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他已然提了一盏灯,照着别枝的脸。


    灯光太晃眼,别枝只好眯起眼睛。


    她蹲在地上,衣衫褴褛,在此境地也顾不得自己的姿态是不是不合礼数。


    或者说,其实她的存在,本就不合礼数。


    一步、两步……


    别枝视线有些模糊,只好在心中默数着步数。


    在徐明疏近身的瞬间,她将手中紧握的匕首脱手而出,往他细白的颈间刺去。


    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以命搏命。


    这便是她信奉的生存之道。


    徐明疏对她毫无防备,躲闪不及,温热的血滴落,伤口横亘在喉头,宛如一条断掉的红绳。


    不同于平常人,他连受伤都是优雅的。有了一丝裂痕的皮囊让他从天上的谪仙变成了地上的凡人,倒是显得愈发诱人。


    只这一秒,别枝就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命运始终会快理智一步。


    而这,注定是一个杀手,致命的死穴。


    在瞬息万变的刀光剑影下,一秒足以让局面天翻地覆。即使别枝很快回了神,也无法再撑着饥寒交迫的躯体与把她包围住的官兵殊死一搏。


    “你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她被压跪在雪地里,浑身都是冷的。


    没想到这寒夜里,唯一的温度竟是那姑娘玉佩上残存的余温。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凌厉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


    “大人恕罪,民女不察,这才误伤了大人。”


    徐明疏仔细地用一方忍冬纹帕子系住了伤口,终于舍得看她一眼。


    她仰着头,分明是桀骜不驯的模样。


    即使她跪在这里,道一句“恕罪”,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臣服。


    徐明疏走到别枝身侧,探了探梁惜瑶的鼻息。可怜梁阁老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儿,尚未出嫁,便已长殇。


    “大人,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带走,回府。”


    徐明疏冷漠无情地丢了四个字,把她打横抱起,拿自己的大氅把她裹住,刻意遮掩住了她破败衣衫下露出的三寸腰肢。


    别枝不习惯这般亲昵的姿势,但腿上的伤叫嚣着,一点也动弹不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大人,民女真的只是恰巧路过此地……”


    徐明疏轻笑一声:“是不是恰巧,一查便知。”


    于是别枝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大官人算不上温柔地抱上了马车,扔到了纱帐里。


    别枝扒着帷幔,也不管腿上的伤挣扎着站起来。


    “民女不敢与大人同在一轩,请大人自重。”


    徐明疏偏过头去压抑着轻咳了几声,一边把袍子拢得更紧了些,一边起身虚扶眼前的姑娘。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还能说出这样话来,嗤笑道:“罪人是没有资格选的,亦没有颜面可言。”


    别枝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眼睛。


    她像是一株野草,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看似所有人都能蹂躏一番,实则早已深深扎根于此,烧不尽,碾不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人身居庙堂之高,也该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您可以说民女是嫌犯,但民女不是罪人。”


    她是民,他是官。


    她在下,他在上。


    风雪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徐明疏一时竟有些看不真切,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同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只是个图谋不轨的贱民。


    **


    “小姐,你终于醒啦!那日你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昏睡了三天才醒。”翠音忙把手中的针线活计停下,给别枝递了一杯温热的水。


    别枝环顾四周。


    没想到自己是在平常人家的居室,而非监狱的囚牢。


    “多谢。”她接过杯子,即使口渴难耐,嘴唇已干得起皮,却没有喝。


    天令阁六年,她唯有处处小心,像个惊弓之鸟一样活着,才得以保全自身,现下才有命坐在这里。


    趁着翠音背过身去收拾东西的片刻,她用手边发簪飞快地在茶水里搅了搅,确认它没下毒后才大口大口地吞下去,但警觉仍不减。


    “这里是……”


    “啊,忘了说了,这里是怡澜别苑。我叫翠音,小姐在这的这些时日就由我来照顾啦。诶,这几日大人日日前来,我还从未见过大人对谁这般上心呢。”翠音一边说,一边帮别枝挽起秀发。


    别枝刚放下去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上心?


    恐怕他上心的不是她这个“罪人”,而是那个咽了气权贵之女吧。


    这样的时局下,除了她自己,又有谁会在意她?


    天道不公。她所求的公道,要靠自己去争。


    她打量着这个鬓角簪着鲜花的侍女,新奇地打量周围素雅的陈设。桌案与床铺以屏风隔开,窗外缀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梅。


    年关将近,但这间屋子好像和世俗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热闹隔在了外头。


    白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上是一个杏花雨里骑着白马的少年。


    画的左边飘逸的字体写着,元康十三年四月,魏庭晚赠。


    宵小之辈,附庸风雅。


    别枝这样评价道。


    翠音一口一个小姐,倒是让别枝不自在起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那个要人服侍的大小姐了。


    于是她摇摇头:“不必对我卑躬屈膝,也不用再叫我小姐,叫我别枝就好。你若不嫌,叫我一声姐姐也好。”


    “那……”翠音咯咯地笑起来,“别枝姐姐。”


    别枝恍惚了很久才抿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诶,”别枝应着,“对了,你们家大人,姓甚名谁啊?”


    这个拉拢人心套话的好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他啊,可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徐明疏,徐大人。”


    翠音说这话时充满了仰慕,连尾音都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大理寺卿。


    那可是查明当年家门惨案的好机会啊。


    别枝眼睛咕噜一转,顿时心生一出“美人计”。


    反正她已经是惯犯了,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再说了,这徐大人长得还是极为美貌的,她咽了咽口水,反正怎么都不算亏。


    别枝想起那枚质地精良的玉佩不见了踪迹,在塌边乱摸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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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当日请大夫来救治,你死死握着它,怎么都不肯松手。想必这枚玉佩,一定是姐姐极为重要的东西。”


    笑话,她只是觉得这玩意值钱罢了。


    别枝一把夺过那枚凤凰纹样的玉佩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摸了摸里面的青铜麒麟令牌还在,松下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这里也不会有人和她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令牌本是她逃跑时阴差阳错带上的东西,没想到却救了她一命。


    想来这东西,应该对天令阁豢养的死士们还有些用处。


    刚才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她倒吸一口凉气,咬着下唇才没惨叫出声来。


    翠音看得心惊,“别枝姐姐!这几日万万不可随意走动!大夫说了,你腿上的奇伤,虽伤筋骨,但不需多少时日还是能恢复如初的。”


    这么一说,手持那梅花针之人,并未真的下死手,倒更像是救了她一命。


    她仔细想想,却想不起来天令阁何时有这么一个人会卖她一个恩情。


    无用的情感在那里只会是被人拿捏的软肋。


    翠音这样大方开朗的性格,着实不像是一个奴婢。别枝想起春莺,她要是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年纪。


    若非六年前的变故,她和姐姐应该还能在后山无忧无虑地放纸鸢吧。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话音未落,三五侍卫破门而入,窗外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而落,鸟雀四散。


    “刑部要人,我等前来捉拿嫌犯入狱审问,无关人等速速让开!”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别枝的处事之道,她脑子转得飞快,那侍卫话音未落,她不知哪来的气力拔腿就跑,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却不料还没安稳落地,便被人捏住了后脖颈。


    “哦?我怎么记得,大理寺查案,监察司无权过问呢?”


    徐明疏披着一身莲花纹白色狐毛大氅,单手提着正要逃跑的别枝,徐步而来,愠怒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监察司,也敢抢我大理寺的人了?”


    监察司和大理寺分权,一直不对付。


    帝王生怕一家独大,有意让他们争来争去,所以争了这么好些年,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了,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那一群听命行事的人听见徐明疏的话,被他的权势压过一头,竟真的就这么空着手走了。


    别枝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徐明疏扔出来的短刀堵住了嘴。


    徐明疏危险地眯起眼,“你一个民女,又无符节又无银两,刚到京城就在荒郊野岭里撞上阁老的女儿惨死,真是巧得很呐。”


    他随意坐下,却仍旧是一副仪态端方的模样。


    乍一看让人以为是哪位大师精心雕琢的制品。


    而颈上那一道未消的红痕,就像是造物主不允许如此完美的皮囊存在的恶趣味。


    当然,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恶劣手笔。


    不慌不忙地倒了一盏茶,话语中不辨喜怒:“说说吧,姓甚名谁,是怎么到的京城?”


    是了,他看似谦谦君子,若不是他揭开面具露出獠牙,别枝险些都要忘了眼前这人是何等风云人物。


    最年轻的大理寺卿,怎会没有手段。


    她微一欠身:“民女,别枝。”