕云的母亲王氏,她连面都没见过,这思念还是由莺儿缅怀更为合适。


    万事俱备,三日后,沈明月坐上了去往临翠行宫的马车,宫里备的马车宽敞明亮,暖炉茶具一应俱全,海棠与莺儿作为贴身婢女,与她同车而行。


    护送圣驾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十余里,沈明月的马车在队伍的中后方,随着队伍缓慢移动。


    北出邺京百里,为临翠行宫,因紧邻翠微峰而得名,行宫依山傍水,向北是云隐山脉,向南丘陵山林。


    “照这速度,今晚怕是不能到。”沈明月想舒展身体,抬手打在车顶上,不得不缩回原位。


    天未亮就起身准备,等真正出发时已是日上三竿,枯等了几个时辰,难免疲倦无聊,凛冬不似其它时节,到处荒芜干枯,无甚风景可观,愈发显得旅途寂寞难耐。


    莺儿整理着被压皱大氅,劝慰道:“王妃累了就睡会,我跟传旨太监打听了,今晚在青莲寺休息一晚,最快明天午后才能赶到。”


    “明天才到?”沈明月满眼绝望,随即生出了一个坏主意,“人们都不认得我,我要是打马前去,是不是不会有人发现。”


    “王妃勿要玩笑,”海棠坐得板正,一丝不苟地回答,“人虽杂乱,但乱中有序,每次休整都会有人按照名单清点核对,不要说少个人,就算是丢只猫儿狗儿,都是大事,况且此次安防是由殿下负责,出了事,第一个就要问殿下的罪。”


    沈明月撇撇嘴,“押送犯人也不过如此……”


    车轮滚得真慢啊,她实在无趣,腿脚都有些发麻,又没话找话道:“猎场有多大?”


    海棠回答:“方圆二百余里。”


    “这么大?安防可是个大难题。”沈明月不由得皱起眉头,为顾洲担忧。


    那晚顾洲离开后,她这几日未曾见到他,只是每日有书信传来,以密文书写,其中满是谆谆叮嘱和慊慊思恋。


    而她又何尝不思念,但这份思念只能潜藏于心无以言表。


    海棠倒了杯茶奉上,“王妃不必忧心,猎场中能去的地方早已清理过,不能去的地方有人把守,再者山高林密集,进出不易。”


    沈明月未接,掀开车帘帷幕,穿过层层人群,想寻找熟悉的身影,却不能得偿所愿。


    两日煎熬,终于在次日暮前抵达行宫,行宫依山势而建,园中有山,山中有园,奇珍异木不计其数,更有山川流水引入其中,汇聚成大小湖泊,可供人泛舟游玩。


    住处已安排停当,自有宫人引着她们一行人来到玉琼苑,比邻的雪琼苑则是秦王妃袁氏雪遥的居所。


    相比于雪琼苑内的热闹,玉琼院内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沈明月不在意,现下她只想沐浴洗尘,再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关于顾家成员的情况,她听顾洲介绍过,顾家这三兄弟虽有长幼,其实年岁上相差不过几个月,秦王顾清早婚,娶正妃袁氏,是淑妃的内侄女;晋王顾澄生母去年过世,孝期未满,尚未婚配。


    齐帝其他子女大多早夭,尚存三个女儿,大公主顾澜,远嫁西凉边沙;二公主顾淑,及笄之年;小公主刚满周岁,恐不易养活,未曾取名。


    沈明月不解:“算上妃嫔,后宫人也不算多,怎么队伍这么长?”


    海棠接话:“圣上后宫妃嫔三夫人、九嫔、五职及散位,此次前来的只是上了品阶的三夫人和九嫔,其余的五职、散位没有资格参加,只有一人例外,淑公主的母亲魏婕妤,同来的还有诸位妃嫔的姐妹、侄女、内侄女,想趁此机会结交世家,挑选个好郎君。这还只是主子,再加上奴婢随从护卫,少说来了也有上千人,这还只是在行宫居住的,圣驾出行,百官扈从,皆在猎场安营下寨,无要事不得入行宫。”


    “一次狩猎就要出动这么多人,劳民伤财!”沈明月打个哈欠,小声嘟囔。


    海棠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着,示意周围人退下,关好房门才说道:“王妃慎言,这里不比王府,更不比琴台巷,小心隔墙有耳,幸而殿下提前安排,咱这院子里的婢女都是挑选过的,日后出了院子,务必要谨慎。”


    现在是真正的天子脚下,一言有失就可能脑袋搬家,莺儿紧紧闭上嘴巴,表示自己以后装哑巴。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沈明月念经似地说着话,眼皮直打架,没有精神听下去。


    可老天偏偏与她作对,门外婢女回禀:“秦王妃请王妃到雪琼苑一叙。”


    秦王妃?刚刚提到的袁雪瑶?


    说到秦王,沈明月恨得牙根发痒,去安庆的路上就是他幕后下黑手,差点要了她与顾洲的性命。


    她对这位秦王妃没了好感,瞥了眼门口,“就说我睡了。”


    就在婢女转身的瞬间,忽觉有些不妥,安庆追杀的事没有摆在明面上,面皮还没撕破,初来乍到就拒绝,容易落下把柄在他们手里,忙叫住婢女,问道:“来传话来的是何人?”


    “是秦王妃身边的刘嬷嬷,嬷嬷说淑公主也在,几位娘娘家的亲眷也都在,就差王妃了。”


    沈明月问海棠:“这次是没来长辈吗?这人怎么都围着秦王妃转?”


    海棠耳语道:“秦王母亲淑妃执掌后宫,秦王监国,秦王妃自然就风光起来,别人上赶着巴结呢。”


    沈明月思忖着问道:“你说我身为‘长嫂’,论资排辈,也该秦王妃来拜见,而不是随便打发个人来请,对不对?”


    海棠点头。


    沈明月彻底明白过味来,这是秦王妃给她的下马威,也就是说秦王妃未将她这个绍王妃放在眼里,其原因无非就是两个,绍王不受圣宠和绍王妃出身不高。


    此事就难办了,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去了又太丢面子,犹豫片刻,她说道:“让人进来回话。”


    之后简单挽了头发,撩了些碎发在耳边,唇上涂些珍珠粉,恰好又刚出浴,皮肤被热气蒸得发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海棠在她拿起珍珠粉时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赶紧上前搀扶,沈明月顺势靠在海棠身上。


    刘嬷嬷进来行礼问安,带笑道:“我们王妃请王妃过去热闹热闹,顺便与姐妹们熟悉熟悉,日后一同游玩也方便。”


    沈明月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莺儿赶紧端上水,她喝了半口后才回答:“多谢你们王妃好意,只是我身子弱,加之旅途劳顿,身子骨着实受不住,回去告诉你家王妃,就说改日绍王妃登门拜访。”


    说罢又轻咳两声,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


    绍王妃缠绵病榻,为世人所知,刘嬷嬷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回去如实回禀。


    次日,沈明月正换着劲装,忽然觉得昨晚装得太过了,若让她们瞧见自己骑马的英姿,一定会穿帮,于是她套了件婢女的外衣,大氅一罩,什么也看不来,等骑马的时候就无人注意了。


    来到猎场,众人已在此集结,各个身着大氅,打扮得花枝招展、姹紫嫣红,宛如朵朵鲜花绽放,妃嫔们皆去陪圣驾,这里只有小辈们,气氛倒是轻松自在。


    一身着正红色大氅的女子注意到她,上前来拉着手说道:“雪瑶拜见嫂嫂,昨晚本该亲自去请嫂嫂,只是淑公主在,不好怠慢,一时不能走开,望嫂嫂莫怪……嫂嫂的手怎么这般冷?身子可好些?”


    “多谢弟妹关心。”沈明月浅浅一笑,声音不冷不热,她不习惯陌生人的拉扯,借着暖炉的动作脱开手。


    袁雪瑶不在意她的冷淡,继续笑得亲切,“那就好,我瞧着气色不错,定然是绍王照顾得好。”


    说完捂嘴笑了两声,打量着沈明月,继续说道:“嫂嫂果然是天人之姿,怪不得绍王殿下金屋藏娇,不让嫂嫂出来见人,这次呀,大家终于能一睹真容,日后咱们姐妹们还要多聚聚才好。”


    还真是自来熟,沈明月脸上的尴尬都快掉到地上,不及回答,便被袁雪瑶拉着去见诸位妃嫔。


    妃嫔众多,沈明月也记不过来,只规矩行礼问安,一圈下来,倒是得了不少见面礼。


    随后她被安排到席位上,早起的兴奋消失殆尽,这哪里是猎场,分明就是“游乐园”,她也知这是单独为女眷们辟出来的场地,只是也太过安全了,唯一剧烈的运动是马球,可惜她不会。


    再次陷入无聊,捡了两个核桃搓着,歪在位置上看着三五成群的俏丽佳人,说说笑笑。


    沈明月不禁有些忧愁,还要和这帮人打几日交道,想想就头痛,她们怎么这么精神呢?


    听昨晚的声音,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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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才散场,今日还能这么精力旺盛,定是久困闺阁,无甚趣味,看什么都新鲜。


    正想着,视线被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子挡住,这女子衣着首饰不凡,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起身只点头行礼。


    女子问道:“你就是柳氏?”说罢自顾自地坐到位置上。


    “这是淑公主。”海棠小声提醒。


    原来是小姑子,沈明月不惯着,也随意坐下,继续盘核桃看美人儿。


    顾淑斜眼看看这位嫂子,不满道:“昨晚二嫂嫂请你,为何不去?”


    火药味甚浓!


    不知她要作什么妖,沈明月依旧目视前方,手中的核桃嘎嘎作响。


    “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吗?”顾淑皱着眉直视过去。


    这是什么态度?真是莫名其妙!


    沈明月用茫然的眼神看回去,只见淑公主绷着小脸,唇线紧抿,鼻孔微微扩张,仿佛正等着发泄怒火的机会。


    沈明月不由得想笑,到底是小孩子,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不知从何处受了气,到这里来发泄。


    她佯装听不懂话,避其锋芒,左右看看后,微笑道:“哟,原来是在和我说话呀,你也没招呼人,谁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你!”顾淑没想到她竟敢对公主这样无礼,气堵在胸口,脸色涨得通红。


    不等顾淑再开口,沈明月请辞:“我还有事,妹妹安坐,告辞。”


    说完随意将核桃丢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淑这拳打在软棉花上,有火发不出去,更加憋闷,将那两个核桃狠狠砸到地上。


    莺儿听着背后的声音,问道:“咱们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和她在这吵一架?”沈明月摇摇头,“我不和孩子一般见识。”


    “淑公主真是跋扈,秦王妃倒是热情周到,是个伶俐的人呢。”对比之下,莺儿冒出一句夸赞。


    沈明月与海棠相视一眼,随后都看向莺儿,想到有些事她不知情,便都未说话。


    莺儿见她们眼神古怪,不明所以,小心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莺儿啊——”沈明月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离她们远些,秦王妃说的都是场面话,没有半句真心,将昨晚的事推给公主,自己装好人。公主呢,毕竟年岁小,没那么多心眼儿,被人当枪使呢!”


    莺儿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漫无目的行了几十步,路过几个人群,都无人理她,沈明月也明白自己是被孤立了,难道就是因为昨晚没有赴约,但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正思考着,就见徐铭大步迎上来,规规矩矩行礼道:“王妃让属下好找,马匹已备好,王妃这边请,殿下安排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可以跑马。”


    笑容重新回到沈明月脸上,心间溢出丝丝甜意,自己随口说了句想骑马,不想他就上了心。


    绕过围栏,来到马厩,一匹天青色的马匹在马群之中尤为显眼,沈明月一眼便相中。


    徐铭牵过这匹马,说道:“这是殿下特意为王妃准备的,名为玉面骢。”


    沈明月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头,马儿轻轻仰头乖顺地用鼻子蹭蹭她的手,轻声嘶鸣,呼出一团团白气。


    “真是匹通人性的好马!”她感叹一句,解下大氅,撩衣跃上马背,加鞭上岭、飞走下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海棠担心有危险,想叫徐铭派人跟上,回头却不见了他和莺儿,气得紧握双拳,只得自己骑马去追。


    沈明月骑马奔过草地穿过树林,驰骋了许久才在一处山崖前停驻,勇敢热烈的山风,吹过无边的旷野野,呼啸出最宽广的快意。


    南望平川,野水荒弯如像血脉筋骨在大地上蜿蜒,遥看山河苍苍、天地漫漫,沈明月的心胸也更开阔起来,将之前的杂乱事通通抛却,享受这短暂的神清气爽。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望着一片土地,只不过那片土地千疮百孔、满目苍夷,完全失去了本来面目,如今能见到日月丽天、山河镇地,真是件幸运的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突然起来声音响起,被惊得心底一颤。


    “跑这么快,差点没跟上。”顾洲不知何时已站到身边。


    沈明月看着这个人,他们之间曾有过猜忌、试探、误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相知、相爱,往事曲曲折折,但他们没有走散,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她的眼睛热切而明亮,像两颗跳动的火星,流淌出灼人的暖意,牢牢锁定着顾洲的面庞,仿佛要在上面烙下浓重的情意。


    顾洲微笑回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胳膊,轻问道:“这是怎么了?”


    “爱你!”


    沈明月坚定地吐出两个字,踮起脚尖,勾过眼前人的脖子,未尽的话语声淹没在紧贴的唇齿间,她闭上眼睛,慢慢加深这个吻。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顾洲有些措手不及,但其中的灼热像一簇烈火,瞬间燃起他多日来如狅的思念,本能地抱住心上人,给予温柔、认真的回应。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世界归于寂静,惟余两颗心脏怦怦跳动,如同翻腾汹涌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